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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黄侃的困惑与坚守

时间:2023/11/9 作者: 文艺争鸣 热度: 20508
金桂兰

  黄侃,近代的新派人物,少年时即结识革命志士,阅读进步书刊,接受民主革命思想的熏陶;青年时留学日本,参加民主革命活动,传播民主革命思想;辛亥革命期间,积极发动群众和组织革命武装,投身武装斗争的第一线。入民国后,黄侃却固守传统,站在新文化运动的对立面,成为文化上的保守主义者。这一奇特的文化现象背后有极其复杂的原因。

  一、新思想的先锋

  黄侃(1886—1935),字季刚,号乔馨,晚号量守居士,湖北蕲州人。黄侃自幼聪慧好学,博览群书。1901年,考中秀才,年仅15岁。1903年,考入由张之洞创办的湖北武昌文普通中学堂,与宋教仁、董用威、查光佛、田桐等革命志士同校学习。后经宋教仁介绍,结识黄兴。在黄兴、宋教仁的影响下,黄侃相继阅读了《革命军》《猛回头》《警世钟》等革命书刊,开始接受反对满清政府专制统治的民族民主革命思想。1905年秋,在其父黄云鹄故交张之洞的资助下官费留学,入日本早稻田大学学习。同年8月,加入中国同盟会,张之洞闻之,取消了其公派留学生资格。1906年,章太炎出狱后,被孙中山派人迎赴日本,主持《民报》。黄侃拜章太炎为师,一方面师从太炎学习小学、经学,一方面为《民报》撰写文章宣传革命,对保守派和清政府进行猛烈抨击。诸如,《专一之驱满主义》指出要光复大业,必须明确种族与政权相较,种族为大;斥责立宪派为禽兽之畴,历数满人对汉人的压迫,主张种族革命,强调一切事业“必须驱满为先”,并提出驱满的方式——暗杀。他号召“兴兵伐罪之业,在齐国人之一心,勿畏死也”“”甘殉驱满主义而不悔”。《哀贫民》中他立足于民间调查的事实,详细描写了鄂东家乡乃至全国农村现状,以及劳动人民在残暴的专制统治下的困苦状况,认为“持干戈卫索、出丝麻百谷以衣食天下,舍贫者无与任也”。但是结果他们“皆为富人仆役而已”,这是天下最大的不公平不合理。黄侃认为要改变贫富不均的社会状况,必须起来造反,他号召贫苦大众向富人展开生死搏斗。“复平等之真,宁以求平等而死,毋汶汶以生也。”《释侠》通过对“侠者”一词的多方面阐释,认为“凡我汉民”,已“死丧无同”,而“光复之事”“舍侠者莫任”,号召革命者以民族大义为重,挺身而出,仗义行侠,“誓捐一死,以少尽力于我同类,而剪除一仇敌,”救民于苦难,推翻清朝专制统治。《论立宪党人与中国国民道德前途之天系》揭露了立宪骗局,驳斥了阻碍革命的立宪论调。《哀太平天国》总结了太平天国失败的教训,希望后之起者,以太平为龟鉴,仗太平之所志,而易太平之所为,努力推翻清朝统治,等等。黄侃的这些政论文章,汪洋恣肆,文笔锋利,充满了反对外敌侵略和封建剥削、拯救民族危亡的浩然正气和革命激情,可谓振聋发聩的洪钟巨响。1910年秋,湖北革命党人函促黄侃归国共谋举义大计。黄侃立即回到武汉,分析形势后,他认为武汉革命力量薄弱,时机并未成熟,不宜轻举妄动,当务之急在于办报纸,做宣传,激扬民气,积蓄力量。他亲自深入民间,奔走于湖北各地,组织民众,成立孝义会。他经常深入深山僻野,宣传民族大义及中国危亡之状况,号召民众反对君主专制。1911年,他为文学社的机关报《大江报》撰文,《大乱者,救中国之妙药也》,署名奇谈。文曰:“中国情势,事事皆现死机,处处皆成死境;……此时非有极大之震动,极烈之改革,唤醒四万万人之沈梦,亡国奴之官衔,行见人人欢然自戴而不自知耳。……故大乱者,实今日救中国之妙药也。文章篇幅虽然短小,但是气势凌厉,慷慨激昂,此文刊出,震动清廷,《大江报》被封,主笔、副主笔詹大悲、何海鸣被收押。湖广总督瑞潋、八镇统制张彪等人深恐军中大乱,遂下令对新军进行严密监视,且严禁官兵任意出入,宪兵、巡警、便衣、密探遍布城中,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革命形势日益紧张,革命党人加紧起义准备。1911年武昌起义后,詹大悲、何海鸣出狱,并发动新军光复汉口,成立汉口军政分府,黄侃也参与军政分府工作。后清政府命冯国璋率清军南下,急争汉口,11月1日,汉口失守,武昌亦危。詹大悲、何海鸣等人前往上海招募军队。黄侃回蕲春发动孝义会,以北上牵制清军。后因惊动当地豪绅,驻防清军前来抓人。黄侃等人躲过清军围捕,辗转去了上海。1912年初,革命临时政府宣告成立,定都南京。满清王朝坍塌,中华民国成立,黄侃功不可没,因他的思想启蒙和身体力行,为反清革命履危蹈险、出生入死。

  二、逆境中的坚守

  辛亥革命后,封建帝制被推翻,但新生的民国并没有给国民带来福祉。民初政治乱象,民困依旧,黄侃心生倦意,退出政坛,潜心国学研究和教育,在逆境中坚守民族传统文化。尤其是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不惜与新文化派“对骂”,宁愿背负“守旧”的十字架。个中缘由值得探究和深思。

  (一)对民初政局的极度失望

  辛亥革命后,袁世凯窃取大总统职位,封建军阀官僚摇身一变成为民国官员,革命党人却因遭到排挤打击而内部涣散,有的被逮捕,有的被杀害,如詹大悲等;有的忙于争权夺利,不再筹划国计民生;有的意志消沉,甚至叛变革命,如黄侃的好友胡瑛投靠了袁世凯。这一切,使黄侃对政治心生厌恶,决计退隐。这从黄侃临别赠宋教仁诗中可见一斑。民国初建,政党林立。宋教仁幻想通过议会选举国民党执政,到南方各省进行竞选。1913年2月,宋教仁从长沙至武汉,然后到上海,恰好黄侃从武汉至上海,两人在同一船上不期而遇。黄侃对宋教仁到处宣传竞选的做法颇不以为然,两人对时局的看法分歧甚大,有过一番激烈的争论。黄侃的《癸丑二月江行赠宋邂初》诗云:“春风动波涛,复此仙舟会。高眄空冀州,逸气陵江介。伊昔时未康,与子俱颠沛。海隅一相聚,绸缪历年岁。蝎来鄂渚游,围城瞻壮概。兵祸既潜销,君名亦光大。中国独分崩,荃宰贵准贷。闻有非常志,庶拯斯民害。嗟余遘幽忧,逍遥从所届。虽惭日月光,肯为尸祝代。缅怀庄惠交,忘言亮为贵。”黄侃认为当前中国分崩离析之势已形,这种局面的出现袁世凯责无旁贷。他认为宋教仁的政治理想未必能够实现,而自己却无心再过问政治,决心像庄子一样“逍遥”了。1913年3月22日,宋教仁于上海被暗杀,黄侃撰写《思旧辞》悼念。提及年初相遇且赠诗一事,“以庄惠前事为喻,且劝以深根宁极,救以横流,钝初亦以为知言也”,其“卒以不忍国民涂炭,九服崩离之故。……有志不遂,伏恨黄墟,乌呼哀哉”。1911年11月到1914年8月,黄侃在上海居住了三年,边工作边续治小学,开始撰写《音略》。后来袁世凯帝制自为,袁世凯死后军阀混战,百姓不宁,黄侃对政治更加失望,但是已无力回天,此后便将平生兴国爱族之心,寄于学术文辞,融于笔端。endprint

  (二)个性高傲,难与世俗谐

  入民国后,黄侃退出政坛,从政治上与敌对营垒明火执仗地作战,到潜心学术,托足讲坛,这一生活轨迹的转变,亦是其个性所致。他认为这样做,符合他个人的性格,也符合革命的要求。

  “侃才高气盛,自度不能与世俗谐,不肯求仕宦。”黄侃是个极具个性的人,不肯苟随流俗,趋炎附势,在政治上可能难以伸展,因此不想再涉足政坛。居上海期间,直隶都督赵秉钧久慕黄侃之名,强迫其出任幕僚长。1914年1月在赵氏紧逼之下,黄侃赴天津就任。赵秉钧见到委黄侃,本期黄侃为己所用,因此礼遇甚隆;但黄侃不为利诱,不为官迷,终不欲留。赵秉钧知其心意漂泊,性难随俗,就于2月同意他的“申请”,免其所任。黄侃辞归上海,主持《民声日报》,此后疏于问政,拾治旧籍,自此以治学教人为立身之道。

  黄侃参加革命原本没有私心,不羡荣华富贵,不慕高官厚禄,纯粹从民族民主革命出发,为了推翻中国两千年的君主专制制度。目的已达即可脱去重负,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因此,辛亥革命之后,他就回到自己喜欢的学术领域。1914年秋,黄侃应北京大学之聘,到北大做教授。1919年离开北大先后受聘于武昌高师、中华大学、山西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东北大学、中央大学,从事教学和研究,直到1935年去世。他虽然身在高校,但其心仍系国运民生,时时注视着时局的变幻,并将其所见所思书之于笔。二次革命他没有参加,但他关注北洋军阀的暴行、革命者的牺牲以及百姓所受刀兵之苦。1913年10月,他在《乱后始至南京作》中描写了这场战争带给南京人民的祸患。“道旁一望皆荒土,乱后重来似隔声。”1913年10月,他到江宁,看到昔日宽阔干净、热闹非凡的街道,变成断壁残垣,坑坑坎坎,23日作《伤乱赋》,“蛙蟆之争何足论兮,遗民无辜遭此运兮,仰视青玄诉冤债兮,害气将究庶同尽兮!”25日作《行路难》,“十城荡荡九城空,大军过后生荆杞。恸哭秋原一片声,谁人不起乱离情。”面对战争造成的破败凄惨情景,黄侃用他手中的笔“独为遗民诉不平”。袁世凯死后,中国政局动荡,军阀混战,经济萧条,饿殍遍野,黄侃用诗歌抒发了其忧国爱国情怀。如1921年作《闻近事感赋长句》云:“千里关河愁战伐,十年萍梗羡团圜。明知氛衩消难尽,犹为苍生冀暂安。”㈣同年6月7日,王占元兵变,作《五月初二夕九时武昌城内驻军哗变》云:“城中民多兵亦多,民如羊兮兵如虎。……火热长街不计家,财帑空空妇遭侮。”伤时厌战,对人民充满同情。1928年,日军为阻止蒋介石北伐,制造济南惨案,此后黄侃日记中专辟一时事专栏,记载倭事。如5月18日“京、津旦夕可下。倭寇又图扰京、津。”19日的时事记载“倭寇干与辽蒙,用兵济南,皆悬倭旗。……国亡在旦暮,而无奈何。”20日“倭寇重师据榆关。……予察倭深谋必径取辽沈,以抵宽城。扰山东,沮北伐,皆为此事枝叶耳。”21日,愤倭寇阻止我军北进,干预辽蒙用兵,强据济南,并悬倭旗,因作《勉国人歌》,歌日:“嗟我兄弟邦人诸友兮,急起逐倭奴!前进有尺后却无寸兮,存亡决于此区。四百兆人宁斗而死兮,不忍见华夏之为墟。”以唤醒国人同日本侵略者做坚决的斗争。在南京时期,黄侃应邀在中央和金陵两个大学讲授国学,收入不菲,但是外族入侵,内战未已,生灵涂炭,国无宁日。黄侃之心仍系时局、国家和人民。他激扬文字,针砭时弊。九一八事变之后,黄侃在1931年—1933年的日记里,有五十多首诗词是控诉日寇的野蛮侵略、揭批蒋介石不抵抗政策、同情广大人民群众受苦受难的。1931年9月20日,突闻九一八事变消息,悲愤难宣,作《闻警》云:“早知国将亡,不谓身真过。辽海云万重,无翼难飞赴。”自此作诗不用“日本”二字。九一八事变一周年,他作《书愤》云:“恸哭秋风忽一年,谁令辽海陷腥膻?力微难挽沉渊日,劫尽真逢倚杵天。”1933年1月3日山海关失守,5日黄侃作《牡亡》:“牡亡谁为守关门,激矢虻飞书亦昏。羞与深仇同日月,不妨孤注掷乾坤。”敌人的进攻越深入,黄侃的焦虑愈深重,或拍案而起,或借酒浇愁,或使气骂人。1935年10月,民族生存危机日益严峻,黄侃深为忧虑,他临终前还吃力地向家人询问河北的近况,在弥留之际仍不免叹息:“国事果不可为乎?”抱恨以终。

  (三)以治学传学作为存亡继绝的途径

  辛亥革命虽然推翻了封建帝制,但是国家并没有从痛苦的深渊中挣脱出来。入民国后,军阀混战,外敌入侵,国事越发不可收拾。黄侃心系国家的兴亡和民族的命运。他认为“革命之成,实由民气,民气发扬,实赖数千年姬汉学术典柯不绝,历代圣哲贤豪精神流注,俾人心不死,文字不灭,种姓不亡,是以国祚屡折而不殊,民族屡危而复安。”在他看来,救国保种要从根本上着手,他认为中国的祸根在于道德败坏,民族文化不兴,当务之急在于唤醒民德:知耻、忠厚、耿介和必信。这些都是民族文化中的精华,只有民族文化得以承继,国家和民族才会有复兴的希望。他退而讲学授徒,讲经史子集,讲语言文字之学,是为了辨明民族大义,弘扬民族文化,培养国民道德,是从根本上救国保种。总之,黄侃认为,民族、国家的兴衰,最终决定于民族文化存亡。他说人类一切学问,当以正德、利用、厚生为三德。“学问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今日国家,第一当保全匡郭;今日学术,第一当保全本来。”“现今自救救人之法,日刻苦为人,殷勤传学”。因此,他以继绝学、明旧章、存国故、植邦本、固种姓为己任,穷毕生之精力研究和传播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认为不问政治而钻研学术也可以遂兴国爱族之心,实现除害救民之志。由此可见,黄侃的革命意念并未改变,只是转换战场,转换报国途径而已。也就是说黄侃没有消沉,而是以治学传学作为存亡继绝的途径。

  (四)对传统文化的深切忧虑

  中西文化的接触从明末算起到五四时期已有300年的历史。从明末传教士东来到鸦片战争前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化交流,传教士在传布耶稣教义的同时也带来了西方的历算、天文等各种科学。当时的中国人虽然难以接受西方的宗教,但是并不拒绝西方的科学。同时传教士为了在中国传布福音,表面上也尊重中国的文化和习俗,比如允许中国教徒继续拜祖及敬孔等,因此开始了中西文化的最初的融合。虽然后来由于礼仪之争,清政府禁止了传教运动,但是毕竟开始了中西文化的接触史。到了19世纪西方文化本身发生了重大变化,帝国主义精神兴起之后,文化接触竟成为经济侵略的副产品。鸦片战争之后,西方人的目光集中在商业利益上,而中国人感受最多的是西方的船坚炮利。因此产生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文化理论。然而割裂文化整体性的想法、做法解决不了近代中国的实际问题。于是我们对西方文化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即在坚船利炮的背后,还存在一套独特的政治制度,我们不能舍本逐末,撇开西方的政治制度而单独吸收它的实用科学。可是辛亥革命成功了,中华民国建立了,但是中国社会依然没有丝毫实质的进步,富国强兵的旧理想也成泡影。问题出在哪里?这逼迫我们不得不去寻求新的答案。入民国后,先进的中国人认识到政治制度依然不是根本的,要改造中国只有全面接受西方文化。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全盘西化和粗暴地反传统,致使传统文化这一持续了数千年的“大传统”一夜之间被颠覆,沦为“小传统”、新旧代序、雅俗易位、传统断裂。黄侃站在新文化运动的对立面,反对白话文。五四之后,他也始终坚守其学术立场——“昌明中华固有之学术”“量力守故辙”。时人将他视为保守派的首脑。然而他这种前进中的保守,实为对传统文化的深切忧虑。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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