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装,绿色的青春记忆
孙瑞安
孙瑞安
1956年 3月出生,1976年 2月入伍,军区联勤部财务部高级会计师,专业技术6级,大校军衔,吉林市人,东北财经大学研究生学历,荣立三等功2次。多次被《后勤》《军队财务》《前进报》评为优秀通讯员。主编出版《军队人员生活待遇咨询》《生活费规范化管理》《连队理财之道》等专著。在 《解放军报》《前进报》发表文章30余篇。
当兵时老连队40年未曾谋面的副班长程宝财,从开原县农村来沈阳当了保安。我与沈阳的原一班长丁海川,请他在德庄火锅店吃饭。一套崭新的保安灰制服穿在老兵敦实的身上,虽花甲年龄仍透着一股军人气质。我们边吃边聊,从保安制服悠然聊到了各时期穿过的军装,不禁心生许多回忆和感慨。
军营就像一座绿色的部落,军服自然是军人的外在识别标志,也是一个国家军队的独特象征。据说远在17世纪,法国军队在世界上最先使用了军装的概念。解放军从工农红军开始,便有了灰色土布军装。如今,随着国民经济、科学技术发展和生活水准的提高,经不断更新换代,形成了2007式为标志的系列化军服。
军装像一部史书,也像一面镜子,它留下了飞逝的岁月脚步,映照出了绚丽的时代色彩。考证军服史远不是我的学识所及,但我的人生却始终与军装相伴而行。粗略一算,穿过的各式军装,包括夏冬常服、作训服、礼服、大衣等,竟也100多套了。军装于我,已不是一个简单的穿戴装饰。那些在一般世俗眼光看来本无传奇的往事,毕竟证实着美好的青春年华。
军装按季节发放,我入伍是1976年2月,亦称“春季兵”。距发放夏装还有3个月,每人领了一套棉布夏装、一套冬装,穿起来都肥大宽松。步入军营后,首先实施一个月的强化训练,以缩短青年与军人的差距。然后,举行授枪仪式,正式佩戴领章帽徽。授枪后第一个周日,班长带我们一帮新兵,从齐齐哈尔郊区东大营徒步到市内照相。一行人穿着崭新的军装,“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大家兴奋异常,边走边唱起队列歌曲。待通信员三天后取回照片,新兵们蜂拥而上争相传看,然后不约而同趴在床铺上唰唰地写信,迅速把第一张戎装照寄给远方的父母和朋友。那年代信息技术不发达,没有互联网、QQ、微信这些快捷形象化的通信手段,而书信与方寸黑白照片,自然承载传递着平凡温暖的亲情、友情、乡情及恋情。
1976年五一换季,终于领了一套的确良军装。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穿上“的确良”,这套军装不仅质地耐磨,洗涤后干得快,单凭那清纯的国防绿,再配上“三块红”,远比棉布军装漂亮。那个年代电影不多、电视没普及,舞台文艺节目深受欢迎。地方文艺团体到部队演出军民鱼水情的节目,就少不了军装。在我眼里,若不论阳刚气质,地方文艺队那些姑娘、小伙容貌漂亮,体形优雅,比我们团战士演出队还是略胜一筹,唯独那身不绿不黄的仿制军装有点逊色。有一次,地方宣传队来部队借军装。一位班长为防止弄错,把自己的姓名番号写在口袋内侧。然而歪打正着,凭借军衣上的信息,一位姑娘与他建立联系,退伍后竟终成眷属,不失为一段佳话。
在深受“文革”极左浪潮冲击的年代,举国男女老幼服装样式单调、色彩沉闷,蓝、黑、灰色成为流行主色调。这绿色军装配上红领章红帽徽,无疑是鲜明夺目的,甚至还彰显着革命、时尚、新潮等附加信息。正所谓物以稀为贵,那几年偷盗军服、抢军帽,是社会上频发的事。不可思议的是,竟然抢了我们团长。那天清晨,团长探亲归队下火车。接站司机来晚了,他就在站前广场踱步。突然,有个青年骑车绕到他身后唰的一下,把帽子抢跑了。团长反应过来只望见个背影,气得大发雷霆。然后,命令警卫排去车站附近缉拿抢帽子的人。我们几个兵在一条路边树丛设伏,用背包带设置了“绊马索”,派一战士提着旅行袋在路上游荡做诱饵。可连续蹲守多日一无所获,只好报告团长偃旗收兵。
那时战士出差,按要求必须穿军装。也就意味着要自觉学雷锋,做好事,助人为乐。盛夏,团里派我参加在海城举办的“军区幻灯美术学习班”。晚上从齐齐哈尔市出发坐的硬座,一宿没睡。翌日晨,一位老大娘背包提篮走进车厢,我毫未犹豫让出座位一气站了5个小时,早饭也没吃。中午抵沈阳直接转乘去海城的车,没想到这趟车是通勤火车,既没吃的也没喝的,满车人热得喘不过气。咣当到傍晚4点多钟才到海城,走下火车汗水洇湿了行李,身体开始有点虚脱,于是我晃悠着直奔站前饭店。花2元钱、半斤粮票,买了油饼、炒瓜片和甩袖汤。几分钟的工夫,盘碗就见了底。晚上学习班食堂开饭,我又吃了一顿才缓过劲来。
制作幻灯片,是基层文化活动的一种形式。通常在看电影前,影片拷贝未抵达时播放。主要反映部队教育、训练和日常生活的内容。因画面太小,画好并不容易。军区文化部画家戚老师,开课就讲了五种技法,什么水彩法、烟熏法、糯米纸法等等。课堂发了透明胶片、玻璃片、糯米纸、蜡烛。还有一小捆东北烧柴引火的“松树明子”,这是烟熏法必备材料。简言之,先在幻灯玻璃片上用点燃的“松树明子”熏一层黑底,用细棉签当笔擦出图画,再熏一层,再擦画。重复几次,形成由浅到深的素描效果。我还用胶片和透明色画了列宁头像,大小如花生米,用的毛笔如针尖般细。我们30多名战士学得兴趣盈然时,9月9日下午,中央电台突然传来震动地球的消息——毛主席逝世了!领导宣布学习班解散,立即归队参加战备行动。本想学习结束穿军装返乡探望父母,也化成了泡影。
当然若穿这身军装犯规违纪,则问题严重了。我班一位钱姓战士,利用闲暇时间,偷偷与驻地附近一位姑娘“挂钩”,致使对方怀孕,然后却推诿不承担责任,被告到部队。最后,团里决定取消其军籍遣送回乡,被“打回原形”。
那年代,军装还可帮老兵抬升“身价”。一些老兵尤其农村入伍的兵,都喜欢穿军装探家相对象。班里一本溪县老兵,借我的新军装回家探亲,半个月相看了10多位姑娘,最终看上了一位大队民办老师。老兵归队后激情似火,白天值勤训练没时间,半夜趴被窝里打着电筒写情书。他把信都抄写备份,连同姑娘来信珍藏于床铺下的木箱里。有一次他到外地出差,班里一老兵拧开箱子,每晚熄灯号吹响前,便朗读几封情书给大伙听,我们几个新兵趴被窝里听得心旌摇曳,受益匪浅。
倘若许多军人聚集在同一空间,互不认识办同一件事,就可能阴差阳错闹出笑话。我曾听老兵讲:有年冬天,本团驻郊区某连队的连长媳妇,由辽宁老家来部队探亲,晚上连长带一帮战士赶着马车去接站。火车刚进站战士们就围住出站口,人潮中见一位女人背包提篮走下车,战士问:“是连长嫂子吗?”女人答:“是呀!”话音未落,热情的战士们一拥而上拎过包裹,给连长媳妇披上大衣、扣上棉帽。连长还未近前说话,媳妇早已被战士们簇拥上了马车。
行10多里路来到驻地,门口又一帮战士热情迎进连部。连长激动地拨开众人进屋喊了一声:“媳妇……?”定睛一看顿时傻了眼。这女人不是自己媳妇!询问得知,原来她是另一个连队来探亲的连长媳妇。于是立刻电话协调,那边连长也率人去了火车站,却接到了这个连长媳妇。折腾半夜才把媳妇交换回来。连长过后跟媳妇开玩笑说:“还好夜里没赶上停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指导员总结了三条原因:一是接站这帮兵清一色的绿军装,连长媳妇难以分辨。二是战士高度热情,严寒的夜晚一路裹挟着坐马车,两口子没机会对话。三是连长久别媳妇胜新婚,高兴得麻痹大意,在车站未零距离认证。
现代时尚非常忌讳撞衫,穿相似服装出现在同一空间会显得尴尬。而军队作为一个武装集团却正好相反,万千之众的军队官兵拥有同一色彩、同一样式的服装,每当列队排阵时不仅会产生排山倒海的气势,还有一股“五湖四海皆兄弟”的暖流从心底淌过。1981年,沈阳组织国庆军民联合大阅兵。我尚未搞对象,作为单身干部被选调参加机关阅兵方队。7月份就脱离工作岗位,集中到滑翔机场强化训练。每天冒酷暑、顶烈日,伴着《解放军进行曲》在跑道上踢正步,汗水顺着眉梢涓涓流淌,军装被汗水浸出了盐花。有次机关领导来慰问发了两块巧克力,未等回去享用,在衣兜里却化成了“浆糊”。尽管训练流了许多汗,晒脱了几层皮,但“国庆”那天的沈阳体育场,排列整齐的阅兵方队步伐锵锵、钢枪闪亮、绿潮奔涌的壮观场面,令人震撼和难忘,作为参与者犹为自豪。
然而,我身穿军装也有出糗的时候。那年隆冬时节,我到驻内蒙古克什克腾旗以北某部搞专题调查。任务结束那天,正赶上地方公安局协助部队破案,据说军需库被盗,丢了一些军装、棉帽及若干军品,于是众人凑一伙在食堂吃饭。那地方属少数民族地区,喝酒豪爽,我倍受感染也喝高了。后勤处长甚是热情,酒后还拽着我到军人服务社一起照了相。我步履蹒跚地登上返程长途客车,头脑仍然发晕。冬天车内密不透气,烟臭味混杂羊膻味直冲鼻子。途中胃里顿感翻江倒海,于是我高声喊道:“司机师傳,停车!”司机停下车,回头看了我一眼:“干啥呀,撒尿你别走太远,车还紧往赤峰赶路呢。”我说:“不撒尿,我酒喝多了要下去吐!”待我返回车厢,司机说:“当兵的都能喝,就凭你这身军装,也不能这个水平啊!”满车的老百姓都笑了。
回到沈阳,我收到寄自内蒙古克什克腾的几张照片。画面中我与几位营连干部穿着军装,端坐在胶合板绘制的飞机模型前傻傻地微笑,似乎显得有点滑稽。但细想想也合乎情理,在那个偏远落后兔子不拉屎的地方,适逢天寒地冻的季节,这张照片不正体现了基层战友们的一片朴素热情吗?
现在,许多年过去了,许多事都改变了。可解甲归田的我,依然对绿军装一往情深。40年戎马生涯,我有幸亲历了军队4次重要的服装改革,每种版本的军装都珍藏了一套,因它都带有温度和情感,默默地诉说着远去的记忆,承载着军旅生活的荣誉。然而,军人会老,军装却永远年轻。因为总有年轻的身躯,将它风帆一般地扬起,总有青春的故事从绿色开始叙述。人生轨迹确实玄妙,给了我们如此珍贵的馈赠,每一身军装都为其拥有者,指定了青春的起点,也使我们度过的年代具有了特殊的意义。
责任编辑 黄文兴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