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波德莱尔在其代表作诗集《恶之花》中描写了穷苦人、老人、妓女、吸血鬼、死尸等这些毫无诗意,甚至是庸俗、病态的主题。作者执着于描写这赤裸裸的丑恶,意在从中挖掘出特殊的美。本文试图从《恶之花》中的女人、死亡和城市这三个隐喻意象中,找到它们之间的相辅相成的关系,一种统一和契合。
关键词:波德莱尔;《恶之花》;隐喻意象
在象征主义中,情感不是直接抒发或被描述出来的,而是用诗歌的完整的意象暗示出来的。波德莱尔作为象征主义的代表诗人,是一位善于用意象来表达感情、讽刺社会的天才。他的诗集《恶之花》是恶与美的完美交织,他从恶的沼泽里挖掘出一只只奇异而耀眼的花朵。在他的诗歌中那一个个庸俗甚至病态的主题,所表现出来的是他在现实与理想之间的纠结与挣扎,对生活的激情与愤恨,对世界的欲望与悔恨。在《恶之花》这本诗集中,女人、死亡和城市这三个主题是出现的频率最多、也是最能体现波德莱尔对世俗的厌恶和对美好的渴望的意象。而这三个意象,并不是独立的,而是在诗歌中互相“应和”,相辅相成的。
一、隐喻意象在描写上的契合
女人、死亡和城市的隐喻意象经常出现在波德莱尔的诗歌中,通过描写的手法,诗人使这三种意象相互融合、相互“应和”。波德萊尔颠覆了浪漫主义的陈词滥调,他的诗歌《给一位过路的女子》中,美丽而陌生的女子穿过人潮涌动的街道,永远的消失了,仿佛不曾出现过。对于波德莱尔来说,真正的美,不是物质的、肉体的,而是永恒的、高尚的、超脱于世界的灵魂。肉体的美是脆弱的,会随着时间消失,就像路过的美人一样。因此,波德莱尔反对这种脆弱的、稍纵即逝的美丽,禁不住感叹“远远地走了!晚了!也许是永诀!”(《给一位过路的女子》郭宏安译)。在《小老太婆》中,美丽随着年龄而消逝直至走向死亡,我们不再认识这些“曾经也是女人”的人,她们也不再“是光荣”的、不再“是优雅”的,“这些丑八怪......在马车的轰隆中不住的惊跳/她们这样走着,坦然而无惧/穿越活跃的城市的混混沌沌”(《恶之花》郭宏安译)。在诗人眼中,美的极致就是消失和幻灭,所有的美最终都会走向死亡。美,就是“在死人身上走”,波德莱尔在《献给美的颂歌》中这样说。
诗歌《腐尸》描写的是一具横陈在街头的放荡的女人的尸体。而这具腐烂的尸体也是象征着在法兰西第二帝国统治下的首都巴黎,那个肮脏的城市道德溃烂、社会衰落、政治腐败。就像泰奥菲尔·戈蒂耶在他的书中说,波德莱尔在《恶之花》中描写的女人常常象征着她们所处的环境:“她们骄纵、冷漠、刻薄、仅仅从恶毒的言行中才能找到乐趣,由于无聊而戚戚于怀,只能靠愚蠢的、歇斯底里的幻想来抵偿”。就如同那个时代所建造的“黑压压的一堆麻风病院和四周徘徊着一群寻欢作乐的幽灵的乌烟瘴气的迷宫”般的宫殿一样(《回忆波德莱尔》 陈圣生译)。
女人、死亡和巴黎的关系有时也暗喻在诗歌的文字游戏中。尽管“巴黎”一次在法语中是阳性名词,但在波德莱尔的诗歌中,仍然用女人来象征着这座城市。在他的很多诗歌中,都把女人比作船,这个意象来源于西岱岛,西岱岛是巴黎城区的发源地和摇篮,它位于塞纳河上,被塞纳河水所环抱,就像是一只鼓起帆的小船漂浮在水上。如《美丽的小舟》:
当你拖曳的长裙撩起微风,
像美丽小舟朝大海驶去,
扬起风帆,摇曳飘逸,
伴随柔曼和舒缓的韵律。
如果说女人象征着巴黎,是一只帆船,那么死亡就是它的船长:“哦死亡,老船长,起锚,时间到了!”波德莱尔在他的诗歌《远航》中呐喊到:“这地方令人厌倦,哦死亡!开航!”女人和死亡的意象融合在第三个意象——城市中,这是波德莱尔诗歌的独创。在他的眼中,巴黎这座城市正在没落,像一艘船慢慢向海底沉没,在海水中毁灭。在《晨光微熹》中:“雾海茫茫,淹没了高楼与大厦”;在《七个小老头子》中:“一片脏而黄的雾淹没了空间”,房屋出现在“占满了一条涨水的河的两旁”;在《唐·璜下地狱》中,象征着死亡的船带唐·璜告别宏伟的城市和心爱的女人一直驶向地狱。
在《恶之花》中,女人、死亡和城市这三个意象是不可分割的,它们互相融合在一束隐喻之花中。在《晨光微熹》中:
黎明披上红绿衣衫,瑟瑟发抖,
在寂寞的塞纳河上慢慢地走,
暗淡的巴黎,揉着惺忪的睡眼,
抓起了工具,像个辛勤的老汉。
在这首诗中,黎明是一个女性的隐喻。她在塞纳河上走着,但她并不像真正的黎明那样是一个给人以美丽的颜色和温暖的女人。她穿着红色和绿色的衣裳,瑟瑟发抖地走着。黎明,是一天的初始,在人们的认识中,它象征着希望。而同样的,它也象征着前一天的结束,换句话说,对波德莱尔来说,黎明象征着死亡:在红色的鲜活的身躯下,是那绿色的腐烂的尸体。黎明,是“灵魂载着倔强而沉重的躯体”开始最后的搏斗的时间,是死亡、“垂死挣扎”、在“收容所”中“吐出最后一口气”的时间。巴黎,像一个“辛勤的老汉”“揉着惺忪的睡眼”“抓起了工具”,在结束了一天辛苦的劳作之后却不能休息,因为新一天的工作已经开始,死亡已经在这一天的尽头等着他了。在这首诗中,女人、城市和死亡的意象相互契合其中。
二、隐喻意象在感情上的契合
优雅、贫穷、妓女出没于《恶之花》中的巴黎,死亡也在巴黎的街道上游荡。波德莱尔对这三个意象有着相同的感情:他爱它们也恨它们,它们对于他来说是美的也是丑的、是好的也是坏的、是理想也是堕落。在诗人的诗歌中,它们互相应和。诗人想从恶中、从女人、死亡与城市的深处寻找到美。
波德莱尔对女人、死亡与城市存在着迷恋与憎恨的矛盾的感情,他既歌颂它们又讽刺它们。波德莱尔迷恋女人,尤其是妓女,女人是他诗歌灵感的源泉。在《头发》、《异域的芳香》、《舞蛇》中波德莱尔为美丽的女人谱写着颂歌。但同时,他也批判下等阶级的女人,他蔑视她们“仿佛淫荡的女人,把两腿高抬”,他憎恨那些“寻欢作乐的荡妇们,张着大嘴睡得又死又蠢”,他把她们称作“丑八怪”。同样地,死亡对于波德莱尔来说有一种别样的魅力,但同时他也对死亡有一种深深的厌恶。他的这种悖论的感情体现在诗歌《给一位红发女乞丐》中,在他眼中他看到的是这个女人的“贫贱”、“病身”、“破洞的长袜”,而这些恰恰是为了歌颂她年轻时的“美艳”、“雅致”和“甘甜”。女乞丐这一意象象征着波德莱尔那个时期的巴黎城,在肮脏混乱的城市的外表下,诗人想寻找生的希望和心灵的纯净。波德莱尔一方面同情那些被残酷的社会压榨的贫穷的女人,另一方面又厌恶那些如同第二帝国般邪恶无耻的妓女。这种矛盾的感情来自于波德莱尔的母亲。年幼丧父、母亲改嫁、继父严厉而专制,这些都使年幼的波德莱尔变得敏感、内向。对母亲的恋母情结也影响了波德莱尔一生对女人的感情。父亲去世后母亲的改嫁是波德莱尔人生的转折点,他失去了独占母爱的权利,这大大的伤害年幼的波德莱尔的心,同时也动摇了他对母亲、甚至是对女性的信任。波德莱尔一生对女人的迷恋与厌恶、赞美与唾弃正是他对母亲的感情的表现。
他的这种交织着希望与失望的情感同样也展现在城市和死亡的意象中。波德莱尔是一位“巴黎的画家”,他在印度旅行期间一直想念着他的祖国。他就好像是一位城市的观察者,带着好奇与热情游走在巴黎的街道上。巴黎对于波德莱尔来说就像他的母亲和女人们,承载着他对这个城市的记忆和情感。但城市的重建与变化就像是他母亲的改嫁,带给他的是冷酷的改变和残酷的背叛。因此,诗人眼中的巴黎城是“可怖的风光”。他甚至感到一种对巴黎的思乡之情:“朦胧遥远,它的形象/今晨又令我醺醺然”。巴黎的城市化带给他忧郁,也同样是他创作的灵感之源。在《恶之花》中,波德莱尔用《巴黎风貌》来命名这一章的诗歌,在这一章中,我们能感受到暗含其中的诗人的痛苦和飞速城市化的巴黎中,找不到自我的忧郁感情。这种混乱和伤感让诗人感到自己仿佛是异乡人。正如在《天鹅》中,诗人感叹道:“巴黎在变!我的忧郁未减毫厘!”
旧的巴黎城已死,新的城市像浪荡、卖弄感情的妓女,而城市的暗处弥漫着的死亡似乎更能带给诗人平静和坦然。波德莱尔厌恶死神,却又向往和迷恋它。在他的诗歌《远行》、《天鹅》、《骷髅舞》、《七个小老头子》、《小老太婆》、《头发》中,波德莱尔把死亡这一意象融入到这些不同的主题中,通过死亡意象,我们看到了那个时代的人间悲剧正在上演。正如波德莱尔所说:“死亡是穷苦人的解脱,因为天堂没有生活的苦痛。”但在诗人歌颂死亡的外表下,他也在批判死亡,这是源于他对生活的热爱。波德莱尔给死亡这一抽象的意象以生动的形象:蠕虫、幽灵、恶魔,它们游荡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不断蚕食着人们的灵魂。但是生活的苦痛对波德莱尔来说也是一种挑战,是一种财富,正如他在《祝福》中写到:“我知道痛苦乃是唯一的高贵”“感谢您,我的上帝,是您把痛苦当作了圣药治疗我们的不洁!”对生活和死亡的思考让波德莱尔看到了死亡所隐含的生的意义。
女人、死亡和城市意象融合在波德莱尔的《恶之花》这部诗集中。他对这三个意象的矛盾的态度也展示在这部诗集中。通过文字的隐喻,这三个意象相互契合,相互“应和”。就像这部诗集的名字一样,诗人描写女人、死亡和城市的恶,正是为了給世人展示世界的美丽的“花”。
参考文献:
[1]波德莱尔.恶之花[M].郭宏安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6.
[2]泰奥菲尔·戈蒂耶.回忆波德莱尔[M].陈圣生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9.
[3]本雅明.发达资本主义时期的抒情诗人[M].张旭东,魏文生译.北京:三联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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