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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小说的苦难意识表述

时间:2023/11/9 作者: 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 热度: 11480
郭景红

  

  余华,是先锋小说的著名的代表人物。在“文化大革命”中,他完成小学和中学的学业并从事了五年的牙医工作,这样的经历可以说为余华日后在他的文学创作方面提供了创作源泉。余华所创作的作品数量较少,但质量却是被国内外的学者所认可的。其作品被翻译成20多种语言并在美国、英国、德国等多个国家出版。他前期的小说带有较轻的实验性,多注重于描写血腥、暴力、人性丑恶的一面。但后期有所转变,小说都在体现先锋派中的现实主义。

  本文所要比较的《活着》与《许三观卖血记》正是余华创作转型不可或缺的代表作。写作的中心都是“苦难”,都是在描写一个人在其人生中所经历的种种苦难。但是这两部作品中的苦难又有着不同之处,《活着》主要描写了以死亡为中心的苦难。《许三观卖血记》主要描写了以卖血为中心的苦难。《活着》中的福贵因为好赌而破产,将父亲气死。他被捉去当兵后,他的母亲去世了。回家后,有庆被抽光了血,死了。凤霞生孩子难产而死。在病痛折磨以及孩子的死亡打击中,家珍也死了。福贵的女婿二喜也在工作的时候被水泥板压倒死了。留下来的苦根长到七岁也因为吃太多的豆子,撑死了。福贵从上一辈到下一辈的亲人都被他亲手埋葬,这是他最深的苦难和最大的折磨。而《许三观卖血记》中的许三观卖了十二次的血。在第四次为了让全家人在三年自然灾害中吃上一顿好的饭菜,他去卖血了。第五次是为了给一乐补身子。第六次是为了给二乐的生产队队长送礼。第七次到第十一次的卖血都是为了给一乐治病,到林浦、百里、长宁等多个地方卖血。而最后一次是许三觀老了,想去医院卖血,却没有人要。可见在许三观面对种种的苦难时候,他是用一次次的卖血来渡过的。而整本书就是用这十二次的卖血来展示出许三观的苦难意识。

  本文将从福贵和许三观、家珍和许玉兰这两组人物来比较《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的苦难意识。

  苦难之同

  余华是先锋主义的代表作家,但是在1989年的时候,中国的先锋主义作家都面临着一个写作的困境,而《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正是余华处于这个困境中所创作的,他在先锋主义中加入了新的元素。而《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这两本书所描述的时间以及背景都有着重叠之处,但都是从一个普通老百姓的视角,展现其在受苦受难时,对生命的渴望,对亲情的重视以及自己内心意识的展露。

  苦难中的生存

  福贵与许三观他们两个人可以说是历经了一个百般折磨和苦难的人生。余华在对福贵和许三观围绕着苦难而展开的生活安排中,处处体现了福贵和许三观的百折不挠和坚强不屈的生存意识,体现了作家对生存问题的深入思考。

  福贵的破产,就是他苦难的开始。在破产后,福贵没有继续被他多年来因奢华生活而养成的恶习打败,而是很快地振作起来,去接受生活的磨练。在福贵被拉去当兵又被包围之后,空投粮食时所出现最高频率的字是“抢”,抢大米、抢大饼、抢胶鞋。用“抢”字生动形象地体现当时福贵想要活下去的一股劲。一股只要抢到吃的,只要不饿死,就能活下去,就能回家的“劲”。而后面的死伤惨重,这里余华对伤号“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哭,像是在笑”和“昨天还在喊叫的几千伤号全死了,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上面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花”的描写,更像是一种对福贵的精神上的折磨,绝望中不抱任何希望。当然只有在绝望的时候熬出头,才更有在面对苦难时更想要活下去的决心,活着便是一切。

  在20世纪50年代,中国共产党为探索中国社会主义建设道路,做出了一项重大的决策,那就是开展人民公社化运动期间三年自然灾害出现。《许三观卖血记》中对这一方面有着极多的写作,写出了当时许三观一家吃了玉米稀饭后不能动,避免消耗体力的情景。而当许三观生日的时候,就更能体现出许三观被苦难逼得不得不去卖血、以求活下去的一面,三个孩子吃完玉米粥时“都伸长了舌头舔起了碗。舌头像是巴掌似的把碗舔干净了”,在这里多处写着被饥饿所逼迫下的眼神渴望吃的,就如同在渴望活下去。许三观面对三个孩子的眼神,面对这个家的存活,他去卖血了,用卖血来熬过这个苦难的关卡。可见许三观在天灾人祸的打击中,他是拼命挣扎的,是用卖血来面对苦难的。

  苦难中的亲情

  福贵与许三观所遭受的苦难可以说都是生活上的苦,在那个资源匮乏的年代,柴米油盐缺少以及人生未来前途的抉择,这些都是压在人们身上的一座座山。从这生活中的苦可以看出它更强调亲情。

  福贵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子弟,家里有着一百多亩地,有一句话在形容他走路时鞋子的声音,那就是“都像是铜钱碰来撞去的”。总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太多的钱会使人心发生一些变化。福贵当阔少爷的时候,对着他爹就是“爹,你他娘的算了吧。老子看在你把我弄出来的份上让让你,你他娘的就算了吧。”“去你娘的。”还推他爹。金钱对于福贵来说也是一种“苦难”,一种不懂亲情的“苦难”。对他自己的老婆家珍,在刚开始的时候更是对着怀孕的她又打又踢,毫无一个为父为夫的自觉,到后来福贵破产家里可以说穷到叮当响、被捉当兵时母亲死了,一家之主失踪了,一个弱女子撑起了一个家,家里极度贫困没吃没喝时,家珍都对福贵不离不弃。正是在这一点一滴中,福贵看到了家珍的好,从苦难中见证亲情。因为他看到了亲人的重要,因而倍加珍惜,亲情变得更加浓厚。

  许三观,一个普普通通老百姓,是属于那种想要安安稳稳过生活的人,但是许玉兰给他戴了绿帽子,生下了不是许三观儿子的一乐。当许三观知道的时候,对于一乐的疼爱立刻变为对他的讨厌,不是亲人了,而处于两者之间的情更加没有了。一乐砸破了方铁匠儿子的头,亲爹何小勇不赔,许三观卖血赔钱。何小勇需要叫魂的时候,一乐的哭还有“爹,你别走。爹,你回来”。表面上是为何小勇在哭,但其实是一乐在对许三观哭和喊,这就是许三观与一乐正式成为不是亲人却胜过亲人的一刻。后来的一乐生病,家里困难,没有这么多钱,许三观为救一乐,不要命地卖血。是的,这是许三观的儿子。当面对亲人困难的时候,我们一起承担,这就是亲情。余华在阐述着一对不是父子的父子关系,即使你不是我父亲,但我依然就认定你;即使你不是我的儿子,但我就是认定你。一种亲情的变化,由讨厌到即使遇见再大的困难也绝不放弃的亲情变化,亲情的进一步升华,写出了一种伟大的爱与亲情。

  困难中体现出的女性的隐忍

  余华在写《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的时候,重要人物是福贵和许三观,写作重点也是在描述他们的生活苦难。读者的眼光会放在他们的身上,而许玉兰和家珍往往会较容易被忽视,即使读者感受到了她们的苦,但也没有深究。许玉兰和自己,这两个貌似差别巨大的人,在面对挫折与磨难时,她们身上所展现出来的情形,正是中国千百年来女子出嫁后的情景,以家庭为主,即使再苦再累,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活着》里的家珍也可以说是命途多舛,一个千金大小姐,所托非人,丈夫有着吃喝嫖赌的恶习,只有当破产后才真正看见她的好。书中多处描写了家珍在遇到事时都想着家人的情形。在福贵破产的时候,家里什么都没有了,家珍被他爹接走的时候,“家珍扭头看看我,走到轿子旁又回头看了看我,”她这是不舍,但没有办法,家里已经一贫如洗,怀孕的她只会更加拖累福贵和这个家。家珍在生病后,仍然对队长说“等我真干不动了再给我记四分吧”,只想着不要拖累家里人。而许玉兰也一样,对家,她的奉献也是极多的。《许三观卖血记》里许玉兰刚开始是和何小勇在一起的,但是父亲的一句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得不嫁给许三观。当她嫁给许三观后,即使知道了许三观和林芬芳通奸,但她仍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这种苦自己吞,一方面是她给许三观戴了绿帽子,但更为重要的是她已经嫁给了这个人,嫁入了这个家,没有離婚之说。

  丈夫的冷漠对待、外遇,家庭的温饱问题,这些苦,这些难以度过的坎,没有让她们退却,反而正因为这些体现出在她们身上残存着一种封建思想,即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而她们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家里,从早忙到晚,和现代的新兴思想有着不同之处。

  福贵、许三观、家珍和许玉兰都是我们平凡人的缩影,他们在人生中受到了属于他们的苦难,而我们也会有属于我们的苦难发生。但从他们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当我们这些草根阶级面对苦难的时候,我们会迸发出巨大的力量,一种强烈的生存愿望并且在苦难中忍耐苦难带来的折磨,与亲人相互扶持,见证真情。

  苦难之异

  《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的作者都是余华,并且创作的方向也都是在注重描写苦难,但是《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毕竟是两本书,所以有着相似之处但又存在着不同,相同的是都在描写苦难,不同的是苦难下的富贵和许三观在内里精神的变化与家珍和许玉兰的表现。可见《许三观卖血记》是另一部《活着》,前者是后者的延伸,后者是前者的借鉴。

  苦难下的精神变化

  福贵与许三观的一生都面对着许多的苦难,临老了福贵最后只剩下自己与一头老黄牛而许三观却子孙满堂,在这些苦难经历的背后,福贵的精神却升华为另一种境界,而许三观却一步步走向深渊。

  死亡,已经让人带着无限忧伤,而亲人的死,更是比起面对灾难来说更为沉重的一种直击人类内心深处的苦痛,并且还是一个接一个地离自己远去。《活着》中福贵在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有庆被抽血抽死的时候,他是又踢又喊的,说“我要杀了他”。而当医生知道有庆死的时候,也只是说了一句“你真是胡闹”,然后又去救县长的女人了。福贵无权无势,县长有权有势,这又是社会黑暗的一幕。福贵没有金钱是他的一种必须面对的苦。凤霞生孩子死了,家珍也随他们而去。福贵临老了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但他该放牛的时候放牛,该休息的时候休息。受了许多的苦,经历了亲人的离去,自己努力过、激动过、不满过,也就这样过去了。福贵在这些受着苦难的背后,看开了一切,活着便是活着。

  许三观的结局比起福贵,是好得太多太多了,身体硬朗,子孙满堂。许三观在他一生之中,用血解决家里缺粮、大家饿肚子的问题,用血解决二乐的工作问题,更甚于一乐生病的时候,不要命似的卖血,极短的卖血时间间距,多次的卖血次数。在许三观的心里他身上的血是有用的,是他身上的血,才有现在平安和稳定的一面,这是他内心的认定。然而当最后一次想卖血去吃炒猪肝的时候,医院的“血头”对他说:“你身上的死血比活血多,没人会要你的血,只有油漆匠会要你的血……”这句话对许三观的打击太大了,他没用了。由他的有用到他的没用,可见许三观在精神上已经一步步走向一个自己已经毫无用处的深渊,表现出一种表面完好内里已然崩溃的情况。

  苦难下不同表现方式

  面带微笑是心情愉悦的表现,口吐恶言是内心品德修养糟糕的表现,无论大事小事,总能在细节的地方表现出一个人的内心真实的一面。家珍在面对生活上的打击时,和许玉兰的表现是有着极大的不同之处,家珍潜意识中选择了忍让,相反许玉兰是以一种如洪水决堤般的撒泼、哭诉来表现的。一个更具有传统妇女的思想,另一个是在此基础之上带着一丝突破,敢于表现自己所遭遇到的苦难。

  在《活着》中,家珍嫁给了一个喜欢在外头拈花惹草的福贵,从早到晚都不着家,家珍知道他嫖,但是她忍,就如家珍做的菜“那四样菜都是蔬菜,家珍做得各不相同,可吃到下面都是一块差不多大小的猪肉”。是的,家珍是在用菜这件事提醒福贵女人都一样。丈夫的出轨是一个作为妻子所面临的苦,看家珍的表现,更是她所忍下去的苦。而《许三观卖血记》中,当林芬芳的丈夫拿着许三观补偿的东西上门之后,许玉兰知道许三观是在外面做了对不起她的事,顿时就是用言语和动作表现出自己的内心的心情,“用嘴骂着许三观,同时还用手拧着许三观的脸”,大声地说着“这个家要亡啦,别人是国破家亡,我们是国没破,家先亡”,坐在门槛上的哭诉是许玉兰遇到苦时最常见的表现。两个人之间的苦难表现方式不同。

  在福贵和许三观、家珍和许玉兰这两组人物中,可以看出面对苦难时,我们有自己的表达方式。苦难却是会激发人们内心的生存意识,但比这生存意识更深处的是一种连自己都感受不到的潜移默化,走向升华或堕入深渊。

  《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中的主人公和其妻子都可以看作是我们“草根”阶级的代表。在人生中,我们不可避免地都会遇到属于自己的苦难,当苦难把我们打压到极致的时候,我们迸发出惊人的生存意识。我们会选择属于我们的宣泄方式,也会发生巨大的精神变化。

  (责任编辑:李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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