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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覃姨

时间:2023/11/9 作者: 辽海散文 热度: 18957
高戈平

  忆覃姨

  高戈平

  

  高戈平

  祖籍山东省掖县,20世纪50年代末生于吉林辽源,1985年毕业于南京政治学院新闻系,从事部队新闻报道8年,发表过大量新闻通讯、言论杂文及文学作品,多次在全军、全国评比中获奖。现任大连海事法院院长、辽宁省法官文联主席。

  秋风瑟瑟、万物凋零的日子里,与病魔抗争了六年的覃姨,终于静静地走了。噩耗传来,我和妻子驱车百余公里赶到鞍山,代表母亲和全家向这位可亲可敬的老人做最后诀别。看着覃姨被病魔折磨得枯萎瘦弱的躯体,我从内心怀疑,这哪是那个身体健壮、性格爽朗,整天风风火火的覃姨?几十年,她留给我们的身影,一幕幕浮现在脑海……

  覃姨全名覃遵杰,1930年出生于湖南衡阳市,毕业于女子师范学校。1949年秋,她与几个女同学,瞒着父母和家人,悄悄登上了开赴东北的军列,加入了人民解放军第38军114师的战斗序列。经历了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一起奔赴朝鲜战场的10多个湖南妹子,只有4人活着返回祖国。

  20世纪50年代初期,当医生的母亲和当文化教员的覃姨,分别组建了幸福的家庭,新婚燕尔的姐妹俩,接到了全军野战部队女军人全部转业的命令。那时,在38军任卫生科长的父亲已奉调入军医大学学习,覃阿姨的丈夫、时任副团长的顾伯伯也选调进炮兵学院深造,按干部政策规定,入校培训干部的配偶,转业不能随调随迁。母亲和覃姨只能在114师驻地吉林辽源市转业安置,母亲被分配到辽源市医院当医生,覃姨被分到市报社做记者,她俩流着眼泪,脱下心爱的军装,搬离部队营区。

  那个寒冷的冬天,两个年轻的南方女人在辽源这个陌生的北方城市,成了两只离群索居的孤雁。

  那几年,父亲在遥远的军校寒窗苦读,根本无暇顾及妻儿,家庭生活的重担全压在母亲肩头。随着姐姐和我呱呱坠地,母亲一边在医院上班,一边拉扯着一对儿女,深感独木难支。母亲说,在那段哭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日子,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和帮手就是覃姨。

  覃姨是个坚强干练的女人,她与丈夫的结合是组织安排的,顾伯伯是闻名全军的战斗英雄,在战斗中多次身负重伤,导致他永远丧失了生育能力。为了照顾革命功臣的生活,年轻漂亮的覃姨,无条件服从组织决定,不惜牺牲个人的幸福,无怨无悔服侍丈夫,一辈子没生育过子女。

  那几年,丈夫驻校学习,独身生活的覃姨,把业余时间和爱心都用在照顾我们姐弟身上。每天一下班,她就拎着从市场买的蔬菜肉蛋,风风火火地跑到我们家,边炒菜做饭,边打扫卫生,帮着妈妈喂孩子、洗尿布,什么都干,哼着家乡小调,整天忙得不亦乐乎。用母亲的话讲,你们姐弟出生来到世上,第一眼看到的是妈妈,然后就是覃姨,至于你爸,最多算个“第三者”吧。有时星期天,妈妈和覃姨去逛街,母亲抱着咿呀学语的我,覃姨抱着姐姐,俩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别人都以为这是一对姊妹,而覃姨也乐在其中。

  60年代初,时任炮兵团政委的顾伯伯,转业到鞍钢供应公司任主任,他们家搬进繁华的钢都。我的父亲军医大学毕业后,被任命为一所驻军医院院长,我们举家搬进了辽东的偏僻山沟。

  天各一方,两家人的生活轨迹完全南辕北辙。她家成了城里人,我家成了山里人。虽然天地阻隔,但丝毫没影响到两个家庭之间延续了半个世纪的亲情。在那个贫瘠而荒诞的年代,覃姨两口子经常带着领养的孩子,倒两趟火车来山沟里看我们,从城里给姐姐带来新衣和裙子,给我和弟弟带来小人书和玩具汽车,家里像过年一样热闹。两个女人在厨房忙里忙外,一边做饭炒菜,一边用湖南话唠我们听不懂的家常。两家的孩子满头大汗在院子里奔跑,嬉闹着捉迷藏,玩到天黑看不见人才回家。父亲和顾伯伯这两个山东老八路,围着餐桌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品尝着我家种的蔬菜瓜果,吸着香烟,聊起战争年代的往事,常常弄得满屋烟雾僚绕,喝得一醉方休。

  覃姨是个热情开朗的长辈,喜欢热闹和交往,也非常喜欢孩子,对我们姐弟娇惯得要命,一点不像妈妈,整天板着脸,严格得不近人情。每次到家,覃姨一进门就给我们讲故事,陪我们做游戏,大家一起打扑克、下跳棋,她的嘴里总有千奇百怪的故事,还有山沟里听不到的新鲜见闻。每逢我们做错了事,挨了父母训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覃姨诉苦,我甚至在心里生闷气,为什么覃姨不是妈妈?盘算着趁父母不在家时,偷偷坐火车逃到她家,给她当儿子。

  小时候,孩子们最盼的是过年,因为既能解馋又有压岁钱。我清楚记得,收到压岁钱最多的一次,就是覃姨给我的一张崭新的5块钱。在那个贫困的年代,学徒工一个月工资不到20元,父母给孩子的零花钱,不过是买根冰棍的三分、五分钢镚,5块钱对百姓家庭来说,那是笔养家糊口的大钱,对孩子来说,更是天文数字的巨款。

  妈妈埋怨覃姨会把孩子惯坏,养成乱花钱的毛病。她却不以为然:孩子早晚会长大,早点懂得花钱理财有啥不好?那次妈妈和她吵得脸红脖子粗,扬言非要没收我的压岁钱不可。为了防止钱被妈妈翻走,我绞尽了脑汁,左思右想,发现厕所的小窗上有个换气孔,这么高的地方妈妈肯定够不着,这才搬凳子爬窗户,把装钱的铁盒塞进去,心里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这个秘密全家人谁也不知道,我只悄悄地告诉了覃姨,覃姨守口如瓶,而且每次看到她给的钱没乱花时,总夸我聪明能干会过日子,又奖励我几块钱。几年下来,我的“小金库”竟攒了30多块钱。这段尘封已久的往事,是我儿童时代最大的秘密和快乐。

  到了暑假,我们就会坐火车去覃姨家串门,她领着我们游千山、逛大街,去公园划船,下饭馆解馋,还带我们参观炼钢高炉,体验现代城市生活和工业文明,我们玩得天昏地暗,乐不思蜀。

  一晃到了70年代,我们姐弟已长大成人,我参军到了内蒙边防线,当了一名汽车兵。覃姨经常给我写信,鼓励我好好工作,锻炼自已,又怕汽车兵风餐露宿,生活条件艰苦,特别怕我吃不饱饭,影响身体发育,她还特意在信封里夹带了30块钱,让我悄悄买点营养品吃。握着覃姨寄来的信和钱,对于我这个刚刚离开家庭,每月只有6块钱津贴的新兵蛋子来说,除了浑身充满力量以外,更是体验到一种浓浓的亲情和深深的母爱。

  80年代初,全军实行干部院校化培养制度改革,报考军校是提干的唯一途径。为了给我争取报考军校的机会,覃姨多次奔走呼吁,参加军校招生统考的名额终于有了着落。正是那次唯一的考试机会,才让我以前十名的成绩走进军校大门,毕业后被提拔为军官。从此,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日月如梭。当年叱咤风云的父辈们,已经到了英雄迟暮的岁月。我们这代年轻人渐渐步入历史舞台,覃姨和顾伯伯这些长辈,看到我们肩头上军衔从尉官换成校官,又从中校晋升成上校,接着又换成大校军衔,他们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鞭策着我们继往开来,砥砺前行。

  那些年,每逢春节,我都要专程探望覃姨,吃团圆饭的时候,覃姨都要逐个向亲朋老友介绍我这个晚辈后生,夸赞之词溢于言表,听到她发自内心的爽朗笑声,仿佛我们都是她的亲生孩子,真心为我们的成长进步高兴。

  覃姨晚年的离休生活丰富多彩,她是个多才多艺、兴趣广泛的人,除了有一帮京剧票友外,还有一群书法爱好者。她的家里总是人流不息,整天拉胡琴、唱京剧,亲朋满座,她让座倒水,点烟敬茶,乐此不疲。记得有一回,她来省城参加京剧票友聚会,打电话告诉我晚上来家。到了大半夜,覃姨突然领着五六个老太太找上门来,原来几个外地票友没处住宿,热心肠的覃姨不忍心她们睡票房子,我和妻子只好在地板上铺好被褥,让几个老人睡下。第二天吃完早饭,她将素不相识的朋友送走,这才心满意足地哼着京剧唱腔踏上火车。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们都非常理解覃姨的为人,她就是这样博爱无私、不求回报的人。

  六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脑溢血,把覃姨击倒在病榻上,从此失去了语言和行动能力。看着病榻上的覃姨,年近八旬的母亲泣不成声,她拉着覃姨的手说:“好姐姐,你会好起来的,当年你帮我侍候孩子,现在让我来每天侍候你吧!”已经说不出话的覃姨,双眼凝视着我们,一滴滴老泪从眼角溢出,两个老姐妹哭成一团。为了照顾母亲,覃姨的小儿子晓林毅然放弃工作,日夜陪护在老人身边,直到老人走完生命的最后一刻。

  敬爱的覃姨,您安息吧,您不是母亲胜似母亲,将永远活在我们心里。亲爱的覃姨,天堂里没有病痛,愿我的耳畔时常响起您爽朗的笑声。

  责任编辑 潘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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