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下心湖的石子
曲子清
曲子清
1968年生。自幼爱好文学,2003年起开始创作,大量随笔、理论文章、通讯见诸当地报刊,曾在《中国妇女报》《中国妇女》《家庭》《爱人》《妇女》等报刊发表散文。现就职于盘锦市文联。
那一日,我垒起玛尼堆,不为修德,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仓央嘉措
顺着辽河迤逦而行,在近入海口处,小村驾掌寺如一叶扁舟,宁静地依靠在辽河岸边,伴着日出日落苏醒与入眠。
这个百十户人家的小村以一个存在了300多年的寺庙——驾掌寺命名。这座寺庙据说曾经香火鼎盛,灵验异常,有求必应;也曾播种良善,传承文明,成为当地人显著的文化象征之一。如今它已毁于“文革”,只剩下乡民还在小村里繁衍生息。
我出生在这座小村,自小就知道这座寺庙,深深知道它的存在已深入乡民骨髓,用比较诗意的话表述,这座寺庙如投入百姓心湖的石子,引发无穷荡漾的心波。
“驾掌寺”始建于1644年,正是明末国难之年,也正是清发祥之日。那年秋天,一场暴雨连降七天七夜,河水漫溢,周边尽成泽国,求救哀号之声从即将坍塌的屋顶和树上传来。当存活者几近绝望之时,一片白帆从天际飘然出现。一位须发皆白的船老大偕子驾舟,循声救人。从清晨划到深夜,又从深夜划到清晨,一连三天,当他把最后一个人救上岸时,自己竟累死在船头。水退之后,幸存者感其恩德,在高坡上为其立庙,名为驾掌寺。众人结庐住在庙宇周围,晨昏祭拜,并相约效法老驾掌,终生行善,安贫度日。几代生息,逐渐在河边形成百十户人家的驾掌寺村。
然而,虽有寺里供奉的老驾掌时时庇佑,这里仍不时发水,民不聊生。据《盘山水利百年》资料显示,在清道光26年(1846)至1949年的103年间,本境共发生洪灾32次,平均每3年一次。如此频繁的水灾,村民觉得仅靠老驾掌庇佑力度不够大,逐渐把水神妈祖、送子观音、眼光娘娘、药师佛等各路神佛请进寺中。这时的驾掌寺已经不再单纯祭祀救苦救难的老驾掌,而是诸路神佛保驾护航的大寺庙。后驾掌寺经不断修缮,当然以张作霖重新修缮的规模最大。据说鼎盛时占地30亩,是一座前后三层大殿,左右偏殿齐全,各路神仙护法齐备的天后宫。关外商旅、船家路过此地,身孤好事,频来上香布施,驾掌寺盛名远播,香火更胜。
奶奶信奉神灵,更信奉驾掌寺,后来称天圣宫,也就是老百姓俗称的娘娘庙里供奉的神灵。她不止一次对我讲,驾掌寺“灾难祈祷辄应”的种种神通。据说,有一年发大水,驾掌寺一片汪洋,庄稼颗粒无收。我家老房子泡在水里,摇摇欲坠,全家经济困苦,无力逃难。奶奶去庙里求神佛保佑。当时水已经淹过神像的脚,奶奶就在水里给神像磕头。当晚,奶奶梦到神灵托梦,说明天水就会下去。果然,天亮之后,水位开始下降。十天后,大水完全退去,老百姓得以活命。
奶奶还举例说,张作霖父母就是信神敬神的人,所以出了东北王张作霖。据说他身经百战,多有杀戮,数次死里逃生,完全仰仗祖宗功德。张作霖发迹后重修娘娘庙(驾掌寺),更是积下大功德,后世才有了少帅张学良。奶奶的话纯属民间之言,却也反映出乡民心声。后来查资料,张作霖确实曾斥巨资重修驾掌寺。于在澡所撰《重修驾掌寺娘娘庙记》记载:“昭阳大渊献之岁(即癸亥年,1923),我东三省巡阅使张公(即张作霖),以驾掌寺者故乡三百年香火院也,灵感屡昭,雨旸时若,特予捐金重修。”为铭记张作霖捐金重修娘娘庙之举,于在澡受众人之请,撰《东三省巡阅使张雨亭德惠碑记》之篇,称赞张作霖:“然则我巡阅使爱护桑梓,迭沛恩膏,屡布德意,不一而足,宁止布施金钱,庄严法相,作大功德,为民祈福已耶!”
驾掌寺给了乡民300年的希望和寄托,聆听了300年的秘密款曲与钩心斗角。亲历多少繁华希冀和血雨腥风,见证了几多潮涨潮落与旌旗易帜。其间,善良与诡异并行,阴谋与义气相伴。“混穷”的布衣百姓、发迹的军政名流、外来的商旅船家混杂在一起,在神像面前发着各自的心愿。300年间,辽河岸边旗帜几度置换,百姓跟着水里火里地变化着。在驾掌寺的庇佑下,此地虽没产生多少名儒巨卿,但草莽英雄、抗日义勇军高举义旗,保家卫国,涌现出张海天、蔡宝山、盖中华等绿林豪杰,也有张作霖、王铁汉、鲍贵卿鲍毓麟叔侄、阚朝玺阚朝俊兄弟等军政要员。这些人叠加起来,也算是没有秦砖汉瓦的盐碱地对祖国的倾心朝奉了。
前几日,独自驾车返回故乡,站在驾掌寺的原址上,寻找那个湮灭的背影,聆听那渐行渐远的钟声。然而,细细寻访,仔细聆听,除了小村宁静安逸的姿容,一点痕迹都没有寻到。与之比邻的驾掌寺新民小学传来书声琅琅,让我恍然回到孩童时代。我当年就读在这所小学,也就是张学良德惠乡里投资修建的新民小学。1928年秋,张学良为了栽培家乡青少年,造就一批人才,出资30万大洋,经过一年时间,在家乡驾掌寺(东风镇原名)修建了一所小学,共8栋青砖瓦房,占地面积12,000平方米。该校对学生不收任何费用,不论贫富,一律对待。学校注重思想教育,张学良亲授校训“公、任、强”,即学生要有公德心、责任感、自强不息精神。我读书时新民小学已是一片破败景象,比起不远的农场中心校来说,逊色很多。老师讲学校历史和校训,我们一点听不进去,思绪早飞到那处破败废墟,捡到不管砖头还是瓦片,都撒欢似的玩,完全不知道脚下踩的是300多年的文明。
后来听说,驾掌寺是逐步被毁的,先是失去了僧侣,然后是经书内饰,最后才是围墙庙宇。所幸总有些残垣断片成为孩子新的乐园,可惜这乐园持续的时间不长,一是家长打骂,怕来此地冲撞了神灵;二是此地挪作他用,升起了新的建筑,孩子的兴趣就跟着转移到别处了。
梵音渺渺,钟声已远,当年庙会的嬉闹、初一十五的进香盛况一去不复返了。如今,驾掌寺只是投射在人们内心的文化符号,一个地理意义的名词,由固化的神祗祇过渡成乡民心湖的一汪乡愁。从驾掌寺的湮灭,想到乡愁的凋零,记忆的散失,不禁引发深深的惆怅。驾掌寺见证了一代代乡民曾经再熟悉不过的传统生活图景,曾经的乡民怎样与天地相处、与自然相处、与彼此相处,如今随着驾掌寺的消失,如投进心湖里的石子,除了微波荡漾,再也不见一点痕迹。
驾掌寺里的诸神佛300年间热热闹闹地聚集在一起为乡民谋福,毁于“文革”后,入住寻常百姓家,照样发挥光与热。这合与分的缘分恰恰符合能量守恒定律,在庙宇里和不在庙宇里的神佛,成为乡民心中播种良善、匡扶正义的化身,拨亮乡民心中的明灯,让人们在乱世里重拾生的信心,盛世里体味永生的希望。站在村口,面对存在300多年,仅用30多年连根拔除的驾掌寺原址,我发出一声豁然长啸,是追念,是留恋,也是警醒。
责任编辑 潘石
在浅绛轩吃荞面饺子
江洋
电话打给浅绛轩主人说事,遂得邀我去其家,并称中午包荞面饺子,一并尝鲜。
于是我欣然前往。见过在厨房忙碌的嫂夫人后,与轩主落座品茶闲谈。稍许,嫂夫人悄悄出门,客气地说:“你们聊着,我去买点菜……”
不一会,又悄没声地回来,进了厨房又忙。
中午时分,嫂夫人从厨房出来:“饺子好了,快来吃吧,凉了就硬了!”
“好,吃饭!”轩主与我起身进餐厅,桌上摆着两盘热气腾腾、大馅鼓鼓的蒸饺,几种小菜,另有辣酱、香油和捣好的蒜泥等,一一摆开。那荞面特有的香气引人食欲,抄筷蘸上蒜泥,一口咬下,确实很香,不同于任何饭店里饺子的味道。不料刚吃下一只饺子,还未及交流荞面的味道,电话响了。原来是德邦物流来送货,催主人到园区里交接。主人只好解释:“我在南方买的‘汉运’到了,你先自个吃,我去接一下,一会就回。”说着,匆匆出门。
轩主走了,嫂夫人催我:“别等他,你先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刚吃了一个热气腾腾、灰里透红的荞面饺子,确实再不愿撂筷。于是,无意客气,一个人端坐餐桌前又拿起了筷子。“大嫂,您也一起来吃?”“我不爱吃这个。他老家总往这捎这些小米、荞面什么的,就他喜欢这口儿。”
这是浅绛轩主人钟爱的家乡味道!咬一口溢出油花的酸菜馅儿,和着荞麦面皮的筋道和麦味,喷香!又一只硕大的饺子让我三口两口就吞了下去。
可我还惦记着轩主啥时回来——一个人独自在别人家的餐桌上吃饺子,于我还是第一次。尽管有点尴尬,还是再吃了一个。
轩主回来了,却没进屋,而是在门口忙活着。
我只好放下筷子,也来到门口,见他正摆弄着刚刚到手的砖块。“你吃好了吗?”他头也没抬地对我说。
“吃好了。”我只好说,“那饺子太大,好吃。”其实我才吃了三个,半饱。
轩主好像没有在意,专心地在那里一块块地端详着手里的“汉砖”。我看那砖也没有什么特别,可在他手里宛如珍宝一样。
我想他的心思已全然在那旧砖上了,我也得知趣,于是托辞自己还有事,告别出来。
到路口,一个小饭馆,我又要了一碗馄饨,算是给自己再溜溜缝。心里忌妒着:在轩主心里,我和荞面饺子都不如那汉砖……
后来见面我问过:“能让你连饺子和我都扔下不顾的砖是什么砖啊?”
他说:“晋永和九年,王羲之盖房子的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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