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特短篇小说的悲剧主题
张 颖凯瑟琳·波特是20世纪美国最出色的短篇小说家之一。本文就凯瑟琳·波特的三篇作品《灰色马,灰色的骑手》、《偷窃》和《被遗弃的韦瑟罗尔奶奶》进行主题分析,通过探讨作品主题和人物形象,展现凯瑟琳·波特作品中强烈个人意识的悲剧主题。悲剧主题 自我 女性Author:Zhang Ying, Master, Lecturer, Anhui University, focused on literature study.
一、引 言
凯瑟琳·波特(以下简称“波特”)是美国杰出的短篇小说家之一。她的作品以深刻的思想性和完美的艺术性而获得普遍赞誉,从而蜚声文坛。在近50年的创作生涯中,她的作品为数不多,仅出版了27部中短篇小说和1部长篇小说,且其声誉多建立在短篇小说的创作上。1965年出版的《波特小说集》(The Collected Stories of Katherine Anne Porter),几乎涵盖了她所有的中短篇小说,该集获得了全美图书奖(the National Book Award)和普利策奖(the Pulitzer Prize)。本文将讨论该集中的三篇作品《灰色马,灰色的骑手》、《偷窃》和《被遗弃的韦瑟罗尔奶奶》,说明波特营造的强烈悲剧气氛不仅产生于故事中某个人物所经历的挫折,更多的是出于对个人与社会、与他人、与自我、与传统之间无法解决的矛盾,以及对人性弱点、生存痛苦的深深失望。此外,作者从平淡无奇的生活琐事中挖掘出具有广泛代表意义的深刻寓意,通过细腻、微妙的侧面心理描写引发出读者的共鸣,揭示出宏观世界的某种生存原则。这也正是波特作品悲剧主题的精髓所在。
二、《灰色马,灰色的骑手》中的死亡主题
波特作品中弥漫着一种悲观绝望的阴郁气氛,被西方评论家誉为“阴暗的寓言”。《灰色马,灰色的骑手》亦为代表。小说取材于波特自己所经历的一段被病魔扼杀的悲伤爱情,细致描绘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人与社会之间的矛盾关系、战争浩劫对人们身心的摧残以及个人无法把握自身命运的无力感。故事按照女主人翁米兰达所处的时间和空间转移分为三个部分,贯穿一系列充斥着死亡阴影和宗教意象的梦魇,分别叙述了米兰达在染病、重病、死里逃生三个阶段中对战争、爱情和生命的所感所悟。波特运用意识流的手法,打破时空概念,将感官印象、内心独白和梦境联想与现实回忆巧妙交织,成功地呈现出在疾病、战争和死亡的威胁之下一种充满孤独感、异化感的生存勇气。
小说的题目即为开篇的第一个梦境,点明全文的死亡主题,为全篇定下悲剧基调。灰色马是死神骑的马,而马上的“陌生人”即是死神。当时米兰达身染流感,常为梦魇所折磨。梦境是黯淡的,现实更是沉重的。前方参战的战士们不得不去送死;而后方衣着考究、营养过剩的自由公债推销员却装模作样地发表爱国主义的高调,大谈责任、牺牲和光荣;曾经和米兰达一样正直的好记者汤尼,现在却在办公室“用最得意的,充满爱国心的声调”高唱营房服务的赞歌。米兰达厌恶这场战争,因为世界大战将人间变成一个充满恐惧、怀疑和虚伪的地狱。她走在人群中,心里想:“我知道他们什么事情呢?这儿一定有许许多多人跟我一样想法,而我们不敢交谈一句话,谈谈我们的绝望,我们是听凭宰杀的哑巴牲口,可为什么呢?这里有谁相信我们交谈的那些事情呢?”生活中尽是欺骗、撒谎,“这就是战争对头脑和心灵造成的危害……战争对它们的影响比对肉体的危害更糟”。
小说的第二部分着重叙述了发生在米兰达与坑道兵少尉亚当之间的爱情故事。这个美好的爱情故事也充斥着瘟疫与死亡气息。此时,米兰达被流感所折磨,徘徊于死亡的边缘,她梦游到“一个危机四伏、神秘莫测、充满死亡的场所”——地狱,从内心里激发出结束生命、逃避社会的冲动;可是在她潜意识里,爱情却唤醒了生的希望。在另一个梦里,米兰达梦到 “一种老式的表示爱情的东西。一棵树上刻着两颗心被同一支箭刺透”,“穿透她的心房,接着穿透他的身子”。这是一支爱情之箭,更是一支死亡之箭。亚当因照顾米兰达染病死于兵营医院里;米兰达却仍然活着,但“从前是温柔和能够爱的心变得冰冷、麻木”。造化弄人,在纯真、热爱生活的亚当和生命充满厌恶感的米兰达之间,死神选择了前者。在此,作者在揭示丑陋社会现象的同时也宣扬了一种人生不可控制和命运不可知的观点。
故事的结束部分充满了作者对现实的无情讽刺和嘲弄。米兰达曾经希望用死亡来逃避现实中的战争和精神危机,可她又无法自觉结束生的希望,潜意识中的求生本能战胜了她希望走向死亡的理性欲望。在不公正的社会环境中,米兰达仍然努力寻求正义。尽管在充满无目的性和偶然性的人生之中,这种寻求自由和幸福的个人努力往往是白费的,可是它仍旧是一种绝望中的勇气,一种积极的、充满悲观意识的个人精神。米兰达历经了战争和死亡的考验,表现出一种可嘉的勇气。她至此不再为过去抱憾伤惘,在与死神的搏斗中她获得了自我的尊严,在绝望的现实中看到了些微希望。
三、《偷窃》中的自我丧失
《偷窃》中的故事发生在20世纪30年代经济大萧条时期的纽约,女主人翁是像波特一样的作家兼评论家。在小说中,女主人翁“她”是一个没有被冠以姓名的概念人物,可以被看作是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众多女性的化身,“她”的所思所感代表了美国那个特殊历史时期大多数妇女的经历和感受。作品中的“她”在经历世事风雨之后,将视线和精力投向了琐碎、平实的生活之中,不掩饰或逃避生存的痛苦,以客观、现实的态度审视个人与他人的关系,最终意识到人性的某些被动的弱点正是个人与他人交往之间产生鸿沟的真正原因。故事的三分之二是在倒叙中展开的,通过回忆前一天的经历,试图从点点滴滴的事件中梳理出头绪,找到偷窃钱包的真正盗贼。回忆里出现了四位男性,波特在这里所刻画的男女之间的关系是一种广义的人际关系,存在于个人与他人之间。为了照顾卡洛米的自尊心,她撒了善意的谎言;与老友罗杰之间有着共同的消极、被动的性格;对比尔和埃迪的让步,则使女主人翁丧失了经济来源和爱情支柱,陷入身心空虚的境地。可即使是在这种境遇中,她的“自我”也未能被唤醒,竟然为他人难过、担忧。
波特刻画的这个“老好人”已经丧失自我意识、无力自由选择。在生活中,她不能坚持,因为“坚持是桩费劲的事儿”。虽然她自己已经身无分文,但当比尔无赖地拒绝支付她应得的50元稿费时,她又“不由自主”地让了步。她将埃迪写给她的分手信念了又念,最后仪式性地将信仔细地撕成细条,点燃它们,压抑住心中的悲伤和痛苦。她被动的性格使她习惯于盲目地接受任何决定,“不顾自己对事物的意志”,任凭某种信念“指挥生活中的一切行动”。可是从潜意识里,她也为自己如此被动、漠然地妥协而忿忿不平。因此在发现钱包丢失后,她一反常态,决定要争取回自己的钱包。那只漂亮的金锦线钱包是女主人翁唯一的财富,物质上的和精神上的一切财富的象征。她所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钱包,而是生活中的自我原则。此刻她不禁对自己的“抗拒原则”做了反思。
女主人翁并没有名字,她是现实生活中任何一个平凡的人,任何一个习惯于迁就、自我消失的人,任何一个由于个性异化而丧失选择能力的人。门卫偷了她的钱包,却反咬一口,“这不是偷你的,是你偷了她的”。门卫的指控无疑是不合理的、缺乏逻辑的。可女主人翁从中意识到自己不仅仅是这次偷窃事件的受害者,更是怂恿者:“我不怕任何窃贼是对的,倒是要害怕我自己,我到头来会什么也不给自己留下来。”通过这略带伤感的叙述,读者可以窥探到波特对人性的审视和对自我的寻找。
在孤立的世界中,人与人之间的障碍是永远无法逾越的,倘若丧失了自由选择和个人毅力,人的生存则形同行尸走肉,毫无希望和前途可言。自我意识的丧失,导致不能把握命运;对邪恶的迁就,导致邪恶的蔓延。这里波特似乎探寻到一种生存的方式——摆脱外界一切控制力量,克服人本体固有的弱点,避免为社会同化,追寻一种有意义的存在价值秩序。但是女主人翁是否能真正从自己选择的行为中探知到存在的价值和人生的意义,作者并未给予肯定的答案,对于人与人关系的思考带来的仍是一个有待证实的开放式问题。
四、《被遗弃的韦瑟罗尔奶奶》中的信仰幻灭
如果说《偷窃》中蕴含的是一种精神登陆式的思维哲学原则,那么在《被遗弃的韦瑟罗尔奶奶》中,读者则可以体会到一种生存经验的行为哲学。作品的情节几乎完全是在韦瑟罗尔奶奶临终的回忆中展开的。波特运用意识流的写作手法,将回忆与现实巧妙结合,勾画出一位恪尽妇道的虔诚信徒被生活和命运两次抛弃的悲愤心情,讨论了自我与传统、个人幸福和礼教习俗之间的对立关系。小说建立在“秩序”和“混乱”的二元对立反讽之上。一方面韦瑟罗尔奶奶一辈子虔诚信仰宗教,在家中相夫教子,辛勤操持,试图按照传统伦理道德建立起有“秩序”的安稳生活;而另一方面她却永远不能从曾经被未婚夫抛弃的记忆中释怀,上帝也未能按照她的愿望显示奇迹将她从死亡的深渊中拯救出来。故事通过一个全知的叙述者道出,将韦瑟罗尔奶奶弥留之际的环境和思绪全盘托出,让读者一览无余。这是一位年近八旬、倔强而勤劳的南方传统老妇人的形象。韦瑟罗尔奶奶即使在病榻上,翻来覆去不能放下的仍是自己积劳一生所操持的家。在弥留的回忆中,她仍念念不忘自己毕生的生活信念——要将生活安排得有理有条,妥妥当当。老妇人认为自己笃信宗教,遵循传统,现在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打算生活,可以从容面对死亡。可是事与愿违,越是强调秩序,越是与秩序背道而驰,曾遭抛弃的梦魇与死亡的阴影交替折磨着这位垂死的老妇人。
韦瑟罗尔奶奶混乱而辛酸的过去是纠缠她终生的噩梦。她的真正生活是从被未婚夫抛弃的那一天开始,在以后的日子中她竭尽全力弥补自己的创伤,抛弃个性,同现实妥协而开始新生活。她获得了一个传统女性所应该拥有的一切,“有了丈夫,有了孩子和家,跟任何女人一样。而且还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有心爱的丈夫和跟他生的乖孩子”。然而曾遭抛弃的阴影永远笼罩着她的生活。60年来,老妇人一直祈祷,千万别再记起那个负心人,可是对他的想念“犹如从地狱里冒出来的一片烟云”在她的脑子里蔓延。老妇人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已经重拾幸福,甚至否认了自己曾经受到的伤害。
宗教也不能改变韦瑟罗尔奶奶的悲剧,过去60年中,上帝没有帮助她愈合心灵的伤口,现在也未能挽救她即将走向尽头的生命。在垂死之际,她求上帝等待她安排好家事,但是上帝并未听从她的恳求,而是无情地将她措手不及地送入了地狱,又一次打乱了她应该拥有的正常生活秩序。
波特的这篇短篇小说不是一个有关宽恕的道德寓言,更不是宣扬来世的福音故事,作家所反复强调的是:人怎样在动荡、无情的世界里求得生存,如何从异化走向协调。可是这是一个本质嘈杂、混乱的社会,宗教习俗本身也是缺乏理性,甚至是毫无人性的。韦瑟罗尔奶奶生命中最中心的事件是20岁时被未婚夫遗弃;在随后的60年中,她只能通过婚姻、家庭、宗教去重建生活的秩序。从伦理道德的意义上讲,她达到了生活的目的,受伤的虚荣心也得到了抚慰;可是从人性的角度上说,礼教文化无法抚平她的内心之痛,她所拥有的家庭是没有生命力的表象。经历沧桑后,韦瑟罗尔奶奶自己也看到:人既不能逃避现实,又不能符合时代的要求;既要面对现实的困境,又必须有理想、有追求;反抗是徒劳无益的,而投降又是不可取的;于是人只能在左右为难的困窘中寻找一条与现实和解但又保持着个人尊严的道路。无疑这样一种无目的、举步维艰的探寻是痛苦而艰难的,但这种探索过程本身却真正体现了超越生存痛苦的意义。
五、结 语
波特大部分短篇小说完成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这是现代主义文学的鼎盛时期,作品蕴含着对生存和死亡深层的探索,在她的作品中所揭示的悲剧性主题也或多或少受到现代主义思潮某些哲学命题影响。波特是一位“自由主义的理想主义者”,她绝不赞成因悲观、绝望而对生活采取消极的极端态度。她所强调的是个人意志的觉醒和伸张,个人对命运的把握,最终达到自我完善。个人的选择是最高的价值标准。这是一种具有积极观念因素的悲剧思维定式。除了强调人生的痛苦和荒谬之外,作者更主张接受灰色阴郁的现实,重视对生命的体验和探索过程。Botteler, Thomas. Short Story Criticism. Gale Research Inc.,1990.
Hendrick, George. Katherine Ann Porter. Twayne Publishers,1965.
Porter, Katherine Anne. The Collected Stories of Katherine Anne Porter. Harcourt-Brace Jovanovich,1969.
鹿金:《波特中短篇小说集》,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年版。
姜国权:《妙喻取譬意蕴深刻——论波特四部短篇小说的象征手法》,吉林大学2004年硕士学位论文。
Title:Tragic Vision in Porter's Short StoriesKatherine Ann Porter is one of the most brilliant practitioners of the art of short story. The present thesis is a thematic study on Porter's works: "Pale Horse, Pale Rider", "Theft" and "The Jilting of Granny Weatherall". It intends to investigate the tragic vision from the point of view of individualism through the themes and characterization of the works.tragic themes Individualism female张颖,硕士,安徽大学大学外语教学部讲师,主要研究英美文学。作品【Works Cited】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