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之幸
——三位文学名家关怀残疾作家赵凯的故事
故 乡
故乡
本名顾元明。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辽宁省散文学会理事。已在《鸭绿江》《芒种》《福建文学》《散文百家》《散文选刊》《参花》《红豆》《辽海散文》《中国铁路文艺》《沈阳日报》等多家报刊发表散文、随笔40余万字,多篇散文作品获奖并被收入全国多部散文精品集。
再苦的日子,只要拥有希望,泪水也会变得无比晶莹;再大的不幸,只要融入爱心,生命也会生发难以想像的强大。我与肢残农民作家赵凯先生的交往中,就越发感受到这种慈爱的情怀,感受到不幸与爱心拯救之间那种深层次的神圣力量,或许这也是我们这个社会最需要传承和宏扬的“人情”精髓。
不幸蕴育了坚实的种子
“不幸是个非常残酷无情的家伙,害得多少人苦不堪言,甚至痛不欲生,但有时也可以成为严师,会培养出优秀的人。”这是著名作家、原辽宁省作家协会主席刘兆林2008年为赵凯的散文集《我的乡园》所作序的开头语。我也深有同感,由此想到同为残疾人的已故当代作家史铁生老师。他1969年作为知识青年,去了延安地区的农村插队。因腰患风湿病,导致双腿瘫痪,后来又引发尿毒症等并发症,靠透析维持生命。得了这种病,史铁生曾一度变得脾气异常暴怒——望着天上北归的雁阵,他会突然把眼前的窗玻璃砸碎;听着李谷一甜美的歌曲,他会猛然将手边东西摔向墙壁;北海的花开了,母亲要推他去赏花,他突然怒吼:“不,我不去!我活着有什么劲!”他狠命地捶打两条瘫腿,他的母亲忍着肝疼、忍住哭声扑过去抓住他的双手,不停地劝慰。
赵凯与史铁生老师有着类似的生活经历,只是不幸的程度不同而已。1970年代初的一天,赵凯出生在沈阳市辽中县老观坨乡后老薄村,9岁那年,他患了类风湿病,从此双腿肌肉萎缩,瘫痪在家,成为“板状人”。赵凯的父亲虽是民办教师,但微薄的收入却难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因为当时赵凯的祖母、三哥(1965年病瘫)、二哥(1976年病瘫)相继患了同样的病,全都瘫痪在家,由他母亲一人照料。
赵凯是个不幸者中的强者。他克服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靠着坚韧的毅力断断续续读到初中二年级。也许赵凯天生与文字有缘,他特别喜欢书。从他识字起,就对各类书籍爱不释手,什么连环画、小人书,以及能借到的文学期刊,他都百读不厌,并立志长大后能成为一名作家,也要写出一两部大书来。
追梦文学,是赵凯少年时立下的志向,也是他希望和寄托。那些年,他不能坐,不能走,只能整天僵直地仰躺在炕上,靠一双能动但并不灵便的手,将书或稿纸捧在胸口,读书或写作。总一个姿势仰在炕上不利于恢复体能和康复,他就挣扎着想起身站到地上,但每每这时也只能全凭母亲的怜爱扶助,并且这一过程要花去他很多宝贵时间,还要承受剧烈的疼痛。
即便是他在母亲的搀扶站起来,也只能是两腿吃力地微微颤抖着直直地站在那里读书、写作,那种无以言表的痛苦,是任何常人想象不到,而且也感受不到的。面对这种生活困境,他不可能不多次想到用怎样一种便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当这种悲观的情绪流露给母亲及家人时,安慰替代了埋怨,泪水浸透母爱的襟怀。后来,赵凯的父亲与他三哥相继病逝,古稀之年的老母亲极其坚强地带着他和他的二哥艰辛度日。善良的四嫂不忍心看到婆婆和病兄弟生活如此艰辛,与丈夫一起将娘仨接到自己家里共同生活,这个原本就不富裕的家,此后的生活更加窘迫。
赵凯把文学艺术看作比自己生命还重要,他丝毫不放弃写作,企盼用充满魅力的文字全身心表达他对家人及社会的感恩之情。他一边读书一边写作,还一边参加《鸭绿江》文学创作函授班的学习。1989年,他在《文学之友》杂志上发表第一首散文诗《我把笔伸向太阳》之后,因为病囚乡下,陷入了长达十几年的命运低潮。苦难是创作的财富,不幸造就了他的执着与坚毅,他持之以恒,锲而不舍,终于在人到中年后,命运出现转机,得到了文学前辈恩师的提携扶植,创作灵感泉涌,诗歌、散文、小说,不断见诸报刊,各种奖项纷至沓来,标新立异的作品集亦逢时出版,深受读者喜爱。从此得到辽宁省作家协会领导和沈阳市委、市政府有关部门领导的关怀,2006年,在辽宁省作家协会和沈阳市委、市政府共同救助下,置换人工双髋关节治疗,他慢慢刻苦锻炼,大约两年后,终于恢复了有限度的行走能力。
有幸与《白鹿原》结缘
赵凯没记住20多年前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放长篇小说《白鹿原》的大体时间,但却记住了因《白鹿原》这部长篇小说对他日后坚定地走文学道路的巨大影响。那天,他听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首次联播这部长篇小说,兴奋不已。他太喜欢这本小说、这本大书好书了。他于是向人民文学出版社邮购了这本梦寐以求的书,然后爱不释手、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几天就把这本厚厚的大书从头至尾、一字一句、认认真真读了一遍。读后,他心情难以平静,满怀激动形成文字,冒昧地将这篇读后感寄给了《白鹿原》的编辑何启治老师。他在心中向这位未曾谋过面的大文学编辑倾诉了自己生活的困境、写作的困惑,渴望得到大师的指导。赵凯没有料到他会很快收到何启治老师的回信,而且在信中给了他莫大的鼓励和创作启迪,并随信寄给他一大包书刊。这让赵凯万般激动和感恩,从此他与何启治老师建立了极为特殊的师生联系。2005年的一天下午,已经退休在家的人民文学出版社著名编辑何启治给时任辽宁省作家协会主席的刘兆林先生打来电话,告诉他沈阳辽中县农村有个残疾小伙叫赵凯,写了不少稿子给他看,他觉得这位残疾文学青年已经上道,有了文学希望,请托刘兆林给予他帮助。不久,刘兆林先生便约上沈阳市文联副主席黄世俊和辽宁省作家协会创联部主任李光幸,前往乡下看望赵凯。看到的自然是令他心酸、令他同情的境况——一间几平米的小屋,陪伴他的除了年迈的老母、严重鸡胸瘫痪在炕上的哥哥,也只有五花八门且十分凌乱的书刊。他们一下就看明白了,赵凯就是在这样让人难以想象的生活坏境中,用各种各样被人们丢弃的纸张,写下了几十万字的小说。从这天起,赵凯与刘兆林先生建立了密切联系,他不仅得到了创作上指引,刘兆林先生还通过沈阳市委副书记刘迎初同志,帮助他做了人工双髋关节置换手术。赵凯的身体状况有了明显好转,尽管坐不起来,但已经能够欠身四十五度角了。之后,赵凯以乐观饱满的情绪和精神状态,全身心地投入了文学创作。人们欣慰地看到,他的文学作品开始一篇篇见诸文学杂志、报纸副刊以及网络。那些作品亲情洋溢,充满感恩,闪耀着人性的光辉,抒发了乐观向上的情感,有着积极的社会意义。有的作品被《读者》《中国作家》等影响很大的刊物转载、发表,有的还获得了大奖。
赵凯喜欢《白鹿原》几乎到了痴迷程度,他不仅在他那本心爱的书上写下了密密麻麻的阅读笔记,还十分关注后来由书中故事改编成的电影。2012年,当电影《白鹿原》刚搬上银幕,他就来了个先睹为快。在电影放映后,他突发奇想,面对没来得及起身离去的观众们大声提问:“在场的朋友们有多少人看过这部小说?”。这突如其来的现场调查虽然让他和观众们多少有些尴尬,但人们虽然不明白他与《白鹿原》的特殊缘分,却善意地给予了他积极的配合。调查结果表明,现场至少有三分之一的观众读过小说《白鹿原》。赵凯宣布了他的秘密,大家为他报以热烈的掌声。他满怀喜悦,第一时间将这次调查情况汇报给了何启治老师,说明电影的改编对宣传《白鹿原》有巨大的推动作用。
幸福开始发芽
何启治老师给赵凯讲过这样一个故事:1973年隆冬的一天,在古城西安街头,何启治拦住了步履匆匆的陈忠实,对他说:“我叫何启治,是北京的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编辑。”陈忠实面对这样一位自称是从北京而来的大编辑、陌生人,起初满脸疑惑。当何老师向陈忠实说明这次是特意过来向他约长篇小说稿时,陈忠实由疑惑转为欣喜。陈忠实当时很感动,心想,即使写不成长篇小说,与他做个朋友也心安。何启治回京后不久,陈忠实接到了他的来信,从此两位有了更深的交往。何启治等了陈忠实几乎20年,陈忠实终于交了一份令他非常满意的答卷——长篇小说《白鹿原》手稿。赵凯终于告别了18年的瘫痪生活,终于能重新站起来了。这当然得益于党和政府的关怀,得益于社会给予的温暖。他的生活也像他的写作一样,在众多的关照下一步一步走向光明与美好的前程。2011年,沈阳市政府有关领导和市残联领导,将他安排到沈阳残联通讯社任编辑和记者,从而改变了这位“特殊身体状况”的农民作家的命运。为感恩这种无私的关怀和关照,赵凯发奋借助这一平台,一方面努力实现自食其力,一方面勤奋刻苦将所从事的文化“打工事业”做到最好。2014年底,在政府支持下,他组织全市一批爱好文学的残疾人兄弟姐妹,创建了沈阳市残疾人作家协会,创办了《沈阳残疾人文学》会刊。他很想请陈忠实老师题写刊名,但又担心遭到陈忠实老师的婉拒,他这时想起了何启治老师。何老师帮助赵凯与陈忠实老师直接通上电话,一周后,他收到了陈忠实老师寄给他的珍贵墨宝。赵凯激动、高兴得不得了,还请残疾人摄影家赵瑞敏为他与这张墨宝合影留念。
不幸之幸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赵凯对秋天应该感触更深。2012年秋,金色的彩霞终于光耀到这位肢残农民作家的身上,他的长篇小说《马说》在《中国作家》杂志上发表,他把这一喜讯分别告诉给刘兆林老师和何启治老师,两位老师为他取得的创作成果而高兴而激动,刘老师为之感慨,何老师居然竟在电话中为他欢呼起来。没过多久,他去了北京,终于见到了神交18年之久的何启治老师。为了报答各位老师对他“哺育”之情,赵凯更加勤奋、更加努力创作,2014年,在《中国作家》主编、著名作家克拜尔·米吉提老师扶持下,他又在这个国家级文学刊物上发表了长篇纪实文学 《扛住》。随后,华文出版社拟推出单行本,需请名家推荐,赵凯又一次想到了陈忠实老师,陈忠实老师爽快地答应了他。他每每想起与陈忠实老师通话的情景,想起这位文学老人浓重的陕西口音,都会激动不已。陈忠实老师给他作了这样的推荐语:“阅读,成为改变赵凯不幸命运的起点,病瘫十八年后重新站起来的生命奇迹,是证明文字力量的真实故事。读《扛住》,会获得非同寻常的精神激励。”2016年4月29日赵凯起了个大早,带着他那本心爱的《白鹿原》,随辽宁文学院摄制组回乡拍摄以他的传奇故事为蓝本的微电影。车刚停在老家门口,手机里的微信就不断传来陈忠实老师病逝的消息,赵凯捧着《白鹿原》,想起天堂里这位长者曾经给予自己的恩赐和恩宠,悲情涌动,无法控制的泪水浇湿了怀中的《白鹿原》,这天,他没能进入拍摄状态,心中无时无刻不在祈祷这位未曾谋面的文学巨人一路走好!
我想引用刘兆林老师为赵凯《我的乡园》所作序语中的一段话作为此文的结束语:“当然,这样说时,我还在怀着深深的疼痛祈祷,上帝还是别叫不幸到处乱走,去培养什么人才了,尤其不希望谁因碰见了不幸而成才,不过是想既已遇了不幸又逃不脱的人们说些慰藉与鼓舞的话,以帮他们战胜不幸而已。”
赵凯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
责任编辑 王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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