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西藏的月光》不像虚构叙事去关注事件的逻辑关系,也不去探求人物性格变化的前因后果。它通过真实讲述表达社会转型期藏区的有识之士由于文化冲突带来的焦虑和担忧。作为非虚构作品,作者选择的叙事方法多样化,在对“第二视野”真实的讲述中,突出“第一视野”的本质特征。
关键词:非虚构;人物;焦虑;断点;视野
一般认为,叙事只存在于虚构作品中。而我们阅读的非虚构文学作品,除了具有叙事的一般特征外,还有有别于虚构作品的独特性。《西藏的月光》(以下简称《月光》)让叙述回到日常生活,回到历史、文化、记忆、情感欲望等组成的丰富广阔的现实世界里。作者将主体情感隐藏于叙事的背后,从庸常的生活细节中厘清新鲜的、复杂的精神谱系,从现实浮华的表象看到潜在的精神危机,在感伤与困惑中看到对生命的热爱,其叙述值得我们细细品味和思索。
一、非虚构的事件人物特点
文学叙事,是用语言去虚构社会生活事件的行为。叙事的基本特征有两个:一是着重表达社会生活事件过程,二是具有话语虚构性或假定性。虚构叙事特别强调故事或情节的因果关系。在《月光》中,我们既看到了作者精心组织的故事或情节,同时也看到了这些事件的安排区别于虚构作品的特点。人物是叙事文学最重要的元素。《月光》既有以人物为线索安排的故事情节,也有以事件为主组织的情节;它以讲述的方式,聚焦人物的身世行为,表现人物的冲突层面,它只是选择真实的人物,发现、捕捉人物的精神特质,其情节往往由人物的推演而展开。
保姆央拉,刚到成都性格就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作者没有一句交代她怎么变的,省略了人物事件的过程。姐姐央金,到成都找工作因为太胖又不会汉语而四处碰壁。后来只有回到拉萨,而红尘拉萨的生活与成都并无二致。“央拉的头发染成了板栗色,行囊里装着以前没有的化妆品、香水,还有牛仔裤”[1]。经历了外面的飘荡,央拉也想回到她牧场的家。作者讲述中没有曲折动人的故事情节,只是通过拉萨——成都——拉萨进行空间的转换,表达作者的思考与情感。“当古老的传统文化与城市文明已成为一种生活的对立,她们也是进退两难,二者无法兼得。”[2]。央拉的父母对儿女们的生活满是茫然和迷惑,因为儿女们再也不愿坚守父辈的生活了,城市生活与原始古朴生活产生了巨大差距。现代文明给人们的生活到底带来了什么? “我还需要留在红尘中,为了什么苦苦守候”。[3]
人物与现实、人物与人物以及自我的矛盾冲突最突出表现在洛桑与曲珍身上。洛桑本是内地的僧人,沉默寡言,但他对曲珍产生了感情。作者采用第三方叙述的方式,没有让洛桑和曲珍走上前台,而是选择自己冷静叙述。洛桑的妹妹其美认为哥哥这样做败坏了僧人的作风,洛桑离家出走。两人后来历经坎坷,最终没能在一起。曲珍死后,洛桑变得木讷、漠然、凄凉,最后也被拉萨红尘吞没。这样的叙述犹如虚构作品有开始、发展和结尾,但它又体现出了非虚构作品的叙事特点,在这里小说般的情节被稀释,感觉经验被打破了。它没有按人物的性格逻辑演变情节,而是突出作者自我的内心冲突。这里的叙述失去了追寻叙事合理性及情节圆通性的欲望,更没有借助戏剧性来展示。作者没有把自己置于某个虚蹈的道德领域,而仅仅是沉浸于这些琐碎的景象中,借以体察各色人等的精神特质。
非虚构叙事——文化碰撞的焦虑
在《月光》中,作者白玛娜珍关注日常生活的真实事件,通过对身边人物及其事件讲述,想要探索在社会进程中人们思想情感的变化。体现出包括作者在内的藏民族有识之士在文化冲突中表现出来的思考、焦虑和忧患意识。
央金姐妹在城市找活路,由于文化的差异,可选择的范围很小,最后迫不得已又回到牧场。作者想要告诉我们,现在生活在拉萨的如央金姐妹的这类年轻的群体,他们的梦想很简单,希望像城里人一样洗热水澡、看电视、穿戴时尚,然而从小生活在牧区的他们对城市文明的向往却因自身的传统习俗的某些影响而不能实现。这其中有过挣扎,一方面他们不愿再坚守父辈的生活,学汉语;另一方面又沦为拉萨城里最底层最弱势的群体。是鼓励他们走出牧场融入城市,过上城里人的生活,还是坚守传统文化,拒绝外来文化的侵染,作者对这些年轻人生活现状的叙述寄寓着自己的担忧和纠结。城市生活给我们带来的“只有无力的双腿,萎顿的身心和空白的大脑”[4]“难道今天的成都或者北京、上海、就是拉萨想要的未来?”[5]。传统的文化由谁去维护和传承。民族文化面临强烈的冲撞,在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的时候,选择拉萨还是山上的牧场“我们今生只能在城市和牧场之间,在传统生活与现代文明之间徘徊”[6]。
《月光》处处表现了作者的这一焦虑。在文化转型中,人们面对新的问题都有一些无力感,会变得茫然失措。在“村庄的魔鬼”这一节里,村上劳动的妇女,自然的歌舞曾经如云朵般飘逸,“歌舞和农耕像她们的双翼,丰满的日子像醇美的酸奶”,[7]然而有一天,她们没有了歌声,因为她们再也不会去牧场劳动,她们的家乡将会被开发,接待游客,做生意,成为旅游文化村。看到她们脸色苍茫,显得那么焦虑、沮丧、惶恐,她们即将告别多年的自然而人性的生活方式,更将丧失天然而恬静的村庄。“我不知该欣喜还是遗憾”[8]。作者采用的使非虚构事件,按照自己的审美理想和表现能力,把来自生活的事件建构成审美情节,虽然这里的情节不及虚构作品曲折充满悬念,但它对表现人物的内心一点都不逊色。
非虚构叙事——断点、双重视觉的运用
所谓“断点”是指在叙事作品中,作者选择的是延宕或压制信息,作者不想显示某些信息,然而信息本身有因果链,因而延宕或压制的信息可能重要,这些被压制或遗失的信息在作品中就成了“断点”。“断点”常常在虚构叙事中出现,然而对于非虚构作品,它也可以运用。因为“叙事就像生活,其表意游戏是永远开放的个体,个体对从不稳定的连续故事感知到的事件的阐释是变化多端的”[9],正是因为这样,白玛娜珍的叙述方式也呈现出多样化的特征。
“今年藏历年初一,寒风在拉萨灰白的上空瑟缩流动,一早,我满怀感伤……”[10],在作者接下来的叙述中,我们知道是因为“刚刚结束的感情生活,变成痛苦吞噬我,使我的心满是迷惑”[11]。然而是怎样的一段感情生活,它是怎样结束的,怎么会让我如此悲伤难以自拔?作者多次提到这段感情。在“刀光剑影”中,父亲握着那把长刀交给“他”,要“他”担当起护佑我的重任。“他”慌张、颤抖虚弱。“他”为何会如此这般,“他”又是谁?丹增堪布教导我把过去放下,活在当下。这些叙述中,只有开头没有下文。作者让信息完全压制。这些“断点”对阅读中的读者是暂时的,它可以增加悬念,激起阅读兴趣。在其他章节中,作者也多次留下“断点”,虽然这些信息在后来也没有被打开或填补,但它丰富了我们的阅读体验,这也是作品显示出来的非虚构叙事特征,不会曲折,但又不失生动。
此外,双重视角的运用也在作品中多次出现。叙述语言中对故事内容进行观察和讲述的特定角度成为叙述视角,在叙述中套叙述的方法成为双重视角。而非虚构叙事的故事会有限制性,它要求真实,它只能“借助处于回顾视角的叙事者的眼光”,只能有一个“稳定的单声道来源”[12]其叙事者就是作者。如果单纯的由作者来叙述,无论什么作品,难免给人呆板阅读枯燥之感。在真实的原则下,完全可以有多种叙事方法的选择。虽然是非虚构作品,但白玛娜珍在叙述中也采用了多重叙事手法。
在“光河的女儿鱼——回忆我的外婆”中,便是以我小说中的情节叙述我外婆的。前半部分是虚构叙事,写的是外婆与外公的相识,因为其中有大量虚构,外婆与外公的故事变得如梦如幻,显得格外动人。这部分与后面的非虚构叙事相得益彰,阅读时已忘了这一部分的虚构性;在“满溢的月光——拉萨佛诞月笔记中》,也以传说中的耍猴的汉人的故事作为第二视角叙述,这段传说显然具有虚构的特征;在“浸润在甘露中的爱”中,大量采用民间故事传说来叙述。不管是作者亲历性的叙述还是经验性的叙述,多重叙事角度的选择,避免了叙述的单一性;叙述线索的多样化,使其结构层次多样化,叙事时空不是停留于一条线上,变得错落有致,增强了可阅读性。对于这部非虚构作品来说,无疑让我们对藏民族的宗教文化、民风民俗、人们的思想情感及性格特征有了生动的把握。
二、非虚构情感——爱欲如虹
纵观《月光》,贯穿全书的是爱的情感,是作者充满爱意的种种回忆——亲人、僧人、朋友、邻里相亲、宠物等等。这也是这部非虚构文学作品的特征。
作者白玛娜珍毫不掩饰对爱的渴望、不吝啬爱的情感的宣泄。作者采用非虚构叙事的方法把她的幽怨、温婉而细腻的情感作了淋漓尽致的表达。对外婆的回忆,以白描的手法描写了一个具有勇敢、豪爽、风趣、宽容个性的拉萨女子平凡的一生。对父亲的回忆也如千千万万的普通父亲一样,对儿女如山的关爱,宝刀的光影照亮了我成长的岁月。《在岩洞里等爱》和《爱是一双出发的箭》中的两段爱情故事,作者没有作任何道德评判,专注于爱的纯真、恒久。主人公越过了邻居的界限,从此没有退路。他们抛下一切历经隐居深山,再也没有分开过。这两段感情都是不伦的。作者在叙述式却没有道德的评判,在作者有节制的,冷静的叙述中,我们不得不对人间的真情充满敬意。作为读者,可能会去质疑强巴抛弃家人一去不回的无情无义,也可能会唾弃央金拉对几个孩子不管不顾的铁石心肠。但作者选择真实讲述,它没有像虚构作品那样直接介入人物内心,那样做反而有些牵强和困难。真实情感与理智的表达,是非虚构作品的生命力所在。非虚构作品叙事采撷记忆中的片段,叙述各种内心体验,表达自我,忠实内心,于冷静叙述中肯定个体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三、非虚构梦想——回到拉萨
巴赫金曾提出“两种视野”的理论。其一,叙事“会触及到重大的社会现实本质因素;其二,叙事直接关心自身存在的各种问题,叙事是对自身的认识、反省、追问。第二视野作为第一视野的陪衬,缺乏因果性和逻辑关系,但却是真实而深刻的,对于文本本身具有重要意义”[14]。
我们在《月光》中,看到作者白玛娜珍对她的事件人物的叙述的两重视野。首先可以看到的是第二视野。全书虽为生活片段,但仍有一条主线贯穿始终,这个线索就是“拉萨”。“拉萨”在这里已不单是一个城市的名称,它是作者的精神归宿、灵魂的栖居地。作者爱子旦真拉杰游学中,在乡野中养成的自然天性,对城市学校的种种不适应,城市中的学校不能给这个乡村小孩带来快乐。作者认为学习是崇高的精神生活,应该格外美好、快乐,以单纯的品质和快乐去适应社会,让他们具有创造和感受幸福的能力比什么都重要。这里好像是说的教育问题,但透过文本看作者的第一视野是作者对人们心灵的关注。社会无论怎么发展,它难道不是让我们快乐的生活充满幸福感吗?而这样的快乐只有在拉萨才能找到。作为意蕴层的第一视野,我们可以窥见作者这样写写的用意:追逐功利的物质社会给人们不能带来快乐!同样,作者眼中的内蒙古与成吉思汗说的最天然最美丽的花园相距甚远。人类无休止的掠夺疯狂的肢解了如梦的草原;湛蓝和翠绿已如昨日童话。我想回到拉萨,“我多么思念那里的天空啊”[15]。作者回味那片洁净的天空,天空下飘荡着悠远的歌声,西藏的月光正如大地母亲般的温柔情怀等待我的回归。作者对西藏月光的重复叙述,与其说是对外面世界纷扰残酷的不适应、对昔日圣地衰落的忧虑、对日益恶化环境的无声抗议,还不如说是想让所有漂泊的心都能找到一个的港湾,这个港湾没有污染没有纷争,它是我们可以永远依靠的精神家园。“西藏的月光”正是作者可以刻意要表达的“第一视野”。
作者讲述的真实事件,对自身的认识、反省、追问无不是让我们感到只有在西藏纯净月光的沐浴下,让心灵还原洁净安适,我们的内心才会坚定,才会快乐幸福。这是作者的美好愿望。我们也透过文本看到作者的担心,想竭力守住内心净土,能守得住吗?如果我们的精神家园都没有了,人类会有怎样的危险。这正是这部非虚构作品给我们带来的思考。
参考文献:
[1]p23[2]p20[3]p27[4]p23[5]p22[6]p30[7]p49[8]p59[10]p1[11]p2[13]p160[15] 白玛娜珍 《西藏的月光》 重庆出版集团[M].重庆出版社,2012 , 4第一版.
[9] 新叙事学[M]. 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5,第一版:4.
[12]唐伟胜主编.《叙事》 中国版第三辑[M]. 暨南大学出版社,2011 , 5 :1.
[14] 转引自格非 《小说叙事研究》[M].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 , 9 ,第一版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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