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时光荏苒。然而从最初一次到最近一次褚时健向我说过的同一句话——“有时间你就过来吧”,总在我的脑海里鸣响。他的人格魅力和不世之功磁石一般地吸引着我,于是,2011年4月,即距2007年3月我“再见”褚时健又过去差不多4年之后,终于“得宽余”,我决定再去云南看望“我眼中的褚时健”。
大营街,喜见“四世同堂”
行前,在电话联络中,老褚挺认真地跟我说:“上次给你买的酸菜也忘了让你带回北京了。”闻听此语,上次跟老褚在新平街上买菜的情景又一一浮在眼前。屈指一算,他如今已经84岁了,禁不住在心里念道:别来无恙乎?
老友重聚
照旧是小张师傅和罗秘书来接。但时间尚早,刚一出巫家坝机场,小张师傅便问我:“想不想见王道平?”我说:“当然想了。这么多年没见了,当然想见她。”小张师傅说:“好。”于是我们的车子拐了个弯,直向“茶花宾馆”而去。巫家坝机场是个老机场,本身就在昆明市内,位于市中心的茶花宾馆当然也不会远。实际上,这个宾馆以前我是到过的,小张师傅更是熟门熟路。很快,我们便在宾馆707房间坐等王道平了。而王道平也真就很快赶来了。老友相见,分外惊喜!
在这里,我还是要郑重地感谢一下老褚。没有他的“哀牢”精神和“惊天”业绩吸引我,我就不会相识玉溪这片热土上那么多热情好客又踏实能干的“玉烟人”。而王道平这位公关部的主将,即是当年老褚治下“玉烟人”中与我打交道最多且关系最为持久的一位。在记忆中,她是那么能干,时刻都饱蕴着工作热情;同时,她要与无数人打交道,却又总是那样周到、妥帖。我清晰地记得,有一次褚时健到玉烟宾馆“被采访”,是她帮我在旁边录音并连夜整出素材,我才于第二天顺利完成一篇采访文章的。而更多,是我在厂里采访时,她总能及时提供一切相关资料或提供很多配文照片供我甄选。为此,我对她也一直心存感激之情。而无论是她还是老褚,或是我所相识的一切“玉烟人”,其实都是我曾创作的一组散文诗《西双版纳,我的乳娘》前缘再续。无论是作为一个知青,还是作为一名记者,云南给我的印象都是友好的、真诚的;云南人给我的印象都是质朴的、实在的。因此,我爱云南,我从来都认为可爱的云南就是我的第二故乡。
也许正因为此,王道平,包括小张师傅和罗秘书,他们也从来没有把我当外人看待。就在那天下午,就在茶花宾馆那个707房间,我们任时光倒流,我们聊啊聊,聊玉烟厂和老褚的前世今生,也聊王道平的公关往事和现在的退休生活。那些云雾山中的点点滴滴,一下子又被久违的阳光普照,抚今追昔,王道平说我变化不大,我则看她也只是稍微胖了一些。王道平还说,她知道映群的墓在哪里,于是我们相约,找机会一定去看看她。
20年光阴如流水,一切的源头还是在褚时健。我们要去玉溪了,王道平与我们依依惜别。
大营街里往事多
在浓重的夜色中,从昆明到玉溪的高速公路干净,标准;路两旁的灯光既明亮,又不刺眼。路上车很少,仅仅一个多小时,我们就到玉溪了。在路边的一个大排档,我们随便吃了些小锅米线和烤串儿等,小张师傅和罗秘书便送我去褚宅所在的大营街了。
说起这个大营街,很有意思。它虽叫“街”,其实是一个镇,即大营街“镇”。更有意思的是,在这个镇上,就在老褚家不远处,还矗立着一座原云南省主要领导题额的“云南第一村”大牌坊。如此奇特非“街”非“村”实为“镇”的此地,近些年又包容了一位同样“奇特”的褚时健,无怪乎如今它已成了玉溪市的一块“磁石”之地了。
这里距玉溪市区不过5公里之遥。四通八达的交通道路,繁花似锦的街心花园,光华璀璨的彩色灯柱和处处闪现的繁星点点,无不昭示着此地亦是一块富庶之地。小张师傅告诉我,如今这“天下第一村”不但有滤嘴棒厂、水松纸厂、铝箔纸厂、家具厂、油墨厂、铜材厂等效益很好的企业,而且全镇的民居实行统一规划、统一标准、统一施工、统一安排、统一管理的“五统一”政策,累计投资1亿多元共建了1300多套“别墅”,人均拥有住房面积达50多平方米。
听到这里,我似乎明白了这个地方的发展与富裕似乎跟“玉烟”厂、跟褚时健有关,但究竟有什么关系呢?小张师傅和罗秘书又纷纷告诉我:这是一个很平常却又很不一般的故事……
话说这个镇“全民致富”当之无愧的带头人和深孚众望的当家人,却原来是褚时健的一个“报恩者”!此人姓任名新民,曾经是一个建筑工程队的包工头。那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当时的大营街还是个出了名的贫困村庄。但任新民的嗅觉很灵敏,他看准了玉烟厂的发展苗头,就存心要给“玉烟”做“配套”。而这也正符合颇有大局观的“褚厂长”当时的生产布局,于是在褚时健的支持下,任用其建筑队的班底成立了一个“滤嘴棒厂”。接着,他又相继成立了水松纸厂、铝箔纸厂等,并且在和“玉烟”厂的合作过程中深受褚时健的教益,早就把他视为身教胜于言教、“处处无言处处教”的干爹了。实际上,在整个大营街镇大约5000人的居民中,没有谁不知道“褚厂长”才是他们的生活一步步走向富足幸福的根本源泉。
于是,当褚时健“无家可归”的时候,任新民强烈地感到,自己要做点什么。他不仅深切关心褚厂长“将会怎样”,而且深深担忧褚映群已成“孤雁”的独生女儿,即褚时健唯一的外孙女儿的现实处境。他在得到了褚厂长的允许后,便将孩子带回了自己的家。此后几年,小女孩一直是任家的中心人物。孩子該上初中了,任新民便找到玉溪最好的中学,恳求校长:“您帮帮忙吧!这是褚厂长的孩子。”后来,当褚厂长被判处无期徒刑后,任新民大哭一场,他照顾这孩子更加尽心竭力了,用他小女儿的话来说:“我姐姐是我爸最亲的人。”也正是这个“最亲”,让出狱后的褚时健夫妻坚持让外孙女儿跟任新民改姓“任”。褚时健后来曾经说过:“我觉得一个人在社会上,要对得起朋友、亲戚,他们从来没有嫌弃过我,一直都对我很好,我很感谢他们。人生这几十年,虽然有很多坎坷,但也有很多温暖。现在,我们年老了,虽然不能说安度晚年,也可以说是吃穿不愁了,这些都是要感谢很多朋友的。”endprint
那一晚,睡在大营街镇办的景苑宾馆里,我在想,世界上最美丽的事情,就是被你曾经拥抱过的人拥抱了,而且拥抱得更紧!我又想:世界其实是个舞台,谁拥抱谁,何时拥抱,怎么拥抱,等等,其实都有底下的观众在看……
不知东方之既白。
喜作“四世同堂”新一员
景苑酒店距离褚宅并不太远。但昨晚我们抵达这里时,已至夜11时了。处事周到的小张师傅早已电告老褚让其先休息了。故第二天一早,小张师傅又来接我去褚宅。
我知道老褚是爱学习、爱看书的,特意从北京带来一本小书给他。书名叫《健康长寿公式研究》,内容很丰富,是石油大学出版社1993年出版的。我认为这本书正适合老褚和马老师看,并衷心祝愿他们长寿。
他们两个都很高兴。虽然岁月匆匆又过去了数年,连马老师都快80岁了,但我看他们两个的身体都还很不错。只是马老师说:“他现在每天都要打胰岛素。”老褚则径自翻着我带给他的书,兴味盎然。我一眼看到桌子上有一本书名《褚时健》的书,不由得翻开来一看,却发现扉页上有“褚时健”的亲笔“墨宝”:“赠给孙女园园留念,公公七十六岁生日。二〇〇三年腊月初一日。”观此,我不由得问道:“园园现在已经长成大人了吧?”马老师问:“你还记得她小时候的样子?”我说:“当然记得。有一晚在你们家,她还说我头上有紫气东来呢。”马老师笑了,说:“她当时很受我的影响。”
正在这时,园园和她的夫君双双从外面回来了。一个是“女大十八变”,一个是很文气的帅小伙儿,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马老师介绍说,她们是去年从加拿大留学归来的,如今已负责“褚橙”的推广工作了。接着,马老师又告诉我:“他们的儿子都已经满周岁了。”老褚这时也早已放下书,高兴地、甚至有些得意地说:“我们现在已经是四世同堂了。”闻听如此,我自然也很为她们高兴。马老师又说,去年她的老母亲是102岁才去世的。在此之前,她们家其实可以算是五世同堂了。对此一说,我当然亦表完全赞成,并分享着她们发自内心的非常快乐。忽然马老师又心有所触地说:“现在就缺映群了。否则……”说到此,马老师没有再往下说,大家都静默不语,园园则转身走开了。
开始吃饭,自助餐。我也成了他们这个“四世同堂”大家庭中的临时一员。边吃边聊,这个幸福的大家庭现有负责做饭、打扫卫生和清整庭院的3个保姆,自然要些开销,每年的物业费也须花费不少。但这一切负担都已不成其为负担了,生活正在变得越来越好。老褚和马老师两人说来都很感叹:要不是遭了罪,哪有比原来更好的这个家呀!
我则证明:褚宅房前房后之曲水流觞,如今又多了些成群结队的锦鲤;鹦鹉与鹩哥依旧,陪伴其侧的,则又多了一只可爱的小小泰迪犬……
山路漫漫
昨天离开褚宅时,老褚告我今早7时半有车来接,一起上山去看冰糖橙。但我没想到是他和马老师亲自来接,弄得我在房间里有点手忙脚乱。走出宾馆大堂时,我有点过意不去,但也又一次感到,“褚厂长”那个严谨守时的好习惯,竟然保持到“褚老”今日仍未褪色。
一上车,马老师就告我,原来上山的路,因故要改道行了,所以要早出发1个多小时。我坐稳以后,很希望像4年前那次一样,老褚开始“健谈”。但他的样子颇有睡意,并告我,昨夜他4时才睡。我问怎么睡那么晚,马老师插话说:“都是我睡不好,才影响到他。”此时,老褚在前座闭眼渐入梦乡了。
全车人也都没了谈兴。车子沿玉元高速平静前行,这次的路径果然不同上次,窗外所经杨武、甘庄等一个又一个地名都是我所熟悉的,那“上山下乡”时一个又一个的难忘镜头涌上心来,情不自禁地想道:在我与老褚的生命轨迹中,竟然也有那么一小段重叠呢。元江到了。我知道这里有一个红光农场,曾经是马老师陪老褚一起度过多年“右派”生涯的艰困之地,但此时看老褚,他依然沉睡在甜甜的梦乡,无知无觉。马老师也只是望着窗外熟悉的一切,一脸的波澜不惊。我不由得感悟,岁月好像一只船,越是激荡过,越是很淡定。而我刚才还自许曾经与老褚有过重叠的那一小段生命轨迹,甚至连岁月之船下的一丝丝涟漪也算不上啊。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车子在新平大道上前行,戛洒小镇已然在望。这时候,老褚已然醒来,他指着路经一处高坡上的丛林说:“我曾与工人们在那里野餐过。”小张师傅怕我听不懂,又解释说:“褚厂长曾在那里一个糖厂干过厂长。”马老师补充说:“干过十好几年哪。”我问:“当时怎样?”老褚答道:“当时我还是戴罪之身,但让我当厂长,我就只能干好。那时候糖厂不好干,整个地区几乎所有的糖厂都亏损,可我干的那个镇办小厂年盈利30多万。主要是因为我们厂的产量高,别的厂100斤甘蔗能榨9斤糖,我们能榨12斤!而且我们榨的糖质量也好,看着像蜡一样。”
听着褚时健这样说,更不能不令人感佩的是,他的“产量高”与“质量好”,同样是一以贯之、“数十年如一日”啊。
马老师的注意力则早已转移到时间上,她又一次对我说:“原路在修,今天我们只好绕远了。”小张师傅进一步说:“下次你再来,路就比原来还要好走了。”
“用特殊材料制成的人”
车子继续前行,很快拐进路边的一家简易饭店。显然是轻车熟路,但专注的老板娘和伙计并没有显现格外的熟络,只是麻利地上完茶水后,又赶快去准备饭菜了。
这样的饭店我很熟悉,但其背墙上横出一个长方形的大窗,窗外的景致恰如一幅哀牢山风景画,却着实吸引了我。老褚也触景生情地对我说,这哀牢山从大理那边蜿蜒而来,一路上要经过很多个地方。我问这“哀牢山”究竟是什么意思,小张师傅说,听说是“虎豹出没的地方”。老褚接着说,“哀牢”就是彝族话“虎”的意思,彝族自古以来就是一个猎虎民族。我说:“以前我还以为‘哀牢就是‘越哀越牢呢。”马老师说:“你这么讲也没错。通俗讲,就是这么个意思,谁都理解。”
這时候,老板娘把饭菜端上桌了。米饭、苦瓜、青菜汤,还有鸡蛋、豆腐什么的,很丰盛。我们几个虽然有点饿了,但也终于没有吃完。于是马老师指挥小张师傅打包,自己也亲自上阵,把那些剩菜剩饭等,都装入塑料袋带走了。我不由得有些愕然,因为从前我没见过马老师有这样的“光盘行动”。老褚也很令我动容,缘在刚一出饭店,他就问罗秘书:“(这顿饭)该有150元吧?”罗秘书答道:“90。”上车后,我就坐在老褚身边,他又告我:“(这顿饭)每人18元。(还行吧?)”我说:“很不错。”继而想到,这些饭间小事,以前二老是决然不会过脑子的。今日他们如此这般,究竟有什么意涵隐秘其中呢?endprint
我首先想到的是,他们这一对耄耋夫妻,这一辈子吃过的苦一茬接一茬,尽管也曾风花雪月过,也曾手握繁华过,但是吃苦包括节俭、不浪费等,对于他们,终究已成了一种血液中流淌的习惯。也许正因为此——当然不尽于此,他们才可以被我们称作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人”。如今,这样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
当然,这么想还是有些感情用事。我不禁又想到亚当·斯密所谓那只“看不见的手”,所谓市场经济,就是靠它来调节一切的。这“调节一切”,当然也包括调节民营经济的一切。物换星移,如今的老褚和马老师,早已脱胎换骨为我们这个新经济社会中的新公民了。从这个特定的角度上说,他们正年轻,实属我们这个富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经济生活中的新鲜血液。
且行且了然
又往前行,渐渐能看到路边茂盛、浓郁的“褚橙”了。我问马老师:“那个‘褚老头不叫了?”马老师说:“现在大家都叫‘褚橙,连‘云冠都叫的很少了。”我忽然想到,从“红塔山”走向世界,到今日“褚橙”在天下流传,这两个非凡品牌的缔造者,现在竟然就坐在我的身边……
老褚则专注地望着窗外。那些漫山遍野的橙果林就是他现在的心血和全部的希望。我问马老师,这些果树怎么都不很高呀?马老师说,这是控制生长的结果,是为了让它们最大限度地吸收营养。罗秘书又补充说,“褚厂长”是很讲科学的。路两旁的每亩地种的都是148株果树,株距2米,行距3米,这都是科研的结果。太密了抢夺营养,都长不好;太稀了则浪费土地,也不利于生产的效益。
这時候,车子停下,老褚下了车。原来有一个30多岁的人正在路边等他。马老师说,这个人是技术员,分管着下面的几十个农户。小张师傅和罗秘书也纷纷告诉我,整个果园的2400亩地共分成5个作业区,每个作业区设有作业长和技术助理(技术员),负责对全区农户的技术指导和业绩考核,主抓一切生产工作的具体落实……闻此有感,所谓现代农业,大约就是应该让老褚这样当过厂长的人来搞了。天意如此,还是老褚有幸呢?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只听马老师又说:“现在果园的效益上来了,想来果园管果树的人挤破了头。特别是当地人,这样就不用跑到外面打工了,就在本乡本土还有很好的收入,谁不想来呢?”我问,农户们的年收入能有多少?马老师说,最少的也有1万多块,最多的能有五六万块吧。技术员年收入可达10多万块,不比大城市的白领挣得少。马老师又说,但农户确实也很辛苦。他们每户承包的果园面积大约有23亩左右,从开花、施肥到打药、修枝,每个环节都很重要,常常要吃住在山上。为此,公司在基地里特别为每个农户都分配了20平方米的菜地专供他们种菜、养鸡、养猪用,这样,他们的生活开支很少,只需偶尔骑摩托车下山去买点儿日用品就行了。
“听起来不错!”我不由赞道。这时候,老褚回到车上。我们又在盘山路上曲折前行。未几,4年以前我曾来过的那个“新平金泰果品公司”总部已然在望。依稀可见公司门口的石狮子闪着白光,而公司路侧的那棵大菩提树依然冠盖如云。
记录在荒野
在公司总部的黄色楼房前面,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蓄水池。我不能断定这个水漾池边的巨大池子上次来时是否见过,但刚才路过的一个正在深掘的凹地,据闻亦将作为蓄水之用肯定是闻所未闻的“新生事物”。我曾在这样的山地居住过,作为一个曾经的“知青”,我知道水源对于任何农作物的生长都是极其重要的。但这里的蓄水池似乎格外地显眼。
上午在车上时,不知怎么聊到睡午觉的事,老褚说他已经睡了七八年的午觉了。果然,今天刚一到公司总部,二老便夫前妇后地上楼去休息了。我则由罗秘书安排住进了一间客房。应对我于路过“蓄水池”时的好奇,罗秘书很快又拿来了一份县里的“文件”给我看。我倒是没什么睡意,于是便躺在床上仔细看了起来。这是新平县委办的一份报告,主要是关于“新平金泰果品公司”的一些基础项目的投入统计。
例如:投入资金1423万元,科学规划种植小区,按照等高线全面使用机械化开挖、回填种植沟,精心整地,投入大量农家肥,规范化设计种植数量和布局,适时种植冰糖橙35万株。
例如:按照果园小区面积,科学设计果园主干道和作业道,投入资金11.5万元,完善和新建道路63.5公里,安装了路线标示牌,使果园内交通运输四通八达,运转流畅,作业方便。
由于原两片土地产出率低的主要原因就是缺水,所以公司高度重视:水利灌溉系统的建设先后投资138万元,从哀牢山到基地架设2条引水管,总长18.6公里。在基地内,则投资64万元已建或正建蓄水池6个,总容量达25万立方米。还在基地内投资60.9万元安装灌溉用各型输水管道58.3公里,投资72万元安装微喷灌设施2400亩并铺设微喷管道52米。这样,不仅使整个果园的生产生活用水设施配套齐全,基本有了保障,而且果园灌溉和部分施肥、打药等也实现了自动喷滴灌。
另外,根据果园管理需要,在不同的地块建设管理设施和积肥池,使果园的管理和施肥设施配套齐全。以一家农户2人为单位,根据片区管理户数,由公司配套建设农户住房和沼气池、厕所、猪圈,两个基地共投入资金68万元,建成农户住房130套共4200平方米,以及“三配套”沼气池138个。另外,根据果园施肥需要,投资18万元在两个基地内建成蓄粪池178个,总容量达2570立方米。还配套购置了大批现代果园生产工具,投入使用。果园生产物资全部实行统一购买、统一供应……
我又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自己的知青生涯;荒野之人,当时干哪样事不是倍感艰辛呢?
而今日之“二老”,他们不仅是“荒野之人”,还是“耄耋之人”啊!
跟老褚去“转地”
罗秘书来敲门了,问我跟不跟老褚去“转地”?
怎么能不去呢?我一下子翻身下床,却又突然对“转地”这个词感到很新鲜,让我一下子想起了“转山”,想到了仓央嘉措那首著名的诗《那一世》中的那句:“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这句的前面一句应该是:“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endprint
“转地”虽然不是“转山”,但也令我感到温暖。特别是当我上了老褚的车以后,这位“太阳般的汉子”,虽已八十有四,却依然神采奕奕——当然,这是一种喧哗之后的淡定,这是一种“千山走遍”之后的专注,他两眼望着窗外,声音不大却响亮地说:“走吧。”
于是我们跟着老褚去“转地”。我又想起了“转山”,这是藏族兄弟姐妹虔诚于佛的一种表达方式,“转地”之于老褚,又究竟有何意涵呢?
云南毕竟与西藏山水相连,藏语毕竟与滇言多有联通。我想,“转地”与“转山”,除了“山”“地”不同之外,这共通的一个“转”字应该还是有一种共通的精神在吧?
我想把这种精神称之为“虔诚”。在跟着老褚去“转地”的过程中,我感到他的淡定与专注,其实就是一种虔诚。偌大的褚氏果园,现在就是他最后的“佛”,就是他终极的精神家园,就是他无形的文化领地,就是他积累一生、珍爱一生的道德殿堂。
在“转地”的过程中,我们的车子上上下下,走走停停。我看见,老褚与他遇到的每一个工人或者技术员几乎都有沟通,或询问,或叮嘱,或关照,他总是那样细致入微,兢兢业业;而与他应答的每一个人或汇报,或说明,或建议,也都是那样一脸认真,淳朴实在。我看见他们沟通得很好,既充分又和谐。
在路上,我们看到有工人在架设水管,有一个大蓄水池正在挖掘,我们甚至看到还有一处水坝正在施工。老褚说“这个水坝要投资170万哪”,小张师傅则说“去年干旱,一连40天无水,果园损失很大,故今年‘褚厂长下定决心要兴修水利”……
在看一處苗圃时,“行家里手”老褚告诉我:“这些都是刚从湖南买回一个多月的树苗,买时6元1棵,加上运费,成本差不多就10元钱了。”
……
其时,蓝天白云下,蜿蜒起伏的群山中,有灿烂的阳光普照,甚至还有北京已很少见的一群一群的蜜蜂在眼前飞舞。
我感到身在一种久违的、真实的温暖之中。甚至,我感觉自己能一手抓住“转地”中那种看不见的“虔诚”。
哀牢山夜与昼
回到公司总部以后,老褚一再地问我,是不是住到镇上的宾馆去更好些?他说这里的条件实在是太差了。我连忙说,不用,不用,咱们是这么老的朋友了,不用客气。听我这么说,老褚也只好任我回屋,径自上楼了。
哀牢山夜话
其实我对云南乡野中各种典型瓦房的居住环境十分熟悉。在我当过知青的勐遮坝子,我曾穿行过一个又一个农场;几乎在任何一个农场投宿的时候,最好的选择也还只是些茅草房哩。但那毕竟是几十年以前的景况了,如今——平心而论,老褚公司这里的居住环境也没有比当年我所见识的各农场的强多少,即以我当时所居之室而言,两床夹一桌,空余四壁徒面对;窗外则像我当年的知青居所一样,举目茫茫人不见。
由此我自然有所感觉,时空交错又一脉悠悠,可敬的老褚依然在路上。这个83岁的非凡老者,他的命运也许早已注定就是要在创业再创业的道路上不倦行走,不断奔忙,不断向前……
但这样的居住环境也甚有益,那就是与周围的人聊天甚为方便。晚饭以后,在我居处左邻的会议室,一杯热茶不断续,我与马老师和两位作业长漫无边际地聊着,可谓是“哀牢山夜话”。两位作业长虽属山野之人,但并不乏真知灼见。特别是他们对二老又特别是对老褚的种种言说,真是令我暗暗吃惊,震撼不已。例如:“他(指老褚)的命运起起伏伏,但从来不消极,也不怨恨”“对工作,他总是努力去干,而且要干得比别人好”“他很爱学习,能够不断地提高自己,不落后”“他不自私,也没有什么过分追求,总是工作第一、事业第一”“他帮助过的人很多,也有很多人愿意帮助他”,等等。此均可谓客观公允,平白实在。
听马老师言说老褚也是很难得的一个机会。这种机会对于我,当然不是第一次。褚时健因为工作的原因,对家里照顾比较少,他对女儿褚映群和儿子褚一斌的关心透着大男人的粗犷。每天洗澡的时候,他肩上挂块毛巾,往前就走,小一斌“吧嗒吧嗒”地在后面颠颠跟着,他连头也不回。褚映群在新平上学的时候,褚时健去学校看闺女,没钱花的褚映群却不敢开口要钱。不过,褚时健也有大男人的温情。有段时间,马老师工作忙,身体也不是很好,家务活几乎被褚时健包了:做饭,腌咸菜,带外孙女。厂里人见他一手抱孩子一手炒菜,着实吃了一惊。
但这是在哀牢山上,这是在“哀而牢”的夜话中,有漫天的繁星和静静的群山作证,马老师说:“老褚是个有能力、有天赋的好男人。是一个成功的男人。他虽然个性太强,但风风雨雨过后,他现在比任何时候对我都好。”
说这话的时候,我感到在马老师淡定的神色中,她的嘴角在微微地笑。我感到静谧的哀牢山也无声地笑了。
哀牢山的清晨
又闻鸡鸣,毫无市声。窗外就是蜿蜒起伏的哀牢山脉,其后,应该不是缅甸——这一点,与我40余年前居过的那间“知青房”自然有别,但此时此刻,二者之间也有了明显的相似,那就是“静”。
窗外的土地是红色的。那是我所熟悉的酸性土壤,在我的青年时代,可谓触目皆是。只不过当年脚下的土地更红,如今所见为较浅的红色而已。窗外的坡下,“茂盛”着一片一片的“褚橙”——冰糖橙,而当年,我的窗外全是金鸡纳的幼苗。但同样的,它们都是绿油油的,金色的晨光沐浴其上时,这些绿色的植物宛若青春焕发。于此我不禁想到,有这么多“青春”为伴,老褚与马老师亦可算是有福了。
在青春的橙果林下面,横亘在起伏的山岭之前的,就是如棉如絮白云一般的高原晨雾了。仔细观之,它们浓淡相宜,深浅无痕,仿佛静矣止矣,实则灵性内蕴,令你不能不想到“天上也有睡美人”一说。我爱这云贵高原的云,一如我爱这云贵高原上曾经遇到过的很多云南人一样。在我的知青生涯中,我曾与不止一个少数民族兄弟共挤过同一张蔑笆床;在这褚氏橙果园里,我同样以能和当地的各位作业长、工人共享这哀牢山的美好清晨或夜晚而深感愉悦。
不禁又想到,昨天从玉溪来此的路上,大约是在元江县境,公路旁忽然闪出一处绿色标识:前面是世界最高的桥——红河大桥!endprint
不知此说是否准确。但在这同一座高原上,登高而望远,实在令人心旷神怡。这漫山遍野挂满橙果的芳香大地,就是肯于付出、忘我劳作者的永久宴席。昨天在路上,老褚和马老师就曾告诉我:怎么侍弄果树很重要。要是侍弄好了,一棵果树可以结果三四十年,甚至更长;而如果侍弄不好的话,一棵果树也就结果10余年,甚至更短。他们说,种果树就跟养孩子一样,要精心侍弄,才能成材。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的车子无声无息,仿佛是未来的道路也在倾听。
褚家的厨房
昨天已然过去,今日又是新的一天。大约是上班的时间到了,房侧与房上已经有工人们敲敲打打起来,似乎在修缮什么。
本以为会有人来唤我吃早餐,但却什么动静也没有。我只好踱过院子,到邻大门处的“厨房”去侦察。说是“厨房”,其实是完全开放式,就是大家一进公司大门的歇脚处,不是饭点时可在此处喝茶,恰值饭点时即在此处进餐。因此,我知道在那里会有吃的。
果然,我发现靠墙处有一包“过桥米线”,桌子上还有几碗白米线,旁置一些佐料和一铝锅的肉汤。可惜,肉湯有盖儿尚且安全无恙,其他一碗又一碗的白米线和佐料等,都被一群又一群的苍蝇美食着!但这情景于我并不陌生,我知道乡野生活的苍蝇阵仗是多么可怕又多么可厌!于是我只好挥手拂之,并且挥之再三,才让眼前的“讨厌们”逐渐消遁。我望着眼前尚未拆封的那包“过桥米线”,吃它当然安全无恙,但“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于是我把两碗白米线裸露部分仔细地用手摘去,再把余下的干净米线合并成一碗,然后再用暖瓶里的开水冲洗3遍,之后,我检选那些佐料的底部置入碗中,复冲之热之,即食之。当然,我一边食之,一边不能不有所思,有所想……
我思的是我曾经历过的那些知青生涯中的艰辛时刻,我想的是老褚这个人以其资深、以其高龄、以其……竟然还如此这般地“时刻”着!这真是非历此境,任谁也万万想不到的啊!
这时候,公司大门外有了动静,原来是老褚和马老师,还有小张师傅和罗秘书从戛洒镇上买新鲜蔬菜归来了。老褚一见我就说:“我们一大早就走了,没叫你。”马老师则关心地问:“你吃东西了吗?”
我能说什么呢?没吃那些“讨厌”,还是吃了那些“忧伤”?
再说吧。
气象站与狗儿
他们刚从外面回来,我则要到外面去走一走。这老褚“总部”的周围环境,我还多未领略呢。
先回头看这“总部”居处,若选好角度摄影,其实还是一座蛮壮观的黄色建筑。在这青翠的哀牢山脉,宛若平民的宫殿一般。
在公司大门的左首,除伏有一头石狮子以外,其实还筑有一个颇为可观的小亭子。伫立其中,只感到周遭寂静,唯有亭外红土地上的一群鸡儿们在不断地啄食。
在公司大门的右首,踱过那棵大菩提树后,不远处的坡下有一处公司建的气象站。在万绿丛中,在红土地上,这个白色的漂亮所在不能不夺人眼球。因此,昨晚在与马老师和作业长们的“夜话”中我便了解到,“褚橙”的种植固然有其既定方案,但具体实施也还是要根据具体情况随时调整,所以,随时了解空气湿度、气温、降水量等数据,是很重要的。因此,公司在成立之初,就先在山脊上建了这么一个气象站。这也是老褚的科学决策之一。一旦发现气候异常时,作业长或技术员们就会及时拿出调整方案,然后迅速布置到各农户落实。例如现在是四月份,正是橙树开花的时候,山谷里也会迅速升温。如果温度升高过快,又不能及时灌溉,一两天内就会有大量落花,果子的产量就会受到影响。同时还可能发生的,就是田间的病虫害,如果不及时处置,统一防治,病虫害就会迅速扩大,严重影响果实生长。所以,老褚决策要搞这个气象站,实在非常必要。
作业长们的“夜话”声犹在耳,我当然益发感到眼前的这个白色气象站“神圣”极了。一种肃穆的感觉渐渐漫上了我的心头。
忽然,就在我的前面出现了一只中型狗。它很瘦,并非野狗,也似乎不是流浪犬。只见它迎着我前行的方向,忽然就从坡下冒了上来。充满灵性的眼睛一直望着我,缓缓从我的身边走过。但不久,它又折返到我的前面去了,回头望了望我,然后轻盈地跃上路侧的一处高坡,很快就不见了。仿佛一个山野间的精灵,忽然就在我的眼前消失了。而关注它生动往来的我,其间已然忘情一切。
但我终于还是回过神来,原来就在老褚公司总部的外面,却原来还有这样的一只狗儿出没哩。
蓝天下的“示范”
未料,马老师从公司那边赶过来了。她虽然已届80高龄,却仍然步态无异,只是有点兴冲冲地。我急忙迎上前去,只听她说:“前面地里有一处立着块牌子,那是‘褚橙品质优良的一个说明,能不能去照张相?”我说:“那还不容易!”
于是我们在曲折的小路上向前。马老师告诉我,公司成立之初,就很注重果品质量检测和相关标准的申请认证工作,并于2004年11月即通过了云南省绿色食品认证,取得了“A”级绿色食品证书;同年12月又获得了农业部优质果品证书;2005年则成了省级“重点农业龙头企业”;2007年又成为省级“冰糖橙标准化生产示范基地”。
我笑着说,老褚干这些事还不是轻车熟路!马老师也笑了:“你还不了解他?他总是把产品质量放在第一位的。”我又问:“那这‘标准化示范又意味着什么呢?”马老师说,所谓“标准化示范”,就意味着“云冠”成了那个卖标准的角色,也就意味着,“褚橙”成了云南冰糖橙这个细分市场的技术标杆和品质标杆了。
此时,我们已来到路畔标有“云南省冰糖橙标准化生产示范基地”的一块木牌之下。除摄影留念外,马老师又告诉我,老褚总是把美国的“新奇士”作为“云冠”的对标对象。他说过:“新奇士的外观漂亮,但口感不行,卖得也很贵。我们的橙子口感比它强,卖得也比它便宜,将来把外观再搞上去,那它就没法儿跟我们比了。”
我说:“现在‘褚橙的外观也不错呀。”马老师说:“还是有点差距的。但老褚已经非常努力了。个儿太小的,或品质不好的橙子,他都让工人们处理掉了。他说,这样的果子如果卖出去,不仅丢脸,还会坏名声。还有一些橙子,吃味很好,但是表面有麻纹,老褚也不让它们外销,而是留下来自己吃,或者是在玉溪的小范围内处理掉。”endprint
我又问:“那你们还应该有一个分拣果品的地方啊,我怎么没看到?”马老师说:“上次你来时,跟老褚见面的那个地方,就是了。”哦,当时匆匆,我没来得及细看。只听马老师又继续说,基地收集的合格果子先存在冷库里,然后用大货车拉到大营街的果品加工线。那里有投资130多万元建成的水果分选包装厂,还有投资500多万元从荷兰引进的集清洗、灭菌、打蜡、烘干、分色、分级、称重、包装等为一体的自动化分选包装设备。公司还专门设计制作了精美的包装箱,合格的果品经过分级装箱后,每年11月到第二年的1月,每天大概有四五十吨的冰糖橙陆续销往各地。
哦,原来“褚橙”是这样走出玉溪的,这不是和“红塔山”曾经走向世界的路径相仿吗?
菩提树下
看我若有所思,马老师善解人意地说:“烟厂的事都过去了。但实事求是地说,老褚的名声和人缘,也是成就‘褚橙这个品牌的重要因素。许多大客户除了喜爱果子的品质,也把生产者特殊的声誉作为一个无可估量的附加值,所以,我们每年的‘褚橙都供不应求,‘褚橙的名气早已超过‘云冠这个注册商标了。现在各省市的订单已经越来越多。”
“记得上次我来时,你们曾在玉溪电视台做过广告?”“那是4年前的事儿了。当时还要宣传一下,后来基本上就是靠口碑了。老褚说只要果子好,不怕巷子深。”
马老师又对我说:“就在你来之后的第二年,也就是2008年,‘褚橙开始从有价无市的礼品市场走向大众市场。记得有一次老褚从‘沃尔玛回来跟我说,我们的橙子已经卖完了,而旁边进口的美国橙子还剩着一大堆呢!老褚当时很高兴,他还跟我说,顾客都认为美国的橙子皮有点儿厚,味道偏酸,而我们的橙子水分更足,也更甜……”
听马老师此说,我不由得又想起那一年在北京,在琉璃厂,“褚厂长”向街头小贩调查研究“红塔山”销售情况的事儿来,真是任红尘滚滚,彼自一以贯之啊!……
马老师还在说着:在昆明市场上,尽管“褚橙”给经销商们的利润空间不是很大,但由于“褚橙”的名声很好,也很有知名度,所以经销商们还是争着做,努力去做……
我问:是不是像当年假冒伪劣“红塔山”一样,现在也有假“褚橙”了呢?
马老师说,“云冠”的外包装设计已经向国家知识产权局申请了专利。如今一见到牛皮纸般朴实的色调与鲜亮的橙色相搭配的包装盒,一般消费者就会认为是“褚橙”。但实际上,由于我们的产量远远满足不了爆炸性的市场需求,一些其他的果品也乘机采用类似的包装上市,还有一些果品店乘机以其他橙子冒充“褚橙”销售,甚至还有直接盗用“云冠”的包装盒装其他橙子卖的。这些都是有的。在这方面,老褚自然有很多经验,我们现在专门设计了一种“金泰果品”的特许销售证书发给有固定供货关系的经销商,并在公司网站上发布签约经销商的名单,接受网上订货。
“管用吗?”我问。
马老师有些无奈。当一个社会的商业文明跟不上市场经济的发展时,任何先行者总会受到一些伤害。她说,我们现在只能在网上不断提醒消费者重点从日期上分辨真假,“褚橙”都是每年11月份才上市,次年1月份落市,此前或此后市场上卖的所谓“褚橙”,都是假货!
这个办法倒是简单好记,比当年“红塔山”打假似乎容易多了。但在“褚橙”上市与落市之间的时段该怎么办呢?
马老师谈兴正浓,我就又问起他们现在和原煙厂的关系来,毕竟,我深知那里的“红塔山”是老褚一生的巅峰之作,而那里的“关索坝”又实在是老褚一生的生命低谷。那个烟厂,那个集团,在老褚的一生中如影随形,实在难以剥离。
马老师先告我,到现在为止,老褚其实还没有从烟厂“退休”,但因为特殊原因,他与厂里的劳动合同早已自然终止了。厂里领导认为这种状况还比较好办,如果老褚真要办理退休手续,许多事情就不好办了。所以,现在厂里每个月给老褚发一点生活补贴,1000多块钱;医药费不管是多少,全都报销。厂里还专门派了一个司机和一个秘书在生活上照顾他。原来厂里还专门派了一个保健医生给他,后来让老褚给劝回去了。他说自己的身体还能对付,用不着这样。
“您呢?您怎样?”
“我倒是算厂里的正式退休职工,各种待遇应有尽有。”
马老师还说,前几年有一位中央领导人来云南,他先问我们的省委书记,说老褚怎么样?来厂里的时候又问我们集团的几个领导,说老褚的生活和身体你们一定要照顾好。当时老褚并不知道这些情况,还是听北京的一些朋友过来讲的。
我说:“老褚的心态很好。”
马老师说:“他对烟厂的感情还是很深。现在厂里的领导有时候还要过来问一下,说看看这个事情对不对?老褚总是诚恳地说出自己的看法,供他们参考。他总是希望厂里的工作能做得更好。”
“听说你们公司继承了烟厂的公益传统,现在又开始赞助别人做好事啦?”我换了一个话题,这样问马老师。
“我们公司正在草创时期,哪里能跟烟厂比?现在也只是力所能及地做一点公益事业。”
“举个例子吧。”
“不太值得提,就是老褚给他的家乡修了一条路。”
这时候,老褚和他下属的几个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归来,也加入到我们大菩提树下的闲聊之中。近在咫尺的他,白色的短袖衬衫掖在一条浅棕色的裤子里,脚下的皮鞋虽然沾满了泥土,却也是有型有款。他还有一头有型有款的浓密头发,脸色也是红彤彤的。当他坐下来吸起一支烟的时候,慢悠悠地,你不仅不会觉得他已是一位83岁的老人,甚至,你也不会觉得他是一位曾经的做烟者和现在的种橙者。他就像是一位大学教授,气定神闲。
我向他提到普列汉诺夫的名作《论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问题》,他则向我倾谈上自国家、下至企业的领导人的素质问题。马老师也在一旁附和着他的种种观点,并一再地强调说,无论是一个国家、一个家庭,还是一个单位,没有一个主导者是不行的。老褚则于此更加客观,他承认“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问题”,同时又强调不能搞人治,还是要用制度管人。我们还就此讨论了“民主”问题,彼此见解并无云泥。老褚说在中国搞民主要有一个过程,马老师说现在的中国比过去好多了。我则认为他们老两口所言不虚。我尤其认为像他们这种饱经沧桑的“老人家”,其言虽不可谓“口吐莲花”,却也真可谓是“童叟无欺”了。endprint
老褚其实是个挺有“学问”的人。早在当“右派”时的农场岁月,他就养成了天天看《参考消息》的习惯。虽说当时交通不便,该报总是迟迟而来,但这也无形中增加了他见到它、获取它、阅读它的更大兴趣。多年以后,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挺注意日本这个国家的,特别注意他们搞“自动化”的一些信息。记得马老师也曾告诉过我,老褚这个人最关心国家大事。他每天最爱看的就是电视新闻,多少年一贯制,不仅看中央一台每晚19时的《新闻联播》,还要看每晚21时中央4台国际频道的《中国新闻》,因此,老褚可谓是“立足本职,胸怀祖国,放眼世界”的一个人。
对于马老师此说,我自然也是深有体会的。犹记得“东欧剧变”时,他在厂里接受我采访,话题总是不期然地就变成了俄罗斯……但在今天这物换星移却又机会难得的情景,我觉得应该问问他对美国的看法了。我这么想着,于是便脱口而出。
他说:中美关系还是要缓和的……
此时,马老师站起,说该吃饭了。于是,宏大的“中美关系”在这哀牢山上的大菩提树下,便暂告一段落。
老褚求新知
在一个会中,老褚说道:“整到5点就散。现在还有半个钟头,你们爱说哪样说哪样吧。”于是会场上一下嘈杂起来。与会的各作业长及技术员们刚才都发言完毕,现在把这最后的“自由发言”,当作了会议的尾声,纷纷跟“左邻右舍”漫谈起来。这些人大多是当地口音,虽然像刚才一样,我不大听得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从他们的情绪、语态乃至身体动作上,我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们对参与这样的会是持积极态度的,他们对老褚讲的话都能够认真听,同时,对于生产和工作上的事,他们在老褚及马老师面前都能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是哀牢山上和谐又轻松的一个小小的剪影。我能够躬逢此会,实在是因为数十年一贯制,老褚从来没有把我当外人看,而无论是在他的烟厂还是在他的橙园,“总是我家”的感觉也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令人难以释怀。
老褚就坐在我的身边。可能就要散会了,他也更加放松。我们又从种橙子聊起了学习的重要性。他说,这辈子他虽然搞过很多样事,但却从来没搞过专业种植。幸运的是,他的老家玉溪市华宁县有种橙子的传统,他的弟弟褚时左也是种橙子的,所以当初就选择了这一行。但“白手起家”谈何容易?剛开始时不知从何下手,甚至连果树苗到哪里去买都不知道。一切都要从头学起,“因为不懂,吃了不少亏,当初有人推荐的是淘汰了的果苗,我们也不知道,结果怎么也种不出像样的果子。”
怎么办?老褚说:“你知道,我从前倒是搞过烟草种植,我想都是农作物,道理应该是相通的,无非就是光照、肥料、灌溉等这些知识。于是我就找些专业书来看,不懂就向专家们请教。有时候遇到问题就连夜查资料,白天和作业长、技术员们在地头研究、解决。”
这时候马老师插话了:“果园发展中的几次危机,都是靠老褚看书学习渡过的。第一次是2006年,种下4年的果树第一次挂果,可2400亩只收了14吨。果树掉果子很严重。”老褚接着说:“当时挺奇怪的,我用手都摘不下来,可技术员说风一吹就掉了。我很着急,晚上睡不着觉,连夜看书找原因。”
马老师又说:“2007年随着产量的增加,果园建起了冷库。但当时对冷库的温度、湿度等知识缺乏,入库的水果腐烂不少。那一次老褚也着急了,夜里三四点钟还在看书找原因,后来还是想明白了。第二天,他让技术员根据他研究的标准,调整了冷库的温度和湿度,情形就逐渐变好了。”
“老褚真行!”我不由夸道。
老褚笑了:“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或者也可以说是‘临阵抱佛脚。真正要解决问题,还是离不开作业长和技术员。”
这时候,“自由发言”的时间要结束了,大家又重新把目光都集中到了老褚身上。
好好过日子
认识老褚很久了,久得比我认识的任何企业家都长。从最初写他为《云烟之王》,继而称他为《中国烟王》,还有《重铸山魂》助他获评“全国十大改革风云人物”的那篇报告文学,等等,仿佛很久很久了。如今,宛若夕阳般的一枚“励志橙”,他又在当代中国深孚众望的一些人中闪耀着独特的光、温暖的光、平静的光。我想,我应该继续为他写些什么,莫负其光。或可曰:春光无负我笔,吾心犹沐夕阳。
但写些什么呢?先写个标题吧:《褚时健是怎样炼成的》。
很显然,这个标题是从《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化来的。谁都懂,褚时健当然也懂。但是他认为不妥,他说:“该不是王婆卖瓜吧?”
马老师笑了。她倒是认为这题目说老褚一生没什么不妥。
昨晚在小饭桌坐定后言此,其后我只能一边吃饭一边思变。不管怎么说,我将要写的,应该是“我眼中的褚时健”,而不是任何人眼里的他。而且,这一写,就要从头写到尾了,“关索坝”那段将如何处置?
一边放下饭碗,我一边回到房间陷入沉思……
今天上午,在从山上果园返回大营盘褚宅的漫漫长途中,老褚最感兴趣也最津津乐道的话题当然还是国际形势和国家大事,仿佛他自己的一切在这些“形势”与“大事”中根本就不存在。而恰好我也是他一向十分认同的一个对话者,于是时间就在这样愉快的交谈中流逝了。
我在心里暗暗检索着自己的此行,因为到达大营街以后,我将告别他和马老师回京去了。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问:“难道经历了这么大的事,这么多的事,你们心里就真没有什么想法?”老褚说:“我们现在就想好好过日子,安安静静的,踏踏实实的……”
但他这话还没说完,我欲其后再行“因势利导”的可能性就完全不存在了。因为此时,车子已驶在路两旁全是集市的一处闹地,老褚让小张师傅把车子停下,大家纷纷跟他下车。我知道,他和马老师又要一起逛街、买菜了。我还知道,这就是老褚声犹在耳的那句“我们现在就想好好过日子”。
于是,紧随着他们之后,看他们“安安静静”地、“踏踏实实”地挑菜,买菜,付钱,我忽然替他们感到一种由衷的快乐。我知道,此时此刻,在他们大脑的“转换开关”中,那个“关索坝”什么的,早已被丢到爪哇国去了。endprint
再上车时,离我至玉溪将与二老分手的时刻已经不远了。老褚还是那句话:“有时间你就过来吧。”马老师则告我,不久后可能要带老褚去上海“看病”。我不禁有些忧虑,但又完全相信,他是一个用“特殊材料”铸成的人,而这样的人,没有理由不长命百岁。
“褚橙”的希望之星
英雄迟暮,我也曾问过老褚,以后“褚橙”的事业会传给谁呢?
在他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再简单不过:“我这基本算是家族产业,将来董事长肯定是由儿子一斌来继承。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我问过他,你把我这个品牌搞砸了咋个整?所以,你看,现在他也很努力。”
一斌我是知道的,虽然由于他常年在国外,我与他不如与映群熟悉,但经常听老褚和马老师谈起他的事情。
离家出走
从10多岁开始,褚一斌便如其他希望独立的男孩子一样,一心想要离开父亲。
刚从学校毕业出来,他便被父亲安排到了烟厂里面工作。虽然父亲是厂长,但他每天和普通工人一样,有时候要工作长达11个小时。繁忙的工作、紧张的学习让他根本没有时间与空间去设想自己的未来。
不过,父亲倒是为他规划好了人生,而且这一规划就到了55岁:先做一名普通工人,再慢慢成长为小组长,业务完全熟练以后,再做车间副主任、车间主任,然后再到副厂级。听到这样的设计,褚一斌直冒冷汗,好似一辈子就那么钉死在眼前一样。
“虎父无犬子”,他有自己的想法:男人就应该独立去闯出一片天!不过,拥有褚时健这样一个在家庭、社会上具有绝对权威的父亲,并不是一件令人惬意的事情,尤其是对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来说,有了坚强的靠山,就意味着自己要生活在靠山的阴影里面。
面对父亲的辉煌与成功,褚一斌承受的压力是巨大的。对唯一的宝贝儿子,褚时健总是要提出非常苛刻的要求,若交代了一件事干不好,就会影响到整个家庭的气氛——连带着母亲与姐姐也会担心。
褚一斌理解父亲钢铁一般的意志与性格都来源于他所经历过的非凡磨难,他更知道,父亲其实非常疼爱自己与家人的,只是爱的方式有所不同——但那钢铁一般强硬的爱与棉花一样温柔的爱,毕竟给人的感受是不同的。年少欠知的他,难免心生不满。
说实话,褚一斌并不讨厌在厂子里学习,不过,让他难堪的是,不管他走到哪里,人们都会明里暗里地说:“这是褚时健的儿子!”他不想一辈子顶着“褚厂长儿子”的名号生活,他想和父亲一样,给自己争口气,闯出一片天。
刚好,这个时候,一个朋友告诉他,去日本留学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褚一斌反复思考了几十天,最终决定向父亲摊牌,他要脱离父亲的庇护,到外面去闯闯。老父当时一声未吭,连抽了几支烟以后,给出了自己的条件:“成家了就能走!”
这有点像民国时期的新青年离家外出之前的最后一个任务,幸好,当时的褚一斌有自己喜欢的姑娘,于是,他在半年后就达到了父亲的要求。这时候,褚时健再不舍得,也只得放手了。1987年,褚一斌正式赴日求学。
海外立足
在日本,褚一斌名义上是自费留学,但实际上是边打工边上学。行前,父亲曾明确地告诉他,在外面要依靠自己。于是,这个倔强的小伙子便每日刷盘子、洗碗为自己赚学费与零花钱。由于工作太累,到学校忙完学习再回家以后,他往往是头沾着枕头就睡着了。现在,他的确没有了来自父亲的压力,但来自生活的压力同样让他成长了不少。
1989年前后,褚时健到日本某烟草公司考察。当时,褚一斌与另外两个来自中国的留学生租住在东京城郊的一个公寓里,他的房间才12平方米,整个楼上只有一个公共厕所,洗个澡需要走到2公里以外的公共浴池,而且由于每天都要自己做饭,屋子里面的草席上落了一层油。
褚时健进门以后,便发生了一件尴尬事:他的袜子粘在了草席上,差点将草席整个掀起来。屋子里面没有椅子,褚一斌弄了个枕头让老父亲坐了下来。就这样,已经一年多没有见面的父子二人聊了一会儿天。
他们之间就如同中国最传统的父子一样,心内有情,但相对总是两无言。实在坐不下去了,两人便到附近小河边散了一会儿步。“没想到日本经济这么强,但人民的生活环境却这么差。”听到父亲这样说,褚一斌最害怕的就是父亲因为舍不得而要求他回去。
但老褚这一次却没有提出“归国”二字。一来,他知道就算提了,儿子也不会同意;二来,他也想通了,想让儿子长大,就必须首先让儿子获得“独立”。
从日本大学毕业后,褚一斌一直在东南亚一带打拼,并逐渐站稳了脚跟。他终于可以向父亲证明,依靠自己的能力他完全可以谋生。
在此后几年间,褚一斌将自己的主要精力放在了股票上,并主攻美国市场,同时,他还成立了自己的投资公司。尽管他的公司不算很成功,但足以使他过上中产阶级的生活了。不过,儿子主攻股票市场的事情让褚时健非常不安。他是一名实业家,非常反对儿子以这种虚拟的方式盈利。
褚一斌当然知道自己的盈利观点与父亲有别,因此,他做的很多事情都没有告诉父亲。他在自己内心里非常热爱与尊重父亲,但是在人生大事上,他认为自己应该有独立的观察与选择。
与褚时健一样,褚一斌在穿着上并不太讲究。他认为,如果一个人对自己有自信,就不需要包装来自我标榜。在新加坡时,出入一些顶级的投资银行,他照样穿着大裤衩与拖鞋。
褚时健的事业在国内越来越有名,但褚一斌从未想过要回国投靠父亲。这也使他避开了那场突生的大变故。无论是父母入监,还是姐姐去世,在长达五六年的煎熬日子里,褚一斌一直没有回国。
后来,父亲保外就医创办了“褚橙”,再一次以“王者”之名震惊了中国,这既在褚一斌的意料之外,也实在他的意料之中,因为他深知自己的父亲是怎样一个击不垮的人。面对新的“褚橙王国”,褚一斌知道,这一次,父亲是真的需要自己了。
老褚也有“追星族”
早8时,老褚的司机小张师傅特意安排送我去昆明的烟厂司机小章师傅已在大堂等候。我也早已准备停当下楼去与之会。出门才发现,天下雨了。但雨很细,仿佛给我再一次离别玉溪这个熟稔的地方平添了一种愁绪。
但小章师傅这个人很阳光,随和又健谈。车行雨中,我在其侧,交谈甚欢。很快,我竟然有了一个稀罕的发现,原来老褚其人早就有崇拜者、追星族!小章师傅就是一个!
且听小章师傅娓娓道来。“我就是在玉溪长大的。记得上小学四年级时,我曾有一次在街上见到过褚时健。当时我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很好奇,突出的感觉就是他有一种霸气。”——我问他什么是“霸气”?
他说:“不是男人看女人那种,而是男人看男人那种,感觉自己一下子被震慑了。”
这个小章师傅真有意思!他说老褚当时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
总之,小章师傅说他很早就崇拜褚时健了,一直叫他老板,并认为他是自己永远的老板。
他又说,老板是很爱做菜的。有一次车载原奢副厂长和其夫人,只听奢夫人怪奢副厂长在家什么活儿都不干,奢夫人说:人家褚厂长不比你忙,天下雨时,人家还知道赶緊回家收他做的豆豉哪!
小章说,这是他无意中听来的。所以他早就知道褚厂长爱做菜。
其实,小章是1998年才进厂的,当时褚时健已“出事”,他并未与曾经辉煌的褚厂长接触过。但他就是一直崇拜他,就愿意跟着他干。
我问小章,像你这样的“褚粉”多吗?他说“你上网去看看就知道了”。
是的,我们都应该上网去看看了。“我眼中的褚时健”,其实就是很多网民眼里的褚时健。
责任编辑/魏建军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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