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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不忍看西湖

时间:2023/11/9 作者: 辽海散文 热度: 18763
王莉

  回头不忍看西湖

  王莉

  

  王莉

  生于20世纪60年代初,大学毕业于80年代初,现供职于政府某机关。业余喜读书、剪纸、运动、旅游、莳花、养鱼,亦偶尔写作散文与随笔。辽宁省散文学会常务理事。

  三年前我去杭州旅游,最想看的是西湖,最想吃的是“西湖醋鱼”,最想体验的是坐在闻名遐迩的“楼外楼”饭店窗前,望着西湖黄昏时隐约闪现的涟漪,怀想湖上发生的前尘往事。因为,坐落在西湖岸边的“楼外楼”饭店名气太大了,不光是有着160多年的历史,而且有太多的名人光顾过。孙中山携宋庆龄,周恩来携邓颖超,蒋介石携宋美龄,鲁迅携徐广平,胡适携曹诚英,徐志摩携陆小曼,郁达夫携王映霞等等,政要文人名流都光顾过这个“楼外楼”,都必点“西湖醋鱼”。当我真正落座“楼外楼”,点一份“西湖醋鱼”品尝时,让我更兴奋、更感叹的其实是,当年上海滩文坛名气最大的女作家张爱玲也来过“楼外楼”。不过,她身边没有与之携手的男人同桌,她也没点“西湖醋鱼”品尝。

  一

  那一年,张爱玲在离开大陆前想写一篇小说,里边有关于西湖的背景,于是就加入中国旅行社办的观光团来到了西湖。午餐时,杭州导游安排游客到“楼外楼”吃螃蟹面。螃蟹面也是那里的一道招牌美味,可张爱玲最不爱吃汤面,她认为“宽汤窄面,最好窄到没有,只剩一点面味,使汤较清而厚”。服务员把螃蟹面端上桌,张爱玲吃掉浇头,把汤滗干就放下筷子了。同桌游客异样地瞥了她一眼,让她头皮一凛,心想:在大陆窘困的情形下还这样暴殄天物,有点造孽。幸而是个临时性的旅行团,不怕将来被清算的时候翻旧账。

  因为是为写一部小说而来,所以无心品鉴“楼外楼”名气的虚实。她觉得“楼外楼”这一名称虽然诗意很浓,三面临湖,风景也好,可是餐馆确是毫不讲究外表。简陋的窗框,油腻的旧家具,堂倌向楼下厨房里曼声高唱着菜名,那高音能穿过西湖去了。她忍受身边的喧嚣热闹,望着窗外平静的西湖一角,心里翻腾着千年的波澜。她暗想:“西湖在过去一千年来,一直是名士美女流连之所,重重叠叠的回忆太多了。游湖的女人即使穿的是最新式的服装,映在那湖光山色上,也有一种时空不谐调的突兀之感,仿佛是属于另一个时代的。”

  60多年过去了,当年张爱玲靠窗坐过的楼外楼早已时过境迁,名虽存而物亦非,人亦非了。

  是不是张爱玲当年也在我所坐着的这个角度看西湖?不管如何,透过“楼外楼”的窗户,我凝思怀想的总是张爱玲。眼前浮动的依然是当年张爱玲快速吃完那碗汤面逃出嘈杂的“楼外楼”走到西湖边站了许久、沉思了许久的情景。我很好奇,为什么是西湖?中国那么多好山好水,哪一处都可以找到创作的元素和激情,为什么偏偏到西湖来?是因为那个年代只有西湖才是人们心中最理想的天堂吗?那时的人们眼里最美丽的风景只有西湖吗?竟然引得孤傲且不食人间烟火的张爱玲也来西湖感受一番。

  或许,西湖的魅力之大源于她从古至今不曾停止过的那些美丽而又忧伤的爱情传说。生长于西湖或过往于西湖的那些仁人志士、才子佳人,在西湖爱过甜过、伤过苦过、怨过哭过、恨过死过,他们的热血与泪水都流入了西湖,填满了西湖,使西湖足够美丽,足够沧桑,足够玩味。

  于是,我走出“楼外楼”,慢步在黄昏时的湖畔。西湖水面波光粼粼闪动刺眼,我边走边寻找传说中的那些名人别墅山庄和名人墓碑。我在心中对西湖说:你成全了爱情,虚度了爱情,也埋葬了爱情。因为曾经的爱情栖息之所——最奢华也最空落的“香闺”都被你淹没了。

  二

  西湖,的确有说不完的故事,更有说不清的爱情。

  曾有这样一位女子,有人说她是西湖爱情的经典,少了她的爱情传说,西湖会黯然失色。她叫苏小小。美丽灵秀的苏小小与翩翩潇洒少年、当朝宰相阮道的儿子阮郁相遇在西湖断桥,一见钟情。两人在一起时,阮公子写诗作画,小小抚琴吟唱,把窗外的西湖水拨弄得涟漪不静。“西湖水与西湖月都可以做证,阮郁愿与小小同生共死。”阮郁牵着小小的手对着西湖发了誓。可是,宰相豪门怎可接受一个歌妓,最终苏小小在孤寂凄冷中把痛心、咳血、眼泪全都倾入了西湖。如李贺诗:“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苏小小就像一片小小的落叶一朵小小的烟花,漂浮在西湖苍灰的水面。一千多年过去了,小小的坟墓还在西湖西泠桥边。人们记忆中也许淡忘了阮郁,却搜肠刮肚地念记着苏小小,尤其是她的诗,她的琴,她的油壁车,还有她的爱。

  诗人郁达夫为杭州“四大美女”之一的王映霞在西湖边场官弄63号建造了两个人的香闺爱巢——“风雨茅庐”,为的是“现在外面政局动荡风雨飘摇,我郁达夫要守着美人与西湖,像古人一样居于茅庐,饮酒读书”,引得柳亚子先生称他们是“富春江上神仙侣”。遗憾的是王映霞抵挡不住动荡时期的风风雨雨,她最终离开了郁达夫。她伤得郁达夫情绪失控,公开发表《毁家诗纪》,暴露家丑。王映霞只丢下一句“他疯了”,从此两个人各自开始了爱的逃亡。那座“风雨茅庐”再也看不见灯前神仙侣的身影了。昔日由王映霞亲自为郁达夫设计描绘的书房、花园已成为西湖岸边一处派出所的值班室和户籍室了。可谓流年似水,好像两人那场倾城之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还有,康有为在西湖的乌篷船上爱上了摇橹姑娘阿翠,可他的死带给阿翠的是忧虑与疾病,令她早早告别了人世。

  还有,一代名僧诗人苏曼殊与富商之女花雪南相爱但又不能爱,致使花雪南绝然出家,誓与苏兄浪迹天涯。

  还有,胡适与小表妹曹诚英在西湖泛舟后,倾心相爱,在烟霞洞度过三个月神仙般的生活。分别时,相约嫁娶,但终究抵不过江冬秀那把菜刀,两人最终劳燕分飞。

  还有,还有……太多,太多,西湖边的爱情,没有一个结局是完美的,让人情何以堪?

  三

  但凡痴情男女到西湖,总会勾起爱的惆怅。张爱玲这一次的西湖游,是为写小说来的,还是找寻内心深处那一份不了情呢?

  她的命运比起那些人要好些,只是她用笔总是苍凉,不苍凉就觉得没有味道,没有启示。她的苍凉感是她与生俱来的情愫,这也难怪。所以她写小说之前也要到西湖这个充满故事的地方来采风,来找灵感。西湖让她想起在古代小说里读到的那些才子佳人,无一不是唱着悲歌沉入西湖的。她透过西湖水面会看见诗画灵秀的苏小小、美压群芳的王映霞、才华亮烈的花雪南、痴情一生的曹诚英等那些昔日佳人的影子。一个个美艳的影子,一出出悲凉的落幕。西湖千年的苍凉倒影,使弱不禁风的她浑身打颤。想必那一刻,张爱玲会无比伤感,会欲哭无泪,会联想起苍凉的自己吧?

  回望西湖,回味西湖,张爱玲不无感叹地说:“湖水看上去厚沉沉的,略有点污浊,却仿佛有一种氤氲不散的脂粉香,是前朝名妓的洗脸水。”从西湖回来她写出了短篇小说《五四遗事》,现代版的西湖爱情——“小船上,两个男子两个女郎对坐在淡蓝布荷叶边平顶篷下……他们正在吃菱角,一只只如同深紫红色的嘴唇包着白牙。”这幅画面浪漫而有趣,是西湖的人文景致。

  张爱玲还能把现代人的西湖爱情故事写出怎样的意味来呢?她接着开始揭示男人女人的内心世界了:“他永远不要她改变,要她和最初相识一模一样。然而男子的心理是矛盾的,如果有一天他突然发觉她变成老式、落伍,他也会感到惊异与悲哀。她迎合他的每一种心境,而并非一味地千依百顺。他送给她的书,她无不从头至尾阅读。她崇拜雪莱,十年如一日。”

  然而,张爱玲最大的本事是把玩文字的艺术,在嘲讽、挖苦、游戏中将人生深刻进骨髓。在她的笔下,现代人的西湖爱情也不能有完美的结局。她最后这样写主人公的境况:“人们对于离婚的态度已经改变了,种种非议与嘲笑也都已经冷了下来。反而有许多人羡慕他稀有的艳福。朋友总是将他取笑一番说至少你们不用另外找搭子,关起门来就是一桌麻将。”苦涩的笑谈,绝妙的嘲讽,好一个“张腔”啊!

  今日的西湖已照不见昔日的游湖人,但昔日的西湖却照得见今天的湖边人。而我,却无论如何,都是回头不忍看西湖。

  责任编辑 潘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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