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烟袋失踪之谜(短篇小说)
苏兆会
提起三龙爷,村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90高龄了,身体依然很硬朗,一生没娶过女人,身边无儿无女,无亲无故,是个充满传奇的人物。人们最津津乐道的,是三龙爷当年,天天掖在身上的一件宝物:神奇的旱烟袋。
那是一杆有50公分来长的旱烟袋,烟体弓成龙形状,烟锅烟嘴,泛古铜色,烟身据说是用一种上等古檀木做成的。说起这旱烟袋来,还真有一段传奇故事哩!
三龙爷年轻时不叫三龙爷,叫华龙,小名华仔,一身好功夫,为人仗义,一身肝胆。打“小鬼子”那阵子,旱烟袋从没离开过他,天天掖在身上。
那是夏季的一天,“小鬼子”又来村里烧杀抢掠。三龙爷一看就只有几个人,脸上没一点畏惧的样子,帮着村里的群众安全转移后,他就夹着个旱烟袋,蹲在大门口显眼的地方,低头吧嗒着吸起来。
鬼子很快就发现了他,“八格牙路”,几把明晃晃的刺刀,瞬间围住了他。三龙爷手夹旱烟袋,吞吐着烟雾,慢腾腾地站起身,突然用手朝前面一指,趁鬼子扭头去看之际,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鲤鱼打挺,凌空飞燕,一挥手中的旱烟袋,那条“龙”立马在手中“活”了起来,喷吐着长长的火舌,散发着缕缕烟雾,上下翻滚飞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叭叭叭……”直捅鬼子的面门,几个鬼子还没回过神来,便一个个脑浆迸裂,上了西天。
一时间,“旱烟袋”杀鬼子的事,很快在方圆几百里传开了,越传越神乎。人们都说,那可是一件很了不起的武器,除了三龙爷,谁也不敢摸它,触之则死,碰之则亡。三龙爷自然成了英雄人物,不久他就参加了八路军,随部队南北打仗。令鬼子闻风丧胆,天天到处抓他,天天丢下几具脑浆涂地的尸体……
全国解放后,国民党退居台湾。三龙爷以腰痛为由,什么要求也没跟组织上提,就一个人解甲归田,悄悄地回到村里,过起了乡间凡人生活。值得一提的是,他那个随身跟了多年的旱烟袋,便从此神秘的“失踪”了,没有人再见过它。
后来,文革开始了,有人举报说,三龙爷藏着一支旱烟袋,那可是一条资本主义的祸根。于是,有人把他抓来了,拉进一间黑屋里,百般凌辱他,要他据实交代“问题”,折磨聋了他一只耳朵,结果也没有一个人从他口中问出旱烟袋的下落。三龙爷的名字“三龙爷”,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兴开的: 属相上属“龙”,名字上有“龙”,耳朵上带“龙”(聋)。
旱烟袋,从此成了人们心头上的一谜。
人们开始怀疑,旱烟袋,一准是被三龙爷藏到某个地方了。
一个漆黑的晚上,有两位小偷慕名而来,钻进三龙爷的屋内,翻箱倒柜搜查了一番,结果连旱烟袋的影儿也没见。临走时,三龙爷突然出现在门口,用手指着自己的头,甩给小偷两句话:“东西在我这里面放着,你们是永远也拿不走的!”小偷大惊,仓皇而逃……
旱烟袋,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此后的日子里,三龙爷变得很孤僻,在村里沉默寡言。常常都是一个人,每天搬个小马扎,坐在村头的一处高岗上,静静地向远处的小路眺望。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问他,他也不说。
光阴荏苒,岁月匆匆。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
三龙爷,也在沧桑的风雨中,一日日变老了,腰背弯了,听力迟钝了。再加上一只耳朵本来就聋,跟他说话,愈来愈难沟通。可村里的人们,还是很敬重他,喜欢从他身上,打探些传奇的故事,尤其是那个失踪多年的旱烟袋。他们是多么希望,能在三龙爷有生之年,得到旱烟袋的下落,揭开旱烟袋神秘的面纱,目睹它的风采。可围着三龙爷,不知转了多少遍,他都是缄默不语,什么话也不说,至多就是微微一笑。
人们在爱戴三龙爷的同时,带着些许深深的遗憾:旱烟袋啊,你究竟到哪去了呢?三龙爷只字不说?
就在人们对旱烟袋的下落,一筹莫展时,突然有一天,三龙爷说话了。他找到老村长,又喊着几个人,一块来到他家,站到了当院栽着的一颗大石榴树旁边。三龙爷在树下仔细瞅了一阵,然后又迈着小步,嘴里轻声嘟囔着,这样那样的来回步量了一番。最后站到一处地方,不动了。他用手指着脚下,又指指旁边的铁锨,示意给老村长看,那意思很明显,是要老村长刨他脚下的土。老村长愣了愣神,即刻反应过来,马上带领大家拿着铁锨刨起来。挖了足足两米深,终于挖出一个用老油皮纸裹着的东西,皮纸外面封着一层厚厚的胶,把在场的人都给怔住了。
老村长征得三龙爷同意后,很快拿来一把剪刀,费力挑开了那裹着多层的油皮纸,露出一个生锈的铁盒子。人们眼睛顿然一亮,不约而同都张开了口,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怔怔望着。只见三龙爷颤翕着嘴唇,双手抖动着,将铁盒子捧过来,认认真真地端详着,不觉老泪纵横。他拿出一块旧毛巾,蘸些水,将盒子仔仔细细地擦了几遍,最后双手交给了老村长,像是在祈求说:“我老了,说不定哪天就走了。我死后,恳请村长代我保管好这样东西,交给一个叫夏夏的女孩来取。不然,九泉之下,我是不会瞑目的!”
老村长激动地接过来,一脸疑惑。他深知三龙爷的秉性,说到就必须做到。可他没听懂三龙爷后来说的话是啥意思,要将这盒子转交给夏夏,夏夏是谁?是干什么的?为啥非要交给她呢?老村长想不明白,心里划上了问号。
老村长还是很感动,包括站在身旁的村民们,他们苦苦打探了几十年的旱烟袋,真没想到,今天,竟在三龙爷的当院里,重见天日啦!他们做梦也不敢想啊!这可是小村人莫大的荣耀啊!他当即答应三龙爷:“您老放心,我一定会帮您实现夙愿的!”三龙爷紧紧握住老村长的手,激动地点了点头。
老村长打量着铁盒子,这是一个呈扁形的长方体,有30来公分长,10公分宽,5公分高,浑身已锈迹斑斑。盒子用一把老式锁锁着,锁身也生满锈。他用手捻了捻,有好几斤重。心想,这神圣的旱烟袋,就在里面放着,我一定要保管好,可不能失言失信啊!
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三龙爷“走”了,面色安详,平静,带着一种幸福,又似乎,含着一种牵挂!
夏夏是谁,老村长咋知道?三龙爷当时没说清,老村长也一直挺纳闷,不知道咋回事。可他明白,自己是一村之长,既然当初答应了三龙爷,就必须说话算数。他把脸一沉,冲大狗吼道:“你个龟孙羔子,你是想叫三龙爷在那间里骂我吗?以后嘴再瞎哇哇,我非扒了你的皮!”
大狗吓得不再吱声了,众人也没敢说什么,一个个都知趣地离去了。
让老村长万万没料到的是,在他的背后,却多了双诡秘的眼睛,天天暗中盯着他,跟踪着他……
一个漆黑的晚上,十点来钟,老村长去城里办公事回来,刚到家门口,突然发现大门虚掩着,他蓦然一惊,这才想起来,今天老伴去闺女家了,没回来,家中空无一人,坏啦……他没敢多想,就急忙跑进屋里,点亮灯一看,天呐!只见满地狼藉,放在夹墙里装着旱烟袋的铁盒子,不见了踪影。他惊慌失色,这还了得?
老村长很气恼,但他转念一想,傍晚进城时家里还好好的,只几个钟头的时间,就发生了这事。照情理推断,绝对是眼皮底下的人干的,很明显,这是冲着装旱烟袋的铁盒子来的。要真是这样的话,铁盒子偷走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估计眼下一定还在村里放着。当务之急,是马上把全村人聚到一块,不给盗贼提供向外转移的机会,然后再设法查找铁盒子,只能这样做了。想到这里,老村长立刻喊来大队部一班人,接着就分头去通知各队队长,再让队长分头通知各家各户,不管男女老少,大人小孩,全到村前的小学里集合,紧急开会。
很快,村民们一个个都给喊来了,莫名其妙来到村前小学大院里。老村长安排各队队长,抓紧时间,清点各队的人数,千万不能漏掉一人。几个队长忙乎了一通,来到老村长跟前,汇报清点结果。老村长听完后,又安排各队队长,再抓紧时间,列一份各队里平时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人员名单,报上来。
时间不长,名单就交上来了,老村长查了查,共21位。他转身坐到一张早已备好的高高的方桌上,居高临下,望着灯火通明下一张张疑惑的脸,扯开嗓门吼开了:“是哪个王八羔子,今天到我家去了,赶快把拿走的东西交上来,咱啥也不追究了。别等着敬酒不吃吃罚酒!找难看!”他咋呼了一阵,下面的人群里嚷嚷开了,大家这才听出来咋回事,原来是老村长家被盗了,在这里审贼呢!
老村长望着噪乱的人群,见没人出来,就气愤地看了下手中的名单,想点几个“坏家伙”出来,当场审审。他突然一眼瞅见了大狗的名字,心里不由一动。这段时间,这小子在村里表现最坏,自从三龙爷“走”后,几乎天天领着一帮人,纠缠他,尽提些跟旱烟袋有关的话题,嫌疑最大。
山顶的风还是那样凉,比那个晚上还要凉。阮小棉一个人坐在山顶上,冻得双手双脚都已经麻木。今天有很厚的云,厚得连月亮都看不见,山顶那么黑,可是她不再害怕。
老村长大吼一声:“大狗,滚出来!”
很快,大狗惊慌失措地从人群中走出来,面露恐惧。“是你个小子干的吗?说!”老村长盯着他,一脸威严。
“不是我,老村长,我……我……我咋会干这事呢?”大狗说话的腔调都变了,浑身抖成一团。
“不是你,身子抖什么?心里肯定有鬼!”老村长一看他阵色不照头,又说,“不说是吧,去他家搜!”老村长下了令,十几个村民在民兵连长的带领下,很快去了大狗家。
有两支烟的功夫,民兵连长带着人回来了。只见民兵连长一手抱着个铁盒子,一手拿着锯坏的老式锁,气冲冲地来到老村长面前。
大狗一见,脸色煞白,“扑通”一声瘫软到地上,屙尿了一裤裆,吓得他一个劲地喊:“村长爷饶命!村长爷饶命!”
民兵连长把铁盒子还有锁一并交给老村长,说:“是在他家床底下找到的,已被打开,旱烟袋不见了,里面只剩下一缕好像是裹旱烟袋用的白布条子。”
老村长一听,两眼直喷火,他接过盒子看了看,又瞅了瞅锯坏的锁,皱了下眉头,接着打开了盒盖,见里面确实只剩下一缕泛黄的白布条,不由得火冒三丈。
他“噌”一下,从方桌上滑下来,上去对着大狗就是“哐哐”几脚,“你个王八羔子、败家子,我都没敢打开看过。快说,旱烟袋藏哪去啦?”
“村长爷,我……我没藏啊!”大狗哭嚎着。
“操你奶奶,还嘴硬,到这时候了,想找死不是?快说!”
“盒子是我偷的不假,也是我锯开的,可里面压根儿就没有旱烟袋!”
“放你奶奶的屁,照你说,三龙爷就埋一个空盒子?谁信啊?”
“村长爷,我说的全是实话,里面是真没有啊!”
“操你奶奶的还嘴硬,欠揍!”老村长说着,顺手抄起旁边的一把铁锨,对着大狗的屁股就猛拍。众人一见老村长动真格了,慌忙过来,对着大狗,用脚使劲乱踹了一通,直揍得大狗哭爹叫娘。
“说不说,你奶奶的!你小子这样做,叫我咋跟死去的三龙爷交代?”
“村长爷,您就是揍死我,我也交不出来旱烟袋啊?里面是真没有啊!……哎哟!疼死我啦!”
“狠狠揍!”老村长的嘴唇都变紫了。
大狗被揍得鬼嚎着,不管怎样揍,他都是一口咬定,里面是真没有旱烟袋,他是真不知道呀!
望着地上鼻青脸肿、嘴里出血的大狗,老村长摆摆手,示意别再打了,他想,要真打死了,事情就闹大了,没了活口不说,还得蹲监坐牢。只要有大狗活小子在,又有物证,不怕他不招。于是,老村长下令:“把大狗锁在大队部办公室,由民兵连长带人看守,明天接着再审,今天散会,群众都回家吧。”
翌日一早,老村长在家起来,正洗着脸,突然听见有人“咚咚咚”敲他的大门,他忙过去打开,只见民兵连长一行四人,气喘吁吁地正站在门前。民兵连长着急地对他说:“村长,不好啦!大狗小子在夜里,从后墙上撬了一个洞,跑啦!”
“啊!”老村长两眼瞪得滴溜圆,“他奶奶的,这狗小子是不想活啦!”他马上安排人,先把村里所有外通的路口,全部封死。然后再由几个队长带着几组人,从村西头挨家挨户搜。只要那小子还没跑出村,就是挖地三尺,也得找到他。
搜查从早晨开始,一直进行到晌午,村里所有的住户,一家不漏全查了一遍,结果大失所望,大狗连个屁星的影儿都没见到。
老村长一时懵了头,自言自语道:“这要是真找不到大狗个鳖孙,三龙爷在阴间里还不把我给剥吃喽!”
就在老村长急得抓耳挠腮、不知所措时,突然有人跑来报告说,在村东头路口的那棵老槐树下,发现了一只沾有血迹的鞋子。
老村长眼睛一亮,忙带人奔了过去,仔细一看,还真是大狗昨晚上穿的鞋子。
“奇怪!怎么会落在这里一只呢?一准是逃跑时跑掉的。”老村长一边暗自思忖着,一边绕树转着瞅着,他突然有了新发现,只见树身上,自下而上,断断续续沾着血迹,一直通到了树上面。他不由得心生窃喜:“原来这小子逃到树上去了,要不是这只鞋,还有这血迹,还真不会往树上想呢?这回,哼!我看你个鳖羔子还能往哪跑?”
老村长立即安排人,手里拿着家伙把树围起来,一切妥当之后,他便仰起头,对着树上面大声喊起来:“大狗,你小子听着,听话从宽,抗拒从严,马上下来!”
话音刚落,就听见大狗从树上回话了:“村长爷饶我,我听话,我下去。”
不多时,就见大狗从树上现了身,狼狈不堪地下来了。
老村长一脸怒气,禁不住上去又狠狠踹了大狗一脚,“你个鳖羔子,交出旱烟袋来不就没事了吗?逃跑能给你算完吗?”
大狗浑身颤抖着,一边给老村长磕头,一边说:“村长爷,我是怕……怕……怕你们再打我啊!”
“你小子要是早早交出旱烟袋,谁还会打你?”
“村长爷,不是我不交,是我手里真没有啊!我就是怕你们老是不相信我说的话,我害怕再挨打才跑的啊!”大狗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着说。
老村长望着大狗狼狈的样子,不由嘘了口气,他皱了皱眉头,心想,也许,这小子说的话是真的,到了这时候,量他小子也没有那个豹子胆。
“快起来吧!”不知怎的,老村长眼睛禁不住一热,语气竟变得温和起来。毕竟,这大狗小子,是村里的一个苦娃子,从小没爹没娘,无亲无故,缺少管教,才落得到今天这样吊儿郎当的地步。自己作为一村之长,也有责任啊!
老村长想到这里,内心,不免又对大狗生出些许怜悯来,他掏出一只烟来,递给了大狗,问道:“你小子说的全都是实话?”
“村长爷,我要说一句瞎话,天打五雷轰!”
“那你告诉我,你为啥要偷铁盒子?”
“因为听说旱烟袋是件宝贝,我怕您交给那个叫夏夏的女孩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好奇心驱使着我,就光想偷出来看看旱烟袋是啥样子,然后再放回去,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要真是这样,就不会再打你了。先跟我回家,洗洗脸,我给你找身衣裳换换,然后再跟我回大队部去,好好配合着接受询问调查。记住了吗?”
“嗯!都记住啦!”
……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大狗以后一直在家里呆着,养身上的伤,看上去确实老实了许多。
大狗伤好后,这天,出来在大街上玩,跟人闲聊时又唠起了铁盒子的事,他说铁盒里压根儿就没装旱烟袋,偷出来也只是想开开眼界,见识见识,没别的想法。没成想,旱烟袋没见着,反挨了一顿揍,真是自讨苦吃。他又说也揍得好,揍出来个明白,他一点也不生老村长的气,老村长还感谢他呢!又是给他烟吸,又是给他衣裳穿,还给他抹身上的药膏用,为啥待他又这样好了呢?明摆着的事嘛!要不是他大狗“赴汤蹈火”,老村长不还一直蒙在鼓里,受着三龙爷的“骗”吗?
这话很快就传到老村长的耳眼里,令老村长哭笑不得,“这个鳖羔子啊!”
老村长开始相信了大狗说的话,铁盒子里根本就没装旱烟袋。他望着空空的铁盒子,不由又皱起了眉头,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就犯了大邪啦!三龙爷埋藏几十年,难道就只埋一个空盒子不成?就只为了里面那缕白布条?这……这未免有点太离谱了吧!谁信啊?
老村长又想起了三龙爷临“走”前的嘱咐,要他务必保管好这个铁盒子,交给一个叫什么夏夏的女孩来取走,难道,就只交上个这样的空盒子?这怎么可能呢?要说是转交那个旱烟袋,还能理解。可旱烟袋,又究竟放哪去了呢?
这里面,肯定还得有什么“弯弯道道”没弄清,又会是啥呢?
老村长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迷惑。
村民们也都感到太不可思议了,这“葫芦”里,究竟装的是啥“药”呢?
旱烟袋,成了漂浮在人们心头上的一团迷雾。
这天,老村长带着一帮村民,在三龙爷院中的石榴树旁边,正拿着铁锨向下刨着土,看能否从地下,再挖出一个装有旱烟袋的盒子来不!正当他们一伙人干得起劲时,突然,两辆豪华轿车驶进村里,停在了街心。
车上慢慢下来一位老太太,衣着华丽,仪态大方。紧接着,又从两辆车上下来了六位打扮时尚的男女。老太太被人搀扶着,在前面行走,那几个年轻人,就在后面跟着。她们一行七人,很快找到了老村长。
老太太作番介绍,说明了来意,她们几个均来自台湾,她今年90高龄了,身边这些一块跟着来的,都是她的子女儿孙。——她们,就是来找三龙爷要取走那个铁盒子的人。
老村长一下慌了神,因为那铁盒子里,除了一缕白布条,什么也没有。他马上吩咐会计,先把客人领到大队部,倒上水喝着歇歇,自己回家换换衣服,随后就到。
老村长急步赶到家,拿出那个铁盒子,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啥对策。无奈之下,只好拿着只装有一缕白布条的铁盒子,忐忑不安地来到大队部,交给了老太太。没料到老太太双手接过来,眼睛一亮,随即打开了,一看见里面的白布条,竟泪如雨下……
老村长,愣住了。
前来围观的村民们,一个个也都傻了眼。
那一缕白布条,咋就值得这样痛哭流涕啊?
老太太一行,在老村长的引领下,很快来到三龙爷的坟前,老太太“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放声大哭……
老太太哭了好久,停下了。她转身从孩子们携带着的包内,慢慢取出一个瘦长的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坟前,哽咽着说:“您的东西,俺也给您带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那包裹,哇!只见一个泛着古铜色的龙形旱烟袋,铮铮闪亮,跃入了人们的眼帘。
老村长惊呆了。
村民们怔住了。
他们朝思暮想的旱烟袋,此时此刻,怎么出现在老太太的手里?老太太跟三龙爷之间,又有着啥样的关系呢?
真相终于大白——
老太太就叫“夏夏”,就是三龙爷生前说的那个“女孩”,她曾是当年国民党军队中的一名卫生员。当年,国共两党联手合作,共同抗日期间,在一次执行战斗任务中,三龙爷和夏夏两人,在血与火的战役中,相识相知——直至发展成为恋人。
那是一场难忘的战役。当时,夏夏和三龙爷两支先头部队,奉命守护一处山头咽喉要地,那时,三龙爷已被提升为尖刀连连长。他们的任务,就是死死拖住敌人,不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只要坚持到黎明四时,后方大部队发起总攻,任务就算完成了。
战斗持续了一整天,直打得天昏地暗,我方阵亡很大。距总攻时间还不到仨小时,阵地上,我方人员已所剩无几。
为了保存有生力量,更好地打击敌人,拖延住敌人,使战斗变被动为主动。三龙爷临时决定,派出两个“尖刀兵”,趁夜色插入敌窝,把敌人搅浑。经商议,最终决定,由三龙爷和夏夏二人,去执行这项特殊的任务。
三龙爷和夏夏换上了敌人的服装,设了暗号口令,两人友好地握握手,互报了一下各自的名字,然后对天宣誓:坚决完成这次任务。接着,三龙爷简单分析了一下敌情,利用我们擅长打夜战的优势,避实就虚,灵活多变,打他们个防不胜防,措手不及。
夏夏跟着三龙爷,趁着夜色出发了。他(她)俩如两把匕首,锋利地插入了敌窝,夺机枪,炸军车,烧敌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声东击西,神出鬼没。二人巧施小计,让鬼子自相射杀,乱成了一锅粥……牢牢地拴住了鬼子前进的腿,为我后方部队的总攻,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在战斗中,三龙爷和夏夏,互帮互助,巧妙配合,所到之处,三龙爷的旱烟袋,必定撂倒几个鬼子,令夏夏对三龙爷仰慕有加,情感急剧升温。生死患难中,两颗年轻的心,就这样紧紧地系在了一起。
当三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时,他(她)们俩,俯在鬼子的尸体堆里,相拥着笑了……
突然,一发炮弹飞来,落在他(她)俩身边的不远处。夏夏一见,没来得及多想,奋力把三龙爷向外一推,顺势朝他身上一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夏夏醒来时,感觉后背上好痛,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受伤了。他看见三龙爷正打开她身上的那个铁盒子,拿出里面仅剩的一点药物,双手颤抖着为自己包扎伤口,一种莫名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三龙爷见夏夏醒来了,笑了笑,轻声说:“你是为了保护我,才受的伤。记住啊!我欠着你一条命呐,你随时可以来拿!”一下把她给逗乐了,内心好生感动。
我方大部队以泰山压顶之势,很快就上来了,很快发现了他(她)们俩,很快救下了他(她)们俩……
战斗结束后,打扫完战场,两人要回到各自的部队。
分别之际,二人均有点恋恋不舍。三龙爷眼含热泪,取出身上的旱烟袋,给了夏夏做留念。夏夏呢?泪眼涟涟,翻遍全身,也没找出个像样的东西来,情急之下,随手从身上扯下一缕包扎伤口用的白布条,装进那个盛药用的铁盒里,将铁盒子交给了三龙爷。两人就这样私定下终身,并许下愿:今生今世,非她不娶,非他不嫁。等待着——将来会有相见的一天。二人约定,双方互赠的东西,就作为定情物,各自保管好。夏夏含泪许下承诺,将来,只要她活着,不管如何,她一定会来找三龙爷嫁给他的,凭“物”相见,凭“物”换“物”。最后,他(她)俩又记下了对方的名字、籍贯、所属部队、现居住地址……便含泪告别了。
分手后,二人从此转战南北。加之后来两党不再合作,二人就没再见过面。直到全国解放,她被迫随“国军”去了台湾,两人见面的机会,更是难上加难。后来夏夏就试着写信,看能否和三龙爷取得联系,结果寄出的一封封信如石沉大海,音信杳无。她就这样和三龙爷,失去了联系……
她后来在台湾成了家,有了孩子。可每当看到旱烟袋时,她便辗转难眠,泪眼涔涔。内心不由自主地想念起三龙爷来—— 一位当年令她崇拜的杀敌英雄,一位她血与火中刻骨铭心的初恋情人,她怎么能忘呢?
就这样,日日想,夜夜盼,终于有机会来了大陆,她便携带着当年的“定情物”旱烟袋,领着子孙们,慕名找三龙爷还“愿”来了。可万万没料到,三龙爷为了等她,竟那么的痴情—— 一等就是几十年啊!为了兑现诺言,竟然终生未娶,饱受煎熬,怎不令她肝肠寸断,揪心地疼痛啊!
夏夏趴在坟前,悲痛欲绝,哭哑了嗓子。
良久,她缓缓站起,转过身来,注视着子孙,大胆地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我来晚了一步,未能见到他。将来,我死后,记住,孩子们,一定要把我葬在这里,跟三龙爷,不,是年轻的‘华仔’,埋在一块,让我们‘华——夏’得以团圆,永远不再分离!”
插画 张 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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