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持续多年的小说批评实践中,我深感批评写作的难度。这种难度在于,批评不仅要研究静态的文学文本,还要研究动态的外部文本。后者是自我的内部世界和外部世界同频共振的产物,这里的内部世界主要指向个人的生命体验和知识谱系,外部世界主要指向时代要求和生活世界。因此,批评是在作家结束的地方重新出发,一方面是自我知识储备和生命经验的投射,另一方面是对时代命题和社会生活的回应,向内的建构和向外的认知在批评对象中一起发酵,最终完成一种创造性的写作。
自我的生命体验和思想境界是批评的底色。文学是人学,文学批评也离不开对人本身的认识。这种认识能力首先源于感性的个人生命体验,并拓展至知人论世、同情之了解,再经由足够的文本阅读、文学史视野和理论知识共同建构的理性观照,抵达文本深处的奥秘。无论时代如何变化,总有一些基本的价值观要坚守,总有一些难题是人类永恒的困境,它们构成了批评的基本尺度和思想深度,也是对批评者自身素养的挑战。同时,批评也是一种察看生活的方式,批评者对历史和现实的认识都会影响批评的质地。作为时代的亲历者,介入现实,与时代建立有机联系,才能保持批评的及物性和有效性。当然,这种现场感和介入性,并非盲目地为时代鼓与呼,而是基于自己的价值判断,切中时代难题,在反思和批判性视野中实现文本意义的重建。
无论是向内的准备,还是向外的认知,都是有限的,批评的限度也由此而生。这种限度首先在于个人经验的有限性,任何洞见都可能伴随着盲见,要对自我立场有足够的警惕性,以避免某种偏颇甚至偏执的理解。这种限度还在于批评是与文本、生活和时代的深层对话,在这组一对多的关系中,任何批评者都只是一个有限度的对话者,面对的是远比自身复杂深奥的对象,因此,批评的妙处就在于对话的精神,以及由此而生的问题意识。
可见,批评建基于文学阅读,但绝不是文学文本的附庸,而是一种创造性的写作。这种创造性既指批评作为一种写作实践在语言和风格上的创新,也指批评作为一种解码过程对批评对象蕴藏的文学性、思想性和时代性的发现。前者往往极具辨识度,与所谓个性和天赋更密切相关,后者则赋予批评深度,与批评者的思想积淀和理论视野相关。好的批评是感性、理趣与智性多重融合的愉悦性文本。面对繁复的文学现场、幽深的人性世界和宏阔的时代命题,我常有力不从心之感,但这种无止境的探寻也是一种诱惑,因为与阅读文本同时进行的,是阅读自我和阅读生活,或许批评的魅力也正在于此。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