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婺城情思

时间:2023/11/9 作者: 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 热度: 11247
汉代婺州古窑址

  若弯腰捡起这些碎瓷,好像,我的触地的手指,就要穿过漫长的时空隧道。

  在金华婺城雅畈镇汉灶村,我确实遇见了青瓷。我跟这些碎瓷片之间,隔着晋唐宋元明清,以及,整整一个民国。

  东汉的火,在这里燃烧东汉的文明。土地变得光滑,并且很快泛出了天空的青色。我的手指现在触及到了它。浙江中部的这块土地确实是可塑的,它有质变的可能。

  这个论断,现在也可以运用到其他方面。我指的不仅是婺州陶瓷,甚至,我指的是改革开放。

  一个贫瘠的小村,变成了风情万种的婺窰小镇。烧窑人子孙的子孙,现在正开着轿车出村。谁点燃了这轮当代的窑火?

  我的手指伸过时空隧道,忽然触碰到了一张,刊登十一届三中全会公报的报纸,但指尖的感觉分明是,我碰着的是瓷釉。就是这一天,我听见这里的人们大声宣布:开窑!声音远比东汉的响亮。

  浙江心脏地带的这块土地,开始了又一轮质变。金华进入火焰,是很容易的——没有问题,我的这一炉火纯青的判断,经过了东汉与当今的双轮窑火!

  湖海塘公园

  我只须报出下列十个景名,立马,你就能想像出湖海塘公園繁花似锦的模样:水漾晨曦、碧海扬帆、湖堤花锦、归园田居、溪塘秋雪、清江翠荷、琼岛流云、文沁观澜、柳岸烟雨、汀洲水暖。

  一群水鸟掠过浩瀚的湖面,消失于岸上的樟树林。它们印在陆地上的光影,是一条条公园的曲径。

  现在我要说到胡大海,当年朱元璋的手下的一位大将。他攻打婺州之前,要求他的大军手拉手合围一个大圈,达方圆数十里,然后从外一齐往中心挖土。从此,金华南部再不缺水。为感念胡大海恩德,当地称此湖为“胡大海塘”。现在这个湖泊的名字,无非就是去掉了一个“大”字。

  可不可以说,至美的景致,都来自于正义的事业?

  现在,水鸟飞出樟树林,又回到湖面上了,一大群,兴高采烈。仿佛,我也是其中的一只。

  我来金华头天,就变成了一只鸟,这倒未曾想到。

  胡大海将军,我心甘情愿,落入你的圈套了。

  金华岩头村

  我是沿着“先有灵岩寺,后有金华府”这句名谚走进岩头村的,继而,就走进了一家村民的蓝印花布染坊,顿然感觉,满屋悬挂的蓝印花布,就是这个村的底色。

  就像村边的那条梅溪一样清洌。花纹,皆如水草。

  说到梅溪,这条溪流的水花已经直接引入了村坊,眼下正舔着黑瓦下的一栋栋白墙。我想看看水里有没有活蹦乱跳的鱼,看半天,只见水草在游。

  区文化馆引来的一批画家正在这里作画,已经连续画了五天了。我看见画布上都是高高低低的黑瓦白墙,还有草一样的鱼、鱼一样的草,还有慕名而来的七彩游客,还有村坊侧面的笑容,水井是酒涡。

  我接过画师的画笔,摆了一个秀。我要作著名画家状。

  面对一个如诗如画的村坊,光做一个诗人好像不够了,拼全力,也只够描摹一半。

  蓝图:婺城西郊的城中村改造

  今天,我在一张涉及两千七百亩的蓝图上行走。

  这张蓝图的线条,目前,还只由下列词语组成:残屋、破房、青苔、霉味、唉声叹气,甚至是一只在白天也敢大摇大摆的老鼠。

  区里的书记陪着我走,她一路说:这就是责任,这就是初心。她一路说:想想,都寝食不安:金华城区的一环之内,竟然,还有这样的破败之地,人民现在急需高品质的生活啊!

  两三年之后,蓝图上的所有线条,都将排列成“高铁新城”四字。书记说:考虑正式命名为“凤凰新城”,顿时,我想起凤凰在火中的痛苦与幸福的舞蹈,也顿时觉得,此种舞姿与身旁这位书记的豪气,同属一个节奏。

  艾青对土地的感情,我们大家都是知道的。艾青说,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艾青就是金华人。现在金华的各级带头人,说起对土地的重新整理,眼角,都有艾青的泪水。

  首先是一项人心工程,婺城区委要求“征迁办”成为群众最贴心的“家里办”。具体做法是这样 “四办”:微笑办、暖心办、我来办、马上办!

  一位征迁员对我说,他发现,只有思想两字是从古至今没变化的,下面都是一个心。他说,那就“攻心”嘛,做思想工作嘛,就是把惠民政策灌输到人心里去,做好阳光征迁。最后,那些差点成为“钉子”的征迁户,都提出要跟我拥抱,要跟我合影。这是我最爱看到的风景啊!

  河盘桥老村、孙司老村、闻家老村、潘里老村,拢共有七个。上千团的乱蔴,需要在几个月内厘清。今天我是亲眼见的,一支不知疲倦的队伍,日夜,行走在人民的血管与脉搏里。

  一座新城的最坚实的地基里,却有柔软万分的思想工作。这里,才叫我明白,城市的地气,就是人民的喜怒哀乐。

  这是婺江边一次最暖心的顶层设计。所有四十年的老住户现在都走在这张蓝图里,互相打探,又互相流泪:改革开放春风四十年来不及吹进的角落,今番,真的要春暖花开了!

  我走出蓝图走向汽车的时候,指挥部那些所有眼睛里有血丝的朋友,都朝我挥手。书记站在他们中间。我看见一张蓝图站了起来,旗帜一样升上了旗杆。

  祝贺金华,你离又一次翻身近了。我已经看见,火焰小了几分,婺江涨了几寸。我已经看见,一只重生的凤凰落在了江边,扑打双翅,发出了如同蓝图抖动般的声音。

  凤凰的眼里,甚至,还有一些血丝没有褪去。那是残留的火焰,当然,我熟悉这些火焰。

  金华博物馆,我看见了鸡毛飞上天的早期形态

  我看见了高高兴兴的摇着拨浪鼓的早期“鸡毛换糖”人。那时候,鸡毛还没有飞上天。那时候的鸡毛,还在飞翔的练习阶段。

  这些义乌汉子,头上盘着长辫,串街走巷,用糖饼,用鸡毛掸子,每天换取大清朝的一地鸡毛。

  那时候大清朝还没有死绝,但他们,已经幻想鸡毛已经可以飞起来了,起码他们妻儿老少一家吃饱的崇高理想,可以离地三尺了。

  清代的窦镇写《兰溪竹枝词》,流泪说:“义乌老少尽堪怜,个个撑篙齐用肩,百货往来须纳税,巡丁高喝还停船”。

  在义乌有高铁有机场的今天,我们不要忘记早期的鸡毛換糖人。他们的鸡毛四百年没有飞起来,但他们一直在笑,因为他们的底色是没日没夜的勤劳,他们始终相信凤凰是鸡变的。

  只有在博物馆里,我才能相信,制度与政策的伟大。

  八咏楼之夜

  来八咏楼,你会不会跟着咏诗,哪怕是晚上来?

  来这里咏不咏诗,这是一种立场,一种做人的标准。

  南朝的沈约连着来了八咏,后来,唐代的严维也来咏了;宋代的李清照也来咏了,元代的赵孟頫也来咏了;站在武义江、东阳江、婺江的三江汇流之处,每一阵风都是花粉与爱情,谁敢婉拒诗歌?

  江流浩大,山色空蒙,中国一片好颜色。浙中腹地就代表了江南,江南就代表了中国——今天你不大声吟咏,还好意思拾级而上?

  你走四级,就是七绝;你走八级,就是七律。须知江山就是为了吟哦才铺陈在这里的,诗歌就是为了爱情才凝聚成楼的。

  就为这片好山好水,太守沈约才垒诗成楼,你到了这里,怎么还敢婉拒祖国?

  登此楼,没说的,只要是人,就是诗人!哪怕公鸡嗓子,哪怕是在夜里,也能唤出黎明——与祖国,楼台会!

  夜访侍王府

  仔细搜索1862、1864,乃至1866年。今夜,历史一寸接一寸晃动,我感谢守护人一支好客的手电。

  今夜,我承担西医的角色,我说,啊,啊,1862、1864,乃至1866年,都说,啊,啊,侍王府一直大张黑色喉管。

  喉管深处,果然就发现了曾国藩布入的毒刺,一次致命的针灸,叫历史翻篇。

  不能不注意到漳州这个地名。天国崩溃,唯侍王不予承认,在此苦撑两年。于是,命运就像逻辑一样自然:活不好,就反;反不成,就败;败也败不得时,便无妨来个碗疤,结在颈子边!

  历史的疤,通常都叫纪念馆。至今纠结,这长毛造反的事情,究竟怎么纪念:是伟大的农民运动,还是从人到猿?

  侍王活了三十年,侍王姓李,广西乡下户口。侍王进城谋生的故事有点儿励志,而且精巧,值得在今夜,装进一支手电。他碗大的疤,是我今夜的光圈。

  我今夜的光圈,是中国近代史一次伟大的溃烂。

  寺平古村

  首先要从砖雕出发抚摸寺平。我惊异普通的砖头会在艺术里,陷得那么深。鲤鱼跳龙门的那几条鲤鱼,都伴着活泼的水声。水花会从门楣上溅下,你进门要快。

  还可以从“七星伴月”的建筑格局来抚摸寺平。据说,是牛郎从织女手里结过七星伴月之簪,一时没握紧斗柄,致使跌落人间:坏事变成好事,人间有了寺平古村。我看见寺平的男女村民,至今,身上都闪耀星光。

  当然,还可以从这口“娘娘井”来抚摸寺平。喝下这口井的水,女孩就出落得特别漂亮。那位姓戴的女孩就是被选中入宫的,成了明宪宗的妃子。不过,不到民主时代,女孩还是别喝此井为好。

  最后,我要通过当代旅游的3A标志,来抚摸寺平。我在古色古香的“立本堂”看见了“十岁成长礼”的现场,游客是多么喜欢这种文化体验。

  现在,我的手心都是寺平。每一条弯曲的掌纹,都是古村的流水。我一鼓掌,村路上那些整齐的卵石,就啪啪作响。

  那就让我,如此,捧着寺平古村回城吧。

  说到底,城市感觉的本质,就是乡村感觉。

  九峰禅寺

  当然应该以九峰山的海拔,作为大殿的高度,因此说这座大雄宝殿龟缩在山岩的下面,是不准确的。

  因此说,释迦牟尼佛头顶岩石坐着,岩壁渗下的水珠,差点如木鱼,一滴滴敲在他肩头,只是假象。

  这座寺庙的巍峨与壮阔,应当,由下面这个传说加以佐证:面壁十年的达摩法师离开少林寺之后,就云游到这里,整整坐禅了五十年,并圆寂于此。他是一百二十岁辞世的。

  据说这还不是传说,明代的县志里有确切记载。我仰脸,看寺后的达摩峰,那扁扁的山洞里,就有达摩的悬棺。他选择此地永远面壁。

  谁敢再说,九峰禅寺只是一个洞窟之寺?

  哪怕是洞窟,也是一种精神的圆点:中国佛教禅宗,在此面壁。

  住持走出大殿,与我合影。他的长相也像达摩。我知道合影之后,很可能,我与他的关系,就是一个俗人与一座石壁的关系。

  金兰水库的圣水

  年轻的镇长告诉我,金兰水库的水质全国第二,至于何处第一,迄今无人找到。

  这是低纳水,低于0.01,给婴幼儿泡奶粉那是最理想的,而我今天看见的则是表面:六千八百万方的亮闪闪的水晶,一路哗啦啦女声合唱。

  镇长又说,前年外国专家来考察,说是美国有一处水源,还有澳洲有一处水源,跟你们的这种水质相像。他再一次对我强调,说如果国内有声称第一的,可以马上拿来检测,与我的比试一番。

  这里,就又要说到白沙老爷治水的故事了。

  白沙老爷,就是卢文台,王莽篡权后他率部属三十六人退隐于此,悉心治理白沙溪,先后筑三十六堰。从此,白沙流城晶莹剔透,仿佛有一条水晶,直接,落自九天的瑶台。

  所以说,金华的自来水质全国拔尖;所以说,婺城琅琊镇的冷水茭白与有机蔬菜直销八方。年轻的镇长还雄心勃勃,说马上要搞矿泉水,要搞老年康养,我怀疑他是白沙老爷的直系亲属。

  我所居的杭州虽已是人间天堂,但我,还是忍不住要问这里的房价。人最重要的,不就是空气与水嘛。镇长很同意我的想法,并且说,对你们这些作家,我们要研究一下给不给特殊政策。

  他说话轻松而真纯,也像脚下哗哗作响的一河水晶。

  婺城千层糕

  今天我在一个叫“恋,苍庐”的所在喝茶,同时品尝金华婺城千层糕。

  这糕,仿佛是,一条彩虹被菜刀切成了一截一截。

  确实,这糕每层的颜色都不一样,或黄,或绿,或白,或紫;咬下去,又糯,又甜,又香,又爽,口、齒、舌全体受宠!

  好吃,是因为制作务实:大米用稻草灰浸泡一天,然后磨成粉,再用水调以白糖与红糖,入蒸笼,一层一层蒸熟,掀开蒸笼之时,便全村皆香,过路鸟雀都飞不动了。

  “恋,苍庐”的主人,正是婺城千层糕文化遗产的传承者。她提醒我们千万不要顾虑色素问题。她说千层糕绿的那一层,来自丝瓜汁;紫的,来自紫菜汁;黄的,来自南瓜汁。

  我因为贪吃,还没吃晚饭肚子就已饱胀,但我只觉宽慰:肚里拥有了千层之货,还有啥难得到我们这些做学问的!而且,丝瓜汁、南瓜汁、紫菜汁,腹中之物样样都接地气,没一点社会污染。

  作者简介:

  黄亚洲,诗人、作家、编剧。出生于中国杭州。现任中国诗歌学会常务理事、《诗刊》编委。曾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浙江省作家协会主席。已出版长篇小说等各类文学著作40余部,其中诗集28部。2015年获美国世界文化艺术学院院长奖,2019年任中俄莱蒙托夫国际诗歌节学术委员会委员。诗歌作品曾获中国鲁迅文学奖、首届中国屈原诗歌奖银奖、中国马鞍山李白诗歌奖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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