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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如:梦散香消谁共语

时间:2023/11/9 作者: 辽海散文 热度: 19741
肖 瑛

  宋清如:梦散香消谁共语

  肖 瑛

  

  肖瑛

  大连人。生于20世纪60年代末。辽宁大学毕业。23年编辑生涯。目前供职于沈阳日报。主编散文集 《味道》《小熊老师》《像赫本那样做淑女》《每个饭局都有一款牛人》《女性的榜样》等文散见于报端杂志。

  “这里一切都是丑的,风、雨、太阳,都丑,人也丑,我也丑得很。只有你是青天一样可爱。”

  “你的来信如同续命汤一样,今天算是活转过来了。”

  “我卜了一下,明天后天都仍然无信,顶早星期四,顶迟要下个星期五才会有信,这不要把我急死吗?”

  “希望你快快爱上一个人,让那个人欺负你,如同你欺负我一样。”

  …………

  幸亏宋清如没有烧毁那些信,否则我们将无缘这些炽热优美的情话,将错过一段凄美的爱情。

  那是1932年,江苏常熟名门望族宋家二小姐宋清如考入杭州之江大学。

  之江大学有个“之江诗社”,诗人们不少是古体诗词高手。高中时代就喜欢写新诗但不懂传统诗词平仄的宋清如,拿出精心准备的“宝塔诗”作为参加诗社活动的见面礼。诗作传到朱生豪手上,一场绝美爱情的男女主角相遇了。

  自幼聪颖的宋清如,七岁启蒙,读了大量古典诗文。此前在常熟女子高小、苏州慧灵女中、女子中学(1932年又改名为苏州女子师范)完成初、高中学业,苏州档案馆里至今藏有她在慧灵女中读书时所写的《前校长蓝纱斐女士五十大庆序》。她是顶着才女的大名走进之江大学的。

  嘉兴才子朱生豪,出生于小商人家庭,10岁时双亲相继离世,遗留下的积蓄维持了朱生豪从高小到大学的学业。家庭的变故,使朱生豪的性格沉静敏感,孤僻寡言,他把心思全部放在学业上,小学毕业直升初二,1929年被嘉兴秀州中学推荐到之江大学。“之江诗社”的社长夏承焘对其评价甚高:“阅朱生豪唐诗人短论七则,多前人未发之论,爽利无比。聪明才力,在余师友间,不当以学生视之。其人今年才二十岁,渊默若处子,轻易不发一言。闻英文甚深,之江办学数十年,恐无此不易之才也。”

  忐忑等待的宋清如,三天之后接到了朱生豪的回信,同时附有三首新诗,请宋同学指正。宋清如立即回复。诗词酬和,自此将两个年轻人的心渐渐拉近。

  1933年夏,朱生豪大学毕业,到上海世界书局做英文编辑。宋清如在杭州继续学业。

  每到周末,朱生豪都去杭州看宋清如,见不到面的日子里,他向心爱的姑娘倾诉着无限的爱恋——

  “我实在喜欢你那一身的诗劲儿,我爱你像爱一首诗一样。”

  “我秘秘密密地告诉你,你不要告诉人家,我是很爱很爱你的。”

  “我是深爱着青子的,像鹞鹰渴慕着青天。”

  “我不是诗人,否则一定要做一些可爱的梦,为着你的缘故……我多么愿意自己是个诗人,只是为了你的缘故。”

  “真愿听一听你的声音啊。埋在这样的监狱里,也真连半个探监的人都没有,太伤心。这次倘不能看见你,准不能活。”

  满腹的缠绵缱绻相思烦恼尽在纸上。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如絮絮叨叨的孩子,有时连签名的地方都挤占了。常常是这封信刚寄出,下一封又续上了。想到什么写什么,一句话也成一封信寄出。

  那些稀奇古怪的称呼甚为有趣,什么“阿姊、傻丫头、青女、无比的好人、宝贝、小弟弟、小鬼头儿、昨夜的梦、宋神经、小妹妹、哥儿、清如我儿、女皇陛下”等,让人忍俊不禁。信末署名更是天马行空,“你脚下的蚂蚁、伤心的保罗、快乐的亨利、丑小鸭、吃笔者、阿弥陀佛、综合牛津字典、和尚、绝望者、堂·吉诃德、罗马教皇、魔鬼的叔父、哺乳类脊椎动物之一、臭灰鸭蛋、牛魔王”等。

  谁能想到这是那个内向沉默的文弱书生,谁又能想到此时的他正被寂寞孤独吞噬着,自杀、梦境、想死这些字眼不时缠绕着他。只有接到宋清如的信,他才快乐。要有多深的爱和依赖,才会写出“风和日暖,令人永远活下去。世上一切算得什么,只要有你。我是,我是宋清如至上主义者”。

  让一个男人如此爱恋的女子该有多么美好,可惜我们看不到宋清如给朱生豪的回应,那些写给他的信在逃难时遗失了。

  1936年,宋清如大学毕业,赴浙江省湖州民德女中执教。

  此时的朱生豪已找到了他人生的方向——翻译莎士比亚戏剧,“笃莎剧,尝首尾严诵全集十余遍,于原作之精神,自觉颇有会心”,他要将译作送给宋清如作为礼物。宋清如感动之余,写了《迪娜的忆念》一诗相赠:“落在梧桐树上的,是轻轻的秋梦吧?落在迪娜心上的,是迢远的怀念吧?四月是初恋的天,九月是相思的天……”朱生豪为这首诗谱曲,以此见证他们的爱情,见证他事业的开端。

  抗战爆发。宋清如随全家内迁四川,先后在重庆、成都任教。朱生豪避难他乡,又返回上海,补译逃难中丢失的手稿。两人依旧天各一方。直到1942年,在他们苦恋9年之后,基于世事及共同生活的考虑,才匆匆完婚。

  那年宋清如31岁,朱生豪30岁。一代词宗夏承焘为新婚伉俪题下八个大字:才子佳人,柴米夫妻。

  真是形象。婚后,他们住在嘉兴老屋里,生活清苦。朱生豪依然做他的才子,一心沉浸在译莎事业中,对周遭世界完全不管不顾。宋清如则由佳人转型为主妇,帮工做衣,补贴家用,为一日三餐奔走,用她的话说:“他译莎,我烧饭。”

  心有大爱,才会做出这样的牺牲吧。早在30年代,宋清如便已在施蛰存主编的著名杂志《现代》上发表了大量作品,尤其是她的新诗如《有忆》《夜半歌声》可以称得上是20世纪30年代新诗中的精品。施蛰存评其为“一诗一文,真如琼花照眼”,认为她的诗风和徐志摩很相近,写小说则不输于冰心的才能。如此才华,倘若坚持创作,世上岂不更多一位优秀的女诗人?

  可惜天不佑人。困顿的生活,超负荷的工作,加上缺医少药,1944年12月26日,朱生豪因肺结核等多症并发撒手人寰,留下孤儿寡母及未竟的译莎事业。

  这一年,宋清如33岁,儿子13个月。他们的夫妻生活只维持了两年。

  同为遗孀,她不像廖静文,有徐悲鸿的声名可以守护,那时朱生豪的译著尚未出版,世人不知还有这样一位优秀的莎剧译者;她也不能像陆小曼,在徐志摩去世后转身缟素,重拾画笔,她有稚子要抚养。

  1945年春,宋清如重返教坛,先后在常熟、嘉兴、杭州任教。世道艰难,一个女人带着那么小的孩子奔波生活,种种艰辛自不必说。更艰难的,是朱生豪留下的巨大的精神亏空。正如她写的那首 《蝶恋花》:“梦散香消谁共语,心期便恐常相负……一自姮娥天上去,人间到处潇潇雨。”朱生豪之于她,是爱人,是老师,是知音,是偶像,上天给她的宠爱,如今都拿走了,叫她情何以堪。

  朱生豪逝世一周年祭,她写下 《招魂》:“你的死亡,带走了我的快乐,也带走了我的悲哀。人间哪有比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爱的人由病痛而致绝命时那样更惨痛的事!痛苦撕毁了我的灵魂,煎干了我的眼泪。活着的不再是我自己,只似烧残了的灰烬,枯竭了的古泉,再爆不起火花,漾不起漪涟。”

  她后来也尝试着开始新的感情,新的生活,但没能成功。

  曾经沧海难为水。朱生豪是她最初,也是最后的爱。

  朱生豪去世前,共译莎士比亚喜剧、悲剧、杂剧、历史剧等31部。1947年秋,上海世界书局分三辑出版了朱生豪27部剧本译稿,全部校改、勘订工作由宋清如独立完成。1954年,作家出版社又出版了朱译《莎士比亚戏剧集》,被公认译笔流畅,文词华丽,最大可能保持了原作的神韵。

  朱生豪留下莎剧第四集六个史剧没译,临终前他引以为憾事,嘱托胞弟文振完成此愿。但文振的译风与朱生豪明显不符,出版社不满意。

  宋清如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续译丈夫没完成的莎剧。其实从1935年开始,她就为朱生豪的译作校对、誊写,偶尔做些修改,朱曾邀她一起翻译莎剧,但被她以英文程度不如朱而婉拒。她怕耽误朱的翻译进程。如今,为丈夫还愿的巨大动力激发了她的斗志。

  1955年,宋清如请长假前往成都,全身心从事编译整理工作。在文振的协助下,她一年间完成了整部《理查三世》和三部《亨利六世》以及半部《亨利五世》的翻译整理,假满回杭州之后,又完成了《亨利八世》,之后又利用一年时间把全部译稿重新修订与校勘。

  直至译稿基本满意,宋清如才与出版社联系出版事宜,可得到的答复却是已落实全部翻译稿源,各篇目都各有其主,不再需要她的译文了。再后来,“文革”一次抄家中,宋清如的译稿尽毁。

  书稿被毁是那个年代常见的事,但这五部半译稿对宋清如来说不仅仅是三年的心血那么简单,多少前尘过往,多少眼泪欢笑,多少蕴含其中的回忆、情感,挣扎和希望,外人难以理会。这是朱生豪去世以来她最充实最自我的时光,人们又看到了那个才女宋清如,试想如果译稿顺利出版,说不定她又能回到创作的轨道。

  可惜,没有如果了。耗尽了心神,宋清如沉寂下来,安心做着她最爱的教书育人工作。

  1977年,宋清如回到了嘉兴南门朱氏老宅,住在楼下北面的一间偏屋内。这一年,她已经67岁了。睡着朱生豪生前曾经睡过的床,墙上挂着朱生豪的炭画像,许多旧家具也是朱生豪当年参与置办的,这间小屋里有着太多关于朱生豪的记忆。这是她的完美世界。

  她把伴随她四十春秋的200多万字的朱译手稿全部捐献给国家,供莎剧专家学者研究之用。她本来要烧掉朱生豪写给她的那些喁喁情语,终于还是在1995年,有选择地出版了 《寄在信封里的灵魂——朱生豪书信集》。

  1997年6月27日,宋清如溘然长逝,终年86岁。

  责任编辑 刘宏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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