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可能是不需要理由的。 诗来自人类没有、不需要任何理由的表达冲动。诗歌伴随着祭祀、劳作或休闲,在人们歌之、咏之的,于是就有了诗。诗产生之后,给人类精神生活带来了全新的元素,无论是在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文化发展中,还是在一个人的精神成长中,如果没有诗的滋养、激励或伴随,就犹如我们的生命肌体中缺少了盐、微量元素,必然会导致人的精神风貌上的软化、乏味、退步等种种不健全。在人类的进化和成长中,诗是营养,犹如纯净的空气、水,或者犹如大千世界的色彩,我们无法与之断绝关系。
诗关乎人内心的丰富,感官、触觉的伸展,关乎人如何看待自己、认识自己,如何看待他人及外部世界。关于诗的精神向度和魅力,别林斯基作过很好的描述,他说:“诗歌是婴儿的天真浪漫的微笑,他的响亮笑声和朝气勃勃的欢乐。……诗歌是美丽少女颊上的羞怯的红晕,或者他的深邃有如大海和天空的蓝眼睛的柔顺光辉。……诗歌是精力弥满的青年人的热情的眼光;是他的勇敢和豪放,他对欲望的渴求,他的不可遏制的渴望的迸发——。……诗歌是成年人的凝练的、镇静的力量,他对于生活来说是充分成熟了的,富有生活经验,具有稳健的精神力量。……诗歌是老年人衰弱眼睛所发出的宁静的光辉,他那闪动圣洁生活光芒的满布皱纹的脸上的温柔而深思的表情。”接着他说:“诗歌是在稀有瞬间出乎意外地降临到我们身上的生活的胜利,生活的幸福;是陶醉,战栗,发呆,情欲的爱抚,感情的波动和风暴。”(《别林斯基选集》第二卷,P461——462)这些论述感人至深。
诗教会我们认识宇宙、大自然,感受现实、内心,诗让我们的注意力远离平庸、重复,向往超凡脱俗,诗鼓舞我们探寻自己头脑思维所及的深度、广度,诗的创造让我们不由自主地提升自己的境界、趣味。比如陕西有位叫姜华的诗人,以《中年书》组诗写对中年的感悟,有一种出乎意料的力量,他分列出“镜子”、“午后”、“发现”、“风来”、“瓷婚”、“旧物”、“同窗”、“中年书”、“遗言”等题目,从不同侧面表达人生中的沧桑:“我中年的视野里/景物开始浑浊/一头牛或一只黄羊/没有多少区别 /多少次我试图/滤出体内的泥沙/暗伤 /和无奈/去市场廉价发表/又被中年的矜持驳回”。即使是大自然里的万物,在诗人笔下定然会不同的面目,天津诗人冯景元有首《树》:“千年万年的风雨狂着暴着/万年千年的日月轮着换着/千年万年的城墙站着立着/万年千年的旗号更着变着/只有树不变,从古到今/一圈圈转着木质的年轮/向天地上下延伸/活着/看着/记着”
形式是诗的核心,历代诗人的佳作都鼓舞我们去勇于探索与发现诗的形式美,如词与词、句与句不同排列所产生的美感、节奏、声音及形状,诗可能不主要以记录具体的事实为使命,于坚的诗有时格外的错落,比如:“在机舱中/我是天空的核心/ 在金属的掩护下我是自由的意志/一日千里 我已经过了阴历和太阳历 越过日晷和瑞士表/现在 脚底板踩在一万英尺的高处/遮蔽与透明的边缘 世界在永恒的蔚蓝底下”(《飞行》)
诗鼓动我们直接探寻时间、命运、外部世界与我们的关系,我曾在一个场合见到天津老诗人唐绍忠朗诵他《老诗》,朗诵者的沉稳与诗的,而且撼人的心魄,诗说:“诗老了/没了漂亮的眉眼/每句话/都是皱纹 从白骨嶙峋的淘金路上/踉跄归来/提着空空的布袋/只剩一颗昏花老眼睁着/那粒曾经沧海的老盐/用沉默述说棱角上的苦咸/ 诗老了,轻轻躺下/倚着草垛晒太阳/望着巫山的云(《天津日报》2013 年1 月31日12 版)。诗当然最终表达个人看世界的见解,个人对世界的看法、思考,诗人一般来说拒绝合唱,厌恶跟在他人后面;鲁若迪基的《日子》:“日子是有牙齿的/只是藏在齿床下面/就像给孩子喂奶/冷不防咬你一口/揪心的/ ——疼”(《没有比眼泪更干净的水》P28,作家出版社2009 年)。
诗歌的道路意味着孤寂,广种薄收及费力不讨好;当我们面对自己、面对世界越来越难为情的时候,可能要去写诗、读诗;当我们觉得可以去说服别人、摆摆老资格的时候,可能最好不要写诗,也不要读诗,最好选择区爬山、散步,或者学着做以前没有做过的菜;当我们觉得诗像从失灵的水龙头里一个劲地往外跑的时候,就得提醒自己不要写诗,也许,诗和书法、围棋一样,根据简单,所占空间亦小,但最难糊弄,不可蒙混过关,简单里的丰富、复杂里的单纯,以及厚实中的空灵或抽象的具体,具体中的抽象,往往能够显出诗的本性。
诗歌是文学中的文学,是文学皇冠上的宝石,她不因人的远离或亲近而失去光芒或价值,在写作受到更多人群注意、参与的今天,诗意、诗性或诗情显得格外宝贵,只因为生活中劳碌的人们离不开诗的滋养。其中有一点需要了解,那就是,人实际上归根到底是要有存在感。侯马说过:“是个从本质上讲正是人的本质身份的本质证明。诗人身份是具有公共性质的私人身份。我们太需要确立每个个体的生存感了,太需要从尊重生命写起了。”(《诗刊》2014 年第二期,上半月刊,P11)。类似“你是哪村的?”、“你是哪里人?”、“你姓什么?”之类的问题,往往把我们问得哑然。每个人都需要确立自己的身份,进而确证生存的意义。
上面这些说法的所指是我们从西方学来的新诗,其实我们对旧体诗,格外需要投以敬畏的目光,那是我们精神家园的一部分,而新诗与旧体诗或诗词的差别在哪里,吴小如先生说,写诗要宏观,写词要微观,写诗要远大,写词宜深细,写诗要理趣,写词宜性情(《诗刊》2013 年增刊《子曰》,P6)但如此将二者判然分开,因为从本质上讲,新诗也好,旧体诗也罢,都是人类情感、灵魂的声音,他们之间的共同之处是其存在的最大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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