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钟,父亲打来电话。室友都在睡觉,害怕打扰到他们。我挂断电话,关掉手机。
父亲喜欢喝酒,每天可以持续喝上十多个小时,然后醉倒或者发酒疯。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在想些什么,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到底有多少伤痕。我曾尝试去懂得父亲,懂得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面含有的情愫,懂得他时不时独自捧起酒杯借酒浇愁的感受。只是,父亲的眼睛太黑,我看不透;父亲的酒杯太浊,我看不明。
父亲十岁的时候,我的祖父过世。父亲十八岁的时候,背着行囊参军,用每月十块左右的工资供给几个兄妹念书。父亲在部队练过功夫,能在那时的杂志封面上看见他腾空跃起踢腿的姿势,是那样的矫健和潇洒。带着阳刚之气的父亲,回到家乡,在狭小的房子里和母亲结成连理,过着只有少量田地少量现金的清苦生活。父亲的几个兄妹都陆续离开家乡打拼,过上相对农民而言比较富裕的生活,唯留下父亲在家乡守着那几亩田地。
村里的风气不是很好,时而能看见有人带着钱来村里赌博。赌博的诱惑是令人震惊的,几乎全村的中年男女都会赌博。藏有风险,也藏有暴富的机会。父亲走进风险区,不能轻易拔腿就跑。母亲总是劝阻父亲,父亲不肯听劝,偶尔还会借着酒性对母亲进行辱骂。一个喝醉的人喜欢重复几句相同的话,加上那些话不堪入耳,总会让母亲痛哭流涕。后来,有人报警,情况稍有好转,父亲很少再和母亲闹毛病,只是偶尔教育下念中学的我。
父亲不喝酒的时候,甚少言语,阳刚的外表时而能看到他随和而友好的微笑,做事也很勤快。村里的人都夸他,说他是一个好男人。喝酒的时候,常常会语无伦次,天马行空,让人摸不着头脑。正因为这样,在一件和计划生育有关的事情上,父亲和他的一个堂兄弟闹起矛盾,并被那个堂兄弟设计打了一顿,脖子处断了几根骨头。当时,我恰好和伙伴嬉戏回来,看到母亲趴伏在父亲旁边,凄惨地喊着让人寒碜的话。父亲双手是血,是空手打碎玻璃造成的。他就安静地脸朝土趴在一堆黄土上,过了少许才惺忪着爬起来。我提着菜刀飞快地冲出房门,被母亲拉住。她让我要学会忍辱负重,不能草率做事。她说别人做的事情,是别人自己的事,你该做不同于别人的合理的事情,你是大家眼里的大学生。
经历两次复读之后,我成功地考上一所重点大学。此时的父亲,倒是稍微替我松了口气,一个劲地鼓励我和教育我,让我好好把握来之不易的机会,把专业学好,以后才能过上幸福的生活。母亲也在一旁提醒我,不要和素质不好的人交往。母亲在市区找到一份每月只有七八百元的工作,说只要我能摆脱做农民的命运,她就算这样累死也没有什么遗憾。我看着他们,这两块被我这棵小树苗吸干水分的土地,不觉心里一酸。我想我可以给父母带来幸福,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我在学校刻苦学习。一段时间后,终是抵不住懒惰,我过上一种无聊而空虚的生活。很巧合地,接到母亲的电话,她告诉我父亲在家又经常发酒疯。
我没有给父亲打电话回去,因为我相信他肯定没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即便要说肯定也不会让我产生兴趣。我回想起那个带着阳刚之气的父亲,对比着这个被世俗折腾得面目全非的男人,既觉得心疼又觉得悲哀。逃了两天课,到在市区打工的母亲住所,看到这个脖子已经稍微过度弯曲的女人,看到这个女人脸上逐渐显露的憔悴,心又是一惊。时间过得真的太快,动不动就听见有同龄的朋友结婚生子,甚至听见有同学不幸遭遇车祸躺在医院里。我强装出一副微笑的表情,迅速回到学校,恨不得再也不要想起和遇见这些让人疼痛的事情。
连续三个星期不再接到任何电话。我开始想念他们,想念这样一群在我的生命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的人。我好怕,我怕突然再也见不到他们,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得不到他们的消息。我好怕,这是一种难以控制的恐惧,联系着我的肉体和灵魂,穿越时空,穿越梦幻。辗转反侧,凌晨三点还是不能睡去。轻轻地起身在窗台上看着窗外的夜景,夜景是如此的孤寂。父亲和母亲应该都很孤寂,一如这孤寂的夜景。那个凌晨两点给我打电话的父亲,突然不给我打电话过来了。母亲,应该还在睡梦里,想着我,期待着我的成功。
清晨六点钟,我拨通父亲的电话,沉默片刻说:爸爸,我想您和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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