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征后人的“长征”之路
吴 限
吴限
祖籍徽州,生于沈阳,毕业于沈阳师范学院中文系。现为辽宁日报采访中心主任记者,辽宁散文学会常务理事、副秘书长。曾旅居格鲁吉亚、法国多年,任《欧洲时报》特约记者。旅法期间就读于巴黎索邦大学世界美术史专业,于《欧洲时报》《光明日报》《辽宁日报》《中国书画报》《芒种》等发表散文、随笔、美术评论数百篇。作品多次获中宣部月评及国家、省级新闻奖。
当我见到葛江洋时,他正准备在沈阳新华购书中心做一次公益讲座。“讲的是关于长征的故事,题目就叫 ‘你所不知道的长征’。”他脱掉军装已经十年,可那军人的洒脱和英气依然可见。
“如果我们的后代遗忘了长征,将是整个民族的悲哀!”作为长征亲历者的后代,他对长征有着天然的亲情;作为一个作家、一个解放军退役大校,他又对传承长征精神有着一种责任和担当。
葛江洋的父亲葛接调,曾任沈阳军区后勤部军需部部长、油料部部长,行政九级,享受正军职待遇离休。他1928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934年挑着一台缝纫机跟随中央纵队走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到达陕北后,还亲手为毛主席缝制了棉衣。老人家现今离开人世已经整整20个年头了,岁月峥嵘,往事匆匆,他的经历几乎是中国工农红军的一个缩影。
如今,已近耳顺之年的葛江洋,曾沿着父辈的足迹两次重走长征路,四次登上井冈山,几乎走完了中央红军长征时的主要路线;他经年研究长征的历史,撰写了大量关于长征的随笔和散文,从特殊视角阐述长征的伟大意义,解读长征精神;他义务为社会各界做长征讲座,告诉人们所不知道的长征故事。他说,自己要用这样一种方式体味父辈们的伟大和艰辛,让长征的伟大精神影响和感动更多的人。
本来笔者是想听一下就离开,可是一坐下就被葛江洋所讲述的长征故事所吸引了,尽管精神准备不足,却在那里足足听了两个小时。我发现,不仅是我,周围那些自发前来听讲的人也都是全神贯注,他们既为长征的伟大精神和传奇故事所吸引,也为葛江洋那神采飞扬、慷慨激越的情感所感染。
讲座的开场,葛江洋说了自己的一段亲身感受:
2003年,是自己当兵的第27个年头。这一年,他晋升为大校军衔。当他把自己佩戴大校军衔的照片与父亲授衔的照片放到一起时,他的内心感到一种震撼,甚至一种不安,一种胆怯。
他说,父亲从1928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到1955年授予军衔,也恰好是27年。“可那是怎样的27年呀!那是枪林弹雨、九死一生的27年!”
他突然感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父亲,也没有认真地读懂过父亲,没有认真去读父辈们创造的历史。而父亲一生最荣耀和骄傲的,就是参加了这次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创举。从那个时候开始,葛江洋下定决心,要认真地学习和研究父辈,研究长征。
提起父亲葛接调,葛江洋说:“父亲说自己是幸存者。”
葛江洋说,父亲葛接调出生在江西省于都县一个叫葛坳的小山村。当父亲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去世了,是奶奶领着他到处讨饭。当父亲7岁时,要强的奶奶担心孩子从小要饭会没骨气,就下狠心,把他送到城里一家裁缝店当了学徒。旧社会给人家当学徒是很苦的,头几年根本别想学手艺,净是给人家干杂活。吃了无数苦头,他终于学成了手艺,逐渐在当地还小有名气。
1928年秋天,父亲参加了共产党的外围组织“反帝大同盟”,并在当地组织抗捐抗税斗争,为此得罪了当地的地主恶霸们,他们要抓带头闹事的葛接调,他只好躲到了山里。后来共产党派人找到他,给他讲了革命的道理,他便回到村里,动员村里的100多名青壮年成立了赤卫队,他当队长,专门抗捐抗税,与地主老财做斗争。
村里的地主恶霸知道后,把奶奶抓起来吊打,逼她让儿子回来投降。奶奶宁死不从,后来村里有人跑到山上给父亲送信,他带人连夜下山救出了母亲,并警告老财们:今后谁要是再敢动他母亲一根头发,就杀死他们全家!直到1945年,地主们确信红军已经走远,葛接调音信皆无,遂找了一个借口,把奶奶抓起来毒打致死。1953年当父亲第一次回乡探亲时,才知道分别了近20年的母亲已经惨死。看到姑姑保存的血衣,他悲痛万分,在母亲的坟前号啕大哭,并不顾违犯纪律,拔出手枪对天连放数枪……
1929年,葛接调带着自己的赤卫队参加了工农红军,这时他已经先后5次负伤并有弹片在身。
红军长征时,他随中央红军一纵队,和中央机关一起踏上了漫漫征程。可谁知,大多数人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
父亲从家乡村里带出来参加红军的63个弟兄,经过几次战斗,很快就失去了联系。直到全国解放后,他们几经周折,才知道只有3个人活了下来,其他人就再也没有了下落。后来,葛接调多年不敢回乡探望,他说,家乡的亲人已经被敌人杀光,他不敢面对那些失去了亲人的父老兄妹……
“你活着回去了,人家问你,我家的那个哪去了,你怎么回答?其实我也不知他哪去了,人家让我出证明,说他们是红军家属,我也没法出呀!”
所以老区的许多红军家属,因为找不到确实的证明,竟然无法享受红军家属微薄的优待政策。
父亲曾经说,江西人民为中国革命付出了血的代价,长征路上的每一步都有江西儿女的鲜血,长征路上的每一天都有江西儿女在牺牲!
拥有一位参与过长征的父亲,是葛江洋至今认为的最大“财富”。父亲的力量,指引着他走过一个个人生坎途。
葛江洋,1958年出生,1976年入伍被分配到沈阳军区一个偏远仓库,每天站岗放哨,施工种地,扛弹药箱,运混凝土,他凭借着吃苦勤奋的品质一路摸爬滚打,在100多名新战士中第一个入党,次年又第一个直接提干。他在机关组织、干部、宣传等部门都干过,当干事、当科长,年年都是先进;到基层仓库、医院当政委,单位也是连年达标,最后成长为一名师级指挥员。
在人生最风光的时候,他突然申请转业,并且选择了自主择业,成为沈阳军区唯一一个“弃官为民”的师职军官。他说,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政府不缺做官的,”读书写作成了他后半生的最爱。近年来,他出任了辽宁省散文学会秘书长、副会长,把文学社团搞得风生水起,发展成为省内最大的文学社团,并且在全国也颇有影响。学会期刊《辽海散文》成为许多文学爱好者的钟爱。
于是,葛江洋也有了更多的时间来阅读父亲。
他说,父亲是—个普通人。他的一生,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也没有出神入化般的传奇,他所给予的,只是一个老红军战士、老共产党员对党、对革命的无限忠诚和无比投入;还有的,就是他那出自穷苦家庭,又经历枪林弹雨、生死考验之后,对一切利禄浮华所表现出的超然和淡漠。
父亲是裁缝出身,他从参加红军那天起,—共做了三十多年的军需工作,当了十几年的被服厂厂长,直到成为军区的军需部长。一生中不知为别人裁制过多少衣服,批领过多少衣服,可在葛江洋的记忆中,除了部队发的军装和一套灰色中山制服外,父亲几乎没有穿过什么新衣服。父亲穿的衬衣,都是补丁摞补丁,而且有旧不穿新,尤其喜欢穿部队发的那种粗线袜子——葛江洋在当兵以后,还常常把部队发的那种袜子带回来给父亲穿。有时,父亲要洗澡时,发现家人将他的旧衬衣换走,让他换穿新衬衣时,甚至会大发脾气。以至在父亲病重住院时,全家翻他的木箱里,竟找不到—件新衣服带去。葛江洋说,他的父母都是十分勤俭的人,在他们眼中容不得一点浪费和奢侈。比如,父亲就很爱旧,他很少看到他有什么东西因为用得时间长了、用得旧了而轻易扔掉。父亲用过的眼镜、打火机、圆珠笔、烟嘴、毛巾等,都很有“资历”的。父亲和许许多多革命老前辈—样,看他们吃的用的,很难相信他们是为全中国人民的幸福生活出生入死过的功臣。
葛江洋说,当父亲离开以后,母亲曾难过地说:“你父亲这一生,山珍海味没吃过,名山大川没去过,他太亏了!”但葛江洋说,父亲却给他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长征到底是什么?”重走长征路,重读长征的历史,让他重新认识了父亲。葛江洋在讲座中动情地告诉大家:长征在两年的时间转战14个省,先后与强悍的敌人进行了600余次战役战斗,平均每天就有一次遭遇战,攻占七百多座县城,共击溃国民党军数百个团,平均每300米就有三个红军战士牺牲,他们每天平均行军近40公里,攀越40余座高山险峰,其中海拔4000米以上的雪山就有20余座,跨越近百条江河,穿越方圆15200平方公里、被称为“死亡陷阱”的水草地……
再来看一组数据。长征是付出巨大牺牲换来的:长征出发的时候,红军一方面军86000人,最后到达终点时不到7000人,比例为11∶1,就是说长征路上是十死一生。长征是一场理想信念的远征,更是一场不畏牺牲的远征。
两个小时的讲座,听者并没有感觉时间漫长,人们被他生动的讲述深深打动着。一位大学生后来说,这是我有生以来听到的最生动感人的一课。还有一位部队学员,主动介绍葛江洋去他的母校武汉军事经济学院去讲课,当场预订了机票。面对听众的热烈反响,葛江洋谦逊地说,这其实是长征的力量,同时说明社会需要长征精神,年轻人也需要长征精神。因为长征精神是一种民族精神,它凝聚了中华民族精神宝库中最珍贵的内涵。我们有责任,把长征精神传递给社会,传递给青年。他表示,只要有人想听,他就会一直讲下去。
这不禁使我想到于右任先生的诗句:“不信青春唤不回,不容青史尽成灰。”在当今时代,我们承担了民族复兴的重任,面临着执政党的考验,面临着社会经济发展的挑战,面临着价值观多元化的考验,其实我们都更需要长征精神。长征精神中那些坚定理想信念、不怕牺牲付出、坚持独立自主、维护团结统一和艰苦奋斗、淡泊名利的崇高精神,对我们每个人都有十分现实的意义。
分手时,葛江洋踌躇满志地告诉我,我们今天一起回忆长征,解读长征,是为了把人们拉回到那个有信仰、有信念的年代。正如习主席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征,作为长征后人,我有责任把长征的历史传承下去,让更多的人真正认识到长征精神的伟大之处,不断接受新的考验。对我们而言,长征永远在路上——一只脚永远放在另一只脚的前面。
目前,葛江洋受聘于辽宁省中共党史学会讲师团,已经先后在学校、部队和社会团体中宣讲了多场。他表示,要向更多的人宣传长征精神,使长征精神成为我们今天实现中国强国梦、民族复兴梦、个人幸福梦的精神动力,让长征精神薪火相传,发扬光大。
责任编辑 黄文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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