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身为美国当代知名女作家之一,玛丽莲·罗宾逊的作品多探讨家园主题。本文着眼于她以圣经当中“浪子回头”的故事为题材的小说《家园》。小说的女主人公格罗瑞在经历了婚姻的创伤之后,回家赡养老父,主持家事。格罗瑞渴望自由,敢于挑战传统婚姻,拥有新型女性自我意识。婚姻失败后,她又回归家园,试图重建家园,并探寻她的精神归属,以实现自我救赎。本文通过对格罗瑞创伤印记、精神家园和女性自我探寻的分析,进一步探析格罗瑞的女性人物身份建构。
关键词:《家园》;格罗瑞;创伤;精神家园;女性自我
美国当代女作家玛丽莲·罗宾逊(Marilynne Robinson 1943——)目前共推出四部小说作品,处女作《持家》(1981)出版后即获得很大成功,《基列家书》(2004),《家园》(2008)以及《莉拉》(2014),三部作品的相继出版构成家园的三部曲系列,家园三部曲中两个牧师家庭中都有历经过创伤的女性角色,无论是鲍顿家的格罗瑞,还是埃姆斯家的莉拉,她们都历经家族变迁以及生活创伤,而后信仰和灵魂都得到洗礼和提升,在生活的救赎与被救赎中追求女性自我的生存理念和生命真谛。这两位女性角色的刻画进一步体现了玛丽莲·罗宾逊不可磨灭的女性主义经典。
《家园》这部小说的故事以鲍顿家最小的孩子格罗瑞为第一人称有限视角展开,格罗瑞做为家中最小的孩子小时不被家人关注,成年后婚姻受挫,经历创伤以后回到家中,她是唯一在家常住照顾年老的父亲的孩子。“家园情结”又成了格罗瑞所必须面对的去还是留的伦理困境。最终在与兄长杰克的互相疗伤与救赎过程中,格罗瑞最先接受了杰克的跨种族婚姻,在决定留守在基列等候杰克一家平安归来维持团结的家庭的决定中格罗瑞找到了真实的女性自我,也践行了她名字所蕴含的“家族荣耀”的意义。
一、隐晦的创伤书写
“创伤是引起病变的身体损伤或能导致情绪异常的打击。”创伤既包括身体创伤也包括精神创伤。格罗瑞的婚姻受挫带给了她一定程度的心理和精神创伤,创伤叙事不仅可以宣泄内心的苦闷,还会博得他人的同情,给自己某些程度的安慰,但是格罗瑞出于自身尊严的爱护并没有向他人讲述过自己的创伤事件,只是在冥想沉思中自我疗伤。直到杰克归来以后他们兄妹二人在共同照料父亲完成家务的过程中加深了信任。英国小说家威克斯(Salley Vickers)曾指出“在通篇由人类的误解造成的痛苦的叙事中,唯有兄妹间悄悄滋生的犹疑的信任构成了一线救赎的可能”。格罗瑞曾幻想自己将来的家庭生活幸福美满。然而,这一幻想终究还是在她的钱财都被挥霍殆尽之时方才知晓这一善于逢迎讨好的“未婚夫”原来早有妻室的那一刻化为泡影。就创伤而言,存在着拜厄所谓的“在一个经历本身和被纳入叙事回忆,理解和可交流性之间存在着双重的结构错位,所有这些经历都存在于记忆深处的某个地方,又同时存在于心理之中”(Baer,2000.b)“一个经历作为创伤而被记录下来。而这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不是因为该事件的固有内容,而是无法求助于外部参照系”。(2000,9)
格罗瑞被“骗婚”的创伤形成与其成长经历和细腻性格是分不开的,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无论是父母还是其他兄长姐姐都一直把她当做不懂事的小孩子,甚至偶尔还会因为一句天真无邪的话而引来他们的“嘲笑”。她一直是被忽视的一个,而她的姐姐们也会“在她耳边说一些毫无意义、或显而易见、或完全不实的话,接下来德尔十来分钟时间看着她受着这一心理负担的煎熬。”殊不知这些小小的捉弄令那根细腻敏感的神经早已在她的身体里驻扎。那些嘲笑与无知无疑也成为她幼小心灵的一个创伤。几十年后三十八岁的格罗瑞与杰克能相对比较合拍也是有童年渊源的,对于童年往事,“格罗瑞有时候觉得杰克比其他几个对她的年幼更多点同情”(《家园》II)而在格罗瑞发现杰克逃学时格罗瑞没有去告密,那是她一生中所保守的第一个秘密。兄妹之间的默契在童年往事里就已经悄然形成,而这也成为三十多年后他们互相抚慰创伤的一大基础。
杰克的创伤经历是显而易见的,而格罗瑞的创伤显示是一次次的隐晦其辞,一层层的嵌入式回忆。全篇小说叙事过程中,格罗瑞对当前的生活平静叙述,缓缓道来,而对创伤记忆的再现则滞涩模糊,带有伤痛和不可知的因素。凯如斯(Cathy Caruth)曾说,创伤是指“在突然的,或灾难性的事件面前,一种压倒性的经验,对这些事件的反应通常是延迟的”,格罗瑞一直不敢正面面对自己所遭受的创伤,而讲述创伤,意味着再次经历创伤,所以她选择了逃避,选择了隐晦。“在面临创伤事件时,个体不可能完全掌握创伤的性质,由于对创伤的不可理解,经验无法吸收,因而这种创伤会以延迟的形式再次出现。”(王欣)无论是儿时被忽略,还是婚姻被欺骗,这两个创伤事件连续的压抑和回归共同构成了格罗瑞创伤的潜伏。当杰克一次次地敞开心扉面对格罗瑞时,隐晦的创伤书写才一次次地回忆开来。格罗瑞看到杰克同样落魄迷茫之时试图向她敞开心扉抚慰伤痛。“仿佛他们一起在地狱中度着日子,讲讲让他们来到那儿的故事,解解乏闷,让自己对即将到来的不再恐惧。”格罗瑞最终打开自己的心结,把自己没结成婚的秘密告诉杰克,与杰克互相抚慰疗伤,走出了创伤事件之后自己所处的困境。
二、格罗瑞的“家园情结”
格罗瑞从小缺少期许中的存在感,“她很容易哭……不是说她随时准备打开泪水的闸门来宣泄作为家中老小所受的忽略”(《家园》P12)尽管他的家人实际并非有意忽视她。她细腻脆弱的心灵一直期待一个永恒的港湾,这一港湾注定成为她一身竭力追寻的“精神家园”,从小顺从听话的小妹内心里充满对传统的反叛与挑战,渴望追寻精神与灵魂自由。而作为一位受人尊敬德高望重的牧师的女儿,格罗瑞自身又承袭了一个传统家庭多年以来潜移默化所传承的安定与守候的因子(尽管格罗瑞自身并没有意识到)。格罗瑞在如花的妙龄之时也应是一位敢于挣脱固守的物质家园的束缚,用于追求“反家园”自由的热情奔放的女子。她的身份建构从一位牧师家庭的大家闺秀变为一位为了爱情和婚姻而离开家园、辞去教师工作的“流浪自由人”。这就是格罗瑞追求精神家园的勇气和力量。“她四岁的时候为了广播剧中一条狗的死哭了三天。”(《家园》P12)足以见得格罗瑞从小感情就很丰富,很多年来,她没有其他的计划,只希望建立一个自己的家园,在这个理想的家园里做一个贤惠体贴的妻子和母亲。“未婚夫”从来没有帮助她实现这一愿望,格罗瑞一直等待无果之后也曾有过怀疑,,而心生疑窦之时,计划也就降级成了希望。这一蜕变为希望的计划就是格罗瑞所一直苦苦追寻的精神归宿。当这一希望破灭之时,格罗瑞如梦初醒,开始成熟的思考消弭精神家园和物质家园之间的距离和矛盾,开始尝试回归传统探寻自己全新的自我存在。血缘与家园的呼唤让在外流浪的格罗瑞踏上了回归的旅程。身体的一切流动都只为精神找到适宜的栖居之所,而这一次身体和精神的同步回归让格罗瑞重新建构了自己对基列小镇的认同感,依附感和归属感。她对精神家园的追寻始终没有停止,而是经过时间的洗涤,岁月的沉淀,年龄的增长,精神家园变回到了虽然已经变得物是人非、古老沧桑的基列小镇。自然永恒,生命有限,但精神家园的追寻依然绵延不断。
家通常蕴含安慰或者安全之意,而回家在另一层面上也经常是受挫后的举动,事实上,杰克和格罗瑞的回家之旅也都是因为他们各自的生活遭遇了不顺。”(Susan Petit)格罗瑞的回归之旅同时也是抚慰伤痛之行。“家对格罗瑞和杰克来说可能是一个避难所,但回家也有冒险之处,和他们的父亲一起生活经常令他们重温某些痛苦的儿时回忆。”(Susan Petit)格罗瑞曾经因为儿时的被忽略而渴望摆脱家园的束缚,从而走上了反家园的道路。而现在的格罗瑞因为婚姻的失败而选择了回归家园,重建家园,重建自我。这一从反家园到回归家园的转变亦是格罗瑞自我认识的转变。她因为伤痛而离开家园,亦是因为伤痛而回归家园。曾经她是被忽略的,而现在她是被依赖的。被依赖本身亦是对格罗瑞的抚慰。此次的回归格罗瑞受到了父亲的重视,也受到了杰克的信赖。这些逐渐抚平了格罗瑞内心的伤痛。敏感细腻的格罗瑞也曾经怀疑过杰克的归来威胁到她在家中的地位,最终“格罗瑞相信她和哥哥都是为了疗伤才回家的,而对父亲和哥哥的关照也使她得以摆脱自己人生的失意。”(唐莹)小说最后格罗瑞决定永远守候在这个家里,期待某一天杰克的儿子回归这片土地。这一转变说明格罗瑞在这个家里找寻到了自己的精神归属。“做为家中最小的女儿,格罗瑞本应该被父亲命名为‘慈善,但她的母亲不想让女儿的名字听起来像一个孤儿。”(Jennifer L. Holberg)格罗瑞继承了母亲对孩子的爱,格罗瑞也不希望这个家庭后代中的任何一个成为无家可归的孤儿。本身她名字的内涵“荣耀”也在这次回家后得以完全彰显,她替众多的兄弟姐妹履行照顾父亲的职责,永远打理守候这片旧土,迎接新一代晚辈们的归来,格罗瑞当之无愧是整个家庭的荣耀。
三、格罗瑞的女性自我
格罗瑞的半生是弗洛伊德人格结构理论本我、自我和超我的很好的结合。在渴望自由挑战传统即本我和对家人的责任和对美好未来的期待即超我发生冲突时,格罗瑞没有一个强大的自我去调节他们之间的矛盾,这种种冲突导致了格罗瑞与所谓的“未婚夫”私奔的生活。她极具个人特色的经历和冲动,虽然不符合牧师家庭的行为规范,但却释放了反叛传统的欲望,创造了女性自我的历史话语。“她似乎一向都明白,在父亲眼里,世界上最重要的工作是男人的事,是文雅严肃的男人的事。他们精通经文,做祷告时言语动人,或者至少是在某个过得去的受人尊敬的教派被授予了圣职。他们是终极事务的管理人。女人是二等的生物,不管她们有多么虔诚,多么受到宠爱,多么受到尊敬。这不是父亲会告诉她的事”。(《家园》P18)家庭传统的伦理观念刺激了格罗瑞自我独立的欲望,她选择了追寻自我,追寻自由,当婚姻受挫时,最后超我还是取得主导地位,格罗瑞回到家园,照顾年迈老父的同时,修建过去,重建现在。
格罗瑞的超我状态也是逐步走向成熟的,刚一开始回到基列小镇,格罗瑞开启了不成熟的自我防御机制,有心尽量避免社交活动,只在家中照顾老父亲。而当她的兄长杰克年轻顽劣致使女子怀孕,自己离家逃避责任时,格罗瑞开始了漫长的救赎历程,为自己救赎同时也帮助家人获得救赎。
刚刚回到这个告别多年的基列小镇时,格罗瑞的内心是极其孤独的。在任何一个层面上她所感受到的都是黑暗,她内心急需抚慰。然而面对已临暮年孤独无依的父母,她担起了所有儿女应该共同承担的责任。这一责任对她来说不是负担,而是一种令她心喜的自我救赎。“因为才刚刚开始开车,责任感让她感到紧张;又因为突然间父母像是要依赖她,让她兴奋不已地想要保护他们。”(《家园》P54)她渴望受到重视,渴望被依赖,这样是她存在感所带来的极大喜悦。格罗瑞的超我实现并非一蹴而就,她是在家园的感染与兴奋中逐步摆脱不理智不成熟的情绪。她也曾经矛盾挣扎过,即使在兄长杰克归来以后,她又潜意识把自己推到过孤独的边缘。“现在她就在这儿,一个字的解释都没有,她把她挤出了庞大空旷的房子,至少有时在她看来是这样的。我应当离开有一两回她告诉自己,为了感受一下想到他们惊讶、他们悔恨的滋味。多幼稚的想法。”(《家园》P67)这一怪诞想法的出现正是格罗瑞始终渴望存在感的女性自我体现。她感觉杰克的归来抢回了她本不应该占有的位子。“两个男人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老父亲和兄长的亲密刺痛了格罗瑞脆弱的心灵,她又开始敏感多疑起来。“含沙射影”是个丑陋的词,阴险如蛇。“杰克已经恢复了他在父亲心中的位子,这一点很清楚了。”(《家园》P66)本我与超我再一次产生了矛盾冲突,但这一次格罗瑞较好的协调了它们之间的关系,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地位,格罗瑞对家庭的责任意识战胜了矛盾挣扎的心魔。道德情感与责任意识占据了主导地位。“超我是从自我中分化出来的,它是社会文化传统的卫道士和道德规范的仲裁者。”(《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格罗瑞看似脆弱,但内心还是很强大的。她借助信仰的力量“祈求耐心,祈求老练,祈求理解——祈求每一样德行,让她免于必定令她深受伤害的冲突;祈求每一样德行,至少能让她保持表面上的尊严吧。”(《家园》P67)最终格罗瑞意识到“不顾一切地爱这个家是血缘悲哀的特权”恢复平静的格罗瑞努力调整状态,给悲苦的老父亲,悲苦的兄长以及同样悲苦的自己寻找精神的调味品。“弄点什么给这个家提提精神,她想。”“她打开窗子,给厨房降降温,也给餐厅透透气。”(《家园》P106)格罗瑞的超我意识逐渐升温,终于明白呵护家人的同时也是在呵护自己。
格罗瑞与杰克二人的告白如杰克自己所称:“一个罪人对另一个罪人的坦白”。格罗瑞逐渐依托自己耐心与温和走进了杰克的内心并发现了杰克的跨种族婚姻。最终主动选择了终身留在基列等候杰克儿子的归来。在抚慰兄长的过程中格罗瑞重新审视自己的过去,校验自己的信仰“通过关注种族、家庭等问题,格罗瑞一步步让自己变得刚强,开始对人生充满新的盼望,并最终获得了自己生命的荣耀。”(于倩《书写信仰》)格罗瑞最终践行了自己名字的内涵,“成为这个家庭中上帝的真实显现”,承担起救赎的职责。
四、结语
格罗瑞在离开家园遭受重创之后涅槃重生。反家园之后又重新认识家园的意义。在重建家园,重建自我的过程中探寻自我。最终找到了自我的精神归属,成为整个家族的荣耀。
在当今的社会里,随着科学技术的快速发展及物质生活的逐渐丰富,越来越多的人迷失在精神空虚之中。如何在这样一个意义失落的时代找回自我存在感,安定自己的精神成为亿万人思考的问题。同时,在个人的发展中,家庭与社会的和谐起到了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格罗瑞的人物经历启示当今社会潮流中的女性热爱家园,并且勇于追寻自我,探寻自我价值,寻找自我的精神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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