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素钦

　　郭利芳老师刚进家，电话就响了，看了一下手机屏，是母亲打来的，她赶紧接通。自己刚从娘家回来，不会出啥事了吧？

　　“记住赶紧把红薯头给旭娜送去点儿，别过夜，放时间长就不鲜了。”

　　利芳望着茶几上的一兜红薯头，这是今天回娘家，父亲顶着烈日在自家地里掐的。她有点儿哭笑不得，母亲打电话就为这个，她佯装生气地说：“我是您闺女，还是俺搭档是您闺女，你都不问我到家了吗？”

　　“这闺女……”

　　放下电话，郭老师把红薯头一分两份，掂起其中一份向相距不远的叶旭娜老师家走去。

　　一

　　郭利芳和叶旭娜均已年近50，因各种原因都数次变换工作岗位，并于2012年同时调入郏县新世纪小学。

　　郏县新世纪小学成立于1997年，位于郏县东坡路北段，是郏县的窗口小学。目前学校在职在编教师一百三十多位，因工作需要每年还需聘用五六十位教师。窗口学校，学生每年都在5000名左右。二百多名教职员工，因工作需要和个人原因，新的学期领导会根据情况重新安排每个老师的工作，协调班级搭档。

　　郭利芳和叶旭娜调入新世纪小学七年，连续搭档五年，史无前例。

　　岁月没有在郭利芳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年近50，身材窈窕，容貌清秀。1995年7月毕业于上海师范大学的她，在王集一中上过课，实验二中教过书，郏县职高育过人，如今奋战在新世纪小学教育一线。除生孩子那一年，她一直担任班主任工作。不论在哪里她都是领导青睐的同志，同行羡慕的对象。24年的教学生涯，家里的荣誉证书可以装一麻袋了。

　　2012年郭利芳调入新世纪小学担任三年级五班的语文兼副班主任。开学没几天，她就发现，同级其它各班的学生比她班多出十几个。初来乍到，一切都是陌生的。她问搭档，搭档撇撇嘴说：“家长对你这个新老师不信任，调班了。”这话对于一个有责任心的老师来说是莫大的打击，搭档言语里的抱怨，让她难过。

　　可事实又证明了大家的顾虑不多余，中段学情测试，她教的班级语文成绩平均分和第一名悬殊12.5！

　　她找不到原因，为了争气，自己比以前还努力，可结果……第一次因为成绩，她哭了。

　　郭利芳的老公也是教师，看到哭得一塌糊涂的她先安慰，然后帮她分析原因：初中的教学模式在小学不合适。

　　从不服输她擦干了眼泪。

　　课堂立足于轻松活泼；学生作业中出现的问题，不一概而论，而是一对一辅导；课间和孩子们打成一片，或谈心，或做游戏。

　　春节学情测试，第一！

　　下半学期两次测试都第一！

　　2014年8月26号，新学期指日可待，教四年级数学的叶旭娜老师突然找到她的家。此刻旭娜如潭水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沮丧，根根白发特别刺目。利芳甚是吃惊，她眼里的仙女老师咋一下子就老了。

　　新世纪每学期四五十个班级，平时大家各忙各的，不是一个办公室很难见到面，何况不一级。利芳觉得上次见到旭娜似乎是在职高的事。

　　旭娜真的很难过，自从1989年7月，走出襄城师范的大门，自己从堂街一中，到长桥一中，到职高，23年的数学老师，她就不知道第二是什么概念，可调入新世纪倒数第一就如影随形。马上就要开学了，叶旭娜知道原搭档不想再和她教一个班，她希望利芳不要嫌弃，新的学期带带她，教教她。看着昔日的好姐妹疲惫的容颜，她想到了自己当初的眼泪，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她们忐忑地找到领导，说出自己地想法。

　　新学期，郭利芳、叶旭娜成了搭档，利芳正班主任，旭娜副班主任。一晃就是五年，五年来两人互帮互助、互谦互让谱写了一曲动人的教育新歌。

　　二

　　也难怪母亲记挂旭娜。2017年9月，学生刚开学，作为正班主任，郭利芳还没来得及记住所有孩子的名字，父亲骑三轮车带着母亲不小心掉到了沟里。父亲手腕、手指骨折，母亲大腿骨折，二人同时住进了平顶山第一人民医院。她是老大，看着不能自理的母亲，考虑到弟弟家里孩子小，她决定由妹妹和她轮流在医院陪护。她留下妹妹说两天后来换。

　　回校后，她没有去学校找领导请假，而是去了搭档叶旭娜老师的家。

　　她想和旭娜调课：她连上两天，然后去医院两天，回来再接着上课。作为副班主任的叶旭娜说：“你放心请假吧，班里的事你不用操心，专心在医院伺候您爸妈！来回跑，钱都花路上了。”

　　郭利芳不想请假，学生刚入班不久，班纪、班风、班规尚未养成，如果请假，学校肯定会安排替课老师。六年级的学生特精明，会不服替课老师的管教，另外替课老师讲的课会和自己讲的有出入，回来后还得重新讲。毕业班的孩子时间耽误不起。

　　两天的时间，从早晨七点到下午五點半，郭利芳一刻也不曾离开过学校。她把四天要讲的知识有条理地传授给学生。叶旭娜知道搭档辛苦，在家做了小点心带到学校，打扫卫生、大课间做操所有的杂活她都不让利芳插手，综合科也不让她蹲班，而是让她去办公室休息。

　　利芳和旭娜有蹲班的习惯。教室后面另放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教科书、各科作业、待批的试卷。她们不论什么课都在教室，所以班里常出现三个老师同在的情景。一位老师在讲台，另外两位在教室后批改作业、备课。一学期结束，学生都不知道老师的办公室在哪儿。

　　两天后郭利芳带着学生的卷子、作文、自己的教科书去医院照顾父母。父母打完针休息时，她就在父母的床头备课、批改作业。病房好静，连查房的护士都不敢大声说话，怕惊动了这位可亲可敬的人名教师！

　　两天后，郭利芳回学校上课，临走时布置的背诵作业，孩子们已全部过关。她走后，叶旭娜担心学生一直上数学而感到枯燥，语文课上她就让学生背搭档布置的内容、看课外书……

　　郭利芳的父母出院后，旭娜数次去看望，陪他们聊天，给他们做饭。因为利芳常在父母面前夸自己的搭档，再看看眼前的女孩那么大的眼睛，那么好看的笑容，那么温柔的声音，那么勤劳的双手，二老本就对她印象不错，这下直接就把叶老师当亲闺女了。

　　郭利芳的母亲因为腿骨折，坐在床上闲得慌，就给旭娜纳了好几双鞋垫儿。每一双鞋垫的花型都不一样，有的纳着“好运年年”的字样、有的纳着漂亮的梅花……

　　三

　　秋日的夕阳仍然很毒，照得后背热辣辣的。郭利芳把手放在身前，这样红薯头就躲到她的影子里了。

　　路边一个书店，一个年轻的母亲拉着孩子，孩子的另一只手里抱着几本书，一脸的兴奋。

　　郭利芳只有一个女儿，她给孩子买了好多书，家里两个书柜都放不下。女儿今年已大学毕业，准备考研，暑假都没回来。孩子的书呢？满满的两个书柜，如今不足一个，剩下的书很多也已破损。

　　每个学期开学，利芳总是挑一部分书，一兜一兜地运到学校，让学生们传阅。

　　最初她怕女儿不同意，总是一次拿走几本，后来女儿知道了这件事儿，说：“给你的宝贝学生看吧，我都看过了，放着也是浪费。”

　　书在孩子们一年又一年地传阅中，有些已严重破损不能再看。

　　叶旭娜看她这样，也把给上小学的儿子买的课外读物带到了教室。

　　四

　　郭利芳把装红薯头的袋子又往身前掂了掂。

　　留守儿童真可怜。现在的年轻人真不负责，说离婚就离婚。

　　她们班的刘星标同学，一双小眼一笑眯成了一条缝，可爱极了。上半学期，虽然成绩虽不怎么优异，但遵守纪律，作业能按时完成。可过了春节，这孩子像换了个人，天天迟到，作业也不能按时完成，整天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叶旭娜发现这一情况，赶紧和郭利芳沟通。然后二人就找刘星标谈话，可孩子的嘴像贴了封条一样，一句话也不说，真急人。

　　后来两位老师从班里学生那里了解到，春节前刘星标的爸妈离婚了，他归爸爸抚养，爸爸外出打工，就把他丢给了常年瘫痪在床的奶奶和年迈的爷爷。

　　那天放学，叶旭娜以作业没完成为理由，把刘星标留了下来。待其他学生都走后，旭娜骑电车送他回家。路上旭娜买了好大一兜礼品。

　　叶旭娜坐在刘星标奶奶床边，老人拉着老师的手泣不成声，一个劲儿地说：“老师，您咋真好！您咋真好！”

　　第二天，刘星标没有迟到。

　　转眼就到了夏天。好热！衣服一天不换就有味儿。郭利芳发现刘星标一直穿一件黑色的短袖，一圈圈的汗斑像极了印上去的白色花纹。

　　中午叶旭娜带着学生去餐厅吃饭了，郭利芳放下手头的工作，下了教学楼。太阳似乎要把水泥地晒化，地面的高温顺着裤腿迅速往上爬。没有带遮阳伞，刺目的阳光让她看不清前方，利芳把手放在前额，走出了校门。学校西侧有几个童装店，最近的就一百多米，一百多米的路程却让她出了一身汗。

　　郭利芳在办公室把一件赭石色的短袖递到刘星标手里。刘星标双手捧着衣服，小小的眼睛雾蒙蒙的，他使劲抿了抿嘴，突然后退一步，向郭利芳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谢谢您！老师！”两滴泪啪嗒一声，同时落地。

　　孩子举完躬，转身就走了，小小的背影挺得很直。郭利芳伸出去的双手落了个空，她是想抱抱这个孩子的。

　　想起抱着个孩子，利芳幸福地笑了。

　　今年春节，一个叫王澄辉的学生来看她，这个学生每年春节都来看她。那天王澄辉临走时突然说：“我能叫你一声妈妈？”郭利芳心头一震，可仍然回绝了。她说：“我没有做什么，这个称呼我承受不起。”王澄辉望着眼前这位当年想方设法给自己过生日，抽空领着自己去理发店理发，领到家里给自己洗澡……如妈妈一样照顾她的老师说：“那，我可以抱抱您吗？”看着学生期盼的眼神，她没办法拒绝。王澄辉伸开手臂把利芳紧紧地搂在怀里，轻轻叫了一声“妈妈！”

　　五

　　掂红薯头的手指有点疼，郭利芳换了一下手，依然让它呆在自己的影子里。

　　这个季节的文具店很是冷清，过不了几天，这里就会挤满购物的人，马上就要开学，孩子都需要准备新学期的笔和本子。

　　笔和本子？郭利芳突然停住了脚步。放假前一周，学校进行了最后一次学情测验，测验成绩出来，她曾从这里拿走了53元钱的笔和本儿，那天她忘了带钱，钱到现在也没还。

　　利芳用手机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推开文具店的门，一个劲儿地道歉，老板笑着说：“就没想着找你要账，自己掏腰包给学生买奖品，这样的老师，不多见啊！”

　　每次考试后，叶旭娜和她都争着给孩子买奖品，发给成绩优异和进步的学生。叶旭娜的老公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发给学生本子扉页，都有书法家写的鼓励性语言：腹有诗书气自华、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为了得到这些奖品，孩子们卯足了劲儿学习。得到奖品了，又舍不得用，毕业时有些学生光本子就有十几个。

　　六

　　不知不觉来到了叶旭娜所住的小区，踩着阴凉的树荫，穿过一幢幢高楼的影子，利芳敲开了叶老师的家门。看到旭娜笑眯眯的脸，郭利芳突然发现，眼前的搭档比以前年轻了，烫过的头发随意地飘在额前，涂了口红的双唇，把整张脸衬托得无比生动，一袭长裙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材，咋看也不像个当了外婆的人。利芳把红薯头往她手里一塞说：“越活越年轻了啊！”叶老师笑着说：“小声点儿，俺外孙正睡觉呢。”

　　旭娜接着说：“我一会儿要出去，刚好你来了，帮我看着外孙。”

　　原来，叶旭娜的一群学生约她吃饭。放假前就约了她好几次，她不是要上课就是要改作业，总是忙。后来学生跑到她家把她挟持到了饭店，可她在那儿呆了不足两个小时。下午考试了，孩子们的卷子她还没改完，明天要讲，卷子不改，不知道学生哪个知识点掌握得不牢固，没法评讲。学生们虽然不愿意，仍然把老师送走了。如今是暑假，学生们诚心邀请，得早点去，不能让大家老等着。

　　看着旭娜收拾好准备出门，利芳说：“马上就要开学了，今年有几个老师退休了，也不知道领导会不会把咱两分开？再有几年就要退休了，我不想和你分开，咱给领导打电话说一下吧？”旭娜拿出手机拨通了教导主任的电话，得到的答案是：“只要你们愿意，可以永远做搭档！”

　　俩人合作五年，工作认真、配合默契，班级总评总是第一，所以“市文明班级”、“市优秀教师”、“市优秀班主任”非她俩莫属，今年又表彰，俩人找到领导说：“快退休了，这些荣誉给年轻人吧。”她们如一道风景，靓丽了校园，感动着无数年轻教师奋战在教育前线。

　　最后笔者见到了新世纪小学的李长增校长，他说：“这样的搭档不能拆开，她们的精神会带动更多的一线老师，大家会在愉快的合作中致力于教育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