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结婚证,往事如潮涌:李根生是我,她叫温志清。登记时出了个笑话,不知你愿听不愿听?
说来也简单,公社秘书把我名字下填了个“女”,在她名下写了个“男”,预示着我俩一生谁在幕后,谁在台前;谁拉旁套,谁驾车辕。
和她并非青梅竹马,是缘分将我俩牵在一起。不是同一师范毕业,却被分配到一个县里。都属闫疃公社,不是一个校区。我那学校学生少,老师就我自己,没抽去搞集体深翻,也就互不认的。只是听说她嗓子好,唱歌好听;也有人说她爱体育,在全县职工运动会上,她代表闫疃公社,是惟一拿分的!谁知这位传奇人物竟是我南宫老乡,还是一个公社的。
1959年春节刚过,教师集中进修学习。我和她同被派到历史班当课外辅导员,接触也就多了。“他乡遇故知”固然高兴,可“他乡遇新知”更应是皆大欢喜!学习结束时,我俩商定搭伴儿回家。我赶忙摽好车子,去她校区住处门前等她。眼看人们快走光了,还不见她的影子。老同学改喜推车出来问我在等谁?我说:“老温儿要我等她一块儿走。”改喜说:“她不走啦!学校安排她看门哩。咱俩一块走吧!”我一听,好不是滋味:早说啊……叫我好等!
改喜家近,半路分手了。我刚进家倒水想喝,外甥女小荷匆匆闯进来,边走边喊:“舅舅,舅舅,胡同里有个娘们儿说,叫你明天上午等她一块儿走!”我正余怨未消,哪来又一个娘们儿?忙撂下茶杯跑出去,倒要看看她是是谁?快到新华书店时,目标才出现: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她!
“你怎么?”埋怨、牢骚没说出口,又改成向她解释, “改喜说你留校看门哩……”她脸泛微红,笑而未答。我这才悟出她对改喜那样说的用意。送走她,我进书店挑了两本书,高高兴兴回到家里。
翌日,元宵节。她早早地就来啦,催我快走!没等在家吃饺子,我俩就上路了。中途吃饭时,她送我一方新手帕要我擦汗;我给她一本评剧《刘巧儿》唱腔选,叫她拿回练习。告诉她我留下了一本练拉,等教师联欢时,咱合出一个节目。她接收了。我在邢师参加过乐队,用《民间文学》给的稿费买了把二胡,我独奏过《彩云追月》和《良宵》;合奏《梅花三弄》、《步步高》。这“谶语”般的曲牌名,奏响了我们俩真爱一生的序曲。
走到郝鲁村边,忽见有两个顽童指着我们嚷:“这不是那个人啊?”我觉得稀奇,问志清怎么回事?志清说:“昨天回家追你时向他俩打听过:“看见一个围着绿色围脖的过去没有?”噢,这围脖竟成了找我的标记!它绿黑间白夹有红点,很像是条绿色蛇皮。就是在近几年我还找出过,将两头绑上小棍和小孙子玩龙灯。逗得他欢蹦乱跳,我也笑出声。
不知该怪谁?又一次共事,说不清算是谁受了捉弄。因为相思难挨,我写信问她星期天回不回家?不回家我就找他去玩。可接到回信我却毅然回家了。害得她在学校准备下好吃好喝,没等上我,白熬了一个星期天。她那回信是这样写的:“星期天不回家,你愿到哪里去玩就到哪里去玩吧!”她不封建,却有很强的自尊心。言行慎重,绝不给人留话柄。而我脑筋不转弯,很像那“十八相送”的梁兄。
瓜熟自然蒂落。领结婚证那天,我俩分头约来了各自的一位同学,见我俩一男一女在一起,两人先是一愣,忽又恍然大悟:“是不是要去公社登记?”“猜对了!”这两个不动嘴没跑腿的“现成媒人”相视一笑说:“真不知他俩是啥时搞的?”
其实真正的牵线红娘应是乡邮员,是他一次次帮我俩传书递柬。虽说是情书,却从未做过长篇累读的“爱字游戏”。因为这“爱”字在心底埋得深,从不在口头上喊什么“亲爱的!”、“我爱你!”我写给她的《咏牡丹》,最后一句是“秋翁日夜把花浇”。《夜难寐》尾句是“清姐情姐不住声”。她当然也是以诗相对了。怎么写的?隔墙有耳,只能悄悄透露一句:“愿你的银须,永落在我那没了牙的唇边!”如今她满口银牙依旧,我的胡须却早已霜染。
这一沓子信,都被我和结婚证一起珍藏在书箱暗斗里,可惜十年前,被已成家的儿女发现,烧掉了。可惜呀!珍贵的“历史文物”,传家宝!她就是这么爱面子,竟把结婚合影上我搭在她肩上的手,也给用铅笔涂黑了。文革中派性斗争白热化,要是被人见,拿我当“黑手”,哪还跑得了?就连这样的照片,现在也不知了去向。似乎想在子女中造成一种模糊的印象:爸妈天生就是在一起的!
爱挂嘴边,过眼云烟;心底挚爱,实实在在。甭看她当众对我冷淡,心里却百度高温。又一次联欢,我表演口技,在台上学青蛙叫,散会后她悄悄对我说,老把“嗯儿——啊”听成了“温儿——啊”,光觉得我在唤她……
在当地,不举行婚礼不算结婚,登了记也不能住在一起。那回她约我去县城跟她挑自行车,驮她去的俩同事见我到,借故转转去。剩下我二人把县城串了个遍,日偏西也没见卖车子的。想回校找不着那俩同事,我只好驮上她送了回去。到她校老师们正吃晚饭,我回去还得有三十多里。漆黑天走生路心里有点怵,嘴里还要说我得回去。她校长还有个教师认我是老学友,似关心实耍闹出了个主意:要留宿得叫志清去睡学生宿舍,要不然现在就举行婚礼。可那样就没了结婚假,要我俩考虑考虑!志清去买了酒,炒了鸡子儿,请来了村主任,我俩并肩向毛主席像三鞠躬,举行了婚礼。那晚上我被灌醉了,这酒搅了我的美梦,真不是好东西!
我们早已过上夫妇生活,好多人还不知消息。
粉碎了“四人帮”,新的一天开始了!云飞雾散。志清被评为小学高级教师;老岳父离了休,享受正县级待遇;我当上了市政协委员,在总工会分管职工教育。被“红色司令部”耍够了的跳梁小丑们,谁也没捞到什么稻草,个个都灰溜溜地沉入水底。
退休后,我们的时间更充裕,实现了吃在一起、睡在一起、玩在一起。业余创作是我俩共同爱好,扔了三十多年的笔,她鼓励我再扛起。她写了《我家的小宝》,冒我的名字寄到了“河北新闻与文学刊授学院”,替我办了入学手续。还支持我参加了“复旦大学作家班”的函授学习。那年她随我赴京参加《新作家》的改稿会,精心照料我的衣食起居。雷达、邓友梅、吴泰昌、崔道怡等名家的演讲我场场到,晚上把录音和笔记带回屋由志清帮我整理。志清白天去逛天安门,起五更去看升国旗。散会后,我俩又住回《求是》招待所,专心游览更便利。碧云寺拜谒革命先驱孙中山;天安门凭吊开国领袖毛主席。登上那久已向往的天安门城楼,低声唱着“我爱北京天安门”的欢乐歌曲。随后去了秦皇岛,在浅海滩拔海藻拣贝壳。看,这海螺壳中竟有一只对虾挥动着独臂!站到海水中远眺无际的大海,躺在沙滩上仰望蔚蓝的高空,忘却了无谓的烦恼,开阔了博大的心胸。
迎金婚,在女儿陪同下,我们还去了苏杭沪宁、周庄无锡、洛阳和开封。老夫妇逛景,就是为了重温旧梦。南方北方转了一圈儿,仍觉没尽兴。待到春暖花开时,坐上飞机,去西安,去昆明。台湾若能敞开门,夫妻结伴宝岛行!
抽烟嫌有味儿,喝酒怕误事儿。婚后我俩曾约法三章:她戒烟我戒酒,坚持到底!如今我酒还照常喝,而她的烟却一口也没再吸。“李白斗酒诗百篇”,似乎成了酒能提神的依据。她今天买香肠,明天买火腿,后天买烧鸡,午饭时提醒我“喝点酒吧”,我“盛情难却”,心里倒热乎乎的。她晚上热好奶“命令”我喝;早晨把剥好皮儿的熟鸡蛋放我粥碗里。总是说:“看你瘦的,不增加营养怎么行!”我说:“瘦是瘦了裤腰,好几条裤子都‘瘦出了肚皮。”
她又挡里又挡外,干活是快手,有时不小心,打碗或撒油。见她打了碗,我就转转脸;见她撒了油,我就扭扭头,来不及就笑笑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心里甭别扭!”有时在厨房往水缸里放水,来人去应酬,忘关水龙头,待把客送走,水已遍地流。我说水是财,急忙淘起来。
一会儿看不着,就派孩子找。走里又摸外,巷前翘首瞧,相互间手牵手走路还找我,面对面睡觉还想你,相濡以沫几十年,仍然像新婚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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