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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新语》记载了这样一件趣事:王敦初尚主如厕,见漆箱盛乾枣,本以塞鼻,王谓厕上亦下果,食遂至尽。既还,婢擎金澡盘盛水,琉璃碗盛澡豆,因倒著水中而饮之,谓是干饭。群婢莫不掩口而笑之。
故事大致是:西晋大将军王敦被晋武帝招为武阳公主的驸马,新婚之夕,王敦头一回使用公主的厕所。他见厕所里有漆箱盛着干枣,只当是“登坑食品”,便全部将枣吃光。完事以后,侍婢端来一盘水,还有一个盛着“澡豆”的琉璃碗,王敦又把这些枣豆倒在水里,一饮而尽,惹得侍女们都捂着嘴笑话他。
一则短小的故事,令人捧腹之外,不得不惊叹国人智慧的伟大,乃至文明的绵长。
厕所,早在我国的汉代就已经存在。
越是熟悉的事物,就越容易被人忽略。正因为如此,似乎千百年来人们对厕所,从不关心。这种“不关心”几近成为了一种“传统”,影响至今。
社会进步与发展到了当下,健康、文明、环境等话题频频出现时,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这个被忽略了的事物——厕所。
不清楚南方农村的厕所是什么样的格局。但提及北方农村的厕所,相信很多人都记忆深刻。北方农村的厕所以“旱厕”居多,这样的厕所全部露天,男女不分,除却简陋的外墙遮挡之外,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两块砖,一个坑”了。
印象深刻来自两方面,首先是视觉上,因为是旱厕,所有的排泄物都存放在深淺不一的坑里,夏天,成千上万白色的苍蝇幼虫争先恐后地在里面蠕动,甚至四处乱爬,那场面,浩浩荡荡,惊心动魄;其次是嗅觉上,这样的旱厕,没有抽水设施,臭味靠蒸发,秽物积若山,气味不言而喻。有句话说得十分形象:想去厕所,闻着味儿都能找到。
这样的“传统”,在农村存在了多少年,恐怕很难用一个具体的年份来界定。毋庸置疑的是,由此带来的除却视觉上的不雅和味觉上的不悦之外,殊不知还存在着关乎健康的潜在危险。
据世界卫生组织相关数据显示,一克粪便中含有1000万个病毒、100万个细菌、1000个寄生虫包囊和100个虫卵,未经无害化处理的粪便是肠道传染病、囊虫病等寄生虫病感染的发源地,可传染30多种疾病。尽管有的细菌和病毒对人体有利,但大多数细菌和病毒是有害的。尤其是当粪便污染水源、食物、餐具和衣物之后,大多数有害微生物便会侵入人体,在世界上的一些贫困国家,因为粪便卫生引发的疾病,每年会造成70万儿童死亡。在达喀尔,因为缺少粪便污水的处理措施,人们只能手动处理粪便,致使疾病感染率持高不下……
缩短城乡差距,让农村卫生条件和文明程度尽快持平于城市,应该有一场“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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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013年,中国共产党向人民、向历史作出了一项庄严承诺:到2020年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小康社会什么样?
作为处于转型期的农业大国,农村的小康社会又该是什么样?
没有农村的小康,特别是没有贫困地区的小康,就没有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这样深刻的话,习近平总书记不止一次讲过。在迈向现代化的进程中,农村不能掉队;在同心共筑中国梦的进程中,不能没有数亿农民的梦想构筑。
2013年,中央1号文件首次把“美丽乡村”提上议程。
“美丽乡村”就是中国农村小康社会的形象。
那么,“美丽乡村”怎么建?应该从何处入手?哪些问题必须解决?
在诸多问题面前,我首先想到了厕所。“美丽乡村”的厕所怎么建,建成什么样?好奇像无数只虫子在我的身子里来回游动。为了尽快摆脱这些“虫子”,我利用将近一年时间,辗转河北省的十一个地市,从山区到丘陵,从平原到沿海,我深入到上百个已经建成的美丽乡村之中,寻找厕所改造的答案。
邢台市内丘县金店镇小辛旺村是我到访的第一站。
这个村子是个整体搬迁村。村子于1963年整体搬迁至现址。
但新址并未改变农民的旧有生活习惯,日子如复,习惯如复。
村支书王彦昌告诉我:“村子搬迁几十年来,道路坑洼、污水横流、垃圾成堆、群蝇乱舞的景象始终没有改变。更重要的是,每家都把厕所建在大街上,一到夏天,苍蝇满街飞,臭味熏十里。我离开家乡十几年,回来还是老样子……”
小辛旺村决定改造,王彦昌下定决心要把村子变个样:硬化街道,改造旱厕,绿化庭院,美化环境……
蓝图是美好的,实施是艰难的。
最难的是改厕入户。“清垃圾、修道路,这是方便出行,老百姓欢迎支持。但厕所建在街上,是历史传统和风俗,干嘛非要把厕所弄进家里?农村又不是城市,有这个必要吗?”老百姓对改厕议论纷纷。
为了寻求突破口,王彦昌先从自家厕所改起,并让村两委成员带头,让大家看看改后的效果。为了提高村民改厕的积极性,王彦昌还争取到了有关部门的支持,每改一个厕所补助200元,便池、瓮缸、水泥等材料全部配发,每家只需出工……
现在回想起那些事情来,村干部王彦群依然历历在目:为了让人们接受改厕,我们没少跑腿。村里有一家硬是不愿改厕,说是院内没地方。我们就跟这家人反复商量,最终确定在正房和配房之间建厕所。光是他家,我们就跑了六七趟。
四面白瓷砖到顶,干净的陶瓷蹲便池,还接有水管,随时冲刷。在董白妮家院子里,改造后的厕所干净清爽,一扫往日蝇虫乱飞、污浊不堪的景象。“改完之后是真方便,夏天不滋生蚊虫,冬天也不受冷了。”用了大半辈子旱厕的70多岁的董白妮对新厕所满是赞许。
中国厕所的起源,最早是在5000年前西安半坡村的氏族部落遗址里发现的。
当时的厕所只是一个土坑。
史载,殷商时期汉民族就有“尚洁”之风。在战争频繁的春秋战国年代,身处围成铁桶一般的孤城的守城军民也不忘记厕所卫生。据《墨子》载,在城头上要“五十步一厕”,周遭以垣墙围之,“垣高八尺”,守城军民不分男女都必须到公厕便溺。城下则“三十步为之圜,高丈,为民溷,垣高十二尺以上”。endprint
汉代的公共厕所叫作“都厕”,到了唐代,就更为常见。当年的马可·波罗曾对中国的卫生设施叹为观止。
在宋代,杭州城出现了专业的清除粪便人员,他们沿街过市,专门上门收粪。在官制上,唐代有了专司厕所的宫廷官员“右校署令和丞”等。这些,都表明中国曾有过辉煌的“厕所文明”。然而,到了近代,中国的厕所卫生渐渐落在了欧洲的后面。
其实,早在上世纪90年代,我国就将农村改厕工作纳入《中国儿童发展规划纲要》和中央《关于卫生改革与发展的决定》,农村“厕所革命”也由此揭开。
但是,由于基础设施不配套以及陈旧观念影响,“两块砖,一个坑,蛆蝇乱爬臭哄哄”的农村土厕并未完全消失,“如厕难、排污难,垃圾粪便处理难”的问题也并未得到彻底解决。这些严重影响着农村的生态环境和群众的身体健康。
物质文明看厨房,精神文明看茅房。
小厕所的改善与否,关系到农民生活质量的提高。同时,也告诉我们,在国家全面建设生态文明的进程中,不能让农村的生态文明建设滞后;在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进程中,不能让农村的小康建设掉队。
小康不小康,厕所算一桩。
实践证明,“厕所革命”是对传统观念、传统生活方式、环境建设的深度挑战,是推进农村生态文明建设的必然选择。
南唐文人徐锴曰:厕,古谓之清者,言污秽常当清除也。
美丽不止于表层的容貌与风貌,健康与卫生,甚至涉及举止与礼仪层面。
“美丽中国”,容得下一个农村的“厕所革命”。
仓廪实而知礼节。时代在变化,人的思想意识、举止容貌、日常行为,会随着物质生活的提升而变得整洁有序,相对更为自由。“厕所”的变化,带动的将是人精神的变化。如果中国老百姓富裕起来,解决了基本生存问题,消除了后顾之忧,整个群体的道德水准,自会提升。
马斯洛的“需求层次”说,其实就是一种进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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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农村的厕所还有一个特点——与猪圈关系紧密。
这似乎有些“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意思。
其实,在中国古代,厕所有多种称谓,其中一个是“圂。”而厕所的“厕”字,既有厕所之意,也有猪圈的意思。单从“圂”的字形看,无不涵盖了“厕所”、“猪圈”二义。
“圂”这个字造于何时,无从考证,但至少要在汉朝之前。由此不难推断,这种安排厕所与猪圈的方式古已有之,这种特殊的、别致的、废物利用式的,以“人中黄”喂猪的方式也是古已有之。在北方农村,厕所和猪圈唇齿相依,人们把这种独有的建造方式称之为“连茅圈”。厕所在前,猪圈在后,各自独立又相连相通,厕所在上,猪圈在下,人在上排泄,猪在下进食,无遮无拦,场面蔚为壮观。
大约,这就是我们不愿提及农村的话题之一吧。
然而,当人们一次又一次的回家,一次又一次的失落之后,农村永远停留在往昔,时间似乎也永远停留在了往昔。
往昔已经在人们的心中根深蒂固。
当这样的想法始终在我脑海里盘旋的时候,当我怀揣着种种疑问再一次深入农村这片古老土地上的时候,很多农民用微笑回答了他们摆脱“根深蒂固”的勇气和决心。
由此,我也看到了“美丽乡村”建设中,关于厕所这个话题更深刻的内容。
河北省是全国唯一兼有高原、山地、丘陵、平原、湖泊和海滨的省份。全省5万多个村庄,像珍珠样散落在这片丰腴的土地上。当然,因为地理位置的不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农民的生活方式也不尽相同,建造在不同地域上的厕所的样式也不尽相同。
这就是农民的智慧。
无论是贫困山区秸秆围出的茅房,还是平原上坯砖垒起的旱厕,亦或是坝上地区石头堆砌的简易厕所,每一种都因地制宜,彰显着一个地区的文化和农民的生活特征。
因此,“厕所革命”在这样一个多样化地理区域的地方开展,就不能以一贯之。
寒冷、缺水地区选择双坑交替式;
干燥、缺水、沙土地并烧草木灰的地区,选用粪尿分集式;
地下水位较高地区,选用三格式;
山区、半山区可利用地形,选择双坑交替、粪尿分集和涵管化粪池式;
建有小型污水处理设施或人工湿地等生态处理系统的村庄,推荐建造二格化粪池式;
具备给排水条件、具有完整上下水道系统和污水处理厂的地区,选择上下水道水冲式;
饲养畜禽及具有一定储量秸秆的农户提倡建造三联通沼气池式。
……
北岩村是典型的中国北方平原农村,这个千年古村落经历了中国历史上无数次的改革与变迁。北岩村以智姓居多,据《元氏县地名资料》记载,宋代智浃曾上书为岳飞平反而遭追究。
谈及厕所,60岁的智会明告诉我,小时候,农村很穷,没有卫生纸,普通百姓家只能从地里捡回“土坷垃”擦拭,下雨还得用砖头盖住;70年代末期,开始用旧书报纸,有钱的人家用一些草纸;80年代末期,卫生纸逐步走入平常百姓家。村里的厕所原来是“连茅圈”,茅厕和猪圈连在一起,人的粪便直接成为猪饲料,苍蝇满天飞,蹲在厕所里还得驱赶苍蝇,既不卫生,又传播疾病。
村民智瑞海用了大半輩子连茅圈,虽然刚改成马桶座便时有些不适应,但智瑞海认为,上岁数的人还是更喜欢座便,不仅干净而且方便。智瑞海的儿子在外做洁具行业,儿子每次回家都表示如厕不便,常劝智瑞海把厕所换成城里那种“座便”。虽然向往,但农村条件有限,所以智瑞海对儿子口中说的城里的“厕所”只能停留在愿望中。孙子每次从城里回老家都不肯去“连茅圈”里如厕,十岁大了宁愿在院子里解决,然后再把粪便铲到厕所里。改造厕所后,智瑞海觉得太方便了:厕所改造看似是小事但却说不出来的重要。
4
倘若按照进化论的逻辑来看,人类社会的发展史和文明史,就是一部活生生的驯化史。自然先是驯化了我们,而后驯化了我们周围的事物。endprint
其实,厕所的改造何尝不是一种文明的演进,进而凝固成一种文化。
它用一种全新的方式,改变着农民千百年来的生活方式和习惯,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驯化?驯化的过程是文化延伸的过程,是文明成长的过程。
台湾作家龙应台写过一篇到西北采访的文章:“一脚踩进去,大吃一惊,马上就想回头就走,但是在偌大的黄土高原上,到哪儿再去找一个厕所?于是犹豫不决地就站在那里打量。没门的厕所不是没有见过,但是眼前这个结构嘛,非但没门,在坑与坑之间只有一堵矮墙,也就是说,蹲着的人一偏头就可以看过去一排人头。若是不偏头直视前方,那将两面所有的隐私全部彼此暴露无疑,十分尴尬……”
中国文化的历史典籍中,有关厕所的“笔墨”亦不在少数。宋人欧阳修称自己读书构思,是在“三上”:“枕上、马上、厕上”才有所悟。想来醉翁先生不少锦词丽句、名文佳篇都是诞生于“厕上”。《晋书·左思传》称:“左思构思十年,门庭藩溷,皆著笔纸,遇得一句,即便疏之。”这里提到的“藩溷”就是厕所,左思在写《三都赋》时,门、庭及厕所等地方都放上纸笔,一有所得便写下来。可见厕所和文化人是挺有缘分的。
古代大思想家老子曾言:道乃“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弟子问:在哪呢?老子答:“道在便溺之处”。这“便溺之处”,其实就是厕所!
列举上述典籍之例,我要说的是,一场看似简单的“厕所革命”,最终引发的,不仅仅是农民对传统生活习惯和方式的改变,更甚者,应该是对人的文化素养精神层面的改变和提升。
在邯郸县采访的时候,有位二十多岁的女孩子,是镇上的一名干部。她和同事们接到检查农村厕所改造的任务,第一次下去,她支支吾吾不愿问及厕所。后来,当看到洁净、卫生的新厕所之后,再检查时,只要一下车,他们就直奔厕所而去……
这样一段话,无形之中传达了三方面内容:其一,农村旧有的景象在人们心中存留已久,很多人对农村厕所的认识仍然停留在历史之中;其二,新厕所的出现,增加了他们的好奇,他们愿意看到更多意想不到的惊喜;其三,充分表明了人们期待环境改变和文明提升的无限期许。
日本有句俗话:“看一家的厕所就知道这家人怎么样。”日本普通民众家的厕所里,坐便器上铺着垫子,脚下是松软的地毯,还有一双拖鞋;水箱上堆满了鲜花,小窗也装饰过,让人心情放松。整个空间一尘不染,便池更是擦得干净明亮。
除此之外,日本人从小就教孩子注意如厕礼仪,比如尽量不让液体溅到外面,弄脏了要打扫干净,用后把坐便器的盖子盖上,发现厕纸没有了赶紧补充等……
厕所文明与社会发展水平、公民素质息息相关。在世界卫生组织看来,厕所文明意味着什么?在人们印象中,厕所经常使人联想到肮脏等词汇,不仅难登大雅之堂,甚至羞于启齿。但调查显示,每人每天大约上厕所6至8次,1年就是2500次,算下来,人生中约有两三年耗费在厕所里,因此,厕所实在是无法回避的话题。
世界厕所卫生组织号召人们“开怀谈论厕所,如同谈论食品、健康等话题一样”。厕所的名称经历了由茅厕到卫生间、洗手间的变化,这标志着人们生活观念和环境意識的进步。
厕所环境,是文明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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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家尼古拉·哈特曼将存在的样态分为可能性和现实性、必然性和偶然性、不可能性和非现实性。
对于农村和生活在这里的农民而言,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厕所形态似乎已然成为一种不可能改变的现实,至于能否实现与现代化文明匹配的可能性,这个问题,恐怕很少有人去深度思考。
这也不足为奇。在近几十年里,农民从最初对农村和土地的依赖,已经转化为躲避和远离。土地渐渐无人耕种,家园渐渐无人居住,人们哪还有更多的目光来关注本来就不曾受到他们关注的厕所?
行走在燕赵大地上的每一个村庄,看到新农村里不断出现的新厕所的时候,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兴奋的想法:在厕所改造的过程中,存在着人们对家园重新回归的幸福,更有他们心中期盼已久的无限可能性。
张家口市万全县安家堡乡李青庄村的李国强,离开家乡已经很多年。离开家乡的一个最主要原因就是:经济压力致使面对心爱的家园而束手无策。
农民的要求就是这么简单,仅仅一个厕所的改造,就让他重拾了回归的信心。
李青庄村属典型的城郊村,如同垃圾污水一样,农村的厕所状况最让人尴尬、憷头。村民聂同枢摇着头说:“像咱们这儿的农村,家家户户院里都有厕所,大多是开放式的,不刮风,满院子臭味,一刮风,满大街都是臭味。”李青庄村及时把改厕摆上议程,他们在学习参观中获得灵感,独出心裁,专门设计了茅坑盖板和蹲坑盖板,统一配发。同时,还统一配发了扫帚、簸萁、84消毒液、高压喷壶、刷墙粉……
盛夏时节,一场不大不小的细雨把坝上草原洗刷的一尘不染。天蓝蓝,草青青,万物满是活力。闲不住的李国强擦起了自家新建好的卫生间里的瓷砖。见到我来采访关于厕所改造的事情,他一边停下手里的活计一边说:“现在家里有跟城里楼房里一样的卫生间,村里卫生有保洁公司,做梦也没想到,咱庄户人的家里也安装上了坐便器,足不出门就能上厕了,过上了和城里人一样的日子。”
42岁的赵秀敏同样是厕所改造的受益者。“村里提供模板,我们进行改造,改后的厕所有两方面的‘好,一是隔蚊蝇,二是变肥料养地。这样的好事咋能不支持?”告别了散发着污秽味儿的旱厕,全家人都感觉轻松了很多,“再也没有成群的蚊蝇了,这样就是干净,你家改了没?抓紧啊。”她还走街串邻自愿当起了“说客”……
中国的农民是简单的,朴实的,勤劳的,智慧的,伟大的。这又是一种文化,关于人的文化。
至于这句话如何更深层次的理解,单就厕所改造就能窥出一斑:农民的一个简单的梦想实现了,譬如谁谁家今年种大蒜卖了好价钱。好吧,再看看明年,种大蒜的人会越来越多,当年受益者甚至会翻倍的种植。当然,仅仅从种植来看,这其中不无风险存在。但是,倘若把这一理论放到家园改变上来分析,这又不失为一种积极向上的进步。endprint
厕所改造了,他们期盼着更多的美好变成现实。
对于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版图上的所有农民而言,他们热爱自己的家园,他们希望家园的丰腴、热闹和美丽,他们愿意让这种存在更为长久,更具活力,而并非束手无策的消失。
然而,在中国很多地方,消失的疼痛远远超过了存在的现实性。
柳树坪,位于革命老区平山县深山区,距离县城约60公里。这里群山环绕,植被繁茂,交通条件极其落后。一路上,丘垄、沟沿、树枝、草垛……所映眼中,皆冷冷清清。
十几个古稀老人,几条狗,几只羊,十几只鸡,构成了柳树坪村的全部。柳秀英老人的家位于狭长的山坳间,显得孤独、安静。
“近20年来,村民陆续搬到山外去住了,我儿子也搬到了县城。”柳秀英说,“我在这里已经生活快60年了,现在老了,舍不得离开村子,就留下来种地。这里是我们的根,相比城里,我更喜欢这里的安静。”熟悉村情的柳建柱老人说,柳树坪自然村分两个小组。上世纪90年代,一组大概有40多户200多口人,如今只剩6户14个老人;二组大概有不到20户,现在已经没人了。
在柳树坪村走上一圈,你会看到多数房子大门紧锁,墙头、院外的杂草长得一人高……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贫穷和落后。
先是年轻人出去,后来四五十岁的人也跟着出去了,再后来,一些老人和孩子被接走。柳春成说,尤其这几年,搬迁的村民越来越多。
一些外出青壮年大部分远走上海、广东、深圳、北京、石家庄等地,男人绝大部分主要从事建筑、搬运、保安等工作,女人则进了工厂。挣到钱后在县城或者附近自然和交通条件好的乡镇买了房子,将父母和子女接去居住……
如今,城镇化俨然是经济发展的必由之路。
2012年初,我国城镇化水平已达到51%,进城务工农民达2.53亿人;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农村人口的逐步减少,1995年我国有农村人口8.6亿人,2010年已降至6.7亿人。这意味着我国城镇人口首次超过农村人口,对具有数千年农耕传统的中国来说,这是一个历史分水岭和大变局。在这场史上最大规模的人口迁徙和布局重组中,柳树坪村仅仅是城镇化进程的一个缩影。对这些村庄来说,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村里人越来越少了,尤其是青壮年劳力。
人去村空,一个个的村庄在消失。
据相关报道,过去10年,中国共消失了90万个自然村……
农民痛苦,无奈,痛苦和无奈的是,他们始终站在社会进步的最前沿,却享受着最落后的生活。
对每一个农民而言,消失的不仅仅是家园,更是自信心的枯萎。
存在是存在者的存在,消失是存在者的消失,换而言之,这更是一种文化的消失,比如农耕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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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那么多村庄,我发现,所有的农民无不怀揣着梦想与希望。梦想与希望,就像深深隐藏于地壳中的火山,哪一刻爆发,谁也不知道。因为,面对长久以来的现实,贫穷已经远远超越了他们的梦想。
希望在哪里?出路又在哪里?
其实,这个答案已经渐渐清晰了。
灵寿县地处河北省中西部,西依太行山,东临大平原。灵寿县古产奇木——灵寿木,其木质坚,宜以制杖,皇家多以此杖赐赠大臣勋戚,以示尊崇,灵寿因此得名。灵寿也是革命老区,抗战时期,晋察冀边区政府、边区造币厂、抗大二分校曾长驻于此,彭真、贺龙、聂荣臻、罗瑞卿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曾在这里战斗、生活过。
在新时期的今天,提及革命老区,往往总能和贫穷紧密联系在一起。没错,灵寿县也不例外。
作为贫困县的美丽乡村建设,不能不引起关注。
同下村位于灵寿县城南6.5公里,据说在明朝永乐年间,同下村的祖先从山西洪洞县迁居此地。看到这片土地不错,几户人家商定一起定居在此。所谓“同下”就是一同住下的意思,同下村因此得名。
問及村支书翟志勇,美丽乡村建设最难忘的事是什么?
翟志勇只给了我四个字:改厕最难。
厕所改造之初,村民们不理解、不支持,甚至根本不出工。为此,翟志勇和其他村干部亲自把水泥板从厂子里拉回来,亲自抬到各户家里……村子在改造,破败的村容村貌一天天变好。随着犬吠声进入一处干净利索的农家小院,76岁的村民程保热情地展示家中的厕所,厕所内安装高压水泵、使用踏踩式的冲厕方式。程保对现在的生活条件很满意,解放前他家住的房子叫“奴才房”,又低又破,现在住上了宽敞明亮的新房,厕所建造的甚至比城市里的还好,日子越过越红火。
……
《管子·治国》语:“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其实,这句话说得就是农民与社会发展和稳定的关系。老百姓生活条件好了,过上了安逸的好日子,人人和善,处处和顺,国家也就容易治理,反之,必然会应验那句“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古语。
看似不登大雅之堂的厕所改造,实在是一件关乎民生的大事。这就像房门上的猫眼,透过一个小小的洞空,展示在面前的,必将是一个更为广阔的世界。就农村而言,尽管需要进步的地方涉及方方面面,从厕所改造这件事情上,无不透露出很多希望的信号。
农村的厕所,这个最初让人提起来嗤之以鼻的事物,在这个时代实现了意想不到的蜕变。
是的,尤其是近几年来,在实现中国梦的伟大征程中,农村正在悄然发生着意想不到的变化。这种变化,除却表面看到的,还有隐藏其中的从思想到观念,从形态到本质的改变,甚至是,农村活力的再次蓬发。
我相信,厕所改造,只是关乎农村发展的一个开始。
责任编辑/魏建军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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