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粮
赵冲
赵冲
1949年出生于辽宁省新宾满族自治县,满族。现为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通俗文艺研究会副秘书长,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辽宁省音乐文学会会员。著有诗文合集《讲那过去的事情》、散文集 《路灯下的父亲》、诗集《哦,天女木兰》、叙事长诗《努尔哈赤》《常见东北方言与满族原乡土语》。与人合著长篇小说《神弩》。
人这一辈子说不上遇到什么事儿,有些事由于印象不深,过眼云烟,恐怕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可有的事儿,即使不大,却让你一辈子都忘不了。我说的这件事发生在我当知青的时候,每每想起,我自个儿都憋不住乐。
那是1969年夏天的一个上午,青年点口粮没了,我找到队长,让队里给派个车到十几里地外的义县七里河粮库去买粮。队长瞅瞅我,说:“大车都下地①了,再说,你们就买那么百八十斤的一点粮,套个车也不值当,这么地吧,你到饲养所,看看有闲的牲口没有,不过,除了那匹白马,哪个都中②!”我问:“那个白马怎么地?”“那白马揣驹儿③了!”“啥叫揣驹儿了?”“就是肚里带崽子了!”
我夹着准备装粮食的大麻袋到了饲养所。果然有匹白马在墙角的槽子下趴着,左右再一看,一匹闲马也没有。我正在那纳闷儿呢,饲养员老贫农曾大爷端个簸箕从饲养所的屋里出来了。“老赵啊,在那寻摸啥呢?”见大爷问我,我便把准备买粮的事跟大爷说了。曾大爷也左右瞅瞅:“这院里也没别的闲牲口了,哎,对了,房后有头驴,你就牵它去吧!不过,你得拽住了它,那头驴不怎么听使唤!”“没事儿!”我嘴上答应着,心里想,不就头驴吗?等我转到饲养所的后院,果然,一头不小的黑驴正在窗户底下拱苞米秸子呢。
这驴一见来了生人,两个大耳朵就支棱起来了,警惕地瞅着我,并做出要跑的架式。好在院不大,又是个死胡同,那驴也左右瞅瞅,看那意思,它也知道根本跑不出去,也就乖乖让我牵了出来。
我牵着驴上了大道,边走边合计,这十好几里地,我守着这么头驴不骑着走,那不让人笑话死啊!再说,这驴也没驮什么东西,就驮我一个人也累不到哪去,骑,怕啥呀!于是,我把麻袋往驴身上一搭,两手摁住驴背,抬腿就想往驴身上跨。谁知,那驴根本不让我骑。我越往上跨,那驴越是原地转圈儿,累得我一身汗也没骑上去。没办法,我只好坐在道边的土塄子上先歇一会儿。这时,大道上不时有人路过,也有骑驴的。见我坐在道边,还打趣儿道:“有驴咋不骑呢?骑上走啊!”人家越这么说,我越来气。不就头驴吗,小样儿的,我还治不了你!这次,我把麻袋在驴背上放稳了,然后,趁驴不注意的工夫,猛地往上一蹿跨到了驴背上。还没等我坐稳,那驴屁股猛一撅,竟尥起蹶子来。结果,没出三下,便把我从驴背上扔了下来,然后,撒腿就要跑。好在那缰绳死死地攥在我的手里,那驴挣了几下,见没效果,也就消气了,但还是不让我骑。得,不让骑就不骑吧,再折腾一会儿,人家粮库该下班了。
走在路上,我心里还直合计,人家张果老倒着都能骑驴,可我从前面咋都骑不上去呢?
从我下乡的义县白庙子公社老君堡大队第三小队到义县七里河粮库,中间要穿过几个村子。就在穿过白台子村的时候,出事儿了。我和这头驴刚走过一条干涸的河套,正往坡上走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这骒驴怎么不走了。回头一看,驴的两只耳朵又竖了起来,先是全神贯注地朝着远处看,然后“啊啊”地叫了起来。我顺着驴关注的方向瞅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正纳闷儿呢,那驴突然挣脱缰绳,撒开四蹄向前跑去。我稍一愣神,这还了得!赶紧随后追了上去。本来我就应该喊“吁,吁”的,可不知怎么,一着急竟喊出了“站住,你给我站住,别跑!”,那驴根本不理我这套,头也不回地朝前跑去。我一边捡起从驴背上掉下来的麻袋,一边拼命向驴跑的方向追去。
驴跑到很远的一棵大榆树下停下了。等我呼哧带喘地跑近一看,怪不得它不跑了,你猜怎么着,敢情这大榆树上也拴着一头灰色的毛驴。俩毛驴在一块儿正脖蹭脖、脸蹭脸呢,那个亲昵劲儿!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我的那头驴前,一瞅它那熊样儿,气就不打一处来,我抬手给那驴来了个大嘴巴。这一下把我的手掌震得够呛,可那驴就像没事儿似的,晃了晃脑袋,又跟那头灰驴亲热起来。这还没完了!我着急去买粮,便一边拽着缰绳一边大声叫着:“走,走啊!”那驴扬着脑袋就是不动窝儿。那头个儿稍微矮点儿的驴也贱,我越是拽着我的这头驴,那头灰驴越往黑驴身上靠,急得我没辙了,大声喊:“谁的驴啊,赶紧牵走啊!”工夫不大,从大榆树北边院子里走出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她一边去解大榆树上拴驴的绳子,一边用白眼瞪我。那头灰色小毛驴一步一回头地被牵回到院子里。我的那头黑毛驴昂着头,一直目送灰驴远去,末了,还冲着灰驴消失的方向使劲儿叫了两声。叫完,脑袋耷了下来,也不用我牵了,乖乖地跟在我后面,朝七里河粮库走去。到了粮库都晌午了,险些赶上人家午休。
买完了粮,我把粮袋放在一个台阶上,买了两个大麻花和一瓶汽水,又管别的车老板儿要了点草料放到驴跟前。那驴一见到草料,闷头吃起来。吃着吃着,抬起头冲我“啊啊”地叫起来,似乎是谢谢我的意思。我气得一扒拉那驴脑袋:“拉倒吧你,我让你调理稀了!”我吃完麻花,那驴也把草料吃完了,我把装有100多斤粮食的大麻袋放到驴背上稳好,为防止回去的时候再遇着那头灰驴,我找来一块黑啦吧唧的布蒙在驴眼睛上,觉得万无一失了,才和驴踏上了回程。还好,这一路上,黑驴再没有给我找任何麻烦。
回到饲养所,我把这一道儿的经历说给曾大爷听,曾大爷哈哈大笑,说:“头一桩,这骑马要骑腰线,骑驴要骑屁股蛋儿,你愣往它腰上骑,那它还不把你扔下去呀!这二一桩,咱队这头驴它是叫驴④,白台子见的那头是骒驴⑤。”曾大爷见我没明白,笑着说:“就像小伙子冷丁见到大姑娘,那能不往一块摽吗?再有,那驴跑了,你喊它站住、站住,它能站住吗?你得喊:“吁!”学问哪,真是学问哪!老贫农曾大爷在我心中的形象别提多高大了。
这事儿过去这么多年了,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挺好笑的。知青那会儿,由于五谷不分,让人忍俊不禁的事儿多了去啦!
注:
①下地,东北农村方言,指出去干活的意思。
②中,辽西方言,行或可以的意思。
③揣驹儿,指家畜怀孕。
④叫驴,东北农村对公驴的习惯称呼。
⑤骒驴,东北农村对母驴的习惯称呼。
责任编辑 潘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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