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颁出的奖牌
尹栋
尹栋
1974年2月出生,籍贯山东莱州,曾在军旅二十余年。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中国青年作家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先后在《作家文摘》《解放军报》《解放军文艺》《中国青年报》《前进报》等军内外报刊发表作品数百篇,著有 《军旅墨香——尹栋散文集》。2013年被推荐为全军军事文学新星。
“八一”临近,去师史馆找资料,库房角落里两块落满灰尘的奖牌引起了我的好奇。拂去灰尘,竟然是十多年前我曾保管过的两块奖牌。这是两块未颁出的奖牌。在这两块奖牌的背后一直深藏着一个人民军队忠诚使命、崇尚荣誉的故事。
我所服役的某师是方志敏、粟裕等老一辈创建的具有光荣传统和历史荣誉的红军部队。2003年“八一”建军节刚过,我就接到黑龙江省双拥办发来的通知,“八旗阵鼓舞”作为黑龙江省舞蹈家协会抢救的一项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需要重新排练、录像,准备参加黑龙江省举办的首届舞蹈电视大赛,希望军民携手为抢救黑龙江省濒危文化遗产做出贡献。
“八旗阵鼓舞”产生于康熙年间,是平定三藩之乱后,平叛部队为进京向康熙报捷而创编的一组舞蹈。表演者持黄、红、蓝、白、镶黄、镶红、镶蓝、镶白八面旗——象征八旗平叛部队,加上抓鼓、筒鼓、台鼓和鱼鼓四种鼓的鼓点和谐搭配,编织成“布阵、出征、拼杀和凯旋”等诸多震撼人心的音乐场面,50多名勇士擂鼓舞旗,表现了走出白山黑水的处于上升时期的满族勇士一往无前的英雄气概。
300多年来,这套舞只是在民间口头流传,并没有传承开来,也没有文字记载。特别是进入新世纪后,能哼唱几句阵鼓舞“啷当韵”的民间老艺人已经所剩无几。发掘抢救这套舞蹈的文化意义重大,成为黑龙江省领导和专家们的共识。
当时,收集整理这套舞蹈的案头工作已由地方专家完成,但要真正把它转化成为实际意义上的舞蹈,又何尝容易?黑龙江省舞蹈家协会所属专业团体百余家,专家们却把目光投向了军营。理由只有一条:自古以来,“鼓”和“旗”是我国军事、军队的鲜明标志,要想表现胜利之师的阳刚之气,非胜利之师莫属。
2001年8月,我所在的师领导批准所属“渡江先锋突击团”参加排练“八旗阵鼓舞”。师领导之所以有底气选择这个团担当重任,是因为这个团文化工作与军事训练闻名全军,曾被总政治部评为“基层文化工作先进单位”,团里的战士业余文艺演出队,多次参加全军文艺会演,并为军委、总部和军区首长做过演出,全团文化氛围浓,基础厚实。
平时,习惯了操枪弄炮的战士们,听说能够参加“八旗阵鼓舞”排练,个个兴奋不止,练得汗流浃背,将“八旗阵鼓舞”排练得气势磅礴,豪气冲天。直看得地方有关部门领导热血沸腾,由此便牢牢记住了这支能文能武的部队。
而这次接到通知,却令师长、政委犯了难。整个部队从上至下正在组织体制编制调整教育整顿,官兵们走与留面临着严峻的考验。师领导再三斟酌,经请示上级后,毅然决定受领这项特殊任务。鉴于 “渡江先锋突击团”一营曾参加过“八旗阵鼓舞”排练,基础好、有经验,师里还是决定把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他们。
一营领导接到重新排练“八旗阵鼓舞”的任务后,如同接了个烫手的山芋,曾一度面露难色,不知所措。原来,参加这个节目排练的官兵调走的调走,复员的复员,没剩下几个参与者,一切工作都需要从零开始。再加上部队面临体制编制调整,搞得人心惶惶,能不能高标准完成这项特殊的任务,对全营来说绝对是个极大的考验。
一营领导在前所未有的压力面前没有却步,荣誉是最好的勋章,也是对军人价值最好的认可,他们从全营挑选出59名身材魁梧、高矮相同且有舞蹈基础的官兵,在地方专家指导下,准备利用4周时间,每周3个半天,将“八旗阵鼓舞”排练成功。
然而,事情绝非想象的那么简单,进展得也并非那么顺利。59名官兵按专家要求舞起来,不是鼓点记不住,就是脚底下步子乱了,整个人晃晃悠悠,如同喝醉了酒,不少官兵用劲太大,摔了跟头,胳膊肘磕破了皮儿,膝盖碰出了青痕儿,甚至鼓点敲得节奏不均,显得格外刺耳。一天、二天、三天,官兵们咬牙坚持,不到一周,大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越舞越不上路,越舞越没信心,整个队伍没有精、气、神。
不少官兵找到连长说“自己太笨了,换人吧”;还有的说“有练这舞蹈的时间,还不如练练5公里”;甚至有的说“部队都要解散了,走与留都不知道,哪里还有心思干这个呀……”。
官兵们泄了气。就连地方专家、国家一级编导汪松岭老先生,几通火发完后也泄了气。军地之间一时陷入了尴尬境地。
军营练就英雄胆,军人当有英雄气。“手握枪杆心向党,党叫干啥就干啥,不辱使命,崇尚荣誉”,“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团、营领导深入官兵中间,采取不同方式大讲军人荣誉重于生命的道理。
渐渐地,官兵们浮躁的心平静了下来。官兵们纷纷在挑战书上留下这样一行行文字:人民军队永远是英雄群体,革命军人永远有股英雄气,英雄气是一种阳刚、一种血性,更是一种责任和担当;人民军队的阳刚之美是信念之美、崇高之美、力量之美,一支崇尚荣誉的部队,一定要永远冲锋向前;这也许是部队体制编制调整前执行的最后一项任务,代表部队最后一次接受人民检阅,一定要舞出军队的壮烈之美、豪放之美……
官兵们的思想问题解决了,可排练舞蹈技巧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掉。正当地方专家和官兵们一筹莫展之时,个头不高、其貌不扬的三连排长时海军站了出来。政治处副主任崔世亮突然想起,那年团里练威风锣鼓的时候,时海军打鼓打得不错,特别是上次组织“八旗阵鼓舞”排练时,他因身高原因没参加上,便在旁边偷着学了好长时间。
这“八旗阵鼓舞”主要是“鼓舞”,四种鼓,各有各的鼓经。就拿抓鼓来说,以两拍子为主,并有大量的“散板”、“跺板”,民间俗称的“老三点儿”“放轮子”“头鼓”“二排鼓”“三排鼓”“长短点儿”……鼓点变化多样,富于舞蹈性。要完成“八旗阵鼓舞”排练,最起码要熟悉四种鼓的鼓经,做到融会贯通。时海军边滔滔不绝地唠叨起鼓经,边用手不时比画着,俨然是一副鼓师的风范。
“这当兵的懂鼓点,我看行。”时海军的出现,令汪松岭老先生眼前一亮。
果然,时海军不负众望,带领大家排除各种干扰,不仅专心致志地对“八旗阵鼓舞”进行重新排练,还进行了改造和完善。
刀舞是满族民间舞蹈的一种常见形式,至今民间仍有流传。时海军带领官兵把原设计的辫子舞改成了刀舞,不但没有破坏原作的民族特点,还进一步提高了“鼓舞”的尚武精神,得到了专家的认可。
排练中,官兵们十分清楚,如果不赶在体制编制调整命令下达之前,把“八旗阵鼓舞”排练成功,一切就会功亏一篑,失掉机遇和荣誉。官兵们夜以继日、加班加点地与时间赛跑。有的官兵手擂鼓擂得鼓槌都握不住了,还是咬牙坚持;有的官兵为了把一个舞蹈动作练标准,脚上磨出了不少血泡,仍然枯躁而单调地重复同一个动作,直到练到位为止;甚至还有个别官兵接到家中亲人病重的电报后,毅然推迟休假,含泪出现在排练场上。官兵们用无声无息的行动,默默地捍卫着人民军队崇尚荣誉的光辉形象。
2003年10月16日,这是一个永远值得铭记的日子。这天,黑龙江省文学艺术联合会、黑龙江省舞蹈家协会、黑龙江省电视台联合举办的 “黑龙江省首届舞蹈电视大赛颁奖仪式”上,当主持人宣读完评比结果之后,唯一荣获业余组表演最高奖——一等奖和优秀组织奖的“八旗阵鼓舞”竟无人前来领奖。地方有关部门有所不知,在此之前,奖牌上刻着“××部队”番号的“渡江先锋突击团”已经撤编,从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序列中永远消失了。参加表演的一营也在撤编范围之内,官兵们被交流到四面八方。
事后,这两块奖牌由我从地方有关部门代领回来,并转交师史馆保存。这两块奖牌不大,金光闪闪的,虽然比不上其他奖牌的分量,但这是部队在体制编制调整的大背景下,官兵们为维护人民军队荣誉而摘取的最后两块含金量最高的奖牌。
我打电话给已脱下军装转业回地方的团政治处崔世亮副主任,把“八旗阵鼓舞”获奖的迟来的消息告诉他。电话里,他没有丝毫兴奋,反而颇为惋惜地说,没能够亲自领到那两块奖牌,真是遗憾。随后,他声音哽咽了,却不失高亢地告诉我,一个部队的番号可以撤掉,但一支部队的荣誉是永远撤不掉的。
诚然,军人自有责任在心间,即使部队解散了,番号撤掉了,官兵们会像蒲公英飘向天涯海角,但为荣誉而战永远是军人的本色,永远是雄师劲旅献身使命不竭的动力源泉。
十多年过去了,每当想起那两块奖牌,想起那奖牌背后的故事,我总是热泪盈眶。
责任编辑 黄文兴
梭罗的收支哲学
梭罗在《湖滨散记》中说:“我,不喝茶,不喝咖啡,不吃奶油,不喝牛奶,不吃鲜肉,因此,也就用不着为了取得它们而工作;再者,由于我不拼命工作,我也就不用拼命吃,因此我的食物让我花费得很少;但是,由于他喝茶,喝咖啡,吃奶油,喝牛奶,吃牛排,他便必须辛劳地工作来付这些东西的钱,而由于他拼命地工作,他就必得拼命地吃,以修补他身体组织的耗费──因此,收支相等,甚至支的比收的还多,因为他此外还有那么多不满足,还枉费了他的生命。”
(王 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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