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千里的大秦岭,如一道绿色屏障,护佑着秦岭南麓气候温润、植被繁茂、鱼米丰盈的汉中盆地。耄耋之年的刘荫增老人,常常徜徉在汉江之畔,用他慈爱的目光,眺望着远处那村庄、田野、池塘飞翔的一只,两只,或一群身披殷红衣衫,翩翩起舞的朱鹮鸟儿。
朱鹮,又称朱鹭,俗名红鹤。已有六千万年生存历史,是地球上最古老的鸟类之一,曾广泛分布于中国东部、日本、朝鲜等地。唐代诗人张籍曾写道:翩翩起舞兮朱鹭,来泛春塘栖绿树。羽毛如翦色如染,远飞欲下双翅敛……近百年来,由于战争和生态环境恶化等因素,导致朱鹮种群数量急剧下降,许多地方相继灭绝。1950年,陕西、甘肃的水田、河滩还能见到觅食的朱鹮。1960年,鸟类学家在秦岭采集到朱鹮标本。1964年后,我国朱鹮似乎在一夜之间绝迹。在国外,上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日本也相继宣布朱鹮绝迹。国际保护组织向世界惊呼:寻找和保护正在消失的朱鹮。
如今年逾八旬的刘荫增老人,是朱鹮濒临灭绝到繁育壮大的发现者、亲历者、保护者。
2019年4月的一天,在汉江之畔的朱鹮保护区客房,我拜访了和蔼慈祥的刘荫增老人。他操一口纯正的北京口音,娓娓讲述保护朱鹮的故事。
1978年,我国改革初始,百废待兴。中科院动物研究所面向世界环保大趋势,启动了中国特色生态标志的动物科研工作,选择了“一兽一鸟”为研究课题。兽类方面,确定了已被国际公认的大熊猫;鸟类方面,同样以稀有、濒危、国际公认综合因素,确定了亚洲及中国特有物种朱鹮。但是,当时国内已经十几年没见到朱鹮的踪迹了。如何来保护它,首先得找到朱鹮。当年冬天,刘荫增受组织委派,带领野外朱鹮调查队踏上了漫长的寻找之路。根据标本采集率和相关资料,他们跋山涉水、风餐露宿,追踪寻找,到乡村给群众播放朱鹮幻灯影片征集线索。在朱鹮历史分布区域,从东北鸭绿江一带,沿着大连、河北、河南、江苏、浙江、福建、安徽、湖北、山西整整走了一圈,未發现朱鹮。随后又到甘肃、陕西、四川及秦岭地区寻找。当时的课题任务是:如果没有找到,就要向国际鸟类学界有个交待,拿出证据来说明中国已经没有朱鹮了。如果找到朱鹮,就要研究下一步如何保护,所以调查的特别仔细,所有能够适应朱鹮生活的区域都要走到。刘荫增带领调查队先后历时三年,行程五万公里,北起兴凯湖,南至海南岛,西到甘肃东部,东临海岸线,整个中国曾出现过朱鹮的14个省的山水之间,都留下过调查队的身影,在几乎认定朱鹮已经绝迹的情况下,刘荫增把最后的一线希望和终点放到了秦岭南麓的汉中洋县,因为动物研究所之前有三只朱鹮标本,是在洋县采集到的。1981年4月,也是刘荫增第三次来到洋县寻找朱鹮,他决定在洋县做最后一次调查,做出中国还有没有朱鹮的结论。
刘荫增欣慰地回忆说:在5月中旬吧,我们终于在洋县发现了朱鹮的身影。那是一个难忘的时刻,落日的黄昏下,阳光笼罩着金家河的农舍、小溪、山林。有一只大鸟,从西边往东边飞,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洋县白鹭很多,我研究过朱鹮的形体飞翔特点,白鹭和朱鹮形似但不一样,白鹭飞翔的时候脖子是弯的,像“乙”字,但这只飞过来的鸟脖子是伸直的,觉得诧异,就注意它了。仔细辨认,我就很兴奋,感觉可能是朱鹮。随着老人激动地讲述,再现出一幅如梦如幻画面:刘荫增抬头仰望着,那只大鸟扇动着欢快的翅膀,羽毛犹如胭脂般绯红,伸着长长的脖子,冲着刘荫增“哇——哇——”地呼叫着,他凝神观察,脱口惊呼“朱鹮——”激动万分中,腿下一软,跌倒了,似乎本能地向朱鹮行了一个大礼。——这是冥冥之中,濒临灭绝的朱鹮与踏破铁鞋的刘荫增,在茫茫宇宙中相遇了。当他爬起来时,朱鹮已飞出了视线。这时已是黄昏,根据他的经验,朱鹮就在附近,不会飞得太远。当晚,刘荫增和队员在老乡家住下来,之后连续几天在附近山村寻找朱鹮。
1981年5月23日,是朱鹮保护史上特别值得纪念的日子。这天,刘荫增调查队一行,终于在一个叫姚家沟的小山村,发现了七只朱鹮。这是一个山环水抱,静谧安祥,与世隔绝的地方,仅有的七户农家,散居在丛林掩映之中。半山腰上,生长着十多棵高大的青冈树。由低向高延伸的第七棵树上,一对朱鹮正在照料巢窝里三只嗷嗷待哺的小鸟,同时,又发现一对成鸟在附近游荡。村民们讲,朱鹮一直在这里生活,喜欢游荡在水田、河滩、池塘、溪流和沼泽湿地,捕食鱼虾、泥鳅、蚯蚓和水稻田的害虫。村民耕地耙田时,常有朱鹮在附近觅食戏嬉,翻飞起舞,与人相伴,构成天人合一的田园画卷。
无比喜悦的刘荫增,带领洋县林业局派来的四名青年人,利用一间村民废弃的房间,建起了“秦岭1号”朱鹮保护站,从此开始了漫长的保护研究工作。他们守候观察,投食喂养、应急救护,逐步积累保护朱鹮的经验,在世界朱鹮最后的栖息地——洋县姚家沟,拉开了我国保护朱鹮的序幕。
几十年来,刘荫增老人与朱鹮建立了特殊感情,常常像对自己的儿女一样夸赞:朱鹮美丽又有灵性,有独特的高贵气质,头顶红色的小帽,羽毛红色晕染,即使在空中飞翔,也是伸直着雪白的长颈引人注目。虽然它远离尘世,隐身于秦岭深处,依然翩若惊鸿、艳丽夺目。朱鹮是“会看风水的鸟”,它选择了地球同纬度生态最好的地方之一,对栖息环境十分挑剔,哪里环境好就往哪儿去。朱鹮的栖息地有三个不可少缺的条件:要有水田、河流等供其觅食;要有高大的树木供其筑巢;要有人家,与其比邻而居。
朱鹮的重新发现,立即成为国内外生态保护界的重要话题。我国对朱鹮的保护过程,也见证着生态建设的发展。在八十年代初动物保护法规还不完善的情况下,洋县政府敏锐地发现朱鹮保护的重大和深远意义,县上发出通知,在朱鹮活动区域不准狩猎,不准砍伐,不准使用化肥农药,不准开荒放炮。陕西省林业部门和洋县政府建立了最初的朱鹮保护机构。当年的“秦岭1号”朱鹮保护站几经更名,经国务院批准建立了“陕西汉中朱鹮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
朱鹮保护经历了漫长的科研探索。从野外朱鹮救护,到人工繁育实验;从朱鹮环志标识、种群谱系建立,到野化放飞成功;从核心区域保护,到建立异地种群。逐步实现了我国朱鹮保护拯救工作由“抢救性人工繁育”向“扩大栖息地”和“增大野外种群”的历史性转变。在秦岭深处的洋县华阳及三秦大地的宁陕县寨沟、铜川市耀州、宝鸡市千阳建立了多个野化放飞的自然种群。目前,朱鹮繁殖数量每年大幅增长,种群数量从发现时的7只,现已繁育壮大到3000余只。中国对朱鹮的拯救保护被国际组织评价为世界拯救濒危物种的成功典范。
保护朱鹮的过程,就是保护绿水青山过程,是保护人与自然相伴相生的过程,也是朱鹮感恩人类的过程。直接受益的朱鹮保护核心区域的洋县,在公路、铁道边设置了朱鹮安全防护屏障,因为禁止使用农药化肥,出产的无污染绿色农产品,在全国深受欢迎。县上注册了稻米、黑米酒等朱鹮品牌商标6大类50余个,有机农产品种植面积13万多亩,朱鹮生态产品品牌价值逾70亿元。洋县朱鹮生态有机品牌,成功进入中国区域品牌价值百强榜。
朱鹮已成为生态代言鸟,从汉中盆地飞越秦巴山区,已在河南、浙江、四川、北京、上海安家落户;朱鹮作为中国人民的友好使者,重返历史上鸟类家族成员的生活地日本、韩国等地,展示着中国朱鹮家族繁荣兴盛。一群群朱鹮展翅高飞,从一个侧面也折射出“鸟运兴,国运兴”。
刘荫增退休后仍然参加国内外几乎所有保护朱鹮的重大活动。他虽然居住在北京,但朱鹮发现地洋县却让他魂牵梦萦。他常常遥望着秦岭南麓当年朱鹮最后的栖息地姚家沟,牵挂着那些已经儿女成群,在美丽的汉中盆地自由飞翔的倩影。2018年春天,年迈多病的老人拄着拐杖回到洋县,参加了当地举办的朱鹮国际论坛会议,就再没离开洋县。朱鹮保护区为老人提供了生活便利,那些似乎认识刘荫增老人的朱鹮们,在晨曦或黄昏中常常陪着在城郊田野散步的老人,嬉戏翻飞,欢快鸣叫。老人心情愉悦,身体渐好,现已扔掉拐杖,常常笑声朗朗。有机会时,他也常常向政府建议,希望在现代化城市建设中,多给朱鹮留一些水田和湿地,让朱鹮与人的生活更加贴近,让人类的家园更加美丽。
当我称赞刘荫增老人是朱鹮的“保护神”时,老人哈哈大笑道:看着成群的朱鹮,从眼前自由自在地飞翔,我更像是一个“牧鹮老人”。
是的,每天都能看到田野里飞翔的朱鹮,已成为刘荫增老人生命的乐趣与寄托,一代代繁衍兴旺的朱鹮,以欢快的叫声,颂扬着老人在保护人与自然和谐中做出的独特贡献。
責任编辑/卢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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