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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城

时间:2023/11/9 作者: 长江丛刊 热度: 14668
■章国梅

  我困在我的城里。我已经困在我的城里很久了。

  那一日醒来时,是在医院的急诊科。

  虽然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但周围都是熟悉的声音。有科室的同事,有同学。左手手背冰凉,有人握着我的左手。那是在输液。头疼得要命。我费尽力气吐出两个字:头疼。立马有人给我按摩太阳穴。轮流着,一直没有停。想开口说谢谢,却没有力气。我的力气在过去的几个月里用尽了。流泪却是不需要力气的,泪水不停地流,怎么也停不住。

  体力慢慢地一丝一丝地恢复,终于可以睁开眼睛了。看着周围的人,每个人的眼睛都红红的,再一次提醒着我:他永远离开了我,再也不要我了。嚎啕大哭,肝肠寸断。哭完后,挣扎着从急诊科的病床下来。在洗手间里洗了把脸。镜子里是个陌生的女人。面容憔悴,脸色苍白,头发杂乱。看到那肿成一条缝的眼睛,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用水打理了一下头发,逼着自己收干眼泪,然后摇摇晃晃地向家里走去。

  他不在了,家还在。老人、孩子,他们比以往更需要我。

  休息了一个星期,就去上班了。

  他在的时候,因为白天要上班,晚上要熬夜写作,通常早上七点左右方起床。如今我六点便起床去买菜,只为避开熟人,尽量减少与人说话的概率。上班时间,尽量减少非工作接触。常常一个人蜷在角落里,像一只提心吊胆的兔子。一旦有人靠近,立马撤离,寻找新的角落。

  下班回家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锁好防盗门。门外的世界是喧嚣的,只有门才能将自己与这个世界隔开。房子里的陈设与他在的时候一样,不曾有任何变化。有人曾劝我换掉家具,或者换一个环境。我不肯。我要家里到处都有他的影子,依稀仿佛还能闻到他的味道。吃饭、睡觉,甚至看书码字时,都能感觉到他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

  开始害怕黑暗。临近黄昏,便把所有的灯全部打开,只有一盏灯例外。卫生间的灯坏了很久,自己不会换,也懒得去找别人。任其暗着。亮着灯时,我知道他不会来。黑暗里,会不会来呢?我常思索这个问题。

  从前,家里总是极热闹。他的那班小兄弟,每天都要往我们家跑很多遍。我们就像他们的亲哥亲嫂。如今,门可罗雀。除了几个女同事和同学来过,便再没有人了。小兄弟们不来,并不代表他们不关心我。我去上班或是买菜回来的时候,他们常在楼下等我。他们会说,你怎么眼睛还是肿的?或者说你一天就吃一颗白菜吗?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听了他们的话,我咬住嘴唇,拼命忍住不哭,转身就走。

  从前,总是渴望多一点休息,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如今,却很害怕一个人休息在家的日子。有时,我会一个人逛街。不买东西,漫无目的。往人最多的地方走,将自己淹没在人潮里。随着人流走过一个又一个红绿灯,在被围观的店前驻足。眼神空洞,神情落寞。很少遇见熟人,也不愿遇见熟人。唯有一次猝不及防地被一个关系极好的同事的母亲看见。阿姨拉着我的手心疼得掉泪。我再也绷不住,当街嚎啕大哭……

  在人群中走累了,会买一张电影票,看一场电影。看电影的多是情侣,或者夫妇或者夫妇带着孩子,像我这样独自一人的极少。偶尔会碰上好电影,比如《捉妖记》。但即便《捉妖记》,也并未完全使我忘记自己。会想起柯震东,原本这部电影是他主演,却因为吸毒的事,被换角,形象一落千丈,事业跌到谷底。不过他的人生发生变故是他咎由自取,我的却是老天爷强塞给我的。电影是热闹的。那一个半小时里,精彩的部分会牵动我的喜怒哀乐。可是,电影结束时,随着人流走出影院,会发现自己仍然还是自己。心情也好,世界也罢,都还是老样子,没有丝毫改变。

  如果哪天休息,会睡到很迟才起来。这是一周中唯一可以睡懒觉的一天。起床后慢慢做平日上班积压的家务。这些以前都是他分担了大部分的,只为了给我的创作留下更多时间。因他之故,做家务方面我总是低能。如今,自然而然地洗衣、做饭、做清洁、整理衣物,样样精通了。做家务其实是世界上最花时间和精力的事情,几个小时会很快就过去了。效果也是最立竿见影的,几个小时的辛劳便将脏乱差变成一片洁净。在洁净的世界里,心情或许会好一些吧?一个人在家,饮食没有规律。饿了便做点饭自己吃。饭菜简单,一到两个菜。不似从前,三口之家总会做四五个菜。而且,以前吃饭时是一家三口重要的交流时间。我讲工作中的琐事,女儿讲学习中的事情,他总是倾听者。吃完饭,各忙各的。如今,却形只影单。女儿每一两天会有一个电话。害怕一个人吃饭。迟子建和我一样,遭受了人生重创,她的《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第三地晚餐》,让我感同身受泪下潸然。有时候,我会突发奇想,想到一个无人认识我的地方,举个牌子,上面写着:免费为你做晚餐。为某个人做晚餐,或者,租一个人陪我吃饭。对方不用说什么话,只要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就好。

  害怕晚上的时光。害怕失眠。为了不失眠,每晚都给自己找很多事做。或者散步。气温适宜的时候,我一个人在荆州市区外环行走。从西门走到北门,或者从西门走到南门。沿途风景很好,外环种满了花草树木,散步的人也多。脚下的每一寸,都是我和他曾经走过的。每一寸每一步都有我和他的记忆。散步的时候,我常常泪流满面。从夏天到秋天,只要不下雨都沿着外环走。到了冬天,我发现外环已不适合散步。天气寒冷,外环几乎已见不到什么人。一个女人晚上独自行走,终究不安全。便花上一元钱,不拘什么车,来了就上。从西门坐到沙市,再慢慢走回来。街上人多,可以沾点人气。街上人多,走着也安全。走走停停,一个晚上就这样过去了。若走累了,不想再走,仍坐一元的车回到西门。回到家,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到春节了。这是结婚以来第一个没有他陪伴的春节。

  春节前父亲特意嘱咐我:过年不要哭,孩子!从除夕到初七,我果真没有哭。熬到初八那天晚上,实在是忍不住了。晚饭潦草地扒了几口,趁家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娘家住城郊,屋前是马路,屋后一百米外是广袤的田野。我在田野里流着泪奔跑,任冬日的寒风肆掠着我的脸。还好,田里没有一个人,不怕被人看见。天已略黑,忽然远远过来一个人,原来是侄子小白,找我来了。见了我的模样,侄子早已泪流满面。他陪着我田埂上坐了一会儿,我抽抽噎噎诉说老公在时的点点滴滴。待我情绪渐渐平复,他牵着我的手往家走。姨妈,不要怕,以后我管你。他说。我抬头望望他,不知什么时候竟比我高了,是个小男子汉了。近家时,一大家人站在门口迎着,满脸担忧。

  整个春节,家人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唯有四岁的芷芊是个例外。

  她问我,大姑妈,大姑爹呢?

  大姑爹出门去了。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知道。

  我好久没有看见大姑爹了,好想他。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我们再也看不见他了。他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姑妈要到很老很老的时候才能看见他。

  大姑妈,等到你很老的时候看见他,你还能认识他吗?

  是啊,等到百年之后,在另一个世界里相逢时,我还能认识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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