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欣赏的角度讲,我比较偏爱那些具有可信感和精确性的作品。我固执地认为,越是具象的也就越是抽象的,我的意思是说只有建立在可信和精确的基础上,诗中那种不被人们的现有经验所完全解说的形而上的谜团,才会因为可以感知而变得可以依靠。尤其是在今天,相对于似是而非的深奥和梦呓般的语病,精确性已成为诗歌的生命,成为诗歌得以生存下去和取信于未来的理由。
就创作而言,我猜,一种澄明的心境,要远比技巧和观念重要。技巧也是一次性的,它不同于工厂里的流水线和操作程序。至于所谓的观念则一直在哄人,很长一段时间里,它因善于变换而无法被信赖,有时它简直就是某种代名词。其实,拒绝迎合传统的欣赏惰性并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正如某些诗人所做到的那样,蔑视语法就成了。但限制始终是存在的,限制更需要天赋。这很像自由体操,你只能在规定的时间与空间内任意翻新动作,因此限制得越严格就越刺激教练员的想象,这大约就叫艺术的反击吧。
从众多艺术家的传记中我知道了诗人与诗歌的选择是双向的,同时我也目睹了诗歌在选择自己所喜爱的诗人时是多么挑剔。郑敏先生说:"诗歌是一位脾气不好的神仙。"我的理解是,如果你没有慧根,如果你没有超群的直觉和悟性,如果你不经历几次人生的磨难,如果你缺少悲天悯人的情怀,如果你奸诈、不真诚、没教养……诗歌这位神仙不但不点化你,反倒让你难堪。便私下认为,比之小说、随笔,诗歌更依赖于心灵。
所以有人说心灵的质量永远等于诗歌的质量,我不认为这是一个抽象的话题。
在我的心目中,真正的大师是那些越写越出色的人。他们的创作巅峰往往出现在中年甚至更晚。虽然每位大师所走过的道路别人都无法再走一遍,但其中那些共性的东西却一目了然。比如,对人间苦难的敏感,对人性及人类生存状况的关注,对生命意义的思考和追问,对某个形而上问题的纠缠不休。形象地说,他们不是成群结队的蝗虫,而是几粒萤照,既微弱又执著,既执著又天然。
相比之下,我们有些诗人的艺术生命显得相当短暂。一个时期以来,各种主张、流派多得叫人眼花缭乱,国外用上百年才走完的诗歌历程,国内用十年不到的时间就走完了。其结果必然是:色彩斑斓的旗帜多于出色的诗人;重大的事件多于重要的作品。
人与人是有些不一样,但一些最基本特征应该是大体相同的。人曾经极力想切断自己与动物的联系,所以当年曾有人叫嚷着要杀死达尔文,原因是他的进化论学说彻底摧毁了人类的自尊。而事实上,诗人与诗人的区别,有时还真的要超过诗人与动物的区别。其实,掌声和嘲笑都可以不理睬,因为时间还太短,因为寂寞才刚刚来临。如果到了下辈子,仍然有人说你的诗好,那才可能是真的好了。
我们应该有勇气承认,一部诗歌史只能是越写越薄。
〔责任编辑商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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