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会再相约了
付明君
付明君
2012年开始写作,陆续在《时代文学》《满族文学》《阳光》《大地文学》《诗潮》《文汇报》《工人日报》《羊城晚报》等百余家报刊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有多篇文章被各大报刊和网络转载,并有多篇作品在征文比赛中获奖。
大约15年前,我有个朋友,叫焕,有三四年的时间,我们来往密切。那时,闲暇之时,我们一起逛街、遛弯,说着贴己的话。那种短期的会聚带着各种身心的疲倦,以及中年人特有的粗糙和劳顿,还有对生活的渴求,任意挥霍和释放着情绪。
我很羡慕她的长相,个头高挑,长发柔顺,皮肤白皙,一双欧式眼深凹乌黑——这么好看的女人,却有着痛心的失败婚姻,很是替她惋惜。
她有一个最大的特点,不笑不说话,与她走在一起,总是能听到她嘻嘻哈哈的,与认识的人甚或不认识的人也能搭讪着说笑。
她特爱美。但总是无节制地买一些地摊上的廉价衣物,买回家里不喜欢了,就毫不犹豫地慷慨地送给其他人。最关键的是,她没有工作,她当时的丈夫工资还不高,她尽管买的是廉价衣物,总是到月底感到入不敷出,时常靠一些姐妹接济过日子。
但她为人坦诚,心直口快。毫无客气地对我褒贬。我很是受用她的这种直率。我们也无所保留地倾诉,或许保留,但不刻意。她时常说她的前夫小心眼,见不得她的大大咧咧无所忌讳地同人说笑,她也闪烁地说总接她进村出村的那个男友,我感到她还是喜欢那两个在她生命中一闪而过的男人,对他们有着不舍和牵念。所以也时常抱怨时任丈夫的懒惰和穷困。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几次搬迁,也渐已与她失去了联系,不知道她是否还同丈夫违心地过着。每当想起当年,总会想到她,各自的岁月里,我们互相陪伴走过了一段,互为目击者和证人。
然而,没想到的是,一天在商场里的滑梯上,我们不期地见面了。对视一眼我们就互相认出了对方。几乎不约而同地大声抢着说出了对方的名字。然后,她还是那样,先笑,无顾忌地笑,放肆地笑,旁若无人地笑,毫无理由地笑。几乎笑蹲下了,但我还是明显地看出她笑得堆出了一堆的皱纹在脸上,我却虚伪地回敬她,你吃什么灵丹妙药了,还那么年轻,仿若返老还童一样。
说年轻,没有变化是不可能的。她的欧式眼依旧深深的,但似乎有些浑浊了。皮肤还是白皙的,但明显糙了些,料想她对我的感观也大概如此,甚至更差。但是她这次却很世故地回敬了我一句:你也不老,还是那样子,美女一枚。此话一出,不知为何,我内心忽然有一种莫名的虚薄之感,时间改变的不仅是容貌,还能改变一个人的心。于是我说,是遮瑕妆上得太厚了吧。的确,我们的内心也极易被一些妆裹得太严了。
巧得是,我们都是休息日闲逛购物,这样我们就有了短暂的在一起的理由。我们一边走着一边聊着。她的嗓门和说话的语速一如从前,响而快。购物的品质也一如从前。但她说话的风格和习惯性的遣词好像有了变化,带着一股既独特又浑俗的劲儿。充满了不明的幸福感。我内心有些惊异,也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却分神地想着她说的每句话。于是我们的谈话变成了两条无法重合的曲线。后来,我干脆不说了,为了显示久别重逢的喜悦和热情,我们找到了一间商场的便利小吃店,坐下来了。我开始假装很投入地听她提纲挈领似的生活概述。她说她同第二任丈夫也离异了,说她现在的准丈夫长期在外地工作,定时给她寄生活费,并强调说给她钱就行,她不管其他。后来她谈起网络,谈微信,并要了我的微信号并立即令我加了她为微友。
她还说,她现在热衷于旅游。这个我完全不知,就像她完全不知我热衷于看书写作。她跟我介绍了她的多个旅游圈子,并鼓励我有时间同那些熟悉和不熟悉的人一起出游。她不知旅游对我来说不是风景,而是陪我赏景的人。她还说,她养了一只狗,有时旅游时也把狗带上,怕在家饿着憋着。并解释说:你不知道,我的小狗可懂事了,比老公对我亲昵多了。老公不在的时候,我就拿狗当老公。
我哈哈大笑说:老公在的时候,就拿老公当狗?她听了笑得已经直不起腰了,说,对,拿他当狗用。这话说得真带劲儿,我想如果她对待老公像对待狗那样亲昵和有耐心,那一定不是几易其主了吧。狗和人,人和狗,有时真是无法分清的事儿。然后,我们谈了一会认识和不认识的男人,谈了精神出轨和行为出轨的可能性,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我们以前共同的一些朋友的去处,并说:我明天带你去看燕。说:上次我见她时,她还打听你来了……等等,等等。
突然,焕不无感慨地说:你孩子长高了吧?多大了?
听到这话,我马上找到了由头,大诉婚姻之苦、养孩子之烦累,这二者等于对女人的慢性谋杀。我的言外之意对她有勉励也有安慰,就是说,倒不如像她那样,随意洒脱的好,不用固守一个固定的婚姻不变,生活质量远远超过我。我的大意一说出来,她叹了一口气,忽而又莫名地笑。继而,我慢慢改了口,我们又谈到吃住,谈到健康,谈到女人如何保养。
其实,整个见面中,我最心动的是她那句接地气的话:老公不在的时候,我就拿狗当老公。
我忽然记起朋友同我讲的一个故事:川端康成写过一只狗,天天去火车站出口接它主人,后来老人路上出事死了,狗便守在车站外,从春至秋冬,直至冻死。这种深情厚谊,又有几人能做到。可是我没必要同她抒情,没必要同她说出人成长的过程中的种种快乐和隐痛,因为她无法走进我,就像我无法走进她一样。
分手时,我们各自留了对方的电话号码,临别,她还说,我明天带你看燕去。第二日,她真的约了我,我知道她是不想违背她对我的约定。我一想到前一日的偶遇,那种平庸的交流表面虽显无害,其实也是对心力的磨损。我觉得,最好的交往,不是双方有意识地吸附与黏合,而是彼此间无意识的渗透与融入。我更喜欢一些激动人心的交流,不必太多,足以让心智升华。是心灵最真挚的握手,是情感最纯净的需求。
想到此,我担心同燕也会有如此相约的悻然,所以我借故推却了。而后她也没再约我,我想,我们都是知趣的人。此后,我们偶尔在微信朋友圈里相互点赞或评论一个尴尬的笑脸,就像周遭最常见的那种网络的好友关系。我有一个最自信的预见:我们,不会再相约了。
责任编辑 潘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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