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国哲学史史料学的研究背景
(一)历史背景
中国古代史学家在研究时代变化和王朝更替的过程中,一向十分重视思想史和哲学史的史料。在《国语》《左传》和“二十五史”中,都记载着历代许多哲学家的生平活动,保存着有关他们的思想主张、理论观点和学术源流的史料。在历代史志目录中,也都著录着哲学家的有关文集和著作。中国古代哲学家在理论思考的过程中,则把史料工作作为自己学术活动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老子》其书的形成,很可能是老子经常研究有关史料和文献,随时记录他的思想心得,后来整理成书。孔子曾整理过上古流传下来的“六经”。“六经”既是儒家的基本文献,也是中国古代哲学的基本文献,对中国古代哲学的发生、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西汉时期,重建皇家图书馆,鼓励民间献书,广求亡书于天下,刘向、刘歆父子曾对先秦以来的图书文献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整理工作,其中有些文献就是哲学家的著作或哲学学派的文集,因而是哲学史的重要史料。汉代以后,由于社会动乱和战争破坏,中国古代的历史文献和图书资料多次遭到毁散,因而又多次重新收集整理。宋明时期,思想家特别重视分类编纂有关学术资料,像著名的《近思录》《伊洛渊源录》《性理大全》就是这样编纂而流传于后世的。明清之际的《宋元学案》与《明儒学案》,既有史论的部分,又有史料的部分;既创造了中国思想史、哲学史的一种撰著体例,又创造了中国思想史史料、哲学史史料的一种编纂体例。
(二)理论依据
中国哲学史作为一门相对独立的学科,是在二十世纪初逐渐从中国学术思想史中分化出来的。中国哲学史史料学作为中国哲学史的一个分支学科,是适应中国哲学史学科的相对独立然后逐渐形成的。1919年2月,上海商务印书馆公开出版胡适的讲义《中国哲学史大纲》(卷上)。这是中国第一部现代意义的“中国哲学史”著作,标志着中国哲学史作为一门相对独立的学科已经形成和正式确立。胡适因受乾嘉汉学的影响,这部著作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不仅重视哲学家的思想学说,而且重视对哲学史料的考证。在该书的导言中,胡适用很大的篇幅讨论了“哲学史的史料”,其中,“史料的审定”“整理史料的方法”和“史料的结论”占整个导言的8/10,约12000字。胡适所讲的内容,已经大体上勾画出“中国哲学史史料学”的轮廓,或者说已经提供了“中国哲学史史料学”的雏形。六十年代初,冯友兰作为中国现代著名的中国哲学史学家,在北京大学第一次系统讲授“中国哲学史史料学”这门课程,并向学生印发了讲义。冯友兰的这部讲义,第一章为“史料的范围和内容”,第二章是“论目录”,第三至十四章按社会历史分期,实际上是研究中国哲学史必须具备的史料学的基本知识。二、中国哲学史史料学的深刻内涵
(一)性质界定
中国哲学史史料学和一般意义的中国历史学的史料学、综合性的中国学术思想史的史料学都有密切的关系。有关史料学的一般理论和方法,实际上是共同的或相通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冯友兰指出:“史料学是历史科学中一个部门,为历史的研究做准备工作。”但是,中国哲学史史料学只讨论具有哲学意义的史料,只讨论有关哲学思想的史料,又是哲学科学的一个部门,有其特殊性,非一般意义的史料学所能代替。中国哲学史史料学之所以具有基础的性质,是因为中国哲学史的任何理论研究和历史研究,都必须从客观的史料出发,都必须以史料作为基础。唐代著名史学家刘知几曾指出:良史须有三长,“三长谓才也,学也,识也”。“才”指写作和编纂的能力,“学”指史料的知识和功夫,“识”指见解、观点和道德品质。他认为一个工匠无论才能多么高明,没有材料和工具还是盖不成房子。刘知几虽然讲的是一般的史学研究,对中国哲学史也是适用的。马克思虽然讲的是一般性的理论研究,对中国哲学史的理论研究同样也是适用的。当然,哲学史的研究不同于一般的理论研究,它的对象已经变成历史而不可能直接来考查。因此,史料对它具有更特殊的意义。我们研究历史上某个哲学家的思想或某个哲学问题,如果没有掌握有关的史料,根本无法着手。如果没有掌握系统的可靠的史料,那就不可能得出正确的、令人信服的结论。从这个意义上来看,要是不重视史料学的学科建设,中国哲学史的研究就不可能有坚实的基础,中国哲学史这门科学就不能健康地发展。
(二)功能定位
史料学之研究史料问题,不能只是从理论上肯定和强调史料工作的重要性,还应该从方法上告诉人们如何收集史料、如何鉴别史料、如何解释史料,等等。正如冯友兰所讲的,史料学“是关于史料的方法”,所以它又是一门工具性的学科。这一点看起来好像不言自明,实际上这是目前中国哲学史史料学最薄弱的方面,包括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史料学》在内。冯友兰在该书第一章中讲到了方法问题,但十分简略抽象。第二章讲目录学,但未提出如何利用目录学。当然,他对历代哲学史料的介绍和考证,具体涉及很多方法,但没有从中提取出来,没有系统化,缺少操作性。他说:“研究一个哲学家的思想,有些什么史料,到哪里去找,怎样可以找全,这些是中国哲学史的研究者首先要解决的问题。”然而,正是这些具体的方法讲得太少了。如果没有解决这些方法问题,我们只能局限在他已经介绍过的史料之中。要是解决了这些方法问题,则可以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甚至会发现前人尚未发现或尚未重视的史料。从中国哲学史史料学的现状而言,总结和概括方面的史料还要继续加强。三、中国哲学史史料学的当代价值
在二十一世纪,随着整个中国哲学史学科的发展,将对中国哲学史史料学在各方面提出更高的要求。中国哲学史史料学本身真正要成为一门学问,必须不断充实自己的内容,形成自己的体系。尽管中国哲学史的史料学和一般思想史的史料学有很多共同的、基础性的内容,但中国哲学史的史料学则应该充分突出中国哲学史的特点,以满足中国哲学史研究的特殊需要。因此,中国哲学史史料应该更自觉地把重点放在中国历代的哲学史料上。毫无疑问,西方哲学史的史料学中包含有普遍性的成分,值得我们借鉴和学习。但由于中国哲学史料本身的特点,照搬西方的理论和方法是无济于事的。中国哲学史史料学是一门工具性的学科,应该为史料工作提供可以操作的方法。但从目前所见的有关著作来看,大多是介绍历代哲学史料而对方法的研究和说明都不够。由于方法不明确,必然缺少操作性,因而就很难充分发挥其工具性的功能。这不是说中国历代哲学家不注意史料方法问题,实际上他们积累了十分丰富的经验,只是说他们具体使用的方法尚未得到很好的归纳、整理和总结。在这方面,有大量的工作要做。在老一辈的中国哲学史家(如冯友兰、张岱年等)那里,这种工作都是附带为之。面向未来,我们认为,应该有一些学者专门从事或主要从事史料理论和方法的研究。这样,一般哲学史工作者即可以利用他们的研究成果。进行系统训练,提高自己的素质,从而把主要精力放在哲学思想的研究上。就整个中国哲学史学科而言,如果大家没有适当的分工,将不利于进一步发展和提高。
对史料理论和史料方法的研究,都必须与整理史料的工作相结合。应该说,乾嘉以来,包括近代、现代的许多学者,在整理中国哲学史料方面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但同中国哲学史研究的要求还有很大的距离。凡是接触到两方哲学史的文献,人们便会发现,那些著名的哲学著作,一般都有公认的“标准本”,而且标准本的篇目、章句都已数码化,无论引用还是检索都十分方便。我想在二十一世纪,中国学者应该在现有“善本”的基础上整理出200部哲学著作的“标准本”,同样也应该数码化,并且要输入光盘,便于在电脑上操作,可以在网络上交流。杨伯峻整理《论语》《孟子》和《左传》,已经提供了良好的开端。他的方法和经验值得充实和推广。在“标准本”的基础上,还应该通过中外合作,统统都译成英文,使西方学者容易研究中国哲学,也有助于中国哲学走向世界。
几千年来,中国学者在文本考证和史料注疏、训诂工作中,积累了十分丰富的经验。历史上所谓今文学、古文学的分歧,汉学和宋学的分歧,都涉及解释学的问题。现代西方解释学已得到长足的发展,我们在二十一世纪应该借鉴西方的成果和经验,对中国哲学固有的解释学进行深入的研究和总结。中国哲学现代化也必须有自己现代化的解释学。
面对中国哲学的现代化,中国哲学史料工作的规范化将在二十一世纪提高到一个新的阶段。对待史料的态度和处理史料的方法,将成为衡量哲学史研究学术水平的重要标志之一。规范化的内容一定会越来越具体,并成为大家共同遵守的学术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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