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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邂逅一条鱼

时间:2023/11/9 作者: 西部作家 热度: 14465
牛金刚

  这个季节,瘦弱的小溪有了些微微的鼓胀。冷风依旧伏在它的背上。发黄的草地,正在放松了筋骨的土层里孕育着一场春情。草地,喜欢风,也喜欢身边的溪,它便一手牵住风的冷峻,一手携起小溪的温情。

  水是一种奇特的物质。它是最坚韧最所向披靡的,也是最柔软最含情脉脉的。一个坚挺的长冬被风赶走了,不,应该说是冬天被一溪流水释化了。这两者的结果或许相似,但其过程却截然不同。

  由固体变为液体,由静态演绎为流态。水,可以恣肆,可以静默,可以恬淡,可以深邃,也就可以上天入地,可以成为一切生命的载体。

  老人们常说,有水的地方便会有鱼虾。他们说水积一夏,蚂蚱的籽儿也会变成小鱼小虾。要不,山野之间,一湾水,像是一弯孤独的月亮,没有谁撒下过鱼苗,那里面的小鱼儿是从哪里来的。的确,无论多么荒芜的穷乡僻壤,只需水积一夏,你仔细看看吧,万千的生命已在萌发。水是一切生命的发源之所,此言不差。只是这些年,乡野里的水实在是少了很多,草地上,山旮旯里,那些明晃晃的塘或湾,怎么就突然变得难得一见了。天地万物,水应是万物里的神物,它自是可以于飘渺之中变化莫测的。是神物,便自有一些不同寻常的灵气,或者秉了一种神仙一样的性情。一个地方,违了它的灵气和性情,它不急也不闹,它只需一跺脚,便幻化而去了,谁又能奈何于它。

  没有期望的相遇,便是一个大大的惊喜了。一尾小鱼,与我不期而遇。它此刻驻扎在小溪刻意滞留的一泓浅水里。两块巨石,小鱼眼里的巨石,为它将一溪清流营造出一小片安宁的湾。小鱼就躲在一小片清浅里,期盼或者等待,在这个春天里。

  小鱼身体细长,眼睛漆黑而明亮。它的体躯是透明的,骨骼明晰可见。它的头颅和唇吻,与一团淡绿的藻类相拥。它的身下,鹅卵石和沙砾被洗得莹润如酥。一个柔弱的旋流,让清澈的水质有了些楚楚的骚动。

  还好,这里有一条鱼,一条透明的小鱼。有了一条小鱼的这股流水,才真正配得上叫做小溪。我的跋涉而至,因此有了最合宜的回报,也有了一些生动的力量。早春的风儿依旧冷硬,我却看到,一片最后的枯叶迅速隐退,灌木上的一朵黄花提前绽放。

  应该是从一个冬天里蜿蜒而来,晶莹的冰冷和孤独,让小鱼度化成这般透明的体格。此刻,它背负一条春溪,身体盈满阳光的颜色。它开始摆动起尾巴,以舞者的姿态向上跃起。一串水泡浮现,赤橙黄绿,次第芬芳。

  我在想我是否应该蹲下来。在这空旷的山野里遇到一条瘦溪,在这条小溪的狭长里相遇一尾小鱼。难得这样的邂逅。这让我心甘情愿地蹲下来,并伏下我温热的身躯……

  我的影子跌进溪水,跌进一种透明的介质里。小鱼的头又重新埋向绿藻,只将细长的尾,指向我,抑或天空。哦,今天的天空有了些难得的清明。我将手伸向水里,我无意对小鱼作出任何的伤害。我只想感知一下溪水的温情,以及它所包容着的透明和生动。我的心思小鱼或许能够感知,因为它并未游离。它只是将头尽可能地拱入绿藻中,鳍和尾不停地向我召唤。那一团绿藻的内核里,一定会有一些奇妙的秘密,或是藏着一种葱茏而深刻的思想,小鱼可见可探,而我永远不可能深知。我的一只手,只是触摸到了滑滑的溪水,手指竟变得柔软细长,宛如章鱼的触手。一只这样的触手,可以吸附或攫住的,除了透明的生动,还有暗流里的陈杂。

  小鱼不怕这样的触手。它依旧在与绿藻做着甜蜜的亲吻。也许我和小鱼前世有缘,也许我们之间该有一场对话。水和天空的相似性,鱼和小溪的相依性,以及沙石和藻类、藻类和鱼、魚和人类的包容性,这些都可成为我们对话的内容。

  很容易就将小鱼掬于手掌。我看到了它充盈的脏器和柔韧的骨骼。我又看到了它的呼吸,即使用腮,即使在一片清浅里,它也能吞吐出一种恬淡的自适。它瞪着我,我如同望见了寂寞的月亮。此时想起月亮,却是白昼,月亮已潜于海里孤独地睡去,夜晚月亮才会爬上天空朗朗地照彻。因为孤独和渴望,每晚每晚,月亮会从海里爬上岸,爬上天空。月亮在海的深邃里裸游或裸睡,月亮在高高的苍穹里也是赤裸裸地朗照。小鱼的目光像月光,小鱼也是裸体而透明的。我是否也应该将肌肤之外的包装物一层层褪去。此刻,月亮正在海里做梦。小鱼和我,以及遥远的对话,以及近在咫尺的体温,以及这条小溪无限的狭长和闪亮的手语,是否会走进一个遥远的梦,一个海水般咸腥的梦,一个月亮的梦。

  羞涩地说一声我爱你,将小鱼归于溪水。小鱼和我说话的时候一样,用身体里最柔软和最坚硬的部分,为我掀起水波,简洁,明亮,渐渐归于平静。一切保持原来的沉静和默契,一切保持活的姿态。

  是的,是活的姿态。小鱼的身躯,和一团绿藻簇拥在一起;绿藻的根部深入于沙石之下,盈盈地生长着;沙石被溪水冲刷得洁净而晶莹;溪水流过草地,草地守护着一溪流水,芳草又将萋萋,小溪继续在草地上远行。

  这样的境界,容不得些许杂质的横陈与突兀。因为这活的姿态,这安宁的自由,我们永远都在渴望。

  我的周围怎么就会喧沸起来。鸟儿,蝴蝶,还有黄蜂和甲壳虫,它们正在彩排春天的序曲。我看见了风,它在不停地操持着剪刀,在为一幕春天的曲裁剪着背景。那咯吱吱的声响,传递给小溪更多的情愫。小鱼在水里条件反射般弹跳,一种精致的美,为我,为一个春天呈现。

  春天绽放了,我们都该重新上路了。我跳进溪水里,像一条鱼一样。溪水波澜荡开。小鱼抛开那团绿藻,绕过巨石,穿过短暂的迷蒙,终归是顺着溪流游走了,以一种极为优雅的姿态。它是一条鱼,游着是它的生存方式,我终于看到了它向前游进的姿势。我不是一条鱼,我不可能和小鱼一起游走,沙砾和溪面之间的距离,终是我和它之间难以逾越的时空。

  前方或许有悬崖跌宕,或龙门挺立,小鱼此刻在加速或跳跃吗?生命的存在地,不应是它屈于一隅的避难所,而应是它追寻欢娱和未来的精神家园啊。

  我在小溪的身旁,在站立或行进的地方继续叙述。这样的叙述,一半落于草地,一半落于水里。落于草地上的,不仅仅会变成露水。落于水里的,也不会都变成泡沫。

  这个春天里,我望见,在一个更遥远的季节里,我是一尾鱼。我用腮呼吸,用自己的方式向前游着。一汪清粼粼的水,向天挺起了一蓬青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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