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大约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家屋后有个邻居大妈,长期生病,到处求医,一直未愈,有人介绍她到金峰去喝仙水。金峰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已经远如异域,想象无法到达。大妈去了,坐车又乘船还走路,那时的交通状况,我不知其途中遇到多少难与苦。回到村里时把路途的艰辛,给过滤掉了。她还是满怀希望地对我们描述喝仙水之路,我们也觉得她的愉悦心情对她的病一定有好处。于是,大伙都祝福她,并被她的情绪所感染,觉得金峰的仙水很灵验。把大家的向往也吊了起来,村里人对金峰的认知也就从这里开始。
四十年后,当我也喝到这一小泓水时,我想到的是,能被称其为仙水的地方,一定与这里的山、水、地貌有关。这是仙气氲氤,流岚飘渺的地方。这些高山村与自然地理构就成了人间仙境,村庄也就有了灵动的样子。
小溪把村庄逼上了山
金峰,这15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是一个有趣的地形。以环湖公路为横轴,一条条源都把出口安放在这公路边,且每个小源的出口都不太起眼,不太被发现。现在有了路,目标还明显起来,换上以前都是小路你还真不知哪个源有村庄,哪个源没有村庄。这公路成了金峰的有力连接线。如果把这公路拿掉,金峰其实是零碎的,而且这碎片还很小,很小。碎片与碎片之间有翻山越岭的联系,这也是相邻碎片之间的联系。但金峰是这些小源一纵排开的,如果你从上源到朱峰源,要翻山越岭就够你呛了。
过去这源口,也就是滨湖地带,基本是无人居住之地。金峰人住在这小小的源里,住在这源里的山上,从滨湖地带是看不到的。当然过去这滨湖地带是不存在的,没有公路,是山与水直接相连的“原始”地貌,这基本是无人区,无地也无路。环湖公路一开通,就成了一条线,把金峰的小碎片串在了一起。这沿湖也就有了一串珍珠,有了安居房,有了一些滨湖项目,有了下山的农民自建屋。这条线也就热闹起来了,金峰作为一个整体粘得更紧了。
在这滨湖沿线,过去比较有名的是金峰农中,因为这是个全县性的职业高中,名气还是比较大的。从公路上也看不到,它虽然不在一个小源里,也在一个类似小源的山岔里。这个学校早先还是工农兵学校,自己村里也有在此校“红卫班”念书的,毕业后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所以,那个时候就知道有金峰这个地方。后来,改革开放以后,学校改成农技校,办学方向也变了。最有名的是这个学校的茶叶专业毕业的,有好多都在乡镇任事业干部,有的提拔当领导了。估计,这茶叶专业是这个学校历史上最值得骄傲的专业了。后来,学校并到县城职高,学校不存在了,但作为学校的建筑仍然在。到了2011年才有机会走进这所学校,看看曾经有名的农技校的貌样。那时的学校已经是金峰中心学校,有初中、有小学,到了2014年仅保留小学,学生也在不断萎缩。据说,现在只有十几个学生,作为学校存在的理由越来越不充分。如果没了学校,这个地方曾经作为学校遗迹而扬名的内容是否会消失得彻彻底底。
如今学校的口子上是景山村的一个定居点,洋房是它的基本形态,农家乐是它的生产方式,在不远处是县级的农民异地安居点,气势更为壮观。其实沿湖滨星星点点,基本都是这个样子。金峰湖滨从过去的无人地带变成今日的黄金地带,恰恰是一个历史的缩影。
我们把目光从这个滨湖地带撤开,打量一下真正的金峰地貌。与一般乡镇比,金峰就是缺少大流域,没有大溪。它是一个被大溪遗忘的地方,也就没了大流域那种一贯到底的气派。从上源、下源、牛坑源到朱峰源,还有山后与百照两个高山水系,并排躺着六条直接入湖的水。在牛坑源与朱峰源之间,是垄起的高山,一下海拔抬高了几百米。这就像一个高台,从海拔256的山后到海拔540的百罗,有着不同的样式。在这个高台上的四个村,因地势的高,视野一下拉远,把千岛湖收到了眼底,绵亘不绝的山的气势才展现出来。金峰的几条小源里,确实是很小,完全像一个个小胡同。这小不仅是长度短,宽度也很窄。在上源、下源、这样的小流域,完全可以隐匿,一个流域现在基本上是一个村,在入口根本看不出里面是否有村庄,村庄好像也是硬塞进去的一样,把个流域给挤破了。在金峰乡政府所处的牛坑源,也是一样,站在乡府所在地的塘畈,不知道有没有方家这个村,其实这两个村之间相隔也就一公里路,乡卫生院就立在方家。但这两个村有一个九十度的拐弯,挡住了视线。根本判断不出,拐弯之后的情形是怎样的,更无法了解这源有多深,有几个村庄。其实在这个小源里,还有一个叫源头的村,猫在尽头,尽头是一围高山,是非常安全的一个地方。
在金峰必须上高山村,才有另一类气象,如同得到一种解救。就像一个溺水者,脚尖好不容易踮到了一块石头或别的物体,能让自己的头露出水面一样。小小的源藏不了这么多村庄,藏不了这么多人口。关键是在溪谷地带也看不到耕地,像长一点的朱峰源的河谷地带除一条溪外,空不出什么空间,不说水田,旱地也不多见。他们只有上山,山上的半山还有一些旱地。这样的地形刚刚诱使了人们上山。在朱峰源里山上的村庄,有茶园山、泽峰庄、蒋岭上、朴树坞、孙家山、席草坞等。一个源只允许容得下一条小溪,容不了除溪之外的东西。所以地处溪谷的村庄,也是硬生生的拥挤,并且随山势而上下,村庄难以在一个平地上。在山谷村庄,会让人觉得额头碰到了对面的山脚,十分的局促。远远望去,就像把小溪给堵住了,房屋像几块巨石塞满了山谷。
是小溪把他们逼上了山,他们把村庄安置在山上,恰恰是这样的安置才最符合这块土地的特性。也正因如此,安置出了大气象。金峰最有符号感的村庄,都是山上的村庄,那种与绵延山势浑然一体的村庄,低调、特色、朴素,不与高山争雄,只为高山添彩;不与高山争丽,只为高山添景。这山与村之间,就成了互为存在的前提,如果把其中的一方抽走,都构不成何为金峰的样态。
锦沙溪流了千百年
现在的朱峰源充其量不过10公里左右,这条源里的锦沙溪,也是非常的袖珍。这条不起眼的溪倒有着超出我们想象的人文历史,出现在古人的诗句与文章里。崔颢是唐代大诗人,其最有名的《黃鹤楼》是千古绝唱: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李白登黄鹤楼本欲赋诗,因见崔颢此作,为之敛手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这样一位把李白也“吓住”的如此有名的大诗人,居然也给锦沙留过诗作《发青溪锦沙村》:
北上途未半,南行岁已阑。
孤舟下建德,江水入新安。
海近山常雨,溪深地早寒。
行行泊不可,须及子陵滩。
崔颢站在锦沙溪边估计是深秋季节,秋雨绵绵,在那有些许寒意的锦沙溪里,仍能看到五彩的石砾吗?差不多千年后,这锦沙溪又进入了冯梦龙的《三言二拍》中的《徐老仆义愤成家》里,成为这小说的发生地。这小小的锦沙溪何以如此有幸,屡屡被大家提起呢?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一定有其原因,估计自古以来这条溪离贺城比较近且又有不同的原由。据我的同事朱路明介绍,锦沙溪里,水的清澈自不必言。但最为出名的是,溪里有五颜六色的石砾,闪闪发亮,折射出奇异的光芒,这就使这溪有了名气。
我没有刻意去找过这多彩的石头是如何的别样,但我在席草坞村看到了一种景象。这个小山村,有两个姓:方与邵。两个祠堂都在,但已开始走向破败,尤其是邵氏宗祠,三分之一墙已倒塌。但我对这个祠堂更感兴趣,不仅是结构不错,更为重要的是那种砌墙的石头。其中一种颜色是紫红色,与其它颜色的石块间杂,色彩分外好看。如果都用这样石头砌墙,多彩又古朴,这风格别处难觅,自成一体,全村一致,岂不成难得的风景?在这里能采到这么好看的颜色的石头,且五花八门,是不是从中印证了锦沙溪中有五颜六色石砾说法?
整个朱峰源里最值得一说的是朱家村了,这个村村头的城墙,据说在江南也少见。整个村庄沿着小小的锦沙溪随坡就势,依山势而建,一级高过一级,是梯进式的。在百罗村看朱家,很有味道,这些房子把山谷截住了,给流域空间涂上了不一样的色彩。这个朱氏村落是很有来头的,在元末明初,朱熹的第四代孫朱澹辗转到了朱峰源里落定,繁衍生息,目前已发展到朱熹的三十多代了。朱家村文化厚重,不仅是因为朱熹的后裔,关键是这个村还保留着好多文化传统,最为出名的是猪头祭祖活动。每年的正月初六,各家各户都将年猪头拿到祠堂里去祭拜祖宗,到八十年代后,又把这项活动赋予了比赛的内容,看谁家猪头更大。用猪头祭祖,是否是与他们是朱姓有关,但在淳安大地上也就这个村是这么做的。朱氏祠堂放在全县范围来看,不是最大,不是最豪华,但是最完整的,一些礼仪也是最完备的。在祠堂里一年四季还举办着一些传统活动,有婚嫁等红白喜事。比如喜丁酒,谁家生孩子了就要在祠堂里摆上几桌酒席,宴请全村人,这个酒就叫“喜丁酒”,意思是添丁了,喻示着朱氏子孙的发达。好多活动都依靠祠堂开展起来,这祠堂就成了朱家村的中心,现如今围着这祠堂的周边好些农户开起了店,办起了民宿。
2015年11月18至20日,杭州市影视家协会与省作协影视创作委员会,作为采风活动,来朱家村住了两个晚上,一方面交流学习,另一方面是沉到农户,了解村里的一些传统文化。《小别离》的作者鲁引弓等一大批影视编剧来到村里,都被这个村浓厚的文化氛围所折服,说到这两个山村的夜晚,不知什么时候会出现在他们今后的作品里。他们还专门了解了粉皮的制作过程,尝了粉皮的味道。粉皮最有名的不是朱家,而是在朱家上游的安上村。
安上村的粉皮,已经成为一个文化现象。粉皮作为一个传统民间小吃,知之的范围甚少。他们一方面把它包装成一个农家小吃项目,可以供游客观赏与品尝,另一方面通过宣传又作为一种面食走向了市场。对这类农家文化的挖掘,其实是农村吸引城市的一个通道。但安上村最吸引人的,是一片古榧树林。安上有一个自然村,叫东坞头。这是一个很小的村只有十几户人家,是朱峰源的源头村,但包围着村庄的有近二十株榧树,树龄都在二、三百年以上。非常有意思的是这些树,分别属于四个村,东坞头村只有几株。由于这里还没通公路,没有水泥房。几幢泥屋,一些古树,构成别样的存在。这样的意境守着朱峰源头、锦沙溪尾是再好不过的一种“特意”,希望这“特意”不会受到损坏。
在这条源里,我们不能忽视的一个村是蒋岭上村。这个村与明代的一个淳安知县萧元冈有一段美谈,当年这个村把新任的知县萧元冈“抢”来村里,要求解决一个与别人有林地争执的不公案。萧县官秉公断案,给村里伸张了正义。从此,每年的正月初五,都把这个事拿来演绎一下,久而久之,成为了一个风俗,也把萧县官当做了一个可崇拜的菩萨。有意思的是这个村来了个第一书记,是杭州下派的,深得村民的爱戴。原本去年就结束任期回去了,但村民强烈要求他留下。这个叫应满红的第一书记,当成这样十分难得,也十分了得,几乎与萧知县齐名了。得到全村村民的爱戴,不是偶然的,也不是讨巧的,一定是与百姓的感情到了这步。
在这条源里,有这么一句话:锦溪十八湾,只出菩萨不出官。为何不出官,估计是百姓没有这样的追求也就没有这样的传统。只出菩萨是为何了?这肯定不是个信仰问题,需要菩萨保佑的大凡是民生问题。据说这条源里有十个菩萨,几乎每个大小村都有菩萨,人们对它们顶礼膜拜,祈求一个福字。他们不求官,只求平安富贵。因此,这条源里,有生意人,有读书人,有能工巧匠,就是没有或者说几乎没有官人。最大的菩萨可能就在百罗,在燕崖尖下。
百照是一个传说
燕崖尖在这一带是一坐“神山”,千年古庙,溶洞,溶洞里的仙水。据说庙前过去有两株古桂花树,后来被香客剥树皮剥死了,因为有传说吃了这树皮煎的水能治病。每年来自各地的香客都要到这里来喝仙水,每个香客到这个庙里必得经过百照村。说穿了百照都不是一个具体所指的一个村,你到当地有时会莫名其妙地被这地名搞晕了。
百照村是三个自然村共有的一个行政村名,分别为百罗、泽塘里、留屋,在2006年行政村区域调整中,这三个村合为一个,取名为百照。为什么叫百照,据说是因为村后有座百照山,但我想这无意中也契合了摄影的原由。先辈在命名这山的时候似乎也预测到了今天的光景:会三村合一,会以摄影出名。这“百照”多么符合“照相”呀。
从山后村到百照村,在翻过一个山头后,那成片的高地,为人们提供了可耕之所。高山的旱地,身后的山高高的,眼前的地缓缓落下,腾出大片的空间。这些旱地养育了这三个村庄,也生成了风景与风情。在这高台上瞭望,有绵延不绝的山,有近处的地与植物,有远处的千岛湖,心旷神怡,美不胜收。
第一次去百照是2011年4月9日,当时金峰乡的摄影正处在起步阶段,那年的摄影比赛正拉开序幕,摄影节刚搞过不久,万人留步的感觉还未消失,还有这个气氛。这个周末,我约上两个朋友,一个搞美术的余飞鹏,一个搞书法的汪同苏,她还是金峰学校的老师。去金峰走走,去看看传说中的百照是何等样子。公路越过山后村之后,就有了超越自己经验的感觉。那种地貌特点,平时不太接触,而这里离千岛湖又近,是一般的地方不太看得到的。跟前的地里有稀稀拉拉的水、干果树,刚刚醒来长出嫩芽。桃花处于凋敝状态,最多的是高山油菜花,虽然不是最旺的时候,但仍看出它们的风采。一路走走停停,用手机拍照。把自己扔进这百照的春光里,饱蘸满园春色,呼吸这独一无二的风光。
中午饭就安排在百羅村的农家乐,这家主人叫方国香,是村里的老书记,书记开农家乐也传递着某种信息。一幢房子挤得满满的,足有十几桌。我被安排在厢房里,那里有三桌客人。这些客人五花八门,最多的还是摄友与驴友。当然像吾等纯粹玩玩的也不在少数,把周末的村庄装扮成熙熙攘攘,使安静的山村有了热闹的样子。在这间房子的一面墙上,签有各种各样的大名。他们来自祖国各地,有的是著名的摄影师,有的是离开淳安的老领导,有的是驴友。我觉得这个创意很好,有意思。在当时,也许是心血来潮,也许是被这堵墙所吸引激发,觉得应该留点什么,况且我边上有书法家,有美术家。我出了这么一个对子:千峰万峰景在金峰/你照我照今聚百照。汪同苏当场搬来椅子,挥毫起来。在墙壁上竖写挺考验一个书法者的基本工,她很好的完成了任务,字好布局也好。余飞鹏上去,画了个印章,像极了,没得说。这幅“作品”就这样完成了,引得了现场的热烈掌声。当时现场有一位老家镇里的领导,他看到了也热烈鼓掌。并把这个事极力传播,到了晚上有位在乡镇当人大主席的友人,就打电话给我,述说这件事,我感到很惊讶,怎么也会成了一个美谈呢?
那天,我与飞鹏为汪同苏拍了好多照片,也算对她表现的奖赏。饭后我们也去了燕崖尖,也喝了仙水。我对他们两位说,希望沾点仙气,使他们自己的美术与书法作品具有仙风道骨的韵味。
去百照,沿着蜿蜒曲折的路驱车徐徐向上,盘山公路、层层梯田,各种果树和参天古树时不时地从眼前一晃而过。一边是绿油油的高山蔬菜,一边是千岛湖的山水美景。在这些高山旱地里,都是美景,庄稼、果树、蔬菜四季成景。春天的花,夏天的绿,秋季的果。在金峰有百果园之说,意思是在这些高山村有许多种果树,虽然不成规模,但成色彩。四季水果,视觉多多,它们与高山和高山腾出的空间相结合,就是大风景。比如冬天里的柿子,挂在无叶的柿树上像灯笼挂着,冬树瘦骨嶙峋,枝桠剪辑着空气,可能还有一只越冬的鸟停在上面,冬的神态凝聚其间。而透过这树枝与柿子看过去的可能是远方的山、可能是蓝天做背景,这种纵深所产生的效果是很有画面感的。这些金峰符号感很强的元素,百照都具有。
最有意境的是百照的雾,当雾飘来,把山谷填满,那些曾经的山山岭岭会变成隐约的山头或几株树,使空间变得无限大,使一种清晰暧昧起来,朦胧就成为我们能看到和感知到的一切。百照都在雾里,被雾轻柔地抚拂,村庄就会神圣神秘起来。隐隐约约间,几幢房子的笼廓,甚至几株树的部分,就会呈现出一种梦幻的色彩。这样的一种村庄,就是“百照蜃楼”,已经成为千岛湖新十景之一了。
因为有了百照,金峰乡里的摄影节年年举办。这特有的,山与山,山与人,山与村组成了我们能看到和感知到的东西,有形的画面与无形的体验。这种特色很难用“美”来述说,可能用“镜头的故乡”更为有趣,把流浪的镜头锁定在这域山水、人文、地理,成就别的气象。2016年金峰乡获得了全国摄影小镇的称号,这在全国不过是第三家。
在金峰,看到最多的一句话是:视界金峰百照不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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