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勇士》中的文化态度
刘文如《女勇士》是汤亭亭的成名作，先后被译成20多种文字，已成为美国学术刊物和学术会议上讨论最多的亚裔美国文学文本，也是最受美国主流学界重视的亚裔文学作品。书中呈现出大量的中国传统文化元素。本文运用文本细读的方法，通过分析作者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有意识改写，以期客观评价汤亭亭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态度：作为华裔美籍作家，其作品中透出对中国传统文化中封建残余思想和不合理因素的强烈批判；而作者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发扬则更值得我们深度解析。《女勇士》 中国文化 批判与传承Author:Liu Wenru is lecturer in College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Department, Anhui University. Her recent research focuses on English and American literature and English teaching.汤亭亭是当代杰出的美籍华裔女作家。其最具影响力的作品《女勇士》一经出版就占据了畅销书榜首数年之久，也引起了学者和评论家们的广泛关注。书中展示出丰富的中国传统文化，既引起了西方读者的极大兴趣，也引发了评论家们的激烈争论。汤亭亭的众多读者和评论家对《女勇士》持有截然不同的态度：①来自美国主流文学界和新闻媒体的称赞揄扬之声，称为“异国情调的、神秘的、东方的”；②来自以赵建秀为代表的其他华裔美国作家尖刻地批评，认为汤亭亭通过刻意扭曲中国文化来迎合美国读者的口味。尽管这些批评已被一一驳斥，《女勇士》中所呈现出的独特中国传统文化确实反映出汤亭亭个人的文化态度。本文通过梳理汤亭亭作品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改写，进一步分析汤亭亭个人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解读，明确其对中国文化的态度：即在批判中传承。
一、《女勇士》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改写
汤亭亭非常大胆地改写了中国的神话和民间传说。她的花木兰故事完全不同于原有的版本。她只是借用了故事的框架并用各种极具个人化的成分填充了这个框架。中国式的故事背景就像一幅中国传统水墨绘画。因为作者在写故事时从未到过中国，她不得不借用其他信息来完成自己对中国的构想。一对老夫妇教中国女孩武术的情节和武侠小说或功夫电影非常相似。从中西神话中提炼出的超自然元素也大大增加了故事的魅力。在故事中，以天使的形象出现过的老两口，可以映照出别处事物的水葫芦、自愿跳入火中的兔子和最后变为一条蛇的巨人都被融合到故事之中，在读者面前展现出一个的神奇世界。兔子和巨人其实原本是出自于西方童话，但是他们被赋予了中国特色。因为《爱丽丝的仙境》中的白兔不会像中国佛教故事中那样为人们牺牲自己。而在中国神话中很少出现的邪恶巨人，在西方文学中经常是勇士们挑战的对象。汤亭亭在巨人部分还插入了另一个中国神话：陈鸾峰斗雷神。她甚至大胆地将发生在秦朝的中国农民革命放在了她的木兰故事中，女勇士成为一个农民起义的领袖,斩首老皇帝，把新皇帝推上宝座。汤亭亭将颂扬忠义的历史故事“岳母刺字”也融入了她的木兰故事。在一次采访中，汤亭亭解释了将两个独立的故事结合起来的原因。事实上这些故事原本属于不同的朝代，但是她感觉有必要赋予她的女勇士以男性的力量。而岳飞一直被视为一个民族英雄被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崇拜着。汤亭亭认为，如果一个女人想变得强大，她应该有从男性英雄那里借力的能力和雄心。因此，在她改编的故事中,女勇士的父亲在她的后背上刺上了她对父母和民族的誓言。作品中提到的另一个中国男性英雄是关公。对于中国人来说，关公象征着忠诚和公义。在汤亭亭的笔下，关公化成了文学和战争之神，引导着女勇士在战斗。汤亭亭的改写还体现在她对女勇士在战场上的婚姻和生育的描写。汤亭亭版的花木兰由于被有意识地注入了男性和女性的双重力量而变得异常强大。她不仅是一个勇猛的战士，同时还是一位温柔的母亲。她承担了男性保家卫国和女性养育后代的双重社会责任。花木兰故事的原始版本中婚姻和生育部分的缺失暗示了传统女性卑微的社会地位，汤亭亭的《女勇士》为解读中国的传统文化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女勇士对战场上正常婚姻生活和幸福的追求体现了汤亭亭美国个人主义的价值观。她是在用美国的声音讲述着一个中国的故事。
二、《女勇士》中的批判视角
由于汤亭亭的父母是在20世纪30年代移民美国的，而汤亭亭在创作《女勇士》之前从没到过中国，其对中国的了解主要是通过家人、唐人街的邻居和文学作品获得的。汤亭亭所受的美式教育使其对中国文化中的封建主义颇为敏感，因此《女勇士》中对中国传统文化中封建主义的批判是有意识的。汤亭亭笔下的无名姑妈是一个典型的封建主义的受害者。在旧中国父权制社会，犯了通奸罪的姑妈成为家族的耻辱，被逼自杀并被整个家族选择永远遗忘。书中主人公的妈妈讲述了这个故事是为了告诫自己的女儿要恪守妇道。汤亭亭对这个故事的理解已经不同于她的上一辈。她试图用各种版本的推理来充实她母亲的简短故事，她心中的姑妈不再是一个道德警示符号，而是被作为一个女人来理解和同情的。她拒绝将姑姑不切实际地看作一个“独身的浪漫主义者,不顾一切的追求性生活”或是一个“在性爱上很随便”的野女人。（5）考虑到当时的时代背景和中国社会现实，汤亭亭认为最接近事实的一种版本是无名姑妈被迫与陌生男人发生的性关系。因为“女人在古老的中国没有选择”，“她总是照着她被告知的去做”（5）。作者认为完全有可能强奸犯自己也参与了对怀孕的受害者家庭的袭击，“我怀疑，在他参与袭击她家的时候是否带上了面罩”（5）这句评论体现了作者对当时社会男女地位不平等的愤怒。在另一个版本中，汤亭亭也强调了男女社会地位的悬殊。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儿，无名女人没有和家中的男性一样分享家庭的财产，而是遵循当时的传统和她丈夫的家人生活在一起。在美国出生的主人公仍然受到旧中国性别歧视的困扰，因为她的父母和亲戚以及社区附近的中国移民都曾因为她是一个女孩而歧视她。在这样的压力下，她一方面对自己的女性身份感到羞耻，并暗暗地希望自己是一个男孩，另一方面以自己的方式做出了反抗。她将自己梦想成一位强大的女战士，也经常大声喊出自己的想法：“我不是坏丫头”（42），并坚决拒绝像一个传统的中国女性那样做饭、做家务。对于所受到的不公平对待，主人公不再默默地接受，她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我可是有不少话要说。”（49）另一个例子是月兰姨妈的婚姻悲剧。作为一个在经济上完全依赖丈夫在婚姻中毫无权利和地位的家庭主妇到了美国后被彻底抛弃，最后惨死在精神病院。她的妹妹勇兰和勇兰的女儿从她身上吸取了教训，“决不让自己的丈夫对自己不忠”（145）。汤亭亭尖锐批评了一些封建和迷信的习俗。家中用在“下桌”上吃饭来惩罚做错事的人的习俗,切割婴儿的舌筋来避免麻烦和通过裹脚来束缚女性的做法都是不人道的。主人公的舌筋在婴儿期就被她的母亲割断了，因为“长舌妇是非多，罪过”（147）。她“同情”和她有类似经历的孩子并经常用镜子来寻找疤痕。这一事件给她留下了严重的精神创伤并部分导致了她童年的失语。幸运的是,主人公并没有接受她的默默无言，她努力反抗最终战胜了自己的语言障碍。她对另一个不说话的中国女孩的痛恨反映了她挑战这种沉默的决心。她讨厌这个小女孩的脆弱和无力，想尽一切办法帮她找到她的声音。虽然她没能改变那个女孩，但是成功地将自己变成一个有个性和有思想的人。她宣布了自己的胜利，“你不能阻止我说话。你试图切断我的舌头，但是没有用”（185）。
三、《女勇士》对中国文化的传承
汤亭亭描述了她母亲作为一个勇敢的女人是如何在国外努力保持着中国的传统，是如何坚持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和生活，同时将中国文化通过说故事的方式传给自己的孩子。在她的故事中，人类女人终于制服了象征着外国西方人的毛茸茸的幽灵——“坐凳鬼”。然后和“可能是西方野蛮人”半人半猿怪物的遭遇增强了这种象征性。她有意识地反抗“白鬼”们的主流文化，不断地向自己的后代重复讲述自己对故土的回忆，以维护其文化的主导性并将其延续性合理化。在母亲这种思想的影响下，汤亭亭对中国传统文化是非常敏感的，而作为回忆录式作品的《女勇士》充满了对中国传统文化各种客观的描述和主观的解读。她非常熟悉一些中国的传统风俗习惯，虽然小时候对母亲那些看似怪异的做法不理解，汤亭亭在《女勇士》中非常详细地重现了这些文化遗产。她的故事是关于自己家人的，反映了她们所遭受的苦难。由于和她们割不断的血缘和情感联系，汤亭亭选择接受她们,重新把她们的生活呈现出来，与她们交谈, 最终通过探索过去彻底了解自己。汤亭亭从未否认自己的文化身份。首先,她尊重自己的父母和从他们那里继承的中国传统。她知道他们不是完美的，但他们努力在美国生活得有尊严，同时尽力保留自己的文化传统。当一些西方批评家为进一步边缘化华裔美国文学而将《女勇士》归类为一本“中国书”并将她称为一个“中国女人”，汤亭亭为自己和所有的美籍华裔作家做出了辩护“现在我们称自己为中国人，我们称自己Chinamen，但当我们说,‘我是中国人’，是为了和日本人区分开来。例如，当我们说我们是中国人,是美籍华人或华裔的简称，‘美国人’的身份是不言而喻的。”(Amirthanayagam 59-60)
指责汤亭亭书中的中国文化是“假的”，这是不公平的，因为她的作品也体现了她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汤亭亭曾经在接受采访时说,她读了很多中国古典文学作品、诗歌、神话以及现代作家的作品，包括不同版本的《三国演义》、《红楼梦》、《西游记》、《水浒传》等。她也承认,她的英文小说深受中国传统文学的影响。她试图在她的英文小说中加入中国语言的节奏，从而使她的语言具有一种乐感。由于受到她母亲广东方言的影响，汤亭亭的花木兰变成了“Fa Mu Lan”，关公变成了“Kuan Kung”。在过去的中国，有一些成功的专业说书人因为他们讲故事的技巧而非常受欢迎。汤亭亭钦佩那些说书人总是能以不同的版本来呈现相同的故事。因此在她的作品中，她努力从不同的观点来讲述同一个故事。她通过对故事的多次质疑来寻找自己的答案，有时是最接近现实的版本，就像无名女人的故事，有时是为了表达她个人的观点，如她的花木兰故事中的女权主义。汤亭亭继承并发展了她母亲说故事的方式，不仅保护了文化、传统和历史，还为不同国家的读者提供了一次充满异国情调、如梦似幻的独特阅读体验。
虽然汤亭亭改写了中国的神话和传说，这些神话传说所颂扬的中国传统美德仍然被保留在了汤亭亭的版本中，比如勇气、孝道，对国家和社会的责任。她选择重审、反思和重塑婚姻、家庭和妇女的地位等方面的中国价值观。《女勇士》中，汤婷婷描绘了两种类型的中国女人：①软弱和顺从结果成了封建主义的受害者，就像她的姑妈和姨妈；②勇敢和强大的女性，就像她的母亲和花木兰。她表达了对第一种女性的同情，从第二种女性身上学习，将自己变成了一位女勇士。书中结尾处有关蔡琰的典故表达了作家希望用自己的笔来改变华裔文学边缘化的地位。
总而言之，《女勇士》中大量中国文化元素的出现表明汤亭亭无意否认自己是中华文化传承者的身份。但是作为第二代美籍华人，其看待中国传统文化的视角必然具有独特性。双重文化身份使其立场更为客观，对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封建思想态度鲜明、毫不妥协；而对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精华部分则吸收到自己的作品及思想中。因此主观上汤亭亭在《女勇士》中并不是对中国传统文化刻意扭曲，而是带有批判性的传承；客观上通过汤亭亭等美国华裔作家的努力，也提高了美国读者对中国文化及美国华裔文学的关注度和认知度。
注解【Notes】
[1] 本文所引小说原文均出自汤亭亭：《女勇士》，漓江出版社1998年版，以下只标明页码，不再一一说明。
Amirthanayagam, Guy. Asian and Western Writers in Dialogue: New Cultural Identities. New York: The Macmillan Press Ltd., 1982.
Title:Cultural Ref ection and Filtration——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in the Woman WarriorHaving been translated into more than twenty languages, Maxine Hong Kingston's representative work The Woman Warrior: Memoirs of a Girlhood among Ghosts has been the most discussed Chinese American literary works in American academic publications and meetings.This thesis adopts the method of textual analysis, aims to give an objective assessment of Maxine's attitude toward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by analyzing the author's conscious alteration on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As a Chinese American writer, she strongly criticized feudalism and unreasonable elements in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On the other hand, her inheritance and promotion of Chinese culture ref ected in the work deserves our further study.The Woman Warrior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criticism and inheritance刘文如，硕士，讲师，安徽大学大学外语教学部，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和英语教学。作品【Works Ci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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