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大观
禅味梨花
冯小军
虽然都是梨花,我却只在离柏林禅寺不远处的梨园里悟出了禅味,似檀香悠远,如醍醐灌顶。
那天,我们从柏林禅寺出发到梨园里去观赏梨花。那是赵县“梨花节”里一天,前来赏花的人人头攒动,很是热闹。为梨花过节,为牡丹花过节,为桃花过节,如今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真正的劳动者一般也不会认为这是城里有闲人的矫情了。俗话说温饱生余事,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刚刚走出寺庙的时候我们坐了一段车,下车后没多远我就瞧见那片云雾一般的梨园了。梨园附近,橙黄色的油菜花开得正旺,碧绿的冬小麦正在拔节,粉白色的梨花就更招惹人了。为她过节,可见梨花在这一片土地上的地位有多高!油菜花、冬小麦、梨园、还有脚下褐黄的土地,一块、一块分割了眼前的视野,就像一幅油画摆在了我的面前。这就是华北大平原春天的原野,靠浓墨重彩的颜色诱惑着在城里待腻了的人。
眼前,满树的梨花其实就是一蓬蓬的大花架啊!走进园子,瞧瞧树干的粗细我就判断出这些树的树龄了。这儿的梨树不太老,也不太小,如处在生育期的女人一样,生命力很旺盛。在梨园中观赏梨花我感觉最忙的是眼睛,非常喜新厌旧。在梨园里行走,人会不知不觉地加快脚步,一如“春风得意马蹄疾”那样的兴奋,走一程,又一程,总想到更深处的花海里探寻新鲜。走过这一棵、那一棵,瞧瞧这一枝、那一枝,闻闻这一朵、那一朵,映入眼帘的全是雪白的景色和花枝招展的韵致,目光跳荡中内心充满陶醉的情愫。我拉过一条花朵密集的花枝仔细看,那浅绿的嫩叶像蜡质的,洁白的花瓣似玉质的,娇嫩的花蕊是肤质的。艳羡至极的时候,摘一枚花瓣放嘴里,我心里涌出的就是人们惯用的那个形容词——“沁人心脾”的本意!
这片梨花虽然开放的热烈繁盛,却不是梨农的最爱。因为梨花过繁,梨农们正在忙着疏花。他们有的踩着凳子,有的登着梯子,一些年轻人还攀到有些晃悠的树枝上面去了。尤其是那些女人,身上穿着鲜艳的衣裤,腰里系着装花的白布兜,在枝桠间凌空飞燕一般,是梨园里另一道美丽的风景。
“非要这样一朵一朵地采摘?让它们自然凋落不省事吗?”听了这样的询问,一个青年梨农告诉我:“不疏不行啊!不但疏花,过一段时间还要疏果呢!如果任由它们花开花落,坐果落果,树木的养分不集中,长出来的梨子过多,个头儿小,卖不出好价钱。”
与梨农一边聊天一边观看他们不停手地劳动。看着、看着,我牵着花枝的手竟猛地一颤,梨花飘落中我的思绪竟被引导到人世上面去了,原本燥热的心,也像被一阵凉风吹过一样清爽了许多。想想芸芸众生,总是为欲望所累,背负沉重,多像这缀满枝头的繁花啊?
回头我想,繁花似锦,其实也有道理。我就曾在渤海湾一个荒岛上见过好多的杜梨树,它们春天里花团锦簇,但是秋后结的果实并不多。自然,我不曾一刻不停地观察梨树的生长,但凭经验知道,在从一树梨花到一树硕果的成长中变数是很多的。花期,有的养分不足“昙花一现”了;有的遭遇冻害夭折了;果期,养分不足凋零的,遭自然灾害落果的比比皆是。原因虽然种种,生存环境的变数使得它们在物竞天择下总是本能地预留出足够多的花果来。这种现象在人工营造的梨园里有了本质的改变。人们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摸索出了干预树木生长的科学措施,其中重要的一环就是疏花、疏果。这是人为的、主动的干预和选择,是科学技术的进步。经过疏花、疏果的选择性干预,梨树不仅可以避免“大年”“小年”的不均衡生产,而且还能够保证梨树的养分集中利用,培育出比单靠自然生长更为优质的果子来。
人世里的好些事情也是如此。人之所以会产生欲望,据说是因为人有与生俱来的恐惧,总要预留出足够多的东西确保自己能够更好的生存和发展。尤其是在竞争异常激烈的社会里,人的欲望之花往往蓬勃成难以控制的局面。官僚腐化、染色馒头、用避孕药喂鱼等等邪恶的行径,就不仅是欲望过盛结出的繁花,而且简直就是毒花了!其实,欲望这东西,不可以没有,却是不需要那么多的。如果放任自流,贪欲无边,社会必然酿成灾难。人生在世不是享受生活,而是不断地打拼与战斗。欲火中烧,人就像鞭挞下的陀螺,旋转再旋转,终生不知所以。腰缠万贯,其实好些都是累赘。
一般情况下,凡是能够开放的花朵都有结果的能力,甚至有长成优质梨果的能力。问题是梨农凭什么疏掉“这一朵”,而不是“那一朵”?在柏林禅寺不远处的这片梨园,果农透露了疏花的技巧。他们不是盲目采摘,而是去除那些已经授过粉的“荒花”,或者在必须选择的花朵间去劣存优。我欣赏梨农这种不存私心而且有选择地放弃的劳动。它们的劳动虽“舍”犹“得”,“舍”胜过“得”,是人的聪明才智在梨树生产上的成功体现。但是这么科学的事情轮到人类自己的时候却总是犯糊涂。
疏花、疏花、疏花!去欲、去欲、去欲!走在梨园里,表面上我温文尔雅地欣赏梨花,但内心里却在呐喊。人世如同梨园,单靠自身调解与选择,远远达不到社会和谐的目标。自律虽然有效,他律确是必须。
暮色当中,柏林禅寺的鼓声响起,它是那样的悠远而深长。佛与禅的旨意提醒人们,欲望越小人生越幸福。禅机点化之下我还发现了一个秘密:赵县之所以能够成就“中国雪花梨之乡”的美誉,可能与这里的梨农善于疏花有关!
冯晓军,笔名冯小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东方散文杂志总编助理,中国散文学会、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林业作家协会副秘书长,《中国作家》签约作家。事迹入编《中国专家大辞典》、《中国散文家大辞典》、《中国小说家大辞典》等,多篇文稿入编各类图书和年选本。出版有“转型期笔迹”系列著作——散文集《打着水漂过河》、报告文学集《别忘记这片树林》、诗集《坐在后门槛子上好好想想》、新闻作品集《谁说鲜桃不能过江》、论文集《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近年出版散文集《林间笔记》和随笔集《美在民间》。散文《纽约的城市森林》入编中学教材,《林间笔记》荣获第六届冰心散文奖。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