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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北北的惊鸿一瞥

时间:2023/11/9 作者: 文学界·原创版 热度: 12188
朱文颖

  对于我来说,北北的出场有点像杨德昌电影《一一》里的那个开头——每个人从自己隐秘而平凡的生活里踱步出来,参加一个人事纷乱的饭局……然而初次谋面的北北是规整的。北北从饭店大门进来的时候,呈现了一种规整而夺目的美;北北经过饭店大门翩然离去时,一定仍然美得规整而夺目,只可惜这场景我再没看到——

   我喝得迷醉,趴在桌上睡了一觉。醒来时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但北北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呢?在我破碎的记忆里面,这已经完全不分明了。或许是这样,临走时北北慈祥地和我说过几句话;也或许是那样,盛筵正酣的时候,北北就悄然离去了,虽然暂时还未曲终人散——但这曲终归要终,人到底是会散的。

  

   杨德昌的《一一》是我喜爱的。里面有个念小学的小男孩洋洋也是我喜爱的。这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孩子。不调皮,然而有点特别。他的特别在于——当他的爸爸告诉他说:“其实,人只能看见一半的真相呢,因为我们的背后没有眼睛”。洋洋就拿起了相机,对准了每个人的后脑勺。

  洋洋还有特别的地方。洋洋七岁的时候外婆死了。在葬礼上,洋洋对着已经死去的外婆说了这样的话:“我七岁了,我看到那个还没有名字的小表弟,就会想起,你经常跟我讲你老了……我想跟他说,我觉得,我也老了。”

   洋洋开始长大了——我们所能看到的只有一半的事情,而另外那一半需要别人的告知。这告知的过程,就是成长的过程。中间冷暖自知。

   而长大,往往也就选择了沉默。

   北北有一篇我很喜欢的小说,叫做《王小二同学的爱情》。和《一一》里的小男孩洋洋不同,王小二同学是一个类似于话痨的孩子。但是问题在于,王小二同学的那么多话却基本都不是他的原创。他的语言、以及他用语言向众人表达的喜怒哀乐,基本都是由电视广告语构建而成。除此以外,王小二同学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说话。

   随着故事的发展、高潮,我们终于明白这完全不是王小二同学个人的问题……看似众声喧哗的成人世界其实面临着同样的状况——众声喧哗的世界里没有沉默、害怕沉默;然而这样的世界却潜伏着更为致命的沉默——熟视无睹的人们互不相识、视而不见,众声喧哗的人们根本就无话可说。

   当杨德昌在小男孩洋洋身上倾注了他的愁绪与心痛时,北北笔下的王小二同学却还没长大就已衰老了。

   北北表现得冷静而决绝。不知道为什么,我同样觉得这是一种非常规整的决绝。

   我和北北的交往并不多。在同样不多的短信联系中,她心情好的时候叫我“孩子”,并且再三嘱我要“好好的。”有时候我突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或许,现在的北北看世界,就是带着一种杨德昌看洋洋、以及北北看王小二同学的心境?

   说来也怪,我常常在一种对人几乎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奉命写印象记。这回于北北也是这样。当然,对北北,有一种印象是有目共睹并且相当强烈的,那就是北北的美——然而,话刚说到这里,问题就出现了。因为北北并不愿意别人提及她的美。她回避这种对于女人来说弥足重要的符号——我突然觉得这种态度其实是很有意思的,也是非常耐人寻味的。虽然我一直认为,美是女人的一个密码。它微妙地影响着一个女人看世界、以及与世界相处的方式,也影响着这个女人与日常生活之间起承转合的关系。

  那么,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来看这个问题?或许,这其实正是破译北北的一个缺口?

  “我的心真的太硬了。”

   我忘了,这句话是北北说的?是北北写在小说里的?还是她文字底下、人物命运里依稀或明确透露出的痕迹?或者,这仅仅只是我对她的一种毫无根据的臆想?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喜欢内心坚硬的女人。我甚至认为,内心坚硬是女作家得以成立的前提。当然,这里的坚硬并非僵化或者无情——一个女人天性里涵有的和谐、均衡、愉悦、圆满……它们组成了女性美的一个方面。她们爱,她们哭,她们生活……然而仅仅站在一个普通人的立场去喜怒哀乐,对于一个作家来说,这显然是不够的。甚至——光有美也是不够的。我固执地认为,作家有时真得把自己弄丑了才能写出精彩一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作家必须得在某一点上无情地打破一种圆满的平衡、打破美、打破普通意义上的柔软、怜悯……

  如果说,在平衡的这一边是北北的和谐、均衡、愉已以及悦人,那么,另一边的北北则非常强硬地代表着截然不同的词语。冷静,犀利,洞察,通达,依据我的喜好,我一厢情愿地认为还有着某种不可知与不确定的可能。

  大凡女性艺术家,或许还是可以把她们归为几类。其中有一类完全活在常规之外,她们几乎把自己搞死了,搞疯了,搞残了。她们在充满珊瑚礁、激流和浅滩的航程中彻底遇难……那个著名的卡蜜尔·克洛岱尔,晚年时她成了憔悴老妇,戴着滑稽的帽子,脸部表情悲伤感人。她给一位朋友写下这样的话:“我掉进了深渊,这是我生命之梦的梦魇。”

  还有一类则从始自终都是规整的(至少看起来是规整的)。她们没有被岩石撞碎,反而站到了高处,对生命与生活产生一种全新的理解。

  前一类往往活得很不好,后一类则常常看起来仿佛活得很好。她们宁静,微笑,有趣,享受生活的每一个此刻(有时甚至会让人误解为平庸)……在这里我首先得申明一下,这是两类我最为喜欢的艺术家类型,当然了,对于我其实并不那么熟悉的北北来说,我直感上觉得她是接近后一类的。

  “我喜欢锦衣玉食的生活。”

  这句话北北没说,但我看出来了。我相信好多人其实都看出来了。生命是那么苦,那么短暂,那么莫测……只有真正的疯子才能成为独一无二的人。但为什么一定要做疯子呢?为什么一定要独一无二呢?我喜欢北北这种坦然的姿态。我也喜欢北北这种略带俏皮、其实却极具深意的妥协。

  北北是那种一定要让自己活得好的女人。前不久我见她,众人早餐时,容光焕发的北北向姐妹们传授精油内服和外用的方法……在我们的合影里,我想像她少女时代的青涩、瘦弱,嗅梅含羞……然而,现实中的北北却更为清晰无比,除了面容中依然如故的甜美,我能强烈地感受到她如今的质感。现在的北北内心是淡定的,自足的,有些部分还略微有点冷——那是岁月和阅历留下的印痕——在我的理解里,那正是一个智慧女人的精彩一笔。

   由此,普通意义上的美得以打破并再次修复。

   由此,美才成为一种具备厚度的事物。

   关于北北的最新消息是她改笔名了。从北北改成了林那北。最近一期《作家》杂志上北北撰文细说此事的来龙去脉……我没细看。我只是闭眼回味这两者的差别——

  北北,仿佛看起来要更潇洒些,有飞的意思。但那飞其实还是危险的。飞翔者自身也不确定的。她飞的时候有时激烈、有时忧伤……到了林那北,其中的规则突然明确了起来。有一种气定神闲的笃定。甚至还有些禅意了。

  北北的风筝线牢牢把握在了林那北手上;林那北的快乐牢牢地把握在林那北的手上。

  通过林那北,北北结了一张发光而坚韧的生活的网。

  我甚至能想见林那北幸福美满的晚年生活——

  锦衣玉食的林那北背对我们坐着。而屋子里正响起小提琴协奏曲《梁祝》荡气回肠的声响——有一次,好像是一个雨天,我听林那北说,那是她最喜欢的曲子。

  好了,到了那时,我知道我仍然看不清林那北脸上的表情。但我知道,我对林那北一无所知;我对林那北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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