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兆斌

　　（北京金台艺术馆）

　　诗为何物？或言何为诗？古今中外，前人已做过无数定义，然而没有一个定义是理想的，或一致公认的。正如诗人樊发稼所言：“这也是一个老掉牙的老命题。但看来至今没有很好解决。”又如《新华字典》对“诗”字的注释：“一种文体，形式很多。多用韵，可以歌咏朗诵。”查遍字词类工具书，无不是此类含混的解释。今天我要妄自为诗歌下一个定义，志愿为众诗家和诗国公众当批评的靶子，以期山鸡引出金凤凰。

一、“奇美”生诗

我自幼喜欢作文，进而对文艺理论饶有兴趣，学知识爱钻牛角尖，好求甚解。有人说，诗的本质是有诗意。不对，诗意不只是诗歌独有的宠儿，有的散文或小说，也有诗意。还有人说诗的特征是“意境”，亦不对，有的散文或小说同样有意境。在20世纪60年代末，我十五六岁即对“诗为何物”关注和思考。从“丈二金刚摸不着头”开始琢磨，迄今已半个多世纪。起初我常思考，为何别人会写诗？为何我写的“诗”读起来像说话？经历漫长岁月的诗踪探秘，我发现从文艺美学角度说，虽然小说、散文及诗歌均属文学美范畴，但美对于诗歌而言格外重要。现实生活中，人们往往把诗美当作生活美的浓缩、自然美的象征和人文美的化身。譬如面对最美风光、最美人物、最美故事、最美感情，人们会激动得惊呼：“太美，太美，像诗一样美啊！”或言“美呀，美呀，简直是一首诗！”此种比喻没有人会认为荒谬不妥。试想，如果有人说：“太美，太美，美得像散文一样！”或言：“美呀，美呀，简直是一篇小说！”如此说的人，在旁人眼里，一定是神经病了。在世人眼里、心里，诗就是美的代名词，诗极富唯美性；美与诗形影不离，美是诗的外衣、诗的灵魂、诗的血脉，诗歌通体都是美！难怪前人说：“诗歌是文学中的文学！”“诗歌是甜中之甜！”“诗歌是美中之美！”

　　为什么美对于诗而言格外重要？通过剖析文美与诗美（小说与诗歌）的区别，就会发现两者的文字表意方式明显不同。前者动辄千言万字，是以直白为主要表意形式的铺陈美，后者却不同，是以体小旨宏为主要表意形式的奇巧美！诗歌奇就奇在使用文字以少胜多的特殊创作技巧，奇就奇在惜墨如金、节约用字的小家子气，奇就奇在诗美形象集中凝练而又百媚千姿，夺人心智，集千爱万宠于一身的审美神效。实现诗歌“奇美”的艺术技巧多到难以穷尽，但首要的是简约美、含蓄美、象征美，这是诗歌结构体小旨宏的刚性要求。如果诗人写诗如同写文，下笔起始就百行千字，试问：你写的还叫诗吗？！我想起著名诗人马瑞麟的两行微型诗《晨露》：“晶滢的梦里/澎湃着万顷波涛。”《晨露》的诗美形象是一滴露珠却幻现着“万顷波涛”。这是什么美？是小中见大的“晶滢美”！这不正好是诗歌体小旨宏的奇美画像么？！以晶滢美释诗，如北岛一字诗《生活》：“网。”以一个“网”字的比喻，辐射出无时不有、无事不涉的如网“生活”。孔孚两字诗《大漠落日》：“圆·寂。”以广漠夕阳西下的“圆·寂”两个字特征，展现“大漠落日”的寂寥和旷美。上述诗作偶现的晶滢美、比喻美、象征美和特征美，不过是诗歌无尽奇美技巧中的零星只影而已。以一字或两字，一句话或两句话，就能创作出一个完整文学作品的“绝活”，这种以小搏大的神奇本领，非诗歌莫属，显然不是文（小说和散文）之所长。在寻觅和研究诗歌“奇美”特征的漫漫征途中，不辞风雨跋涉，又有新发现，不同的奇美源于不同的特殊表意技巧，如修辞类、如直抒胸臆类、如哲理类，五花八门不胜枚举。但凡作诗，每类每种表意技巧（即使是长诗），无不在体小旨宏的表意形式范围内，均与作文下笔千言万语的表意方式泾渭分明。著名诗人洪三泰总结其5000行长诗《神州魂》写作技巧时说：“我写长诗每章每节无不当作短诗要求来写。”再者我发现，但凡是诗均藏有奇美，奇在何处？奇为何名？不管藏得多么隐蔽，只要剖析其诗美形象，都能捕获到：或是比喻美，或是夸张美，或是哲思美，或是奇感美，或是梦幻美等等。由此我发现诗歌“奇美”的具体艺术特征，可以感知、可以触摸、可以把弄；可以观、可以教、可以学、可以用、可以验。通过多视角剖析奇美的诗歌艺术形象，就能从隐秘诗踪中，总结出诗歌的创作规律，从而为诗歌下准确定义带来可行性。归结到一点，诗歌体小旨宏的特殊奇美，是诗歌的本质，是诗歌抹不掉的胎记，是诗歌的看家本领。故曰：“奇美才生诗！”

　　为了研究诗歌艺术性的奇美特征，或言诗歌特殊的表意形式，或言诗美区别于文美的技巧和风格，自2004年以来，我写了系列探索研究诗体美学的诸多理论探索文章，共约20万字，先后发表在《星星》 《文学报》 《诗学（丛刊）》《中外诗歌研究》《华夏诗报》《诗国》《诗歌月刊》等报刊。今日所言“诗为何物？”实际是我半个多世纪“诗思考”的心血结晶。

二、诗与非诗

前面论述了诗歌的总体美学特征是体小旨宏的奇美。那么将有否奇美作为标尺鉴别诗与非诗，不仅是可行的，而且对深入探究“诗为何物”大有裨益。事实是在文体之间，诗与文有个鸿沟。有的“诗人”，写了多年的诗，由于未跨过这个鸿沟，不时发生将“分行散文”充抵诗歌而不自知！俯首创作实践，但凡作文多以直白铺陈、状物叙事为主，属文学美学中的铺陈美。但凡作诗，忌讳直白（直白多有损诗美），诗家多以曲折含蓄行文，常有“作诗无坦途”之说，属文学美学中的另类美，即奇美！现以早前网络流行的一首《打工》诗（作者佚名）为例说明：

　　白天我在车间劳动

　　为老板打工

　　白昼苦长！

　　天黑后我在灯下写诗

　　为自己打工

　　夜晚苦短！

　　笔者把这首打工诗改写为另一《打工》“诗”：

　　白天我在车间劳动

　　为老板打工

　　每天工作八小时

　　晚上我在灯下写诗

　　进行业余文学创作

　　入夜才上床

　　两首《打工》诗，题材和内容几乎一样。但只要通读一遍，不费力就能分清诗与非诗。前一首中，“打工”一词出现两次。第一次“白天在车间劳动”，“为老板打工”，时间是属于老板的，话语中隐匿着为别人打工的苦涩，故有“白昼苦长”之感慨。第二次“晚上灯下学习写诗”，“为自己打工”，工余时间是自己的，文学创作是其爱好追求，话语中暗含着做时间主人的惬意，故有“夜晚苦短”之感叹！不同的打工，对时间快慢的感觉明显不一样。“白昼苦长”与“夜晚苦短”反向相生的诗歌形象，是鲜明的“反差美”，“反差美”是一种特殊的表意技巧，是奇美中的一种，因而是诗。

　　后一首《打工》诗，全是直白，没有感情温度，没有一丝含蓄生辉的“奇美”，因而是非诗。诗与非诗的对比说明，即使是同题材同内容的“诗作”，会写诗者笔下生花出真诗，不会写诗者写出非诗不自知！此例说明用作文的“直白铺陈”写诗，产生不了奇美，注定会失败。只有掌握了“奇美”的技巧，即以少胜多的文字表意方式，才会写出真诗。

三、诗为何物

论述和分析至此，为诗歌定义，已经进入了大门。

　　何为诗？古今中外，有言志说、言情说、言灵说，也有乏味的说教，还有形象说，均难找到一个准确无隙的定义。《毛诗·大序》：“诗者，志之所在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宋严沧浪《诗话》云：“诗者，吟咏性情也。”此中国特色的“言志”“言情”说，过于片面，初学者往往听不明内里。古希腊人说“诗人是神的代言人”，此西方的言灵说，超理性的虚空，让人不知所云。旅美著名诗人、13届华语国际诗人笔会金诗魂奖得主郑愁予说：“诗，起源于人与天的灵通，发展成人与灵魂的契合。繁体字的‘靈’字，那三个口，是祭天的器皿。通过祭天与天沟通，人间向天祈求，就是人与天与自然沟通，产生了灵通，也就产生了诗。唐诗宋词就这样产生了。诗是与天连接的信号。诗人充当了天人勾连接通的角色。”此中国代表性的言灵说，要历史一些，虽不无道理，但我仍钟情于对诗的形象性诠释。因为用常见的物象来说明深奥的道理，容易理解。清代吴乔在《围炉诗话》中说：“意喻之米，文喻之炊而为饭，诗喻之酿而为酒。饭不变米形，酒形质俱变。”意思是文章是用米做的饭，诗歌是用米酿的酒，饭没有改变米的形状，酒已改变米的形状。当代诗人樊发稼说：“生活是水。而水，不等于诗。水受热，产生水汽——在阳光照耀下，水汽化作七彩的虹。——这样美丽的虹，才是诗。”英国诗人华兹华斯形容诗是“一种大海和陆地上从未见过的光，一种神圣的光，和一个诗人的梦”。虽然我由衷地喜欢清代吴乔和当代樊发稼的形象说，可是严格讲，但凡科学定义（不分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均不喜欢模糊的“形象说”，它需要用无歧义的明白文字和符合逻辑的话语，为诗歌准确“定性”。

　　后来我发觉“诗为何物？”不仅外行说不清，许多内行也道不清，不仅不少诗人说不明，甚至一些理论家也未必道得明，不仅中文系的学生说不清楚，中文系的教授也难说得准确。如早前著名诗人、诗学家和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所长何其芳先生为诗所下定义：

　　诗是一种最集中地反映社会生活的文学样式，它饱和着丰富的想象和感情，常常以直接抒情的方式来表现，并且在精炼与和谐的程度上，特别是节奏的鲜明上，它的语言有别于散文的语言。

　　何其芳先生为诗所下定义，是以某些诗作的表象说诗。1956年后，大陆各高校中文系教材对诗的解释多沿用何氏定义。何氏定义不能成立的主要原因是，没有揭示诗的本质。因为何氏定义中的“最集中地反映社会生活”“饱和丰富的想象和感情”“直接抒情的方式”“节奏的鲜明”等，远非诗的本质，而且用语缺乏严谨和精准，不可能成为鉴定诗作真伪的标尺。如无题两行诗：

　　风儿把云朵带到了远方，

　　云朵把风儿装进了衣兜。

　　此首逗乐两行诗，与何氏定义中的“最集中地反映社会生活”毫不沾边，仅此例即可显见何氏定义的纰漏。或许有人会说，逗乐诗只是诗歌中少数甚至个别现象，何氏定义是针对多数甚至绝大多数诗歌而言。此说并不在理，既然是诗的定义，它的释意必然囊括古今中外甚至未来的所有诗作。再如本文前面例举过的《打工》诗，也不适用何氏定义。因为该诗描写白天车间劳动，晚上灯下写诗的两种“打工”，明显与何氏定义中的“饱和着丰富的想象”无关。当然，何氏定义诞生于60年前，文学前辈何其芳勇于诠释“诗为何物”的命题，与千百年来先学们于诗的诸多诠释一样，对于学界探索“诗为何物”均功莫大焉！笔者今日谈诗，亦受了古今中外先学们于诗的诸多诠释启发，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说文论事而已。

四、为诗定义

既然诗歌艺术规律有章可循，作为从诗歌创作实践中提炼出的诗歌理论，属文艺门类之一的社会科学，对于诗为何物，应当字意分明地说得清、道得明，否则就是唯心的玄学了。在此认识下，我依据半个多世纪对文学的痴迷热爱，历经长时期诗歌创作、诗歌批评和诗歌理论研究“三合一”的感悟，对前人未能准确定义的诗歌，不揣冒昧地提出以下定义文字，旨在引来批评：

　　在具有专在抒情、极富唯美性和音乐性三共性的前提下，采用或凝练含蓄、或直抒胸臆的表意技巧，创作出体小旨宏、奇美生辉的分行文

　　体，就是诗歌。或言：奇美才生诗。

　　上述文字即“诗歌定义75字”。75字中的“奇美才生诗”，为诗歌定义的缩写，即“诗歌五字诀”。在此指明，不管“诗歌定义75字”还是“5字诀”，均提到了“奇美”一词，旨在说明“奇美”于诗定义的重要性。即就驾驶文字而言，诗歌以小寓大之“奇美”，是作诗区别于作文泼墨宏书之铺陈美的基本性征。

　　下面对“诗歌定义75字”具体说明。

　　何谓“体小旨宏？”文风简约，含意深刻，文体小而内涵大。如与小说比较，就字数而论，诗歌（包括长诗）字数少得多。即使是一首5000行的长诗，平均每行按10字计，总数为5万字，也远比长篇小说字数少得多。“体小旨宏”概括了诗歌文体的总体特征。不妨以（唐）李白脍炙人口的五言绝句《静夜思》为例：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李白此诗不似其奇想美的诗作《月下独酌》，也不像其夸张美、比喻美的诗作《望庐山瀑布》，它没有绮丽的想象，无夸张的辞藻，唯朴素浅显的话语，像是随嘴说出的口水话，但却是李白诗中流传最广的诗。那么《静夜思》为什么是诗？为什么流传最广？我认为《静夜诗》之所以名冠千古，关键在于浅显蕴深情，质朴藏奥机。普天同一月，天涯共此时。世间的成年男女，有谁没有经历过游子思乡的中秋夜？！当诗人把游子异地中秋赏月的真切细节移入诗中，自然勾引起读者“举头”望月“低头”思乡的浓郁乡愁，读了此诗有谁不同感共鸣！奇妙的是“低头思故乡”后，尽管诗作戛然止步，却产生了空灵美的奇效，审美的翅膀早驮着读者飞回了故里。老家月下的一树一石、一人一影、一情一景，一一浮现在读者跟前。再细究，全诗20个字明白如话，可谓老少咸宜，让读者一步就踏入了月夜乡愁的幻境之中，此乃口语诗质朴近人的缘故。《静夜诗》以“细节美”（“举头”望月“低头”思乡）、“留白美”（如国画留白）、“质朴美”（口语化）三美叠加的特殊表意技巧，创造出游子中秋夜浓郁乡愁的奇美诗歌形象，《静夜诗》因之名冠千古！

　　何谓“专在抒情”？

　　郭沫若说：“诗的本质专在抒情。抒情的文字即便不采诗形，也不失为诗。”我们承认“感情是一切艺术的风帆”，但“在诗中，情感的强大性、独立性和外显性，是其他一切文体都不能望其项背的。”诗歌的音乐性是为其“专在抒情”的本质所决定的。诗的吟诵甚至歌吟功能是其天性。鲁迅说过：“诗须有形式，要易记、易懂、易唱、动听……”

　　上述诗歌“极富唯美性和音乐性”中的“音乐性”，多数读诗和写诗者皆知，不再赘言，尚须对诗歌的唯美性扼要说明。本文开头，已强调“美与诗形影不离，美是诗的外衣、诗的灵魂、诗的血脉，诗歌通体都是美！”此论述是从诗美区别于小说、散文美学特征而言，不再具体析意。在此特别强调诗歌的“唯美性”特征，首先体现在思想内容美和题材美，反之，任何思想低下、题材灰暗下流、内容粗俗肮脏甚至诲淫诲盗的所谓“诗歌”，均是非诗。我国“诗言志”、孔子评价《诗经》的“思无邪”和“不学诗无以言”的古代诗训，强调诗歌思想内容“志存高远”的重要性，强调了诗作内容一定要有益于人的德行教化，并以此为诗定义，虽说有片面偏狭之处，但其强调诗歌的思想意义属正能量，当属古华夏文明对世界诗学的贡献。故应以此画一条红线，将一切思想内容不健康的所谓诗作，贴上“非诗”的标签，拒之于诗国门外。

　　何谓“凝练含蓄”？从诗体的外形量化而言，“凝练”是区别于散文和小说铺陈叙事和宏大结构的重要体征。从诗体的内在质地而言，“含蓄”是区别于散文和小说行文直白显露的艺术手段。再就形象性而言，诗歌以其凝练集中的诗美形象，区别于散文、小说迂阔和丰满的文美形象。写诗要达到凝练含蓄，最重要的是避免直白，只要用凝练的诗歌形象概括表意，就能“奇美”生诗。如重庆诗人安天仕短诗《鹅卵石》：

　　是繁星飞落江边？

　　是鸟蛋堆满沙窝？

　　如春花一样缤纷，

　　比秋实还要丰硕……

　　啊，一群光屁股的孩子，

　　在采集童年的欢乐！

　　短短六诗句，为鹅卵石塑造了“繁星”“鸟蛋”“春花”“秋实”“一群光屁股的孩子”五种截然不同的诗美形象，何其绚丽迷人！细究五美之中，前四美属于拟物，唯末美属于拟人。调个角度看，欣赏此诗凝练集中的“鹅卵石”诗美形象的方方面面，最搞笑、最有趣、最惹眼的莫过于拟人美：“一群光屁股的孩子”！鹅卵石在诗人眼里，成了一群天真、淘气、光屁股的孩子！从古至今涉及鹅卵石的诗文不知有多少，然而就其审美感受的“简约美”“拟物美”“拟人美”“写形美”“写神美”“奇感美”“奇想美”而言，该六行诗作七美叠加的诗美形象，异彩纷呈炫目若孔雀开屏，难找一首（篇）为鹅卵石画像的诗（文），其凝练美超过此“六行句”。应当说“凝练”与“言简意赅”有同义的一面，是诗歌形体的首个性征。但“凝练”除指诗句凝练外，尚包括“诗歌形象”凝练的重要含义，这是“言简意赅”无法说清的，所以“诗歌定义75字”中，将“凝练含蓄”列入诗歌主要的两类特殊表意技巧之一。

　　何谓“直抒胸臆”？不少人在“直抒胸臆”与“直白”中间画等号，原因是两者均有个“直”字，不仅初学写诗的人容易混淆，甚至不少诗人亦把“直抒胸臆”理解成“直白”。其实两者本质完全不同，前者是创作抒情诗的主要技巧之一，即“直抒胸臆”，简称“直抒美”。有人说古今抒情诗中多数为“直抒胸臆”，对此我没有统计数字证实，但此说不无道理。因为“直抒胸臆”无疑是诗歌主要创作技巧之一，中外从古到今不少经典诗作就是直抒胸臆写就。前面介绍的何氏定义中有一句，“常常以直接抒情的方式来表现”，指的就是“直抒胸臆”。中国古代最著名、世人皆知的屈原《离骚》，就是一首直抒胸臆的浪漫主义长诗。屈大夫在诗中神游八极，意驰六合，极尽浪漫，抒发如长江大河般汹涌而来的爱国情怀，内心发出虽报国无门但至死也不离开楚国的感天恸地的悲鸣。试问，《离骚》哪一句是直白？苏东坡《水调歌头·丙辰中秋》《念奴娇·赤壁怀古》、曹操《短歌行》、毛泽东《沁园春·雪》等直抒胸臆的名诗，其中哪一首、哪一句是直白？新诗如夏明翰《五言就义诗》：“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自有后来人！”匈牙利诗人裴多菲《自由与爱情》：“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该可抛！”此两首五言诗，与文天祥的《过零丁洋》和叶挺的《囚歌》，四首诗虽然貌似“直白”，然而其蕴含的真理，饱浸的激情，诗人视死如归的精神，无不成为诗作的强大附加力，因之每首诗皆成为雷鸣电闪，成为时代呐喊，成为万众怒吼！其深刻的思想性，威力之大，撼天动地，感染力之强，山河哭泣，天人战栗，字字句句都是与日月同辉的“奇美”！可见，奇美的“直抒胸臆”与平淡无奇的“直白”，是心性完全相反的两种词语，无论思想性和艺术性均有天壤之别，切不可相提并论，同日而语。

　　何谓“单一或多种奇美（叠加）”？先释“奇美”。前面“诗歌五字诀”的“奇美才生诗”，话中有话地告诉你：诗歌系由奇美的诗歌形象产生。何为“奇美”？“诗歌定义75字”中，已明白无误地指出：“奇美”系指文学创作活动中，诗歌体小旨宏区别于小说和散文宏大叙事之“特殊表意技巧”（驾驶文字小中见大的神奇技巧）。一首“诗作”，如果没有特殊的表意技巧，就不可能有奇美，就一定是非诗。本文除锻造出《诗美五字诀》鉴别尺外，从新诗和旧诗中遴选了17例范诗剖析，说理并联系范诗细致说明：大处看，奇美是小中见大的诗歌美学总体特征；细处看，却是不同技巧产生不同的奇美。其中有：比喻美的一字诗《生活》（北岛）、特征美的两字诗《大漠日落》（孔孚），“晶滢美”的两行微型诗《晨露》（马瑞麟）、反差美的《打工》（佚名），奇想美的《月下独酌》（李白），夸张美和比喻美叠加的《望庐山瀑布》（李白），细节美等三美叠加的《静夜思》（李白），拟人美领衔、七美叠加的《鹅卵石》（安天仕）以及屈原、苏东坡、曹操、毛泽东、夏明翰、裴多菲、文天祥及叶挺“直抒美”的诗作。行文至此，何为“单一或多种奇美（叠加）的“特殊表意技巧”？概言之，作诗必须有区别于作文的特殊技巧，才能产生奇美，奇美才生诗。否则，就会写出非诗不自知。除创作长诗外，如果要用很多诗行、不少文字才能写出一首诗来，那你就去写作散文或小说吧！不要践踏了诗歌“体小旨宏”的美誉！多年来常出现于报刊的动辄三五十行的口水诗，因为违反了诗歌体小旨宏的根本属性，大多数不是诗，说明不仅这些诗作者不识诗，一些编辑也不识诗。读者应当领悟了吧！

　　诗歌奇美（奇巧美的表意方式）的广义性，多得难以穷尽，现按其特点大体分为四类。

　　1.诗的形式：格律美、自由美、晶滢美（超短诗或微型诗）、长虹美（长诗或史诗）、图画美、画意美、动画美、特写美、白描美、重彩美、多维美（影视蒙太奇）、题趣美、哲思美、童趣美（童话感）、寓言美等。

　　2.诗的结构：瀑布美（情节断落）、点睛美、新奇美、反差美、同一美、细节美、特征美、排比美、音韵美、复踏美、复吟美、讽喻美、直抒美（直抒胸臆）、震撼美、质朴美、隐匿美、空灵美、典故美、铺陈美（叙事诗）等。

　　3.诗的表意：含蓄美、直抒美、意境美、意象美、写意美、写神美、写魂美、练字美、练句美、练意美、诗旨美等。

　　4.诗的风格：象征美、拟人美、拟物美、通灵美、通感美、神话美、比喻美、夸张美、联想美、奇感美、奇想美、梦幻美、诡谲美、荒诞美、神游美、讽喻美、幽默美、绮丽美、简约美等。

　　综上，只要面对的是真诗，阅读时，读者眼睛会有发亮的舒爽感，当然这是一种错觉。实际是穿着隐身衣的诗歌奇美形象在绽放光芒，发出无形之光，发出以小寓大之光，即英国诗人华兹华斯所说：“一种大海和陆地上从未见过的光”。笔者将其起名为“奇美”，正是诗歌独有且区别于“小说和散文”铺陈美的特异现象。（小说、散文的铺陈美与长叙事诗的铺陈美，有字数多寡的根本体征区别，囿于篇幅限制，在此不做详述。）

　　笔者自信，以此“诗歌定义75字”或“诗歌五字诀”为标尺，可以对任何一首诗作进行诗与非诗的鉴定，亦可以对好诗、差诗及非诗科学鉴别和区分。

　　“诗歌定义75字”和“诗歌五字诀”，是我为诗歌所做定义的一家之言，由于笔者学疏识浅，错谬必然多多，企盼专家学者和诗歌爱好者，刀劈斧正，破中立新，本人不胜感激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