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斩首之邀》一直都是一部争议很大的小说,但它始终经得起推敲和反复阅读。本篇论文运用文本分析法对小说进行分析和阐释,另辟蹊径,从纳博科夫最为推崇的细节出发,围绕“蜘蛛”这个主题,分析“蜘蛛”的意象在小说中的展现,探寻《斩首之邀》中埋藏在情节下的纳博科夫匠心独运的小说隐形结构以及其深层的含义。
关键词:纳博科夫;蜘蛛主题;意象;文本细读
《斩首之邀》是纳博科夫众多作品中最令人着迷和困惑的一部小说,也是引起批评家们广泛关注的一部小说。早期的评论家往往将该小说与卡夫卡的《审判》和《城堡》进行风格上的比较(这是纳博科夫自己很讨厌的,他甚至说自己根本不懂德文);或者认为它具有與乔治·奥威尔的《动物庄园》和扎米亚京的《我们》类似的反乌托邦主题(关于这一点,纳博科夫也很反感,如果硬要说他和哪位作家相似的话,他宁愿选择卡夫卡也不想和奥威尔相提并论)。“后来的一些学者则集中于讨论其中的反极权主义思想;另外,不少学者也从该书所具有的元小说特征、书中的讽喻、小说的艺术结构、它与文学传统迥异的先锋派意识等众多角度出发对其进行全方位的探讨”[1]。所有的阐释解说不一而足。
纳博科夫不仅是一位文学家,也是一位昆虫学家,众所周知,纳博科夫对蝴蝶有着不同一般的偏爱,对显微镜下的世界的观察和洞悉,使的纳博科夫将这份细致入微的观察视角诗意地移情到他的文学观上,也是因此,他十分推崇细节的作用。“关于细节,关于细节如此这般地组合是怎样产生情感的的火花的,没有了它们,一本书就没有了生命。”[2]正如他在《文学讲稿》中分析的那样,吹开了原本覆盖在故事情节之下的黄沙,让我们看到了熠熠发光的黄金。那么,在他自己的创作中是否也有意识的贯彻他对细节的把握和运用呢?
通读《斩首之邀》全文,经过了仔细的文本细读后,我们发现了纳博科夫笔下独特的主题——“蜘蛛”,这一细节,草蛇灰线,反复出现。在一部小说中反复出现蜘蛛,而且是同一只蜘蛛(总共在小说的不同地方出现过16次),一旦被写进文学作品中,它就自动脱离了它的动物性,蕴藉着深刻的文学内涵,这样重复性的阐释必定具有某种特定的主题性暗示意义,现在让我们具体分析一下。
一、“蜘蛛”的意象分析——女主马思
文学就是人学,写动物,在这部小说中具体到写蜘蛛不过是从不一样的角度来关注和影射人的世界与社会文化,仔细分析一下,其实在小说中纳博科夫已经说的很明白,那只蜘蛛和马思很像,所以这只蜘蛛首先就象征着马思。
希腊神话里有一篇《蜘蛛的故事》,故事描写了一位叫阿拉克涅的少女,天生一双巧手,无论是针线、刺绣、纺织都做得精美无比。但她经不起别人的夸奖,后来竟与智慧女神雅典娜去个高低。她织的图案虽美,但画的内容冒犯了女神,最终被女神惩罚变成了一只蜘蛛。这样既没有剥夺她的技艺,也让她为自己的过失付出了代价。我们知道希腊神话是原始初民的自由意志、自我意识和原始欲望的象征性表述,那个时候的蜘蛛就给了人们高傲、不可一世、自以为是却又无知的印象,而书中的马思正是这样的人物。
她明目张胆的偷情,有时会自我辩解向辛辛那特斯解释:“你知道,我是个很善良的人,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却能给男人带来那么大的宽慰”。[3]她天真以为“性”和身体或者精神完全割裂,是身外之物,可以随便用来施舍他人。去探望辛辛纳斯特时,马思本人的打扮则是:“身穿漂亮的黑连衣裙,冷白的脖子上系丝绒围巾,手持一面小镜子;身边寸步不离跟着一位体面的男士,从侧面看到也无可挑剔”[4]。她甚至在辛辛那特斯即将被斩首的时候跟他谈论她被人求婚了,而且警告丈夫不要跟别人提及给她写信的事,以免受到牵连。
这种人物也就是纳博科夫在《文学讲稿》中阐释的福楼拜笔下的布尔乔亚,亦即“庸人”,就是只关心物质生活,同样的无知、同样的朝三暮四,这使得他们听命于外界环境的暗示,缺乏来自内心的自我暗示。
二、“蜘蛛”——“宠物”
把蜘蛛还原到文本中,其实它在小说中是以“宠物”的形式出现的。蜘蛛是罗迪恩的宠物,那在小说中,谁又成了谁的宠物呢?似乎辛辛纳斯特做了那只宠物。
在小说中我们看到辛辛纳斯特迟迟得不到他被斩首的真正日期,马思来探望他的日期也是可以随意改变,狱卒和监狱长开心了就善待辛辛那特斯,厌烦了就不再好好伺候他。尤其值得一提的就是皮埃尔,在这出疯狂的演出里,他是主人公眼里的“玩偶专家”、“跳梁小丑”、“马戏团团长”、“斗牛犬”。辛辛那特斯关进监狱不久,他就以狱友的伪装试图接近他,为他进行各种滑稽的小丑表演,与他下棋,跟他聊性与快感;为了给他虚假的逃跑幻想,又和狱长一起策划挖地道,通向辛辛那特斯的狱室。然后他又完美变身,转变成他真正的角色——刽子手。在市政官员、狱卒和公众看来,皮埃尔是一出斩首剧完美演出中的主角与大师,是他们的偶像,他不辞辛劳与囚犯建立所谓友好的、可以相互信赖的关系,受到所有人的顶礼膜拜。
然而这样的关系仔细看来,不就是主人和宠物的关系吗?平常的时候主人(皮埃尔)可以放下身段去和宠物(辛辛那特斯)逗乐,宠着它,随意的满足宠物的各种要求,但是这种满足还是建立在愉悦主人自身的基础上,永远不会超出主人的控制,就像是辛辛那特斯永远逃不出斩首的命运,宠物充其量也就是个玩物,最后的目的都是为了那广场上群氓狂欢的一幕。或者纳博科夫就在这样的叙述中展现人与人之间的冷漠疏离的关系。但是辛辛那特斯却不仅仅是甘于成为一个宠物的使命,而是积极抗争,下文会论述到。
三、“蜘蛛”——强权
再来看看蜘蛛自身的属性,蜘蛛的特点是它编织丝网。这个网就很有趣,很多体型比蜘蛛大的昆虫只要是沾到这个网上就难逃小命,任蜘蛛为所欲为,引申一点讲实际上它代表着非常强的心理控制。除了网以外,蜘蛛还有一个特点,它有非常多的腿,非常多的腿的作用是什么呢?就是谁也逃不出我的手心,因为我有这么多腿(或手)。网和腿,这两个东西就是意味强权控制,而且这种控制是无孔不入的。在《斩首之邀》中也涉及到很多的强权和反强权的内容。
《斩首之邀》讲述的正是主人公辛辛那特斯“反抗尘世的禁锢,抛弃肉与魂的重重枷锁,寻求灵的自由的过程”[5]。以皮埃尔、监狱长、狱卒为代表的掌权者们,运用自己的权力,将辛辛那特斯从精神和肉体上层层禁锢起来。在肉体上,他们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将他囚禁在囚室里,并断绝了他企图逃跑的一切可能。他们口口声声为他提供法律、道德与秩序世界所能允许的一切福利,让他衣食无忧;然而,他们眼里的辛辛那特斯只不过是与监狱里的蜘蛛、桌椅、床一样没有生命的东西。当狱长罗得里格来到狱室时,他“只关注无生命的东西是否干净整齐,有生命的东西则任其自行设法应对”。从那个监狱的八条守则就看一下看清强权对人的束缚,就像是蜘蛛一樣,用他们织的网层层捆绑住人,真可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对人的控制渗透到丝丝缕缕。而最后交代蜘蛛只是玩具蜘蛛,蛛网的掉落,囚室的坍塌等象征性的描述,我们便知道辛辛那特斯是不会被这些强权给束缚住,他走向了解放之路,于是,在行刑日到来时,他才毫不畏惧,像一位冷眼旁观者那样慷慨赴死。他的头被砍下了,而他的灵则在头颅被砍下的一刻走开去,“在浮尘之中,在飘动的景色中,辛辛那特斯正朝着一个方向走去,根据声音判断,那里有他的亲人”[6]。
纳博科夫的写作习惯非常独特,完成小说的大致构思之后,他并不是从第一章开始按顺序往下写,而是先把一些想好的片段、场景写在一张张卡片上,最后再把这些片段排列、整理成小说。《斩首之邀》中的这只贯穿始终的蜘蛛,像田纳西的坛子一样,使整篇文章的景色发生了神奇的变化,“蜘蛛”的主题在一定程度上把这散漫的、复杂的、不协调的的各个叙述序列贯串起来,让读者在混乱中找到深刻。
通过对“蜘蛛”的主题的探讨和分析,我们似乎也体会到了纳博科夫所说的那种创作给他带来的“美的狂喜”的感觉。一次又一次出现的蜘蛛之间形成强烈的张力,构成一个完整的小说解构整体,不断暗示、升华、延续作品中力图表达的主导意义,好似作者在提示读者们,看吧,蜘蛛出现了,要注意了!
注释:
[1][5]王安,《斩首之邀》中的诺斯替主义,俄罗斯文艺,2007:37,37.
[2]美﹒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文学讲稿——优秀读者与优秀作家》,申慧辉等译,上海三联书店,2005:2.
[3][4][6]美﹒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斩首之邀》,陈安全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18,79,1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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