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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轱辘

时间:2023/11/9 作者: 唐山文学 热度: 17537
吴再军

  车轱辘

  吴再军

  1

  芦苇村地瘠人贫,黑黑的土地养不了一方人。年年过了上元节,男人们成帮结队外出打工挣钱养家。他们挤火车坐汽车远赴他乡,家里留下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一群翘臀期盼的女人。

  车轱辘三十六七岁,一米八的个头儿,长着一副厚实的身板,浓眉大眼,高鼻梁,脸上虽说写满了生活的艰辛,嘴角却常挂着笑。他没有一窝蜂地随着人潮去外地打工,而是选择了县城的一家小钢厂。用他自己的话说我一人吃饱连耗子都不饿,虽说在外挣钱多,工资到年底才结算,遇上黑心老板连回家的路费都搭进去,汗水白流。

  钢厂在县城边上,离家不过三十几里路。他是托战友的关系到钢厂上的班。凭着当过三年兵的经历,被安排在保安的岗位上,挣钱不多,也算体面。而且厂里职工食堂伙食不错,饭量又委实好,原来黝黑的脸膛变得红头花水,下班烫个热水澡,连脚丫子缝都搓得干干净净,跨上摩托车,屁股底下一冒烟回了家。他觉得,这就是他要的幸福生活,舒服自在。

  莲姑家院子里老槐树的枝桠上,渐渐钻出了一粒粒嫩芽。到了槐花飘香时节,茏葱树冠阔阔伸展出去,占天不占地,却罩住了车轱辘家的半个院子。她家与车轱辘是邻居,平日里你来我往。

  莲姑在女人堆里一站算是头排人。长着一张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口,还有一对骨碌骨碌会说话的丹凤眼。她身材丰满,别有风韵,而裹在衣服里的皮肤,更是白皙如雪。男人们见了,总是要偷偷瞄上两眼的那种女人。

  俗话说,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莲姑的丈夫芦旺那模样长得实在忒磕碜,真好比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日子一久,她也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毕竟男人知冷知热,算是弥补了先天不足。

  自从芦旺去了山西大同下煤窑,两年也没回趟家。他年头儿里打电话说,老板子让我春节看着矿给发双工资,把钱从邮局给你们娘俩打过去了。她问,你们老板也跟着你一起看矿他不过年吗?芦旺说,人家老板子才不看矿呢。矿上放假人都走空,老板子信任咱,我也不好意思一甩手抽腿走人。她在电话这头撇撇嘴,笑骂道,瞧把你能的,当个破鸡巴队长就把你美得不要家了。

  腊月二十九男人真的没进家,她才彻底断了念想。

  莲姑盼着过年,男人可以回家了,她也就可以和男人钻进一个被窝干点乐呵事儿了。这事儿,她在心里耐磨了许多天。躺在炕上直到后半夜,俩眼皮就像顶着个棍,关不上,私处那块刺刺挠挠,宛若爬着条毛毛虫。偏偏,男人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她那一腔子火,被男人浇了一瓢凉水,温度立马降下来。

  那一年,春上来得晚,闹起倒春寒。只等过了清明节,麦苗才渐渐绿起来。

  这天,莲姑的手机响了。她一看显示的号码不熟悉,犹豫了一下,还是摁了绿键。只听手机里问她您是不是芦旺家属。莲姑不知他是谁就一愣神,反问你是谁。那人说我是芦旺单位的,他受伤住院了,您赶紧来矿上一趟。她闻听,吓得鼻洼鬓角冒出汗,手脚冰凉不知所措。也没来得及问伤的哪?重不重?对方挂了电话。

  偏也巧,车轱辘正好在家歇班。隔着院墙,他听见莲姑大喊,似脖子被脚踩住一般叫道,轱辘轱辘你快来。他不知出了啥事,一纵身,从墙头上直接窜过去。进屋一瞅,莲姑脸色苍白变了形,样子十分难看。她嘴里在叨咕,咋办?这可咋办?

  他也慌了神,以为莲姑病了。只见她半晌才缓了口气,然后,断断续续讲了小煤窑上来电话的经过。又说,肯定是芦旺出事了。车轱辘劝她说,你别把事情想得太糟,赶紧收拾东西去看看。

  她的泪水像断线珍珠一般“吧嗒吧嗒”往下落,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孩子,没出过远门,东南西北我都分不清。要不,你陪我去趟中不?他望着她近乎哀求的眼神,心头一热,胸脯一挺,慨然应允说,行,那我请几天假,陪你跑一趟。

  两人买了车票,带着孩子坐火车去了山西大同。到小煤窑才得知,芦旺当时就已死亡,只是担心家属情绪激动才谎说住院。小煤窑发生了瓦斯爆炸事故,下井的三十几号人,一个也没从井下走上来,全部遇难。矿主吓得躲起来不敢露面。

  幸亏车轱辘陪着去。他受莲姑之托,与矿上协商谈判赔偿。不然,莲姑精神崩溃,如何应付得来?等拿到小煤窑赔付的抚恤金,十来天的时间,莲姑整个人被痛苦折磨得脱了相。等回到家,莲姑倒在炕上,一病不起。车轱辘自然跑前跑后,端汤拿药,关怀备至,她才得以逐渐康复。这莲姑便把他的好处暗记于心。

  车轱辘与芦旺是发小,两人打小光着屁股长大。小哥俩是尿尿和泥,放屁崩坑,好得穿一条裤子还嫌肥。只是轱辘家比较穷,人长得帅气。芦旺家生活条件好,人长得差点劲。前些年,车轱辘没去钢厂当保安那会儿,芦旺要外出打工,临走前对莲姑撂下话,说你若赶上为难着窄的事去找轱辘帮帮忙,那是我铁哥们有求必应。

  这莲姑就记住了。芦旺不在家,收秋种地,起猪圈,挑大粪,累活脏活,只要莲姑打个招呼,轱辘从没二话,准到。她也自然待他像个亲哥一样,知冷知热。等她炖肉包饺子准会登上个板凳,隔着土墙喊一声,轱辘哥,改口的尝尝新鲜。车轱辘心窝子滚烫,等爬上墙头,咧嘴一乐说,就这点东西,你看你还老惦记着我干啥?

  瞧把你臭美的,那要是有人惦记着我还巴不得的呢!话赶话她似是无意说出,却让他脸一烧,这是发小的妻,可不敢错会了意。

  芦苇村的男人们外出打工,留在家里的女人种上清一色的玉米就撒手不管,只等秋收。闲下来无所事事,便跑到车轱辘家扎堆儿。他一人图热闹,炕上炕下成为娱乐中心。打牌,游湖,撸麻雀,几个老少娘们也乐得往他屋子里钻。

  他乐意她们来,她们来,满屋子就荡漾着女人味。玩得一时兴起也不再讲究个规矩,满嘴打诨。耍钱闹鬼,玩起猫腻。上首坐着的莲姑把两腿微微撇了一撇,对面的轱辘心领神会,扔出一个幺鸡,坐下手的那位呵呵一乐说,我和了。气得莲姑瞪了轱辘一眼没说话。

  等四圈打完,散了伙。莲姑用手指戳了一下他额头说,轱辘哥,你木头脑袋呀,没看出来?他咧嘴调侃道,我见你掰腿,以为你吃小鸡。莲姑笑喷了,在他后脑瓜撸了一把说,你真能瞎琢磨,我那是要八万。

  2

  初秋,夜色蒙蒙,湿漉漉的空气笼罩着芦苇村。

  莲姑一边哄儿子睡觉,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小孩玩耍一天,乏了,累了,一会儿,发出轻微鼾声。她两手拍了拍自己微热的脸颊,起身走出家门。

  轱辘家没有院墙大门。待她径直走到窗户下,看到屋内黑着灯开着电视,犹豫一下,还是抬手敲了敲玻璃。轱辘听到敲窗声,吓一跳,忙问,谁? 莲姑声音与平时低了两度,语气竟含着埋怨说,你说谁呢,是我。

  打麻将的人都走了,轱辘收拾完屋子,一头侧卧在炕上看电视剧,没想到莲姑这会儿来。他开灯,披上外衣趿拉着鞋开开门,话没出口,脸一红问,莲姑,这么晚了你咋来了?她进屋后,借灯光一瞅他赤红了脸,抿嘴一乐,俩眼骨碌一转,找了个借口说,晚了就不兴我来了?清净了,我想把翻盖房子的事和你叨咕叨咕。

  你、你还想招夫养子呀?要我说,你别急着翻盖房子,先凑乎着住,将来兴许找个好人家。他热心肠,满脸关切的样子。

  莲姑低着头说,不用你管,你以为出一家入一家那么容易?再说还带个孩子。

  是你心气忒高吧?他说。

  我一个小寡妇肯有人要,我就感恩不尽。她话里带着刺。他则像偷了别人家的东西,心一阵子乱跳,没敢接下言。这孤男寡女虽为近邻,深更半夜两人独处一室,却是头一遭。气氛略显尴尬,彼此沉默不语。

  恰好,“花花”溜进屋。

  她嗔他一眼,似是找到话题,慢声拉语说,这馋猫通人性,你不在家,就去我那儿闹腾。你看长膘了吧?美得它都不知道自己是啥了,紧随你。

  呵呵,这是母儿,它哪能随我呢?他这几年在钢厂当保安,接触上下班的女职工比较多,话也敢捅了。此时,自然是调侃取乐,登时显得神情放松。

  就随你,就随你。谁知莲姑的眼窝泛潮,十分温柔地喃喃道,那样子即像赌气又像撒娇。车轱辘正值壮年,却不曾见过这阵仗。虽说早年他结过一次婚,可那女人是被人家放鹰打游击的,没容与他过上十天半个月,卷上全部钱财偷偷跑了,哪有闲工夫与他打情骂俏。这会儿,他懵懂想,这莲姑说话咋变了声调?

  她这次登门,乍一见他,上身披着一件外衣,露出厚实的胸脯。心里犹如揣着二十五只小兔子,百爪挠心。自从丈夫芦旺在山西大同的小煤窑打工遇难身亡,一晃两年有余。这左邻右居一暖二热,日久生情,对他早生爱恋。这次她是有备而来,自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的脸微微泛起一片绯红,感觉心要蹦出来,两大腿间不由得地用力夹了夹。暗想:“两三年没这冲动,看来今夜得把这层窗口纸捅破,别蒙着盖着。他这人就一木头脑袋不开窍,我再闷着,过了这村怕没了这店。”她俩眼骨碌骨碌转动,打定主意,盯着他笑问,轱辘哥,这些年你自个不显得冷清呀?

  他答,挺好的,习惯了。

  她问,你没想再讨个女人?

  他反问,别拿我开涮,你说谁看得上咱?

  她说,要说你娶个黄花大闺女恐怕费点劲。不过,找个小寡妇还不依你捡样儿挑。

  他说,快拉倒吧,就咱这土鳖脑袋可消受不起。

  她说,有消受得起的,你又不搭理人家。

  他问,哪有?

  她答,远在天边。

  他语塞,嘘眼瞟了瞟黑沉沉湿漉漉的窗外。

  莲姑等着他接下句,那便水到渠成。哪知他揣着明白装傻充愣。她心里一翻个儿,忽地站起来,一张瓜子脸几乎贴在他厚实的胸脯上,挑逗般要一口把他吞进去的样儿。只见她薄唇微启,露出两排小白牙,嫣笑道:这不近在眼前。轱辘的身子在沙发上往后仰了仰,两手举起做投降状。她顺势将两腿跨上他的大腿,微闭两眼,递上红唇,一对鼓鼓大奶抵住他的胸膛,眼看要挤爆。面对眼前的暖玉香唇,轱辘不再顾忌,轻抒猿臂,双手环住她的腰肢。

  时间静止不动,似乎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人。

  在车轱辘家小小的土炕上,此时,渗透着高亢的热量。她原本雪白的肌肤愈加凸显出少妇的美质。她胸前那两只因了他双手的触摸而变得愈加饱满丰挺的大奶,两粒红润的乳头宛若盈盈盛开的玫瑰,赫然浸透周围白皙的肌肤,闪烁着灿烂的光泽。

  当她的身体在他身体的挤压下,潮水般涌过一股股热能和一波波麻酥的快感。她在心底好似期待了很久很久,需要这样一个男人来一次次威猛冲撞她的身体。她感觉自己的身子仿佛被他掏空了一般,飘飘渺渺飞了起来。那种快感令她越飞越远,真有一种道不尽的旖旎,说不完的潋滟。

  莲姑知道,前些年,车轱辘娶了个媳妇,不仅被骗了钱财,人也跑了,心灰意冷也没再娶。而她三十出头的女人,正值虎狼之年,却守了寡。平日忙里忙外倒也未顾及,只是半夜里往炕上一躺,总觉得身边少点啥。时间越久,这种欲望越强烈。她深知,一个男人屋里没

  个女人它不成家,更知道一个女人身边没个男人心里有多苦。

  车轱辘兄妹二人,家遭不幸,起先死了爹后又死了娘。有道是,这小孩没娘,说来话长。那年,他还在部队上吃粮当兵,便接到小妹电话哭着说,哥你赶紧回家一趟,爸得了脑溢血正在医院抢救,晚了你就见不到活面了。他闻听两眼发直,父亲不喝酒不抽烟,那么硬朗身子,竟然患了重病。他向部队请了假,匆忙回家,想见父亲最后一面。等赶到家中,父亲已躺在两扇门板之上。是卢旺和左邻右居帮忙把老人安葬。

  父亲走后,家里仅剩下母女二人,为照顾母亲和供养妹妹上学,他不得不在年底前申请退伍。偏偏祸不单行,他复原到家没过半年,母亲思念父亲,悲伤过度,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竟如断线风筝撒手而去。只扔下他兄妹没着没落,从那时起哥俩相依为命。直待妹妹出嫁完婚,他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却也成了老大不小的光棍汉。好心人张罗着给他提媒,本地姑娘一听他家的条件,连面都不肯见。

  芦苇村虽小,光棍不少,只因一个穷字。一时盛行光棍汉到南方领来姑娘做媳妇或由中间人介绍,两下不吃亏。等轱辘东拼西凑了几千块钱,娶回个南方女人。谁知老天不开眼,这女人是被人放鹰的,专门骗婚。一天,女人趁他下地干活不在家的空儿,卷起全部钱财,脚底下抹猪油——溜之。他气得窝了一肚子火,闷在炕头上躺了半个月没出门,发誓这辈子不再讨女人。

  远亲不如近邻,这话不假。何况轱辘与芦旺两人是发小,情同手足。芦旺和莲姑两口子时常过来与他唠嗑宽心,总算解开这疙瘩。之后,他去钢厂打工当保安,平静了几年。

  自从大秋过后,不知车轱辘哪根筋出了毛病,中了邪似的非要辞了工作回家种地。钢厂安保科长竟有些不舍,深知他工作勤恳,心肠热,乐于助人,手底下还管着七八个人,再三挽留。可他说,你看如今这钢铁形势越来越操蛋,家家赔得发不出工资揭不开锅,迟早关门,我还混个啥劲?不如趁早走人。

  芦苇村的村长无人愿意当,原因是村委会穷得掉渣,账面上没有一分钱,村民兜里也是瘪瘪的。这当口,爆出冷门,车轱辘辞了保安回家要当村长,一时成为芦苇村的稀罕事。这消息跟生了翅膀,一传十,十传百,不足半天功夫传遍全村。这一下村里热闹起来,谁也猜不透轱辘的用意。人们纷纷用狐疑的目光看他,一个光棍,他当村长图个啥?

  车轱辘竞选村长是莲姑央求他回来的,可这事只能搁在两人肚子里头,不能对别人讲。那天,她说,轱辘哥,村长要换届了你回来当吧,这一家家的男人在外打工,整村子窝着一群守活寡的女人,那跛脚驴天天打这帮娘们的歪主意,连一个护着的人都没有,你回来也好给大伙提提气壮壮胆。

  一来二去,车轱辘架不住莲姑再三劝说,便答应辞了钢厂的保安回了家。回家,自然离不开种地。他合计着,既然决定当村长,那就当一天和尚撞好一天钟。他谋划着在自己承包地上先建三个暖棚做示范,然后带动大伙一起搞棚菜生产,等挣了钱,也能把在外打工的男人们吸引回来。

  这事,他考虑成熟之后,便与莲姑商量说,你知道咱村地薄,我东大沟那六亩多地早撂了荒。我盘算着建三个暖棚,一棚里栽西红柿,另俩棚种黄瓜,谁家饭桌子上也离不开这两样。等摘下来直接拉到县城蔬菜批发市场,这量用老鼻子了,根本不用发愁卖。

  她说,就你脑瓜子活分,都荒废这多年,有把握吗?

  他瞅她一眼说,人都说唱戏的靠腿,说书的靠嘴,咱们得靠脑子。穷则思变,变则通。咱村不改变现状永远没出路,还是背着一个字,穷。

  我总觉得太冒险。她蹙着眉说。

  冒险也得冒,不能再墨守成规,总得有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否则,大伙仍旧观望不敢下手,到时你可得支持我。他信心满怀说。

  她深受鼓舞,觉得还是他想得远,点头表示赞同,说我真没看错你,只要你敢干,我就敢支持。

  平时相处不错的几个媳妇们,当得知车轱辘竞选村长,脚底下抹了油一般,滋溜钻进他的老屋,瞧着鲜光的车轱辘叽叽喳喳,品头论足。媳妇们仿佛第一次认识这男人,眼神里流露出诡秘的渴望,那一道道余光扫射过来,令人浑身发烫。秋菊嫂心里像揣着一匹小马驹,欢蹦乱跳。她暗想,“轱辘回来好,他当村长我帮着跑腿,将来让他护着我。”二蛋媳妇想得更广阔,“轱辘当村长我连脚丫子都举起来,我们家七大姑八大姨占五六十票,我吱一声,她们都得投他一票。”

  总之,媳妇们各自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把车轱辘这次竞选村长当成每个女人的头等大事。可莲姑,这会儿安静的就似一只猫。媳妇们在炕沿上东拉西扯,她也舍不得插嘴,只是很耐烦地听着。偶尔,说到笑处也跟着大伙笑两声。

  那日他回到家,她帮着他拾掇屋子,十分认真地问他,你真心愿意回来当这个破村长?他咧嘴嘿嘿一乐,逗趣说,你说话那就是最高指示,我岂敢不听?她脸色一红道,甭给我戴高帽,说明你架不住诱惑。你瞅瞅那跛腿驴正在四下活动争着抢着拉票,他不是省油的灯。

  他顶风臭十里地,没人缘,我要当,他就得往后站站。我打算带着大伙干点正经事。否则,我也不干这小芝麻粒的官。车轱辘自有他的想法。

  3

  本届村长期满,全县统一组织换届,芦苇村自不例外。于是,整个村子热闹起来。在家的早早来村委会等候,在外打工赶不回来的电传委托书。大伙纷纷投票倾向于车轱辘,结果出现一边倒。那跛脚驴心黑手长,早已失去群众基础。没留下任何悬念,车轱辘以高票当选。

  车轱辘当上村长,当众承诺要带着大伙致富,摆脱贫穷,把外出打工的男人们统统拉回来,让一家老小尽享天伦之乐。这句话最有分量,也最得人心。谁不想自己的钱袋子鼓鼓起来?谁不想一家人天天团聚在一起?

  这几年,车轱辘在钢厂打工,手头上小有积蓄。他开始着手实施建暖棚计划,这是先投资后受益的事,当年见效,年终收回成本。只是时下建暖棚讲究反季,等人家蔬菜上了市再跟风上,那肯定卖不出好价钱。

  还未立冬,原野一片萧萧。他在地里一边儿点燃枯草燎荒,一边儿开始平整土地。他要尽快把地拾掇出来,还要拉砖,推土,打桩,买钢筋塑料。主要目的还是先热热身活动活动筋骨,多年没下地干活,胳膊腿跟生了锈似的不灵活。

  初冬时节,阳光很浅,薄薄覆在地上。村里的几个媳妇们穿着各式的毛衫和红的绿的羽绒服,头发上还喷了啫喱水,有的手揣袖,有的手插兜,站在地头瞧热闹。燎荒的火苗子映照着她们红扑扑的脸,似乎来了高潮一般。有人还不时抽抽鼻子,一张嘴,一团哈气冒出来。刀把媳妇凑趣说,你早该干大棚,省得我一天到晚吃咸菜条烧心。江子媳妇一脸奉承说,还是村长哥哥有眼光,等黄瓜西红柿一上市,准能发大财,到时不比上班强?二蛋媳妇则是眉飞色舞,脆声问,轱辘

  哥,你咋想起来建暖棚,是不是攒钱要给我们娶个嫂子?

  几个女人在一旁嘻嘻哈哈顺风接屁奉承着,车轱辘嘴上哼哼叽叽支应着。等差不多快拾掇完了,车轱辘磨过身说,你们真有瘾,这大冷天有啥好看的,都回都回。他扛起铁锹和钉耙往家走,媳妇们则跟在他身后如一个个跟屁虫,一起回。

  他进屋,几个媳妇也跟进屋。媳妇们对这老屋并不陌生,还没等他发话,纷纷脱鞋上了炕。室内温度不低,女人们感觉热哄哄直扑脸。莲姑更是觉得到了自家炕头脱下羽绒服,张罗着给大伙沏茶倒水。

  车轱辘的屋子中央,支着个圆鼓轮墩的大铁炉子。地上摆着几溜木箱子覆着一层厚厚的土,里面育着的“红冠”西红柿种子刚刚发芽。这“红冠”沙瓤,口感好,耐储存,市场前景不错。他在谋划建暖棚之初,一琢磨我不能坐在家里凭空想象,得走出去取取经。他专门跑了一趟山东莘县,实地考察了当地的棚菜种植,大开眼界。

  他拿起煤铲在门外的煤堆旁铲了几块煤,填进炉子里。炉火正旺,由炉盖的罅隙处钻出一串串火苗,映着车轱辘黝黑透红的脸膛。撩人的女人味,在空气中窜来窜去,搅得他浑身不自在。

  轱辘的暖棚很快建起,炉子火墙也垒起来。他又拉了三吨赤峰块煤,点炉生火。炉火很旺,地温升得快。没几天,塑料膜就“啪嗒啪嗒”往下掉水珠。棚里面暖暖的,等把地拾掇出来,西红柿秧子正好到了出苗的时候。

  栽秧子那天,他雇了莲姑还有二蛋媳妇秋菊嫂刀把媳妇她们八九个女人。工钱讲好每人一天五十块。莲姑笑得很甜,说我可不要,在外靠朋友在家靠邻居,到时你请我吃新鲜菜就行。几个媳妇一见人家莲姑推脱不要工钱,也纷纷抢着说,那我们也不要工钱,到时你也请我们吃黄瓜西红柿。

  “一张纸画个鼻子,我好大的脸,这下我可占了大便宜。”车轱辘乐呵呵说。心里暗自好笑,这群傻逼娘们就认吃,五十块钱到时得买多少菜?这个帐都算不过来。其实,不是莲姑不会算账,是她多了个心眼。她提出来不要工钱,其她几个女人自然也就不好意思伸手,这一下省了几百块。车轱辘自是不愿占她们的便宜,说劳有所得,先给你们记上工,到时摘黄瓜西红柿还得用你们姐几个。等卖了钱,一并给大伙算工钱,我不会亏待了大伙。

  几个媳妇见车轱辘说得这么实诚,笑成一团。

  翌日清晨,女人们梳头洗脸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等大伙到棚里,叫车轱辘傻了眼。他在钢厂上班见过许多漂亮女工,本来很娇嫩的脸蛋子,非得涂抹的胡里花哨像个唱戏的还没卸妆。虽说这群媳妇们的脸盘子与钢厂女工相比,显然黑了点黄了点,但是很健康,看惯了挺养眼。

  冬日的风,显得十分狂躁,而暖暖的大棚里却让女人的身子感觉酥软,犹如走进春天。一等干上活计,大伙的鼻洼鬓角冒出汗。她们便脱下长袖衣裤,露出小衣襟短打扮,个个挽胳膊露腿,嚷嚷闹闹说着俏语浪话,全然不顾车轱辘脸红。

  她们几人分工明确。有的在地上刨坑,有的浇水,有的抹苗,有的覆土。一天功夫,就帮他栽上一个满棚的西红柿秧子。车轱辘十分惊诧,觉得这群媳妇们的确泼辣能干。

  第二天,又在另外的棚里种上黄瓜。

  芦苇村的几个媳妇们帮着车轱辘干完棚里的活计,便无所事事了。她们似乎适应了男人常年在外打工这种留守女人的生活方式,把自己的欲望藏于内心深处,不敢表露出来。谁都怕有人在背后说闲话,戳脊梁骨。

  最难熬的是冬三月,昼短夜长。白天好对付,媳妇们聚在一起打打麻将,东拉西扯一天溜走了。最害怕的是夜间,长长的夜,躺在炕上睡不着来回折个烙大饼。她们各怀揣心事,彼此间谁也不去捅破这层窗口纸。

  直至车轱辘当上村长,令媳妇们眼前大亮,心思一个个变得活泛起来,她们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车轱辘的大棚只一星期的功夫,一棵棵西红柿秧子翻须伸蔓倍精神。眼瞅着西红柿秧窜高拉长顶着黄花,扣子大的西红柿催着风的长。黄瓜秧也不示弱,蔓上也开始钻出青绿的小黄瓜尾巴。他把被褥搬进暖棚一头的小屋。在黄瓜西红柿成熟前,他必须吃住在这里。夜间凉,他还需起来给炉子添煤。自然到了吃饭时间,那莲姑会趁热把饭菜送来。几个媳妇们也乐得往棚里跑,真正目的却难于启齿。那就是趁这功夫,在他小屋子坐上一会儿,聊聊天,闻一闻他身上的男人味。

  在芦苇村留守媳妇们的眼里,他成了宝。

  4

  夜,依然清的如水洗过一般,不过是罩了一层黑色的纱。偏偏,这一夜,月淡星稀,莲姑睡不着。她看了一眼酣睡的儿子,便起身披衣走出家门。她滴溜溜钻进暖棚,瞧着那一嘟噜嘟噜西红柿隐在秧下,仿佛在欢迎女主人的到来。

  车轱辘半躺着,正在灯下看西红柿栽培技术的书,见她来了,欠欠身子问,这么晚,你咋来了?

  她支吾着说,我、我睡不着,心里老惦着事。

  他调笑道,惦记我?

  她一脸忧郁说,你别没正形。那几个老娘们在背后骂咱俩明铺暗盖。

  他说,口条长在人家嘴里,爱说说去,这又不是偷着摸着的事,反正咱们早晚得搬一块住。

  她问,那你有啥打算?

  他说,这事我也琢磨好久。等这几棚菜出手就到了五一,咱们操持结婚,你看中不?

  她长出一口气,掩饰不住内心的欢喜,满眼欢笑说,你总算不负我,这样也就堵住了大伙的嘴。

  那咱就定在五一。车轱辘咧嘴一乐。接着,他又说,等把婚事办完,我要塌下身子来发展大棚菜,彻底改变原来的种植模式,把闲置荒废的土地集中利用起来,让村里的劳力都有活干,有钱挣,把咱村建成一个棚菜村。

  她说,我就说你有弯弯肠子,真要把咱们村变成棚菜村,那大伙不定咋感激你。

  他说,不用谁感激,咱不能把心眼子放在胳肢窝,我要对得起全村父老。你说大伙为啥不愿意种地?还不是因为粮食不值钱,种了等于白种,寒了心,大部分土地撂了荒,谷贱伤农。这回咱也变变招子,鼓励大伙种棚菜,一年两茬,一个棚保准收入一万多,谁还跑出去打工受那份罪,对不?

  她担心问,理是这么个理,大伙也知道你心肠热。那要一窝蜂地建大棚,卖不出去,烂在地里还不埋怨你?

  你放心,我早盘算好。等咱们形成规模,我打算成立一个蔬菜经营合作社,由经纪人牵头,联系老客们直接把车开进地头。人家山东莘县那边的大棚早就这么干,规模大成本低,不仅省了运费,还让咱们的菜品不愁卖。他深思熟虑说。

  她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脑门,笑道,你真不是木头脑袋,连眼着毛都是空的。

  秋菊嫂见莲姑与车轱辘打得火热,心里也痒痒起来。村子里除了老人便是孩子,实在找不出比他壮实的男人,她暗暗拿定主意。跛脚驴的俩贼眼老是在自己身上踅摸,甚至半夜竟敢攀爬墙头欲行不轨。她恶心,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跛脚驴,本姓薄,小时候得了麻痹症略有跛脚。跛脚驴是大伙暗地送他的绰号,他五十多岁年纪,小鼻子母狗眼,却长着一张驴脸,一直幻想着能得到自己年轻时的风流。真是寿星佬尿炕——老没出息。那还是在跛脚驴没当村长那会儿,深更半夜,他偷偷跳墙潜入秋菊嫂家,拿着一把小刀撬开窗玻璃,打开插销,钻进她屋内欲行不轨。

  儿子外出打工,秋菊嫂的婆婆不放心,搬过来与儿媳妇作伴儿住对房屋。半夜里,突然被儿媳妇的叫骂声惊醒,知道不好,顺手抄起顶门栓几步到对面屋子。一瞅,竟是这家伙欺负人。老太太大怒,冷不丁抡起顶门栓,把瘸腿驴的腿给砸了。老太太厉声怒骂,你狗日的赶紧滚,别等我把那条腿也给你敲断。当时,秋菊嫂的婆婆糊涂,一想家丑不可外扬,吃个哑巴亏把事压下算了。如果她到派出所报了案,起码定跛脚驴一个强奸未遂,也许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那会儿跛腿驴还不是村长,手中没权力,自知做贼心虚未敢声张,对人谎说从房上掉下来摔折腿。等他当上村长,使出村长的能耐,常常有事无事找寻秋菊嫂和她婆婆的麻烦。最后,他扬言要报当年被打之仇,再次盯上秋菊嫂。他放出话来,哪天定给点她颜色瞧瞧。

  自从芦苇村的男人们外出打工走个干净。车轱辘一回来,成为媳妇们眼里头条好汉。况且,他又是光棍一人,没牵没挂更没后顾之忧。秋菊嫂耳闻跛脚驴要拿自己开刀,首先想到车轱辘。她需要一个敢担当的男人庇护她。她动了心思,故意靠近他。

  在午饭前,她去了车轱辘大棚,两人坐在床铺上闲唠嗑。她略带羞涩,似是撒娇一般往他身边蹭了蹭说,那跛脚驴总是打我的邪念,你可得护着我。

  他向一旁闪闪身说,你只管放心,有我在,他不敢胡来。

  她的心跳成了一个个儿,一把拉住他的手羞答答地说,你摸摸,我的心快蹦出来了。

  他明白其意,把自己手抽出来,没接她话茬。她呐呐叹口气说,你这人真是榆木脑子,咋不开窍?他更加惶恐不安,站起来说,你别瞎琢磨。快去把那几个红透的柿子摘喽,晌火回去炒鸡蛋。

  日头很懒,几片阳光晃过杨树梢,洒在地上倒映着树叶的影子。芦苇村很静,连平日里到处乱窜狂吠的卷毛狗都止住了声。秋菊嫂的婆婆比一般女人高出半个头,身子骨硬朗。她拧着一双大脚刺啦刺啦向车轱辘的暖棚走去,脚下趟起一溜尘土。秋菊嫂的婆婆六十开外年纪,脸上褶子跟她家的搓板差不多。腿脚还算灵便,走起路来能趟出一溜烟。她听人说跛脚驴要对儿媳妇不利,便处处谨慎提防,瞄着儿媳妇的踪影,免得吃了跛脚驴的亏。

  车轱辘的暖棚在村东,离着村子也就一里地远,站在村口能望得见。对于秋菊嫂婆婆来说,这点路要放在平时不算个事,可今儿觉得这路很长。其实,她心里正窜着一股火苗子。

  人都说,话没腿,跑得快。秋菊的婆婆去村里小卖部买鸡蛋,遇上二蛋媳妇。这是个舌头很长的女人,肚子里撑不住屁。她正对小卖部的女掌柜说,你还不知道吧?秋菊嫂与村长摽上了。

  小卖部女掌柜瞟了一眼正欲进屋的秋菊嫂婆婆,把嘴巴撇得跟水瓢似的说,这算啥稀罕事?这地总不种会撂荒,女人那地方总不上油会生锈。秋菊嫂的婆婆脸色一变,犹如墙上的破门帘子——挂不住了,恼怒地骂道,你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别乱嚼舌头根子瞎秃噜,我这把年纪还要喊他一声大叔,他怎么会欺负到孙子媳妇头上来?

  二蛋媳妇剜她一眼,嘴巴咧成了八万,挖苦说,啧啧,孙子媳妇侄媳妇又咋地?这老爷们不在家,又都是年轻轻的女人守活寡,哪个隔得住劲?敢情您老太太岁数大了过了这道坎。

  顺着好吃,横着难咽。几句话,把秋菊嫂的婆婆噎了个烧鸡大窝脖。心里堵,哪还有心思买鸡蛋,她带着一脸褶子,耷拉着脑袋回到家,见儿媳妇屋子里果然没人,她真起了疑,这二蛋媳妇说得有鼻子有眼,难道没瞎掰?不行,我得瞅瞅去,别给我儿子戴上绿帽子丢我的老脸。老太太越想这事越玄乎。晌午饭没心思做,顶着日头去了车轱辘的暖棚。

  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秋菊嫂的婆婆一准儿看电视剧看多了,也懂得先查看虚实。她未直接靠近暖棚,而是顺着别人家的承包地,塌下腰三蹭两蹭来到沟边上。这季节,麦苗刚刚返青,绿油油一片,视野开阔。

  她瞀了瞀不远处暖棚,看不见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她愈加小心逡巡着。她是一定要眼见为实的。她心里起急,趴在沟边,四下洒目观瞧,透过塑料布,拢目一看不打紧,正瞅见儿媳妇拎着个袋子摘西红柿。老太太先是一愕,后又暗自乐了。摩挲一下胸口喃喃道,原来儿媳妇在偷摘村长的西红柿,这二蛋媳妇整天瞎掰扯谎糟改人。她不动声色,塌下腰往回撤,到了地头刚把老腰直起来,身旁闪出一条人影。不是别人,正是车轱辘。

  你也来摘西红柿?

  没、没有。

  那你这是在……?车轱辘手一指暖棚里撅着屁股摘西红柿的秋菊嫂,没往下说。

  不不不。老太太无法掩饰自己,支吾着,骚得她老脸通红,跟喝了二两烧酒差不多。秋菊嫂被婆婆一直盯得紧,老太太是怕跛脚驴对儿媳妇行为不轨。这次,只想在她身后探个究竟,却扑了空,反倒被车轱辘讥笑伙同儿媳妇一起偷西红柿。老太太这一跟头栽得够爆的。

  5

  芦苇村的媳妇们也是勤劳贤惠的女人,她们并非生来这么疯,只不过是她们太寂寞太渴望,她们需要爱。女人需要男人和男人需要女人一样,天性所致。只是,女人们处于矛盾的夹缝之中,对红杏出墙又矜持又放浪,又鄙视又喜欢,又苛刻又包容。如今男人不在身边,没有任何绳索能栓得住她们心中的这匹野马。而车轱辘的出现,恰如在平静的湖面上扔下一粒石子,荡起片片涟漪。她们从内心欢呼雀跃,期待时机。

  芦苇村的夜空,仿佛飘荡着一股湿漉漉的荷尔蒙气味。

  车轱辘成了二蛋媳妇心目中的英雄好汉。

  白驹过隙。一眨眼,车轱辘暖棚里的西红柿长到多半熟就得采摘了,黄瓜还得要摘顶花带刺直溜溜地。他雇了这帮媳妇们从凌晨三点开始下手,只一个钟点,摘了满满当当一大车。

  车轱辘没车,他雇了二蛋家的农用三轮车。他把农用三轮车发动起来,几个媳妇嚷嚷着也要跟着去县城溜达溜达。二蛋媳妇嘴角撇成八万,说你们跟着去做啥?这活计我一人顶你们仨。再说,走半道上万一车坏了,你们哪个会鼓捣?几个媳妇大眼瞪小眼,你望望我,我瞅瞅你,摇摇头。凭借着车轱辘雇她家农用三轮车的优势,她轻而易举拿下这几个媳妇。

  秋菊嫂知道争不过二蛋媳妇,便说,轱辘这儿黄瓜西红柿多得是,第一趟先让给你。不过往下咱们几个轮换着去,谁不想借这机会去县城逛一圈。

  天刚一放亮,轱辘和二蛋媳妇就进了县城蔬菜批发市场,真是人如潮,菜如山。车轱辘的菜品在市场上一亮相,属于头排货,菜贩们纷纷争相抢购。二蛋媳妇负责过磅收钱,在旁人眼里,她俨然是一个十分精明的女主人。

  等日头爬过一旁的楼顶,他把一整农用三轮车的黄瓜西红柿批发个精光。等收拾利落,两人在饭摊上吃了包子喝了汤。车轱辘用餐巾纸擦着油嘴,又让饭摊老板给装上一屉肉包子。他才乐呵呵对她说,吃饱没?把这袋肉包子给你儿子带着,走吧咱回去。

  谁知,二蛋媳妇的眼睛正盯在市场旁边一家“如意宾馆”的招牌上。她立在原地脚步未抬,仰脖瞅着发呆。倏地,只见她脸泛潮红,嘴角掠过一丝坏坏地笑,撒娇一般说,轱辘哥,我要住宾馆。

  他吓一跳,老牛反刍般蠕动着嘴唇问,这亮瓦晴天的,你住哪家子宾馆?

  咱俩住住宾馆嘛。她柔柔目光里晃着扎眼的刺儿。

  车轱辘脑袋“嗡”一声,妈的妈我的姥姥,坏了,这姑奶奶要开房。他的脸,忽然间憋得像大公鸡冠子,苦笑一声,你别、别逗闷子,我可没那胆儿。

  谁跟你逗闷子?有钱难买我愿意。二蛋媳妇两眼迷离。

  你愿意也不行。否则,我还够两撇吗?车轱辘鼻子发酸。

  你别跟我装大瓣蒜。

  是你想歪了。

  哼,我就知道上赶着不是买卖,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我忒不值钱。二蛋媳妇别过脸去,眼里噙着泪,恨声道。

  你别遭贱自个,二蛋兄弟在外打工多不容易,我不能给他心里添堵。再者,我也不能做对不起莲姑的事。车轱辘一句话把门堵死。

  二蛋媳妇见他铁石心肠,不为所动,心里如同嚼醋,知道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没了指望,又气又妒问,你这么正人君子,那咋与莲姑有一腿?

  话不能这么说,我与莲姑是正八经地谈婚论嫁,人人皆知。我们商量妥等五一闲下来,简单举行个仪式,把中间院墙扒掉,两家并一家。到时请你们喝酒。车轱辘似乎忘掉刚才的不快,轻松说。

  她真有福气。二蛋媳妇说完,脸上挤出得笑比哭还难看,简直可以攥出一把水来。

  车轱辘瞧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心中感叹道,这做人难,做女人还是更难。为安慰她,他稳定心神,掰着手指头侃侃而谈说,往下,好日子马上就来了。你,秋菊嫂,刀把媳妇,江子媳妇……你们这帮女人都很能干。我和莲姑商量妥,我要帮着你们每家先搞一个暖棚,给你们提供技术和资金支持。有事干就充实,心里就宽敞。等你们尝到甜头,再扩大规模,我要创建一个大棚观光采摘园,把城里人吸引过来,再把你们的老爷们从外面一个个全拽回来。

  真的,你真愿意帮我们?二蛋媳妇眼睛闪着光。

  那是当然。车轱辘话的说掷地有声。二蛋媳妇这下笑出眼泪。从表面上看二蛋媳妇活得挺鲜光,其实这女人的内心就似空洞的树干。男人不在家,就像是炖肉没放盐,没滋没味。时间仿佛锈了,身子也渐渐发锈。女人是人不是神。她太需要做爱,甚至做梦都想疯一把。等机会来了却遇到死心眼的车轱辘,令她乘兴而来,扫兴而归。

  车轱辘和二蛋媳妇开着农用三轮车刚进村。莲姑正在村口迎着,她小跑几步过来,眼圈一红,气恼地说,秋菊嫂被跛脚驴欺负了。

  古语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着。在摘完黄瓜西红柿装上车之后,车轱辘本来安排莲姑照看暖棚,可莲姑儿子的老师叫她去学校一趟,就委托给了秋菊嫂。等他们开着农用三轮车走了,人散去,秋菊嫂觉得后背发酸,默默躺在木板搭起的床铺上,关闭双眼。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她感觉有只手在自己的身上摸来摸去,以为是车轱辘回来了。也没在意,正暗自乐。戛然间,她的裤带被解开。她觉得这行为太粗鲁,倏地睁开眼,吓得她大惊失色。眼前,竟是跛脚驴那张驴脸。

  跛脚驴没有当上村长,内心愤愤不平,他嫉恨车轱辘与他竞争村长,他妒嫉车轱辘身边总有女人围着他转。当他转悠到车轱辘的暖棚,却发现只有秋菊嫂一人,淫心大起。

  秋菊嫂一见是瘸腿驴,惊慌失措,伸手拽起裤子,抬脚把跛脚驴蹬了个仰八叉,拧身就向小门外跑。她慌不择路,未顾得及脚下,被门口凸出的半块砖头绊倒。跛脚驴由地上一下子跳起,从后面顺势一纵骑到她的身上。她手抓脚踢,大骂道,你、你老流氓,你不是人。跛脚驴狞笑着回骂,你个臭婊子,骂吧骂吧,你把嗓子喊破也没人听得见。老子说过不会轻易放过你的。秋菊嫂的叫骂声愈加惹恼了跛脚驴。他挥起暴着青筋的右手,照着她煞白的脸“咣咣”就是两拳头。秋菊嫂连惊带吓,昏厥过去。一个柔弱的女人,在封闭的大棚里显得是多么无助。跛脚驴似一只老狼,撕扯着她的衣裤,嚼咬着她的身子。

  秋菊嫂婆婆如果早到一步,兴许避免事情的发生。然而,偏偏差了一步。老太太望着浑身颤抖的儿媳妇,伏在地上揪心恸哭。

  

  车轱辘的肺气炸了,手里擎着一根木棒怒吼道,我说过要保护她的,谁也别拦着,我去敲断他狗日的那条腿。吓得莲姑由后搂住他的腰,二蛋媳妇在前面用身子挡住他的去路。

  你好糊涂,这上有天下有地,是有王法的地方,那狗日的早被派出所给逮走了。秋菊嫂都这样了,你再去闯了祸我可咋办?莲姑哭着劝说,他黯然地把木棒甩出老远。

  秋菊嫂精神受到伤害,半夜惊醒哭哭闹闹。芦苇村的女人们经了秋菊嫂这场意想不到的变故,她们一个个仿佛被割伤了神经,突然间寂静下来,像蜗牛一般蜷缩起自己的身子。

  冬天到了,风粗了许多。莲姑家老槐树的树枝子被吹得“呜呜”山响,仅剩的三两片枯叶被刮下来,随风飘落,吻归大地。

  年根儿,芦苇村的男人们风风光光回了家。男人们回来贪吃,恋身子,却不喜欢这方水土,他们说不清哪块地儿属于自己。可能是他们觉得在外面挣钱回来有了功劳吧!可能是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小村庄让他们不屑一顾了吧!反正,他们很是洋洋得意。

  媳妇们看到男人给自己买回来的新衣服,高跟皮鞋,还有城里女人挎在肩上的小坤包,脸上并没有增添多少欢笑,仿佛一个个揣着天大的心事。

  夜深,人静,芦苇村的媳妇们不安分起来,她们跟提前商量好似的,一个个在自家男人的耳旁吹风敲边鼓。这个说,你看轱辘村长不出家门就赚了大钱,别再扔下老婆孩子热炕头去外面打工,咱也紧溜儿建大棚,既能照顾家也能挣大钱。那个说,人家轱辘说只要愿意建大棚就给予资金帮扶和技术支持,这样的好事上哪找去?咱也紧溜操持干。

  磨过身,到了上元节,芦苇村又显得热闹非凡。只是与往年不同,男人们没有急着外出打工,他们竟不约而同地钻进车轱辘的暖棚,说是到大棚里溜达溜达。

  车轱辘大棚内温暖如春。他望着进进出出的男人们,心说,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自己下的功夫总算没白搭。登时,他忽有所悟,感叹一声,对身旁的莲姑悄声说,你发现没?这留守女人的身上有一个通病。

  通病?啥病?她瞅他一眼,迷惑不解。

  他哂笑道,性饥饿。是她们的男人常年在外打工,失去了正常的性生活,导致内心压抑,精神萎靡,使她们无法战胜内心的欲望。欲望,你说谁没有,但最终不能突破道德底线。她挪揄说,这女人毕竟不是神。

  两人相视一眼,默不作语。少顷,才见车轱辘的脸上泛着一层阳光,朗声说道,我下步就着手把棚菜观光采摘园的牌子竖起来,把外出打工的男人拉回来,让女人们笑起来。莲姑欢喜得俩手拍不到一块了,夸奖道,你还真不是木头脑袋,我看咱芦苇村要热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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