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要回到语言本体
姜耕玉
胡适发起的五四新诗运动,仅仅向我们提供了一张白纸,而五四自由精神赋予这张白纸不朽的灵魂。新诗百年以来的发展成果,主要表现在现代诗意语言对灵魂和生命存在的抵达,而在诗体语言方面,仍然延续着胡适倡导的“要须作诗如作文”“话怎么说,就怎么说”的白话诗观。
应该说国门敞开30多年以来,诗坛在思想文化批判与新思潮的持久的冲击波中,诗人们着力对现代精神追求与生存状态的表现,处于无拘无束与自以为是的写作之中。20世纪末以来,诗歌失去轰动效应而回到自身位置,诗人的才情在自由无序、良莠不齐中绽露或被淹没,诗的效应,主要在诗人圈子里热闹,其实诗人对诗人的诗也并非释然。诗坛不缺少天才,而能否成为天才诗人,大概尚需时间来验证。30多年来新诗创作的整体水准对历史的超越,主要表现在对文本意义的突进和拓展与写作的多元态势的形成,而语言先天不足,缺乏汉语的凝练和节奏的特质,可以说,没有一种文类像诗歌写作这么民间化,这么容易,漫无边界。当下诗歌的繁荣,呈现一派“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景象,似诗还是非诗?可谓三分春色,七分流水。诗人不能满足于写作“实在”的知性,需要了解其所以然,具备诗的语言意识与文本创造的自觉,去研究和把握一定的尺度和规则,诗歌有自身的“逻各斯”。
与小说、散文等文学样式相比较,我更倾向把诗与画相提并论,是美的艺术,也是姊妹艺术,有其美的规律。绘画是线条和色彩的艺术,诗的语词结构在语言文学中最具形式感,用语最少而意味颇深,而汉语具有字母文字所没有的诗意特性,汉诗理当在这方面发掘和彰显其优势。诗与画都是简洁的、碎片的符号创造,直抒内心或及物写梦。
当代诗人的语言感觉对内心的深度抵达,反馈着复杂微妙的多方面的诗性体验。诗的语言魅力,首先表现在诗人对汉语的精到把握与独特创造,而一切内心意识、先知先觉及其意义发现,只有包蕴于语言创造之中才具有诗学价值。我不能认同当下流行的观点,单单把意义层面上的语言感觉与诗性经验视为语言魅力。80年代诗歌变革引发了诗歌语言意识的变革,摈弃了“语言工具论”,而高扬诗人的主体精神,即“主体论”。当代诗的语言美学问题,实属于诗的语言本体论的范畴。其实,朦胧诗写作仍很注重语言形式。后新诗潮则以反抒情、反语言、反意象乃至反诗,对诗歌形式彻底摧毁。新诗坛对后新诗潮的这一非诗化倾向,并未引起应有的异议与反思,致使语言失控后的涣散局面,没有得到多大改观。诗人的主体性消解,通过对物境自律性的把握而言诗,并非摈弃汉语言的诗意特性及其修辞方式。诗回到语言本体,自然包括回到汉语本性及其现代修辞方式。诗的艺术是对语言的探索,中外诗人都曾受到语言的困扰。每一个诗人都走着自己的语言探索之路,需要在当今全球化语境中,运作克服语言的局限性的策略。诗人探寻汉语词汇的基因,是一个激活与更新的动态过程。当代诗需要汉语诗性相续相生的现代原生态,那种直白冗繁式口语或转基因式语言,只能导致汉语诗美特质丧失殆尽。
诗人应当具备既切入日常世俗又超越世俗的诗性灵魂,发掘日常事物的本质的表现。用鲜活的日常口语呈现客观事物及其不可言说的内心秘密,需要发掘现代汉语自身的潜力,拓展汉语艺术表现力的崭新空间。
汉语诗人没有理由不赋予诗的语言的纯洁、洗练、质感这一基本的美学品格。用减法,即阿恩海姆所说的“节省律”,是诗歌语言美学要遵循的重要规则之一。
由于诗意与诗形的剥离积弊已久,带来当代诗语言美学建构的难度与困惑。然而,当代诗坛仍然充满创造的活力。汉诗的语言美学建构依赖于对具体诗形的文本分析,特别要关注和探讨生长的“形”,需要在语言意识更新的语境中,发掘并激活汉语诗美的基因。现代诗意的“能在”与口语化书面语,使诗歌文本创造有了新的可能性,同时在把握语言尺度和美的规则中加大了写作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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