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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火树下——喀左北山村千年古枫

时间:2023/11/9 作者: 辽海散文 热度: 19463
王 琦

  绛火树下
——喀左北山村千年古枫

  王 琦

  

  王琦

  1978年毕业于沈阳农业大学后留校。编校报、学报、《新农业》。曾任社会科学版学报副主编,《新农业》主编、社长。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

  《淮南子》说昆仑山上有一棵会唱歌的绛树。坐在树下,就能听到韵节精准的歌声。传说中的高大红树,从没有人见过。后来,人们把深海里发现的每年只生长一个厘米,高寿为4000年的有机宝石——珊瑚树称为绛树。珊瑚的英文名称为Coral,来自古老的拉丁语。这稀世珍宝让古今中外无数达官显贵倾心爱慕。在我们辽宁朝阳的辽代北塔地宫里,就发现过珊瑚法器。如果我说,在喀左北山村的山上见过“绛火珊瑚枝叶红”的千年古树,会有人信吗?

  从牛河梁遗址出来,走没多远就在喀左境内了。喀左全名有点长:喀喇沁左翼蒙古族自治县,喀喇沁在蒙语里是守卫和保卫的意思。农大里有许多家在喀左后来留校的教工,他们大多出身在不富裕的农家,特别勤奋肯干,持辽西口音但尖团字咬得格外准确,只知道醋是喀喇沁的特产,每年都能吃到同事带来的正宗陈醋,打开装潢并不十分考究的瓶口,陋室飘香。仅此而已。

  只是在这次寻访千年古树的时候,我才知道喀左是一个多么牛的地方。

  喀左已经发现的历史文化遗址有760处。喀左是“金鼎之地”,这里出土的商周时期青铜大鼎,有4件被誉为国宝,鸭形尊和燕侯盂收藏于国家博物馆,而西周兽面纹鼎、西周鱼尊、西周伯矩鼎等收藏在省博物馆。鼎曾是中央政权的象征,“青铜便是政治和权力”。据《汉书·武帝纪》记载,汉武帝“因得鼎汾水之上”,竟将年号改为“元鼎”。北宋以来一门新的学问——“金石学”从此确立。这里曾经是恐龙的家园——2009中国地质科学院地质研究所在喀左发现世界最大白垩纪霸王龙化石,将其命名为“喀左中国暴龙”;这里是“东方女神”的家乡——在喀左发现的“鸽子洞遗址”证明距今15万年前古人类在喀左居住,喀左大凌河南岸的东山嘴村发现的东山嘴祭祀遗址,是我国目前发现的最早的宗教遗存,“东方女神”裸体孕妇陶像就土生土长在喀左;“夷齐让国”的故事发生在这里——《史记》里商朝孤竹国两位王子伯夷、叔齐在喀左互让王位;“老马识途”的典故发生在这里——春秋时管仲在喀左凭老马带齐桓公走出迷谷;一代枭雄在这里登山观海——东汉曹操北征乌桓在喀左涉大凌河登大阳山后写下《观沧海》……东方女神的后代一直以陶为业,这里的以紫砂矿为底蕴的紫砂壶刚刚为世人瞩目……

  刚出老爷庙镇,就看到远处山顶有棵树,突兀的一棵树,像是抗战剧里的消息树。5公里外能见到那一定是棵大树。《辽宁古树名木》上的定位,没有海拔高度。如果这一棵就是喀左古枫,落日前能爬上去吗?

  北山村路边一个杂货店门前,聚了十几个穿着花红柳绿衣衫的女人,她们都是等镇里幼儿园校车送孩子回来的家长。村子里的幼儿园和小学都归并到老爷庙镇去了。

  家长们说那山上的树就是一棵元宝枫。

  “谁知道上山最近的路怎么走?”

  “你要干啥?”

  “就是上去看看。”

  “不让看!”说这话的是个头不高的年轻人。同伴拉着他说:“我们是慕名而来,就是上去拍张照片,你带我们上去看看吧。”

  那年轻人告诉身边的人帮他接孩子,说带我们走一条最近的路上山。

  喀左海拔一般在300-400米,北山高约两百米。最近的“路”是穿过一片油松林。带路的年轻人叫任继阳,今年42岁。我们穿越的人工油松林该有几十年了,树长得不高,但很结实,像站在山上的一群车轴汉子。

  林地里灌木丛生,没有放牧和割刈的伤痕,也没有路。小任走在前面迅捷地披荆斩棘。走一会儿,我们都跟不上他。他随手折了两根干枯的树枝,让我们拄着。我因为不久前爬过桓仁海拔千米的大黑卧子山,学会了拄杖借力,但每爬一步,都下意识地咬紧牙关,生怕心要从口腔里蹦出来。16点41分,我们拄着树枝、抓着野草“走”出了松林,那株古树就在兀立的山岩之上。

  他是《辽宁古树名木》中记载的辽西4棵千年元宝枫中最具气势的王者。树高 19.8米,树冠为23.8×26.5米。(彰武由耶律阿宝机手植的关山古枫,树高10.5米,冠幅为13×15米;科尔沁沙地的色树王树高17米,冠幅14×18米,而建平党校古枫树高10.2米,冠幅20.8×18.8米)他站在北山的巨石之上,准确地说是坐在岩石之上。他的主干长在岩石中,地围有5米多,分成5个粗壮根,像是深深抓住山体的五指,凭借这“柯如青铜根如石”,他才能不惧“冥冥孤高多烈风”和霜雪雷电,卓然独立于高山之巅;所以他能如此沉郁苍凉兼具清教徒式的坚韧;所以在5公里外就能看到这大自然的骨气,能看到这天地灵气之所钟的属于天神般的勇敢!

  太阳马上要落了。山上的风又冷又硬,爬到丈余岩石上,同伴儿们的脸都绿了,鼻涕也流了出来。古树西侧是悬臂的山崖,小任和同伴儿小心地踩着山石把尺子绕过2.7米胸围和5.1米地围,我在风中记录着,树梢上仅存的些许残叶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

  太阳在一片金霞里蔚成一朵橘红,在天边注视着大地,阳光如同母亲凝视婴儿的目光,夕照为黛色山峦涂上暖色,山下秋翻过的红土地上银白色的秸秆都有了绛色的红晕,像一大杯美味的拿铁。再回头看那千年古枫,就在这一瞬间,他成了一树红珊瑚。在灰蓝的天空下舒展开每一条枝干,那些卷曲在树上的叶子闪成了玛瑙珠一样的小蓟尽情绽放着。我的耳边像是听到了魔棒点在古树上丁零零的玻璃音,一时间我分不清这是童话还是神话。

  我没有机会看到北山上的这株古枫春风里满身新绿时绽开细小的黄花;没有机会看到夏日里小小的枫子顶着落花长大;没有机会看到他秋日里红叶翻飞元宝金黄满树缤纷;也没有机会看到他含冰托雪素银镶裹的玉树模样,但我却能在初冬的夕阳里见到他慑醉人心的伟岸神奇。这就是传说中的绛树吗?传说中那绛树下六头鸟、四脚蛟龙和蝮蛇,还说那绛树有音韵整齐的歌,风吹绛树,歌声闪闪翻飞!

  那歌里有一段让人很伤感的旋律,要用心才能听到。

  西边的太阳还没落下去,东山上就升起了一轮大月亮。古树就在月亮和太阳之间成为天幕上的剪影。我举起相机,一遍遍从左向右想扫下这日月和古树同辉的神奇自然,可我一直没能拍到,直到夜幕悄然落下也没拍成。

  那天是农历十四,我端着相机,让小任伸开手给他拍张托月亮的照片。小任伸开手,他只有四十几岁,但他的手已经先他而老。他伸出粗嶙黝黑的手,那么认真,那么专注,甚至微微颤抖,那轮大月亮就在他的手掌上。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月亮从手掌里摔下去。

  下山不再穿松林,我们边走边聊。问小任为啥不让我们看树,小任说:小时候吃不饱,到这树下有时能找到吃的。临近村子的人把这树当神仙供。村里小伙伴们每年都有比赛,头天先爬上山放上一碗水,第二天大伙一起往山上跑,谁第一个上山谁就能喝到神树水。我就怕你们是来移栽这古树的,这几年有不少树都被人挖走了。说着,他突然蹲下来,在一块石头下用手挖着。我问他找什么?他说“宝”。“什么宝?”“就是宝。”他没找到宝,失望地站起来说,可能有人挖走了。

  我们问他附近可有饭店,他说到我们家吃吧。然后,掏出手机,声音里透着快乐地高声说:多做几个人的饭,咱家来客(qiě)了!

  小任家在北山村四组。他爹刚刚死于肺癌。进了屋,继阳6岁的女儿先就跳出来,看着我们笑。炕上坐着长我两岁的继阳娘,她穿着看不清什么颜色的旧毛衣,头发花白,怀里抱着几个月大有些病容的孙子。她的身后堆着几床旧被和衣服,差不多是家里的全部家当。墙上粘着的3张识字表遮盖了泥抹的四壁。当继阳娘告诉我,孙女叫任梓琪的时候,我心里一跳。我的网名是梓,在辽西古树下走进“任梓琪”的家,可是机缘巧合?造化竟有这般神奇。梓琪闪动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好奇地在我们身前身后转。让我心再一动的,是梓琪奶奶脸上挂着的夕阳一样柔美的微笑。奶奶让梓琪背古诗,梓琪便“鹅,鹅,鹅……”起来。说起古树,梓琪奶奶说,早先年北山上有一个大庙,那古树就是庙里和尚栽的。远近的人有不少上山认古树为干爹干妈,还摆供。后来和尚临死前,把庙里的宝贝扔进了井里,还有的埋在山上,我小时候在山上还捡到一块一寸厚深灰色的瓦呢。却原来,任继阳在山坡上是在找古董。梓琪奶奶说,你们看的那树,真的是棵神树,早年有人要锯那树盖房子,才锯下去,就流出血一样的浆子,吓得赶紧跑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动那树了。继阳在山上也和我们说过这个事情,那树的主干上距离地面约一尺的地方还留着约两尺长的锯痕。

  晚饭做好了。小任打开电饭锅,盛上大米饭,端上青椒炒肉和西红柿炒鸡蛋,还开了一个鹌鹑蛋罐头。这是任家最好的晚餐了吧。任家的后院很大,一间有两分地的大棚,只是那年的菜价特别低,进村收西红柿的贩子一斤只给五毛钱,十几亩地玉米收入的钱都赔在大棚上了,种子钱都没回来。院子里还备了些木料,继阳说,我明年就盖新房了。仔细看继阳,除了说“不让看”以外,他的脸上也挂着跟他娘一样的笑。

  离开任家,我们塞了200元线给小任,他也说不出啥,只是和他娘一样地笑着。

  回喀左县城的路上,皎洁的月光下,山的轮廓隐约,树的轮廓隐约,凝望着那让我见到神圣和美好的神树,我在心里默念:绛火神树啊,你出生在“中国暴龙”的家园,生长在“东方女神”的故乡,你屹立千年,历尽沧桑,愿你发出神力,庇护生活在这方土地上的人们安宁富庶。

  月亮挂在天上,那么大,那么亮,抬起头来看月亮,晃得我流出了眼泪。

  责任编辑 王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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