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认识的邓一光老师,是一个“人 ”,而绝不仅仅是一个作家,正如托尔斯泰和苏东坡一样,他们都先是“人”,而后才是“文人”,也因此,他们是脚踩过无人之境和穷途末路的人,天人交战常在,故而幸运与不幸常在,飞沙走石与电光石火常在,一颗被苦水浸泡过的良心常在。
如何认识他写下的这本《人,或所有的士兵》呢?它是那么雄健、浩瀚与驳杂:大河奔流,内心滔滔,抗辩若惊雷,生机如杂草,时而天马行空,时而匍匐卧倒。然而,它又是那么的苦和弱:如果我叫喊,在天使的序列中,断断无人听见我;“任何美化都是背叛,一切生存皆为侥幸”;“妈妈,我坚持不下去了”,“妈妈,您生下我的时候,害怕过吗”。是啊,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然而,终究,它是一本绝不倒下的书:被遗忘的人重新在雾气中显现,枪口里涌出了眼泪,最深重的恐惧与颤栗里开出了尊严之花。
是的,我以为,这本书首先是一个“人”而非一个“作家”写出来的,写出这本书的人,他是他的神,他是他的鬼,最终,他是他的人,惟其如此,那座呐喊与低泣同在的战俘营方被真理与它的匮乏共同实证,同样,深陷在哀怜中的写作者才能与一切廉价的叹息拉开距离,也唯有如此,写作者的身体里不仅站着他自己,也站满了魔鬼与圣徒,恶棍与苦行者,他们刚刚从凶险的道路上逃出,却又像是刚刚踏上受审的新路,如此循环往复,正所谓以万物为刍狗,正所谓“唯彼穷途哭,知余行路难”。
二十年常伴邓一光老师左右,我深知,山河踏破,而吾师未老,一如此处的雄文四篇,杂花生树,各述其理,但是,我相信,对于《人,或所有的士兵》这部矿脉和迷宫一般的书来说,照亮和勘探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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