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比特币；法律性质；CISG；适用范围；虚拟商品
随着国际贸易的发展和电子商务的不断扩展，国际货物贸易中出现了许多新的贸易现象，这使得受到普遍应用的《联合国国际货物销售合同公约》（即CISG）中对于适用范围的规定似乎存在可拓展的空间。比特币即是众多新贸易现象中的一种，科学技术尤其是网络技术的发达客观上促使其诞生，并在广义的国际贸易中产生了极大的影响，甚至引发了“淘比特币”的狂热。由此，比特币所涉及的国际交易问题自然也成为学术界及理论界探讨的热点。
然而，比特币在诞生伊始便存在法律性质上的疑问：作为从计算机概念中创造出来的数据“货币”，其显然不符合现有法律制度中对“货币”的有关定义，因而涉及比特币的交易行为通常被视为一般的电子商务行为；但是，比特币作为网络独有的高价值数据，常常如一般等价物般被用于支付，加之价格的波动性及拥有“绝对匿名性”特点，比特币受到各国交易个体乃至黑市的追捧。由此可见，无论是作为支付手段还是交易对象，比特币在客观上已融入国际交易中，因此，对比特币是“货币”抑或“货物”的法律定性将直接影响其能否适用CISG。本文中，笔者试对比特币的法律性质加以分析，并对其在CISG中的适用问题进行探讨。
一、“货币”vs“货物”：比特币的法律性质之争
1.比特币：区别于普通货币的高价值数据
上世纪末，著名的数学家、密码学家和电脑专家戴维·乔姆提出，随着计算机技术的发展，为了避免纸质货币交易的冗繁和限制性，网络世界应该有自己的交易货币，并预言其为一种可自由流通的“网络货币”或“电子货币”。2009年，一位化名为中本聪的日本程序师根据这一概念制造了一种特殊的网络交易单位，即比特币，其通过加密算法生成，可在网络上自由流通，被称为“数字化的虚拟货币”，概言之，比特币是一种不基于对货币发行机构信任的货币系统。由此可见，比特币直接来源于网络，且不具有有形的物质形态，仅依靠其自身的算法生成，严格意义上来说它甚至只是一组具有较高价格的电子数据。
此外，比特币的发行不受制于任何国家、政府、机构或个人，即从“货币”的意义上来看，比特币是完全脱离世界上任何政府和银行机构的掌控的，在其“数字化虚拟货币”的属性上显然不能等同于货币甚至虚拟货币。因此，从本质上说，比特币是一套由特定算法生成的数据，所以它并不是实质意义上的货币，虚拟性是其本质特征。
2.比特币的特征
尽管比特币在本质上属于电子数据，但是其具有不同于一般电子数据的特征。
（1）匿名性——私密性强，匿名持有与使用。比特币因其独特的算法，用户持有和使用比特币是完全匿名的，任何机构难以对其冻结和跟踪，理论上讲，比特币的所有权除了所有人外无人知悉，不具备公示的条件。这一特征是普通法定货币所不具备的。值得一提的是，比特币由于其匿名性而产生安全问题：比特币没有解决网络支付安全，容易被从事非法交易者利用，非法方式获得比特币的行为几乎无法阻却；加之没有中间机构的权威管控，利用比特币进行的犯罪行为可以频繁滋生，甚至沦为洗钱、贩卖军火、毒品的温床。
（2）总量确定性——总量止2100万个单位，价值不菲且波动性大。比特币诞生伊始，其总量上限就被设定为2100万个，并设想于2140年完成全部开发，不会存在因发行过多造成通货膨胀、币值下降等问题，这点上看，比特币和货币中的黄金具有相似之处，因此比特币也被称作网络时代的“数字黄金”。由于总量确定，比特币的“挖掘”日益频繁，而价格也从2009年诞生时每单位5美分的价格到2013年每单位两百多美元，甚至在波动的最高点达到了每单位5000美元。随着比特币被挖掘数量的增多，可挖掘的比特币越来越有限，其价值还会不断上涨。
（3）交易代偿性——执行了货币的部分支付职能。金银因其高价值性和稀缺性被充当为一般等价物，“网络黄金”比特币也不例外。在现实生活中，比特币已经被用来直接交易或充当支付手段的。美国及欧盟部分成员等多国都事实上接受了这种数字货币的使用，加拿大甚至有支取比特币的ATM投入使用。我国学术界对于比特币使用的研究虽处于观望阶段，但现实生活中，从壹基金慈善组织接受比特币作为慈善捐款，到上海某房地产公司宣布将在浦东新区接受用比特币支付购房款，都说明了比特币事实上已经在执行货币的职能。
3.比特币法律性质：一种基于比较法的实证性分析
对比特币进行法律上的认定，涉及到对比特币是“货币”还是“货物”的争论。然而，“货币指法律规定或承认的能直接用以交换或支付的特殊的物”，所以法律意义上的“货币”，必然是法偿货币。因此，上述争论的实质是比特币是否为法律意义上的法偿货币。
从国外的实务立法现状和研究来看，大部分国家对比特币作为法偿货币持保留甚至否认意见。德国已经对涉及比特币的交易进行征税，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德国已经承认了比特币的法律地位，但是，尽管德国是欧洲甚至是全球范围内第一个承认比特币合法的国家，但是是否承认比特币的“货币”地位，德国尚无有关的立法例。美国对比特币的法律认定经历了戏剧性的变化，从最初的观望、支持，到后来将比特币认定为一种商品的存在，这是由于美国对比特币导致的洗钱行为施加了更高的关注，从而否认其货币地位。
在我国，对比特币的研究仍处于起步阶段，由于目前为止比特币的数量及影响尚未达到对金融体系造成冲击的程度，我国关于针对比特币的立法也还止于观望。在国家金融管控方面，中国人民银行、工业和信息化部、中国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会、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中国保险监督管理委员会在2013年12月3日针对联合印发了一份针对“通过特定计算机程序计算出来的所谓‘比特币”的《通知》，《通知》中明确，比特币是“一种特定的虚拟商品，不具有与货币等同的法律地位”，同时“为保护社会公众的财产权益，保障人民币的法定货币地位，防范洗钱风险，维护金融稳定”出台了五条简短的意见。
由此，我国对于比特币的法律定性与美国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均否定了比特币的货币地位，而将其认定为一种虚拟商品。因而，现阶段来看，比特币不是法律意义上的货币。不过，笔者认为，上述认定意见大多基于比特币的作用而进行，为避免比特币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各国金融体系对比特币等网络货币的存在毫无疑问地存有排斥态度。但是，对比特币法律性质的分析在逻辑上应当分析其具体的性质，而不能仅仅基于其作用。从目前来看，比特币更多地用于交易是毫无疑问的，作为交易对象的比特币显然具有可交易性，作为“货物”、“虚拟商品”的地位显然不存在问题；但是，当比特币成为支付的手段，法律上究竟应当认为这一交易是“以物易物”的方式还是“以币易物”的方式，“比特币是货币”的命题仍然难以回避。
二、“货物”vs“虚拟货物”：探究比特币在CISG中的适用问题
1.CISG不适用于货币的交易
CISG第一章“适用范围”中明确规定：“本公约不适用于以下的销售：……d.公债、股票、投资证券、流通票据或货币的销售；……”[1]此外，CISG明确规定适用于营业地在不同国家的当事人之间所订立的货物销售合同。[2]很显然，货币作为一般的等价物，是一种特殊的“物”而非CISG中所调整的“货物”。
首先，公约主要是国际经济法领域内的用于规范国际货物贸易关系的重要文献，在国际经济关系中，货币的买卖属于国际金融关系，即资本以金融市场为主要依托所进行的有关的经济活动产生的关系，简单明了地说，就是直接以钱生钱的活动中存在的关系。国际金融法和国际货物贸易法虽然都隶属于国际经济法，研究内容上存在一定的相同特征与联系，但二者却是两个不同的法律学科，调整对象也存在差异。国际货物买卖法主要调整传统的国际有形货物跨国流动的贸易关系，主要变现为人们基于产品的使用价值而为的国际交易，而国际金融法主要调整的是国际金融关系，一般涉及货币及其他金融资产的跨国转移，主要表现于人们着眼于金融资产的价值即对未来现金流的要求权而为的国际交易。
其次，就货物交易与货币交易的特征比较而言，货物交易大多存在于平等主体之间的横向交易，交易通过邀约、承诺等过程最终多以合同的形式落成；但货币交易除了平等主体之间的横向交易之外，还包含国家对金融活动的监管以及国家间、国家与国际组织间的交叉与协调，货币交易被笼罩了宏观调控的因素，与各个国家的经济安全、金融体系、产业结构等密切相关，动辄能让整个世界金融体系产生全球性的波动。因而，货币与货物的交易存在着较大的差异性，货币也因此被排除在《联合国国际货物销售合同公约》的适用范围之外。
将该两条适用于比特币的情况，比特币若是具有货币的性质，将不能适用于CISG的规定；而根据笔者在上文的分析，比特币在现阶段并不被视为一种货币，缺乏成为法偿货币的法律基础，因此，比特币在法律上仍被当成是一种“商品”的存在，是一种“虚拟商品”，显然不受有关“货币销售”的约束。接下来的问题便是“虚拟商品”能否在CISG语境下被解释为“货物”，以至于比特币能否作为“虚拟商品”而适用于CISG？对此，笔者认为需要进一步分析。
2.CISG对虚拟货物的适用：以比特币为典型
随着时间的变迁，1988年生效的《联合国国际货物销售公约》（即CISG）在制定时考虑的现实情况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当“虚拟货物”或“虚拟商品”成为交易潮流，公约也并没有对“货物”进行新的定义或者给出扩大性的解释，我们仅仅能够从公约文本中关于货物的规定中推出“货物”可能就是可移动的有形物品。现实生活中关于比特币的交易尤其是国际交易便遭遇无法认定、无法可依的空白阶段，对比特币等类虚拟货币的相关性质研究和监管问题也应当有相应的规制。
在科学技术瞬息万变的当今，互联网渗透到了生活的各个方面，推动着电子商务的蓬勃发展，“货物”已显然难以局限于“可移动的有形物品”这种形式，无形的、虚拟的货物也成为了国际贸易的交易标的，最有代表性的就是电子计算机中的程序性软件，也可以成为跨国交易的货物标的。由此而产生的买卖双方交易的形式的多样化，交易对象、合同对象的推陈出新，违约责任和损害赔偿的复杂性，都指向公约缔约国和适用者对公约适用范围有与时俱进的研究，比特币在我国的研究还基本处在起步甚至空白阶段，多数观点认为由于它的数量有限，对我国金融体系和经济的影响不足以造成冲击性，所以对比特币的性质认定以及监管尚未完善。
笔者认为，依照CISG的精神、虚拟货物的性质及相关立法例，比特币应当以一种特殊的网络虚拟货物为CISG予以适用。
（1）立法精神：公约在于促进国际货物贸易的发展。从当年公约的立法精神和目的来看，公约的诞生可能主要是考虑到在平等互利基础上发展国际贸易能够更好地促进各国间友好关系，采用照顾到不同社会、经济和法律制度的国际货物销售合同统一规则，将有助于减少国际贸易的法律障碍，促进国际贸易的发展。比特币成为客观存在的交易对象，其存在具有一定的而历史性原因，但是归根结底是科学技术的发展使然，其本身也与一般的国际货物交易相类似，其虚拟性、匿名性等特征与CISG中关于货物交易的规定并不冲突。在此意义上，比特币适用CISG不仅是适当的，也是必然的。
（2）发展现实：CISG不应当以交易对象的有无形性划分适用标准。自从CISG签署生效以来，科学技术尤其是通讯科技、计算机技术的迅猛发展，电子商务和互联网在国际贸易中发挥了越来越大的作用，公约的之后性实是法律的滞后性，相对于传统的货物贸易、服务贸易、技术贸易而言，互联网时代的电子商务诞生虚拟货物的交易，本质上与有形的国际货物买卖没有区别。
虚拟货物是相对于传统交易中的实体货物而言的，其标的不限于有形的物体，也可以是无形的、数字化、信息化的货物。因为在现代民法理论中，也已承认某些虚拟东西也是“物”。这种虚拟性的货物，最典型的莫如一段应用性程序或娱乐性的网络游戏，其不同于传统货物销售的“实质性”。举例而言，某企业从境外网站上购买办公软件，在整个过程当中，该软件程序始终以无形状态传输，并没有通过外化成有形货物诸如光盘等进行传输。在这种情况下，公约不应当限制这种物质交易便利上的发展，因为即便是虚拟货品，其交易过程中也存在邀约、承诺、签订合同等过程，与CISG公约中规范的传统交易模式大量趋同，换言之，交易对象不应以其有无形作为区分标准，而应当严格依据CISG中规定的适用范围予以确认。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根据公约的精神与客观现实，比特币作为虚拟货物，其持有与交易是可以受CISG调整的，而不应当以物品的“有形”或者“无形”来区分其适用。
三、结语
综上所述，笔者通过分析比特币的性质，认为尽管比特币目前确有执行货币部分职能的情形发生，在以物换物时甚至可以被临时当作网络上的一般等价物，但实际上它不是法定货币，不符合现阶段国际上对法偿货币的普遍定义，而是一种因高价值而具有代偿性质的虚拟商品。由于CISG对于货币的买卖和销售并不适用，在涉及比特币的跨国交易中，CISG宜以普通的虚拟商品、无形货物的方式进行对其加以适用。
当然比特币性质特殊，其本质上又是基于网络的特殊数据，加之国外有承认比特币货币地位的例子，未来比特币能否在我国甚至在全球范围内被认定为法定的“网络货币”还有待研究，因此我们不能一味否认比特币在未来成为真正货币的可能性。毕竟金银在人类历史上的商品交换之初也并没有货币的地位，而比特币的性质是否能让其成为网络上的“金银”，又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了。
注释：
[1]《联合国国际货物销售合同公约》（CISG）第一章第2条d项有明确规定.
[2]参见《联合国国际货物销售合同公约》（CISG）第一章第1条第1项.
参考文献：
[1]吴宏，方引青，张莹.疯狂的数字化货币——比特币的性质与启事[J].北京邮电大学学报.2013（6）.
[2]杨晓晨，张明.比特币：运行原理、典型特征与前景展望[J].金融评论.2014（1）.
[3]周杰.比特币的特性与法律应对分析.公民与法[J].2014（3）.
[4]See Danton Bryans， Bitcoin and Money Laundering： Mining for an Effective Solution， 89IND.L.J.2014，114.
[5]全国人大副委员长成思危谈虚拟经济[EB-OL].（2002-11-26）[2007-03-12].http：//www.southcn.com/finance/caijingshiping.htm.
[6]潘佳.论《联合国国际货物销售合同公约》在适用范围上的新发展[D].苏州大学硕士论文.2011.
作者简介：宋倩（1993—），女，汉族，湖北宜昌人，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法学院国际经济法专业2015级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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