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荷兰建筑师雷姆·库哈斯在建筑领域既是激进的天才设计师,又是社会现实的深刻批判者,其充满隐喻与暗示意味的建筑极大地颠覆了人们的认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以库哈斯为主要负责人的大都会建筑事务所开始在国际舞台上崭露头角,继荷兰舞蹈中心、阿姆斯特丹昔日港防区规划、巴黎世界博览会建案等设计项目之后,现代主义建筑迎来了全新的库哈斯时代。随着其建筑业务在全球范围内展开,库哈斯独特的建筑风格与思想也开始广泛受到研究和讨论。二、库哈斯建筑思想溯源
雷姆·库哈斯,1944年出生于荷兰鹿特丹,大都会建筑事务首席设计师,哈佛大学设计研究所建筑与城市规划学教授。然而,他最初的职业理想却并非建筑师,而是在父亲的影响下率先开启了一段记者生涯。在为荷兰左翼周报杂志《海牙邮报》撰稿的过程中,库哈斯逐渐形成了敏锐的观察力,对社会问题的指出辛辣准确。在这期间,他又为电影《白奴》创作了剧本,该电影讲述了在艾希曼案审判几年后,一个名叫Günther Unrat的人来到荷兰寻找“好德国人”时发生的一系列故事。他有意将之编写成一部荒谬道德剧,并时不时地挑战着所有关于政治正确的观念,这部电影在当时难以被大众理解,仅上映了几天就被迫下架了。实际上,库哈斯曾在采访中表示这部电影其实是一篇对现代欧洲的评论,他在电影中依旧秉持记者对新闻的敏感,始终对现实保有最深刻的观照,这样的思想一直延续到库哈斯投入建筑行业,也为他后来成为最具影响力的和争议的建筑师奠定了基调。除此之外,库哈斯建筑思想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情境主义(SI)的影响。1966年8月,他采访了情境主义艺术家、建筑师康斯坦特,并在其工作室参观了完成不久的The Covered City,这是康斯坦特总体都市主义建筑思想中的一部分,属于“新巴比伦”项目计划之一。康斯坦特希望创造出一种新的建筑典型范式以反对现代城市的功能性分区,鼓励人们在旧的空间秩序上重叠出新的自由秩序,这与前者对网格城市的思考十分相近。由于库哈斯本身就是批判意识非常强烈的新闻记者,情境主义这种新马克思主义社会批判的思想主张更让他看到了自己建筑设计的影子。最终,库哈斯转而进入AA建筑学院学习,并从此踏入建筑行业。
三、《癫狂的纽约》中的拥塞与分裂
1978年,库哈斯出版《癫狂的纽约——给曼哈顿补写的宣言》开启了他迄今为止关于建筑与城市的主要观点。在前言中,库哈斯明确指出自己作书就是为纽约城写一部宣言,要利用曼哈顿这样一个活的城市标本来确立一个反乌托邦主义的典范,要赋予正统建筑理论体系所蔑视的以纽约和它的摩天楼为代表的“拥塞的当代文化”应有的地位。该书一经问世便受到热议,日本建筑师矶崎新评价称:“我切身体会雷姆在其首部著作中的用意。我经历了城市的瓦解和崩溃,雷姆则置身大都会形成过程中的分裂症般的癫狂。”矶崎新指出,在对基本由摩天大楼组成的大都会城市体系的认识中,库哈斯带有一种厄洛斯般的心理,体现在大都会的摩天大楼上则被库哈斯称为“脑白质切除术”,它的外表有着无比灵活的塑形,和内里的构成及功能毫无关联,内外关系因此变成了“脑白质切除术”后的表里脱落,摩天大楼的上和下则是“精神分裂”。总之,功能不再追随形式。在库哈斯看来,摩天大楼所具备的以上气质,如同乌托邦一样可以独立于城市的流动,这样一来,摩天大楼就具备了原始的出于无意识主体的欲望。接下来,本文指出这里的“癫狂”来自于超现实主义画家达利的“妄想狂的批评方法”理论,借用“妄想”概念,库哈斯继续对城市建筑评论道:“这个进程在20世纪尤为剧烈,而且伴随着一个相关的不适应的症状,即实际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实,它们的伴生物、现象等,都被分类编码,这个世界已经被完全打包装箱好了。每样东西都是已知的,包括那些还没出现的东西。”库哈斯敏锐地发现了超前的预知使妄想已经成为城市现代化发展的代名词,人们创造的世界与历史现实间正存在着巨大的鸿沟。
在库哈斯成长的年代,现代建筑开始走向覆灭,人们期待的乌托邦也开始消失。《癫狂的纽约》向人们传达的正是大都会网格使城市在形成中产生了分裂,这种分裂造成了城市表里的癫狂,癫狂又无数次成为摩天大楼生长的前文本,最终摩天大楼变成了这片新兴土地上虚构的错乱体,引发世纪末危机。用矶崎新的话说就是——上一辈激进派们遭遇了“建筑”的被解体,“城市规划”概念破产的事实使二十世纪苦心经营的产业社会所诞生的城市以及社会体制正从内部开始崩溃。在此情况之下,建筑与城市的发展就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
四、历史与现代的建筑文化批评
在库哈斯眼中,拥塞的纽约曼哈顿不仅关乎建筑,如他的电影一般,是文化批评的手段之一。借助建筑的形式探索历史、当下与将来的相处模式,现代社会如何应对过去,以及建筑如何与时间联系起来,都是库哈斯所感兴趣的话题。继《癫狂的纽约》之后,在S、M、L、XL(1995)中,库哈斯又引入了一种新的文化分析和呈现的“形式”,即用拼贴来直观又密集地进行纪实,看似开放混乱,实则有着严格的组织。库哈斯借用这种形式继续寻找现代主义建筑的出路,直到1996年《普通城市》出现,一种无个性、无历史、无中心、无规划的普通城市综合体被当作是适应城市发展的类型。库哈斯在此书中明显地流露出对现代主义的偏爱,但同时又否定了城市间个性化的表达,认为个性始终存在于历史和实际中,而根据《癫狂的纽约》中对已知世界的界定,可得出当代人们制造出的东西与现实是无关的,所以只有摒弃个性的普通城市才能驾驭现代性的真实。普通城市打破了从属地位的不良循环——“它只是一种现实需要和现实能力的反应,而不是什么别的东西,它是没有历史的城市”。在这里,现代与历史的关系再一次被权衡,从库哈斯开始选择研究大都会时,就已经把过去与现代割裂开了。2001年,库哈斯又继续了提出垃圾空间——Junkspace的概念。他描绘并概念化了一种新的废弃空间,这种没有起源的通用空间没有历史,但却有某种“使命宣言”,购物中心、机场大厅、银行办公室都是这样建造的。从Generic City到Junkspace的核心都是关于起源、历史、传统、遗产和“身份”含义的讨论,传统与现代的冲突导致了由特定含义和标志建立起来的身份正在阻碍现代建筑的发展,如果不能更好地处理二者之间的关系就有可能面临成为“桥梁和隧道的人,我们自己文明的二等公民”的危机。由此可见,在库哈斯的系列著作中,过去与现代的关系一直是当下建筑应该解决的问题,也是未来城市发展的决定性因素。作为城市主义者的库哈斯提出了将过去视为一种原材料而不是一种自然力量的提议,认为过去所涉及的问题不仅仅是社会认同或现代社会的功能性,还涉及建筑如何实现自我理解的问题,而其隐喻功能赋予建筑的“言说”天赋则长久以来诉说着库哈斯对城市的现代主义文化批评。
五、结语
荷兰根特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巴特·维斯卡费尔教授曾在其文章中写道:“读雷姆库哈斯通常不会让人高兴。但值得一提的是,他可能首先是一位思想家,具有难民和母亲那种非凡的必要性和紧迫感、严肃性和清醒感,他让我看到至少还有一些人相信建筑。”的确如此,库哈斯的建筑与写作一样,密集、尖锐,充满挑衅。就他在中国的成果而言,2012年,CCTV大楼正式竣工交付使用,国内外对此争议不休。2016年,库哈斯为清华大学建筑系做了一场题为《从癫狂的纽约到亚洲城市》的讲座,在讲述自己建筑理想的同时,回应了人们对CCTV大楼的疑问。他提出,CCTV摩天大楼是新时代中国社会与政治格局的建筑叙事。秉承着将建筑作为对不断变化的特定历史与政治环境的回应原则,他没有为CCTV争取世界高度,而是发展了一种全新的非轴线式环状大厦,以代表北京的政治意义象征与未来城市形象。作为中国的首都,北京是一座既古老又现代的城市,与库哈斯一直致力于寻找的方向一样,二者都借力于建筑来实现自身话语权的确立。因此,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无论在纽约还是在北京,人们都需要相信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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