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很多个晚上都梦到我的奶奶，我想不起来她都说了些什么。
　　
　　我抱过她临终前的身体，很轻也很重。她是一个眼神非常安定的老人，我从她的眼中读到了一个女人走过的八十多年的岁月，这段岁月是如此的不堪重负。奶奶一直认为我在遥远到回不了家的地方，所以我每次离开的时候她都要掉眼泪。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没有告诉她我要走了，她想留我住一晚上的，她说：那段路有点远有点黑。我因为要赶车也就匆匆离开了。走出她那间屋子的时候听到她微弱颤抖的声音说：“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路上要小心……”原来她知道，她总是什么都知道。我应了一声，眼泪轻轻滑落。
　　
　　奶奶在那个寒假不止一次地教我怎样在她去世后帮她挽头发，我都没有认真学，想方设法地打断她，我总觉得死亡是如此遥远的事。接到她去世的消息冲出寝室的时候我才体会到奶奶说的那种遥远。我真的赶不回去，我离家如此遥远。
　　
　　听妈妈说，奶奶去世的时候身边只有很少的几个孙子。我暑假特意回去参加她的百日祭，我知道这是我唯一有时间参加的一场葬礼。跪在她矮矮的坟头前我抚摸周围的泥土，我想起我帮她洗脚的那次，那是我唯一一次帮她洗脚。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洒满了院子。我擅作主张扶她出了屋子，我们在小院里聊天，她说了很多我不知道的关于家族的故事。后来我缠着她给我讲以前讲过的故事。她是记忆力很好的老人，可是那天我发现她把两个不同的故事重合了，我突然难过地哭了。
　　
　　后来就听说她经常讲一些大家都听不懂的话，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不久就去世了……
　　
　　我的奶奶，她还有很多的故事没有讲给我听，是我没有给她时间。我要是给她多洗几次脚就好了。暑假回家后我一直没有去过奶奶生前住过的那间屋子，知道祭日那天，待所有人都离开后，我一个人走进了那间屋子。我在窗台上看到了奶奶用过的那把从翠绿到泛白的梳子，还有墙头上贴的那些我小时候画的画，奶奶曾经那么认真地把他们铺平贴了上去，留给了我关于童年的回忆。我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泛黄的稚气的笔线，一切仿若昨天。
　　
　　我在很多时候轻轻整理奶奶一生经历过的那些故事，我一直想把它们记下来，可是我一直都无法完整地连接起来。奶奶还有太多没有说完的故事，她再也不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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