松潘采集之行
◎大卫·克罗克特·葛维汉(美国) 董越(翻译)
译者按:大卫·克罗克特·葛维汉博士是美国著名的文化人类学家考古学家,他于上世纪初到1948年在中国度过38年,曾任华西大学博物馆馆长、教授,他多次奔赴四川、西康藏、羌、彝、苗地区进行考察和采集标本,对四川的民俗宗教和生物做了不少的研究。撰写了不少的学术论文和考察报告,大多发表在《华西边疆研究会杂志》(英文)上,目前其论文的中文文集已出版,但依然有遗漏,现翻译《松潘采集之行》一文,以供研究。
1924年我度假去松潘旅行,旅程在成都西北进行12天,此次旅行相比我1923年的打箭卢之行要轻松的多。主要目的是为史密斯索尼学院采集自然历史标本。
我们一行人于6月23日离开叙府,乘船6天后我们到达嘉定。
由此妻子和孩子们去了我们在峨眉山的小屋。我转陆路去成都,四天后到达。由于英国领事奥格登和Rev.Geo.弗兰克的鼎力资助促使我能与抵达成都后的第三天,踏上了松潘之旅。
7月5日下午我们到达了灌县 ,旅店和寺庙你似乎都挤满的士兵和游人,因此要找一个地方安营扎寨几乎困难重重,各种努力都失败后,我们求助于县长,他为我们找了一个地方过夜,以便我们第二天在踏上行程。
7月7日我们看到一群野猪和一头狗熊在河对岸,因为没有船也无桥,我们没法抓到它们。终于我们在下午在靠近河边的悬崖上250码外打到一只48磅的山羊。一个中国人沿一根竹绳跨过到河对岸,取回了山羊。苦力和士兵就可以解解馋了,次日早上羊肉已所剩无几了。
接下来几天我们都行进在荒芜的山坡上,沿河边树木稀少,除了苍蝇、蜜蜂和马蜂之外,很少见昆虫。但却有不少种类的蜗牛,令人生趣。在靠近腾池①时我们爬山的高度已达海拔约8000英尺,此后树木、花草、鸟和昆虫逐渐多起来了。
从汶川到松潘一路上常见到一些石头砌成残垣断壁,破败的乡镇和寨子,城墙通常有30-40英尺厚。一些看似瞭望塔的建筑,宛如工厂高大的烟囱,高度近100英尺。这些遗迹无声的诉说着它的过去,千多年以来汉人同土著人的激烈争斗和汉人管辖的衰落。
7月14日,在我们离开叙府经历了22天连续的旅行后,我们到达了松潘。
离开成都后我和中国同行一路步行,都不愿骑马,除非是病了。在2000里的旅途中,我骑马走了20里,当时我的身体确实感觉小恙。
一路上,我们原打算因陋就简尽量节省开支,后来才发现要保持食物充足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曾经一度我们买不起水果、肉,也买不起蔬菜了。
一路上可谓吃尽苦头,直到我们回到威州, 我们的行程告一段落了,一路上没遇到一个外国人。看管苦力和食物、计划行程和找旅社都成问题了。松潘城不如打箭卢大,周围的山也不是如此高大、陡峭,汉人居多。但打箭卢的海拔高度为8500英尺,据说松潘达到9500英尺。松潘是四川北部的商业中心,正如打箭卢是川西的贸易集散地一样。人力和牲畜运进茶、草鞋、菜油和其他商品,带出药材、兽皮和羊毛。
我急于想去松潘的北部和西部,县长不允许我去。理由是那里的“播倮子”很野蛮,并且土匪猖獗,汉人根本无法控制。但容许我在六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保护下,向东80里去黄龙寺,士兵几乎是步步紧跟。
黄龙峡是我所见到的最美和最和最妙趣横生的风景之一,要穿过大约14,000英尺高的山间小道才能到达,有一条溪流沿山谷而下,其源头来自10英里外的雪宝顶山,或称为雪宝井山。山脚下,然后向右转,汇入另一条溪流,其水中带有大量的矿物质,并在山谷中沿溪流沉积下来,称为明亮而黄色的岩石,有些地方溪流豁然开阔,溪底是一片广阔的岩层。很多地方溪流潺潺而下流入,梯田一样的水潭,宛如山坡上的稻田,只是岸边的山石奇形怪状。在黄石公园里也有类似的水潭,只是黄龙寺峡谷可能更多,晶莹湛蓝的溪水和鲜黄的石头赋予水潭如画景致,周围的森林植被和奇花异草将水潭妆点成仙境一般,林中有木节扭曲的雪松和挂满白色苔藓的高大的冷杉,脚下人们踏在地毯般松软的青苔上,它们常淹到你的踝关节。绿树丛中,彩蝶飞舞,百花争艳,飘散着一种只有原始森林才拥有的芬芳,峡谷的顶端是终年积雪的山峰,其山腰覆盖的白雪延绵向下直到黄龙寺。
人们正在修建几个寺庙,还有几个处于维修之中,但最重要的三个寺庙分别称为下黄龙寺、中黄龙寺和上黄龙寺,上黄龙寺住有黄龙真人,他不是真的龙,而是一个白胡须老人,身穿黄色披挂,其颜色溪流中黄色石头相近, 他是这一带的神,或者说是掌管者,寺庙的外面,即正前方有一个大石头祭坛,当地人以雪松枝条为香来祭祀,汉人不在这个石头前敬香,但在寺庙里祭拜。
负责寺庙修缮的馆员说这些寺庙建于一百年前清代道光年间,对于此地崇拜黄龙神的起源,我却搞不到任何信息。黄石可能是指这样一种意思,即这个峡谷就是黄龙或黄龙神居住的地方,当地人祭拜石神坛,这种现象正好说明了问题。那么是不是当地人首先崇拜碧空之下石神坛上的黄龙神,还是后来汉人来了后建起寺庙,并加入了当地人的行列开始崇拜黄龙或黄龙神呢?
如今汉人和土著人都同样对这些寺庙敬香,朝圣的香客不停地来来往往,每年有一个千人参加的盛大活动,其中有狩猎,僧侣跳舞,烧香,持续约三天,黄龙峡以其寺庙、敬香圣地和它的神灵,在松潘地区的宗教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就像峨眉山对于四川中部一样。
另一处有一个圆形深潭,约8英尺深,当地人认为更深些,把它称之为海。
我看见一堆石头上插有香,一个当地人告诉我他们在敬山,而另一个人却说他们在敬山神②, 为此两人还争论起来了。在松潘南部的另一个地方我也见到这种崇拜,并询问过其意义,当地人说他们在敬山,当我继续提问时他说现在是祭拜的山王。许多当地人似乎并不知道山和山王的区别。
在黄龙峡里有几个树桩被祭拜,人们并不因为它是树神,而是考虑到他的年龄,某处的树正好被火烧成一个动物的四肢形状,树桩被人们雕成了一个动物的身体形,上面放置了一个石膏龙头,造成一个神龙的外形。
一处溪流里沉积了大量矿物质,形成一个瀑布,瀑布下的岩壁上有几个自然形成的洞子,靠近地面那个,人可以爬进去。大多数来敬香的“播倮子”当地人都要爬进这个洞。但我不知道这是否是因为生殖器崇拜,还是仅仅是一种祭拜龙神的方式。
对于地理学家来说,这个地区非常有趣的,大量的矿物质通常沉积到湍急溪流的边缘,常年不断自成堤岸。通常溪流河床高于环境5~30英尺。那些低矮处的河床已经不再沉积了。最终溪流不是向下切割,而是慢慢自身沉积为河床,高出其周围地方,直到山洪突然袭来冲垮堤坝流向下游又开始一次新的沉积过程。 新形成的河床逐渐高出原来的河床。掉在水里的树叶、树枝被沉积的矿物质所覆盖,并埋藏的越来越深。从地理学观点来看这个过程发生的相当快。一个有趣的问题是,这些枝叶、树木会变成化石吗?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
愿意爬山的人可以从黄龙峡的峡口沿下行10里,在一个小客栈的后面沿一条蜿蜒的山路,直通到山脊,地处黄龙峡的对面,海拔13,000 英尺,从此处眺望黄龙峡景色净收眼底,有终年积雪的雪峰、绿色的森林、飞流而下的瀑布、和宽阔的黄色溪流的河床及其闪光的水潭和点翠的寺庙。向东可以看到高耸的山峰,他们似乎都在雪线之上,两侧非常陡峭,没有积雪;北面是突兀的火山顶,两侧峰峦叠嶂。有一条细而高的瀑布,其左边是一层层重叠的岩石,越向高处和里面的岩石更精致,而且重叠的错落有致,呈现规则的尖状,宛如一鳞状排列的图案。从黄龙峡上游的高处用望远镜还可以看到更大的层叠。
7月27日我回到了松潘,7月30日离开松潘去成都。我们已经采集了400件鸟标本和大量的昆虫标本,但我原打算找到一个地方既有不同的海拔又有不同的鸟类、昆虫和其它种类的标本,当我们8月5日到达威州时,我惊奇的发现陶然士先生(Mr.Torrance)正在那里进行他的布道之旅,我们一同去了几个寺庙,一个清真寺里有东方式的淋浴,它是穆斯林在朝圣之前洗礼用的,还有一个非常有趣的佛教寺庙,里面的佛像都是用白色的大理石做成的,供当地人特别是羌民祭拜。这种塑像工艺明显被佛教徒所沿袭使用,我希望羌人以这种方式脱离其一神论的信仰而被引导向汉人所信仰的泛神论去,但这种尝试失败了。寺庙衰败了,神像身首异处,没有迹象表明羌民曾来此祭拜过。
8月7日陶然士先生和我在靠近汶川处分手,陶然士为我安排了一个当地的头人,带我去草坡[ ]或官寨,以便下一步采集标本。下午雨很大,小溪河水猛涨,形成了洪流,我们只得将几根木料用树藤绑起来,撘成一个桥,跨过溪流。由于这些藤条已经腐朽其中一个在过人时就垮了,我听见有一个苦力在呼救,随后看见他很快被卷进急流,他身上带有我的步枪、一个折叠床和收叠椅和帐篷。帐篷第二天找到了,溺水的人后来也找到了,枪、床和椅子都不见了。苦力的淹死成立我们那天不幸的结局。
在官寨或叫草坡的要塞衙门里,一座两层楼的喇嘛寺被用来归我们住,寺庙里大约有10对佛像,其中有佛和观音菩萨,后者不是雌性的,而在汉人的寺庙里通常为雌性。他却生有6个头4对脚和几双手,他和其他几个佛像都一样,他们的衣服边缘上都装饰有人头或头骨图案。这个服装形式显示当时人们流行取人头的行为,一个人在人群中的地位是由他拥有多少被害者的头骨而定的。而这个观音是在取笑女神,他脚下踩踏着几个表情痛苦的人像,这个观音决不是一个心怀仁德的慈善女神。
亚洲的读者,毫无疑问,已经从本刊1923年11月~12月看到柬埔寨舞蹈者的图片和描写在印度寺庙里女孩跳舞的文字,在草坡峡谷上游10里的喇叭寺庙里,墙壁的一部分就画有女人跳舞的图案,它是柬埔寨舞者的图案,并且瓦斯喇嘛庙的极为相似。毋容置疑,在很久以前,他们有着共同的起源。在草坡衙门的喇嘛庙里有两个真人大小的舞者图形,两处图像均为女性,而当地人把他们奉为男神。
在松潘之旅途中,我常问当地人他们的“转敬轮”和“经幡”代表什么意思,他们都说只是一种祷告的方式,亦是一种消灾求福的方式。当地许多人不会念经,会念的人又厌倦了,于是他们就用“经幡”和“转经轮”来代替念经。是否这里我们过分强调了使用“经幡”和“转经轮”作为祷告的元素?
在草坡采集了8天标本后,我们回到了成都,随后到了叙府,标本上交给了国立博物馆,共计50箱,大小不等,有鱼类,射昆虫鸟类和哺乳动物。很高兴为各大博物馆采集到这些四川的珍贵标本,亦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去考察与我们完全不同的汉人和土著人的社会和宗教习俗,更有幸看到大自然是如何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展现其美丽和宏大。
注解:
①此处为音译,原文为T’en Ch’i。《华西边疆研究学会杂志》,1924-1925,第二卷 第40页。
②原文此处为“山王”,《华西边疆研究学会杂志》,1924-1925,第二卷,第42页。
作者单位: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 400015
董越(1958-),男,四川乐山人,大学,毕业于西南大学英语系,文物博物副研究馆员。研究方向:考古文物、博物英语翻译 ,地方史研究,古籍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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