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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语境中欣赏中国画

时间:2023/11/9 作者: 安徽文学·增刊 热度: 7083
商鲁冀(美国)

  与一位朋友聊天,谈到中国画,他说:“中国画不好,既不画明暗,也不讲透视……”我对他说:“看来你还真的了解中国画,知道中国画不画明暗,不讲透视。但这并不是中国画的缺点,而是优点。”造化之奇,美不胜收,中西画法,各异其趣。若能学会对中国画的欣赏,可使我们精神生活更趋高尚。

  中国画为什么不画明暗?

  中国画,是中国各族人民共同创造的传统绘画。最早的绘画,多画在彩陶上,多为装饰性,距今已有五千至七千年。在甘肃省秦安县大地湾新石器文化遗址,曾发现单幅的原始绘画,画面三尺见方,有两人两兽,画料为黑色碳素,距今已有五千余年。

  在这样悠久的历史中,中国画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表达了中国人对自然启示的领会,对世界画坛有杰出贡献。绝不能看到目前绘画市场上,西方印象派名作,动辄几千万元,而中国画价与其有百倍差距,便以此认为中国画不行,不足取。

  中国画固然有传统的工具,例如毛笔、墨、颜料、宣纸等,但中国画更有其特殊的艺术规律。有人认为,应以西洋绘画科学的写实方法改造中国画。这实际上是要以西洋绘画代替中国画,甚至取消中国画,不足取。

  光源和明暗是客观存在的,中国画家为什么视而不见呢?原因在于,中国画家从不同的角度、不同时空进行观察,不能描绘固定光源和采用西洋绘画以光分明暗的方法。这样,中国画的观察方法就不能不删除明暗,而着眼于物体本身的组织结构。中国画家在观察对象时,将在不同视点、不同角度上观察所得最深刻印象,集中在一个画面上,给以突出夸张的表现,所以作品往往删

  除明暗。

  中国画不画明暗,而画物体结构,实际上更难。西方抽象派绘画,也不画明暗。其中的大师如毕加索、马蒂斯,从东方绘画中,吸取了很多营养,很多借鉴。例如毕加索,甚至临摹过齐白石的作品。

  以画花为例,中国画对花卉的观察是很细致的,不仅要知道这是什么花、什么色,还要研究是草本或木本;叶子是轮生、对生、还是互生;花瓣是单瓣还是复瓣,是单数还是双数,还要分析花叶的前后、反正的区别,俯、仰、转、侧的姿态,以及花蕊、花柄、花茎的各种特点等等。

  在中国画里,水墨的浓淡变化、线条的轻重转折,其主要任务就是为了表现物体的组织结构,而阴阳渲染也只是根据画面的需要灵活配置,以增强画面的节奏感和体积感。比如画竹,竹子原来的明暗晴阴的变化被取消了,形态与结构却被保存下来。而形态与结构是竹子自然状态中最本质的特征。由于画家对竹子的生长规律和其性格特点非常熟悉,还掌握了画竹的各种程序,笔墨技巧又非常熟练,所以每当毛笔落纸,枝叶披纷,就很自如地表现出潇洒临风的姿态来。著名画竹的有文同(1018—1079)及郑板桥(1693—1765)等,他们画竹都是“胸有成竹”。

  

  边走边看与散点透视

  西方透视学的基础,是假定作者眼睛不动的基础上。但中国画家讲究游山玩水,对景观很少站或坐在一点上,一动不动地看,所以中国画的表现方法有别于西洋画。作家鲁迅对此有过精辟的论述,他说:“西洋人看画,是观者作为站在一定之处的;但中国的观者,却向不站在定点上。”

  中国山水画,体现了中国人的欣赏习惯,从早期的山水画起,就有这种移动的观点。例如东晋大书法家兼画家顾恺之(约345—406)在其“画云台山记”中就说过:“山形步步移,山形面面观。”中国画在画面上不要求只有一个固定的观点和一条明确的视平线,正体现了中国画家边走边看的特点。有人说“中国画不讲透视”。这是他对中国画的不了解,他要说的是:“中国画不讲西洋透视法。”由于中国画有几个不同的视平线或视点,视点似乎是在移动的,所以我们可称中国画为“散点透视”或“动视点透视”。

  中国画不仅讲透视,而且很早即已出现理论。如唐代大诗人及画家王维(约701—761)所作的“山水诀”及“山水论”中,有许多地方谈到透视问题,如“远山须要低排,近树惟宜拔迸”,“远人无目,远树无枝”等。他说的“远水无波,高与云齐”则是对于视平线的研究了。

  中国画家其实也懂得“焦点透视”,如宋代著名画家,号称“马一角”的马远(约12-13世纪),在他众多的小品中,已熟练地运用了“焦点透视”的规律。他的“对月图”可以佐证。

  清代院派画家袁耀(约康熙后期至乾隆四十三年后)曾作“观潮图”。在此图中,隆崖绝壑,琼楼仙阁,远处是汹涌的潮水。如用焦点透视,套用“远水无波,高与云齐”的规律,远处的潮水便只能是一线,这样便无法反映潮水奔腾咆哮的意境。作者对近景及远景采用了不同的视平线,使远处的潮水也可看到其波涛翻滚、湿气弥漫、巨浪迭起、轰鸣呼啸,大有惊涛裂岸之势,使观者领略到“鲜飙出海鱼龙气,晴雪喷山雷鼓声”。这按焦点透视来讲,是不合理的,但却真实地反映了画家对客观景物的感受与认识,从艺术上讲,更加感人。你可以批评这种中国画不真实,不科学,但是艺术虽源于自然,实际上又高于自然,因为其中加入了艺术家的主观创造,是更高

  层次了。

  中国宋代杰出山水画大家郭熙(约1020-1100)在其《林泉高致》中说:“世之笃论,谓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游者、有可居者,画凡至此,皆入妙品;但可行可望不如可居可游之为得。”中国画家对自然风景,要求“可望”,更要求“可游”。中国画家早就提出,山水画不是地图,不是建筑图,画家对自然风景的表现,要表现自己的感情、激情,画面要作到可行、可望、可游、可居。

  著名宋代画家张择端(南北宋之交,生卒年不详)的“清明上河图”,是一长卷,描写北宋首都汴梁汴河两岸“物阜民丰”的繁荣景象。画家从右边走向左边,所以房屋等建筑物的透视面也都是从右向左。这幅画虽主观点与视平线不是统一的,但视线的方向却是一致的,所以看起来很“顺”,一点儿也不别扭。

  

  遗貌取神与凭借记忆

  研究或欣赏中国画,除要研究其表现方法外,还要研究其观察方法。中国画家认为机械地抄袭自然是最没出息的,虽然精微谨细,但缺乏生气也只能是死画,“谨毛而失貌”。一位有成的中国画家,他的眼睛是真正的“火眼金睛”。

  传说唐玄宗思念嘉陵山水,就叫画家吴道子(约685—758年)去写生。吴道子是中国古代最负盛名的画家,千余年来被奉为“画圣”。且说他受命后,到四川嘉陵江游山玩水一番,两手空空地回来了。玄宗十分惊讶,问他怎没带些画稿回来?吴道子微笑回曰:“臣无粉本,并记在心。”后来他在大同殿画壁画,三百里嘉陵一天就画好了。

  中国画家在观察景物时,是边走边看,把他看到好景象深深地印在脑海里,然后再凭借记忆,画出动人的作品。从观察到描写,有一个概括和提炼过程,也就是“遗貌取神”。中国近代大画家黄宾虹(1864—1955年)说过:“写生只得山川之骨,欲得山川之气,还得闭目沉思,非领略其精神不可。”

  因是凭借记忆去画,容易作到“气韵生动”。因对物象的组织结构已了然于胸,作画时,就能挥洒自如,人物顾盼语言,花果迎风披露,树枝欹斜交错,以及山的来龙去脉,水的纵横波淋等等,可表达出动的意趣。中国画的观察方法,又决定了它一系列的表现方法。例如独特的散点透视、传神、笔墨、色彩、装饰风等,我们很难在如此短文中一一进行探讨。笔者曾在一本杂志上写专栏,专门谈论如何欣赏中国画,每月一篇,写了两年有余,仅仅谈了个大概。

  计白当黑的中国画

  很多西洋人看中国画,认为没有画完,因画面留有许多空白。一位在美国著名大学教中国美术史的洋教授,出了一本书,他把书中插图—中国画的天地空白,全部截去,只留实体。认为空白部分不是中国画的组成。这是不懂中国画。

  中国画有“遗貌取神”的特点,只采取物象最本质的特征、最能表达主题思想的形体作巧意安排,而将可有可无、与主题无关的一律删除,这样就剩下了空白。空白既是形象的组成部分,你可以为它是天、是地、是云、是水,也可以是被删除的种种景色。它不仅衬托了画面的主题,同时也扩大了画面的意境。空白也是形象的延续,是意想笔不到,是留有余地。

  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在其“琵琶行”中有“此时无声胜有声”之句,这“无声”就是空白,是乐曲弦律的延续。中国画留空白,与画面形式美还极有关系。清代画家华琳在《南宗抉秘》中曾指出,画面空白大小形状以及分布的适当与否,和画面形式感的完美和谐有很微妙的关系。正如黄宾虹所说的“不齐弧三角”,是说画面要形成各种不等边三角形的空白,才符合形式美的要求。中国画的空白,既不空也不白,是计白当黑。

  要谈的很多,限于篇幅,只好搁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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