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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刷屏,更爱深读

时间:2023/11/9 作者: 读读书 热度: 13209
徐贲

  

  这学期我给学生上一门18、19世纪的英国文学课,阅读的文本从华兹华斯、柯尔律治、叶芝的诗作到《弗兰肯斯坦》《伟大前程》《去印度之路》这样的小说,都可以在网上阅读或找到电子书。但是,开学头一天,我就要求学生不在笔记本电脑或电子阅读器上阅读这些文本——阅读和课堂讨论都需要用书质印本或书籍。

  网络时代的电子阅读,其利弊得失早已存在不少争论,我对学生提出读书不读屏的要求,不是关乎一般的书籍,而是关乎那些值得“深度阅读”的文本。这是我们在课堂上所做的阅读。

  意大利小说家艾柯(Umberfo E∞)作过题为《书的未来》的演讲。他说,“书是那种一旦发明,便无需再作改进的工具,因为它已臻完善,就像锤子、刀子、勺子或剪子一样”。艾柯还说,“在互联网的时代,我们又回到了字母。计算机让我们返回古腾堡星系(Gufenbergs galaxy)。从此,每个人都必须阅读。为了阅读,你需要一个媒介。”他说的主要是一般的文字阅读,屏幕是它的新媒介。古腾堡一直被当作第一位发明活字印刷术的欧洲人,“古腾堡星系”成为文字阅读的代名词,它的对立面是图像阅读,不是浅层的文字阅读。

  互联网开拓了一个几乎人人都可以参与其中的阅读时代,但屏幕上的阅读基本上都是浏览型的信息获取——相粗泛读、浅尝辄止。在联网的笔记本或平板电脑上阅读文学,对学生们来说,经常是一种受其他信息干扰的阅读,极难做到全神贯注、细思慢想,不可能有纸上文本的那种深度阅读效果。当然,纸上阅读也有分心打岔、有眼无心的。但是,纸上阅读有帮助读者专注的辅助手段,如在书页上划线、圈点、写心得或做笔记。

  专注的阅读不仅是为了获取信息和知识,而且也是学习如何细致辨析和深入思考。培养这种思考习惯和能力,本身就是一种对每个人都有意义的素质教育和人生历练。人类寻找并得益于深度经验,正如美国作家鲍尔斯(William Powers)在《哈姆雷特的蓝莓》(Hamlet's BlackBerry)一书中所说,无深度则不能扎根,“深度让我们能扎根于这世界,让生命有质量和完整,丰富我们的工作、与他人的关系,以及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在信息令人应接不暇,无法集中心思的环境中读屏,难以觅得这样的深度阅读。而如果只是满足于屏幕上的浅层阅读,那么,久而久之,人会变得精神涣散,无论读什么都是走马看花,自己没有深入、明确的想法,凡事便只能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

  艾柯预言,书籍不会因为电子时代的到来而消亡,虽然说的是一般的“书”,但却把“读书”的要旨确定为人的思考能力。他说,“今后书籍仍然会是人类必不可少的东西,不仅是对文学如此,而且对任何需要仔细进行的阅读都是如此。这样的阅读并非只是为了获取信息,而更是为了思索和思考。”正是因为出现了屏幕阅读,书籍阅读才更前所未有地需要专门发挥“仔细”和“深度”的功能。在这个意义上说,读屏和读书是两件可以共存,无须用一个来代替另一个的事情,读屏可以在相当程度上把读书从一般的获取信息和娱乐消遣那里解放出来,让读书成为一件特别与深入思考相关的事情。

  法国思想家和媒介学家雷吉斯-德布雷(Regis Debray)提出,新媒介(medium)的出现并不会“杀死”旧媒介,而是可能帮助旧媒介回归到一种更具特质的新功能。19世纪,达盖尔(Louis-Jacques-MandeDaguerre)发明了达盖尔摄影法。如果没有达盖尔,那么便不可能有印象派的绘画艺术。有了摄影,画家便无须再觉得,他们有责任按人们习惯的真实感来作画。摄影使也得人们不再需要依靠平庸的肖像画技留下他们的容貌,让他们可以用家庭相册代替沉重的祖先画像。但是,摄影并没有杀死肖像画,它让肖像画可以更专注地成为一种艺术。与此同时,肖像画也成为人们对杰出和重要人物的致敬方式,画像上的人因此更具有某种尊贵和不凡的身份。

  网络文字或许也可以把纸质书籍从一些传统的写作工作和内容那里解放出来,如消遣读物、旅游、烹调、无病呻吟的言情感慨、心灵鸡汤的人生感言或励志箴言。若如此,书籍会变得更加需要有实质的内容,长远的眼光,敏锐的问题意识和独到的见解。这样的书籍不仅需要深度的写作,而且也更值得深度地阅读。

  本文摘录自《南方周末》(2016年4月7日,B13版,自由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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