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用了近10年的时间,完成了他的“生命之音”——《日瓦戈医生》。小说写的是俄国的一个普通的知识分子日瓦戈在十月革命前后的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为背景的社会中那种复杂经历和坎坷的命运。然而,帕斯捷尔纳克并不仅仅是要向我们讲述一个普通知识分子的命运悲剧,而是借助长篇小说“创造出俄罗斯文化的综合形象”。对于这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长篇小说的评价可谓是众说纷纭,最恰当、最全面、最精深的评论应该是奥·米·弗在读了帕斯捷尔纳克寄给他前四章的手稿后在回信中所说的那样:“这是最广泛、最博大意义上的生活,你的书比任何见解都重要。你所讲的历史是第二宇宙的说法也适用于这本书。书里面所表达的东西太多了。它的特点有些独特,独特之处不在风格上,也不在题材上,更不在人物性格上……这是一本特殊的创世纪”,似乎只有用“创世纪”这个具有上帝旨意与宇宙意识的词才可以为这部小说的内含做一个综合的概括。我们通过对小说中知识分子的为深刻分析,全面透彻的了解其中所体现的俄罗斯人性格,俄罗斯民族的精神内核。
俄羅斯精神的缔造者与承担者是俄罗斯的知识分子。在《日瓦戈医生》这部小说中,塑造了两个呈对立状态的人物形象——日瓦戈与斯特列尼科夫(即安季波夫,用那个名字更能显示出其特征)。“日瓦戈”这三个字的含义是指在死者之中的生者之意,传递出一种复活与永生的基督精神;斯特列尼科夫这几个字暗含的则是箭与射击的意义,投射出一种血腥、毁灭与暴力的革命精神[1]。尽管有着这样鲜明的对比,但这两个人物的出发点和归宿点都是源于对罗斯的爱,从而获得一种生命的永恒的自由,上升到终极的宗教情怀。就如同双面的雅努斯,尽管有两面不同的面孔,但又统一于同一身体之中,拥有同一颗心灵。早在1437年伊凡统治俄罗斯帝国时期,一方面主张向西扩张,另一方面又极力向东扩张,这种典型的个性就是使用双头鹰国徽的天命所在,这种“双头鹰”之天命精神在《日瓦戈医生》中依旧在延续,小说通过对日瓦戈和斯特列尼科夫这两个人物形象的塑造,印证了俄罗斯民族在精神上思想上那种二律背反的特质,俄罗斯民族的精神和思想,也正如它的地理空间一样,始终是两极化,两种对立的因素在角力。
帕斯捷尔纳克在谈到这部小说的创作构思时曾经说这个东西将表达了他对艺术、福音书、对人生在历史中的生活和对许多其他问题的看法……并且他认为,整个作品中所弥漫的氛围就是一种基督的感觉。因此,他在小说中塑造了一个当代的基督形象——日瓦戈,在日瓦戈身上体现了基督式的受难意识与博爱意识以及“以善引导善”的宗教思想。这些主题思想可以说集俄罗斯民族中一部分知识分子的思想于一身,是他们的代言人[2]。日瓦戈身蕴藏着来自基督精神智慧和美德,即爱的哲学与爱的信仰。他童年时代的偶像、青年时代的导师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维杰尼亚平的思想植入了他幼小的心灵,文本中借助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维杰尼亚平诠释了日瓦戈医生内在的基督精神,“人可以不信神,可以不知道是否有上帝和上帝是干什么的,然而应该知道人不是自生自灭的,而是生活在历史中。就当今的观点来看,历史是基督创造的,福音书是历史的根据......因为要探索,就得有精神装备,精神装备的来源就在《福音书》中。是什么样的精神装备呢?首先是爱他人,这样的爱是生命活动的最高形式,生命活动充满了人的心......”[3]《日瓦戈医生》这一段话中阐述了基督在历史中的作用,基督教作为一种人类精神武装去拯救人类,把人类从苦难中拯救出来,这种“武装精神”的含义就是爱,爱的奉献精神以及自我牺牲精神。日瓦戈天资聪慧、博学多才,他用自己博爱的胸怀和善良的心,扮演好了每一个角色。作为托尼娅的丈夫,他尽职尽责,对她百般的宠爱和呵护;作为孩子的父亲,他宽容慈爱全心保护;作为拉拉的情人,他更是负担起了灵魂深处的爱与责任。尽管他同时以不同的方式爱着两个女人,尽管他自己的内心深处也在遭受着良心的谴责,然而作为一名读者,我们却完全有理由从心底原谅他的这些行为,因为他的善良无私伟大掩盖了这些小的缺点。
爱是宗教情怀的终极体现,也是人道主义精神的最显著的标志,由此我们不得不提到俄罗斯19世纪伟大的小说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列夫·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完全可以称为一个人道主义者,他对苦难和受苦的人的怜悯最终弄得精神失常,苦难与爱则成了他的作品的主题。《罪与罚》中的拉斯柯尔尼科夫最终怀抱着《福音书》开始了一个“新人”的人生道路,正是受了索尼娅爱的感化;《白痴》中的梅希金在苦难的世界中,显示出一种神圣的爱。陀思妥耶夫斯基提出人在道德上自我完善的原理。阿辽沙·卡拉马卓夫应当用基督教信仰来战胜“卡拉马卓夫性格”,并把这些思想带给世界,爱上帝所创造的一切事物。托尔斯泰来认为,神就是真正的生命,而真正的生命是爱,也就是说上帝、生命、爱这三者是不可分割的整体。他自认为写得最好的短篇小说之一《天网恢恢》的主题正体现了那种“爱仇敌”和“爱一切”的博爱大爱思想。托尔斯泰在小说中构造了人类间博爱与和平的世界,日瓦戈在自己的生命历程中,同样构造了这样一个博爱的世界,他爱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他的博爱,上升到了灵魂的高度,他对生命的思考抵达了托尔斯泰所谓的生命的本质,上帝的旨意。
如果说日瓦戈承担的是基督徒的角色,走的是宗教的道路,那么斯特列尼科夫则承担的是革命英雄人物的角色,走的是革命的道路,那么,在这个意义上说,他是作为日瓦戈的对立面而存在的,所以我们同样不可忽略他的精神世界。
在19世纪的俄罗斯历史中,涅恰耶夫是一个既狂热又残忍又不乏英雄气质的革命狂热分子。从他那充满了禁欲主义色彩的《革命手册》中,我们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俄国革命知识分子对革命是怎样的痴迷与狂热。“革命者不该有自己的利益、自己的事情、个人感情和个人关系,任何自己的东西甚至名字都不应该有。所有的人都把利益、思想、热情统一到革命上来,为了革命服务,一切行为都是道德的,革命是区分善恶的唯一标准,为了这唯一的目的需要牺牲大量的东西。”[4]斯特列尼科夫是绝对遵守着这一“革命手册”的忠实的革命者,他真正的做到放弃自己的个人感情与个人利益,抛妻弃女,投入到革命的大潮中去。在革命的过程中,斯特列尼科夫像所有革命家一样,出于某种原因,他必须用假名生活和活动,以一种钢铁般的名字予以替代。革命是他判断善恶是非的标准,他参加了革命的初衷是好的,正如所有的俄罗斯革命知识分子投身革命一样,大多都是出于对俄罗斯的爱,对人民的爱与对自由的追求,然而也正是因为这种出于内心的爱和追求,他变得偏激、狂热、冷酷。像斯特列尼科夫一样秉持着革命原则与革命的狂热的知识分子,在俄罗斯的历史并不是少数,特别是19世纪的俄罗斯,是一个充满着革命的世纪。19世纪俄罗斯思想史最核心的人物之一——别林斯基。他是俄罗斯典型的革命知识分子,是战斗的无神论者。他富有热情与感性的气质,为了将来没有富人也没有穷人,没有沙皇也没有臣民,但只有兄弟,有人的光明未来这样一个理想的社会状态,他极力宣传革命,鼓动革命;为了理想他没有在暴力和流血面前退步,他甚至用讥讽的口气嘲笑西欧的空想家,他曾说:“不是在议会里去解放俄罗斯民族,而是跑到酒馆里喝酒,打碎玻璃,烧死贵族”[5]正如斯特列尼科夫一样,他抚平拉拉的伤口不是用关爱与体由,是用战场上的枪林弹雨,用炮轰下的一个又一个流血的村庄。
日瓦戈的博爱思想与以善引善的行径代表了“神圣罗斯”,斯特列尼科夫的革命的狂热与以暴制暴的行为则代表了“野蛮罗斯”,这是俄罗斯精神的两种极端的融合。一种具有宗教的神圣性质,一种具有革命的野蛮性质,正如侨居国外的俄罗斯著名思想家费多托夫在1927年首次用人马座的形象来比喻俄罗斯的文化和历史。“一面是罗斯的纯洁形象,被捧到圣母化身的地步,另一方面是未来革命流血的形象,是崇高和暴力日子的开端;一面是召集大家参加充满兄弟般情谊的盛大宴会的“和平的诗篇”,另一方面就是毁灭的激情,混乱和分裂的开端,是宣告万恶的资产阶级世界的土崩瓦解和虚伪的人道主义的彻底破产的地下轰鸣。这种双重面孔正是俄罗斯性格的二律背反的鲜明体现。”[6]俄罗斯的精神结构是由宗教与革命这條线交合而成,彼此相互排斥又相互渗透融合。具体分析来又是由一种多极的精神结构组成,并且是具有宗教品质的多极精神结构,每一极中又都是由两种极端构成的二律背反的结构。如斯拉夫主义与西欧主义、神正论与人正论、末日论与弥塞亚意识等等,在《日瓦戈医生》这部作品中,尽管帕斯捷尔纳克是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上来书写那一段黑暗的历史和日瓦戈的人生命运,然而整个作品却通过对日瓦戈与斯特列尼科夫这两个人物形象的塑造和对比,展现了俄罗斯精神的双重性特征,那种贯穿俄罗斯纵向与横向的历史的二律背反的特质,因此可以说《日瓦戈医生》是俄罗斯精神的创世纪。
参考文献:
[1][俄]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力冈,冀刚.译.日瓦戈医生[M].漓江出版社,1986,12(第1版).
[2][俄]尼·别尔嘉耶夫著 曾永生 邱守娟译.俄罗斯思想[M].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1995,8(第1版).
[3]卡谱斯金让著 北京大学俄语系文学教研室译.十九世纪俄罗斯文学史(下)[M].高等教育出版社,1958.
[4]朱达秋.关于俄罗斯文化深层结构的几点思考[J].四川外国语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2).
[5]王康.俄罗斯精神的另类解读.http://eblog.cersp.com/userlog9/98067/archives/2007/650381.shtml.
[6]王康.俄罗斯道路.http://www.ss30.com/bbs/showthread. php? threadid=59981.
(作者单位:运城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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