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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信仰

时间:2023/11/9 作者: 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 热度: 12023
【编者按】

  军旅、公安作家李万军先生通过广泛深入地采访、撰写的报告文学力作《因为信仰》,以详实的资料、细腻的笔触,抒写了军转军人、“全国脱贫攻坚模范”王新法无私扶贫的感人事迹,具有浓郁的超写实主义风格,是一部书写改革开放以来个人命运和时代共鸣的交响乐,反映了一名普通共产党员坚持信仰,军转后仍精忠报国的精彩故事。其中,对当下精准脱贫方法路径的探究,党员干部如何深入联系群众都有很多启发与生成。现本刊特发此作品,以飨读者。

  序 曲 高规格葬禮

  第一章 燃烧在军旅

  1.测绘班长

  2.射击队员

  赛场夺魁

  专业射手

  战友情深

  3.侦察排长

  第一套组合拳

  第二套组合拳

  第三套组合拳

  军歌嘹亮

  第二章 热泪洒盾牌

  1.风起于青萍

  秉笔上书

  不白之冤

  2.狱中的自白

  自白一

  自白二

  自白三

  自白四

  自白五

  3.漫维权路

  欲加之罪

  上访维权

  工作对象

  助人为乐

  推动再审

  何罪之有

  法庭申辩

  4.血泪祭春秋

  反扒英雄

  不忘初心

  第三章 薛家村往事

  1.悲壮剪刀峡

  2.贺师长是谁

  3.就义父子仨

  4.闲话薛家村

  薛家贵人

  乾隆侍卫

  下放医生

  第四章 扶贫之模范

  1.探青山绿水

  六塔山

  夜虎峪

  炼硝洞

  四个三年

  构想·思考

  2.请烈士回家

  “山河圆”项目

  回家吧!烈士

  项目规划书

  3.推殡葬改革

  请安息!申大红

  永别了!抗日老兵

  罗婆!请上山

  曾德凤的“遗书”

  序 曲

  高规格葬礼

  1949年11月1日,新中国成立才刚“满月”,诗人臧克家为纪念鲁迅逝世13周年,在北京寓所曾写过一首脍炙人口、堪称典范的诗作——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半个多世纪后的2017年2月23日,在北纬30?附近的湖南省常德市石门县南北镇薛家村大山深处,一位远隔千里来此义务扶贫的退役老兵,因劳累过度不幸倒在扶贫战场上。他走后,从农村到城市,从民间到官方,从地方到中央,各大主流媒体和新媒体客户端,纷纷报道和转载了这位楷模生前的扶贫事迹。一时间,大江南北和长城内外,无数读者、听众、观众蓦然回首,眼前一亮,都情不自禁地为这位似曾相识的英雄,写下了他们心中的“有的人”,这些至真至诚的民意表达,或发表在平面媒体,或在网络博客中跟帖留言里。其中,有一位薛家村民是这样写的:

  ……

  如果你还在

  村民的火塘边

  百姓的田地里

  就会有你这个燕赵汉子

  爽朗的畅笑

  如果你还在

  牵挂的又一座桥上

  一定有你甩着膀子

  奔忙的身影

  如果你还在

  八十八岁的老大娘

  就不会白发飘飘的

  拄着拐杖

  每每在村头路口

  含着老泪说

  名誉村长怎么还不回来

  如果你还在

  张大妹子生下的娃儿

  就一定有了你起的

  好听的名字

  如果你还在

  敬老院的老人们

  就不会

  站在大院门口的

  冷风里

  悲怆地哭喊道

  狠心的名誉村长啊

  他从此不要我们了

  如果你还在

  2017年2月23日

  就不会成为那么多人

  心中永远的伤口

  一触就痛

  生前,这个坚强的老兵,为了带领村民们劈山开路,越涧架桥,面对高难危险,曾经带头在一纸《生死状》上捺下鲜红的指印——“如果出现不测,由我自己承担,绝不给他人添责……”

  孰料,此状一语成谶!

  那天天色十分诡异,白天天色阴阳参半,夜色降临的速度似比以往啥时都快出很多。在湖南屋脊壶瓶山区毗邻湖北鹤峰的一处不足千人聚居的石门县土家族村落里,人们一边泪雨纷纷、叩问苍天,一边为了争办好这位客死异乡义士的丧事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莫跟俺争,俺那十八根树做的棺材,在薛家不算第一也算第二,贺村长,就用我的棺材吧!”王老汉一边抹泪一边跟身边的覃老汉抢白,同时,也把裁判权交给了村主任……

  “咱家近几年送走过五个老人了,再说‘名誉村长住在咱家就快一年了,咱男的就是他的跟屁虫,也待他跟亲爹似的,俺是坚决不同意把丧事放在那破学校的,就在咱家办定了!贺村长……”唐媳妇一说完就拉起简木匠收拾堂屋去了……

  “都不要争了,刚才县里来电话,‘名誉村长的丧事规格要提高,村镇两级都作不了主,由县里直接操办。‘名誉村长既是我们薛家的,也是全县全市的,也许下步可能还会是全省全国的,你们没看到吗,现在好多省内外记者都在往咱薛家赶……不是咱村担待不起,而是‘名誉村长太崇高太伟大了。再者,这是县里和市里的决定,我们必须服从。县里的灵车正在赶来的路上,还是赶紧做好去县里的准备吧!”……endprint

  2017年2月23日至26日,一连几天,在石门县殡仪馆,悼念者特别多,气氛也分外凝重,老天也格外反常,一忽儿阴,一忽儿雨,再一忽儿又是艳阳高照。这反常的老天,也许正好切合了石门人的悲痛心情,人们三三两两,不约而同,为一个远道而来的信仰者,为一个理应安度晚年或享受天伦之乐却义无反顾不远千里志愿扶贫的老兵守灵。在这些络绎不绝的人流中,有的眼泪汪汪,有的嚎啕大哭,有的顿足捶胸。此情此景,在当地自解放以来堪称绝无仅有。该县党政军机关也动用了空前的治丧规格,为这名后来被湖南省委、省政府追認为“扶贫楷模”和“优秀共产党员”的老兵戴孝守灵。

  “23日下午2点多,我和他还在查看关沙田河道,3点多回到安家片的简木匠家,刚想动手修改桥梁图纸时,王大哥头一歪,双手捂胸猝然倒下,就这么走了,任凭赶来急救的医生再怎么努力抢救,也无力回天……”“军人团队”核心成员、从2015年冬退休后就参与到薛家扶贫的谢淼女士站在灵前,一边轻声低诉,一边泣不成声。

  按土家风俗,男人一辈子只跪天跪地跪父母。但这天,薛家支书覃遵彪得知“名誉村长”去世的消息,急匆匆从县城赶回村里,跪倒在他的遗体旁,放声恸哭:“老大哥,我们亏欠你的太多了!”

  这位逝世后令当地官员和老百姓如此伤心和敬仰的人物,既非党和国家领导,也非社会名流大腕,而是一个被薛家村民们称作“名誉村长”、名叫王新法的河北石家庄人,他1953年7月出生在兰州,1969年12参军入伍,1973年12月入党。在部队服役的14年间,他从一名普通战士,成长为甘肃省军区司令部作训处参谋,1981年6月转业到河北省石家庄市公安局工作,2013年7月退休后,不远千里来到石门县南北镇薛家村,一头扎进义务扶贫中,直至23日下午3时累倒在岗位。

  追悼会上,王新法治丧委员会主任、四十出头的石门县县长郭碧勋含着热泪这样说:

  “他的一生,是值得我们无比骄傲的一生。就像毛泽东主席在《纪念白求恩》一文中所说的那样,他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说他是一个高尚的人,是因为他对党的忠诚坚若磐石、稳如泰山。在部队服役的14年间,他屡立战功、多次受奖;转业到地方工作后,他保护一方平安,创下过一年独自一人抓获100多犯罪嫌疑人的记录;哪怕后来曾遭人陷害深陷囹圄多年,但他始终坚信自己是一名合格的共产党员,党组织最终也相信了他,用铁证如山的事实洗清了他的冤屈,让他恢复了至高无上的荣誉——中国共产党党员;同样是因为对党无限忠诚,四年前,他来薛家村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自己60多万的积蓄,将80多年前在薛家村境内集体跳崖、壮烈牺牲的68名红军战士遗骸收殓后集中安葬,并将此山此地命名为‘山河圆,教育后人不要忘了我党的红色革命历史。

  说他是一个纯粹的人,是因为他脑子里想的、心里装的、付诸行动的,除了‘为人民服务这一崇高宗旨,别无其他一丝杂念。特别是在薛家村义务扶贫的四年里,他带领‘与民共富军人团队和全村老百姓,一门心思‘吃自己的饭,干老百姓的事,为百姓修路架桥时,哪里最危险,是他第一个上;寻找安全饮水水源时,他带头翻山越岭,一找就是五个昼夜;组织村民发展茶叶产业过程中,他从发动到规划,从聘请专家传授技术到组织实施,从市场营销到打造品牌,可谓耗尽了心血。这一切,有一座座桥梁为证,有一条条村道为证,有家家户户灶头上的自来水为证,有人均收入迅速达到6000多元为证。而为了这一切,驻扎薛家村的四年间,他连春节也顾不上回自己的小家一次,即使在薛家村过春节,大年三十依然战斗在工地上。

  说他是一个有道德的人,是因为他不仅自己一身正气,还把一个原始落后的小山村,带进了处处充满正能量、人人心中装满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现代文明新村行列。如今的薛家村,每月一期的‘新型农民培训班已成常态,学政策法规、学农业技术,争当新型农民在这里已蔚然成风;面向留守儿童的‘我看是非我看美,已成为改善薛家村村风民风的一道靓丽风景……遵纪守法、爱护环境、尊老爱幼、互帮互助,已成为全村一千多村民的自觉行动。这一切,有2016年薛家村被评为‘湖南省文明乡村的事实为证。

  说他是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是因为他的生活方式极其纯洁和简朴。一间老百姓腾出来的小房子,既当办公室又当卧室;一年四季一身迷彩服、一双半统靴,直至离开我们时还是这身让人揪心的装扮;一天两顿简单的饭菜,不抽烟、不喝酒,村里人说他比普通老百姓的日子还不如,而他却乐在其中。他在工作之余的全部内容就是两大主题:一是走村串户与老百姓拉家常,共同畅想薛家村的未来;二是看书学习,从学习中寻找让薛家村老百姓尽快致富奔小康的好政策、好路径和好方法。

  说他是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是因为人民群众永远忘不了他。他扎根四年的薛家村的老百姓忘不了他,忘不了他四年间的每一个脚印、每一滴汗水、每一次冲锋在前,忘不了他殚精竭虑换来的每一道风景,忘不了他和蔼可亲、亲如家人的那张面孔,忘不了他离开之前亲手绘制的那幅薛家村未来建设规划图;石门68万人民忘不了,忘不了他在石门脱贫攻坚、摘帽争先的进程中所奉献的一切、所留下的精神财富;我们每个共产党员忘不了他,忘不了他呈现给我们的公而忘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崇高形象;各级党组织也忘不了他,忘不了他为党的事业倾注毕生精力、直至生命燃尽的风范。

  青山不老,英名长存。王新法同志,您的离去,让我们感到十分悲痛和遗憾,我们谁都忘不了您,忘不了您这位党和人民的好儿子!

  我国当代文学翻译大师许渊冲说过一句话:人一辈子不在于过了多少日子,而在于有多少日子被人记住。如果用现代社会的人生长度来衡量,王新法同志一生的日子确实少了一些,但我们相信,他有限的日子里,能让我们记住的日子比许多人都要多。让我们记住他的每一个精彩日子,记住他在石门义务扶贫的每一个日子,并将他的精神发扬光大,将他的未竟事业努力推向一个新的高度,全力实施全县的脱贫攻坚战略,让石门山区人民群众与全国人民同步建成小康社会!endprint

  王新法同志,你安息吧,愿你一路走好!

  在王新法遗体告别仪式上,早就熟悉他的湖南省扶贫办副主任黎仁寅感叹:“当年他捧着一颗心来,而今却拼尽最后一滴血走,王新法同志真是鞠躬尽瘁为扶贫啊!”

  常德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石门县委书记谭本仲说:“王新法的事迹让我们深受感动、深受教育,全县干部群众要以他为榜样,学习他信念坚定、对党忠诚的政治品格,学习他无私奉献、鞠躬尽瘁的崇高精神,学习他心系群众、扶贫济困的为民情怀,举全县之力、集全民之智,坚决打赢脱贫攻坚战,确保我县今年底贫困县摘帽。”

  尤其是26日出殡这天,该县公安机关和卫生部门就像是启用了“一级方案”那样,以警车开路和救护车殿后的阵仗,沿途十里八乡的乡镇派出所民警也几乎是全部上路。这一天,该县殡仪馆通往薛家村的百里山道上,难见车来车往,但闻百里悲声,道路两旁的人们都眼含泪花,手捧白花,表情凝重,自发地涌向公路两旁,生怕错过了恭送这位扶贫老兵的最后机会。

  从县城到薛家村六塔山全程有140公里路途,山道弯弯,人头攒动,沿路随处可见青纱白字,“名誉村长一路走好”等内容的标语横幅一路相随,气氛凝重,感天动地。

  认识逝者的石门籍作家张天夫闻听噩耗,挥泪写下挽联:“燕人重义,一腔碧血沃湘土;楚天多情,满目红云载雄魂。”

  “我一生不随便服人,但王新法我服;我一生不流泪,但这次我流了。”清官渡的村民王贤建不无悲伤地这样强调。

  一位白发稀疏的老大爷眼泪巴巴:“可惜啊,老天不长眼啊,收去的怎么就不换作像我这无用的人呢?”

  下葬的一刻,成千上万来到“山河圆”现场送葬的人们,再次挥泪如雨,放声大号,哀伤之心胜过哭送自家亲爹亲娘。

  没有人不哭,没有人不悲,没有人舍得,人们的恸哭声一连数日笼罩于“湖南屋脊”之巅。“王新法,你别走啊!你-别-走!”:

  “你站在老百姓中间,把他们多年的梦想画成圆。还没有洗去一身奔波的风尘,就化作了山河圆的伟岸。你别走,请你回来!别让泪水淋湿大山的期盼。你别走!请你回来!你别走!请你回来!别让山风撕破爱你的呼喊。你别走!你别走!

  老百姓把你围在中间,是因为你有火一样的温暖,千里扶贫献出自己的所有,等到花开你却独自飘远。你别走!请你回来!你别走!请你回来!别让山风撕破爱你的呼喊。你别走!你别走!”

  这是一首由王新法生前认识的石门县好友张楠作词、申象泉作曲、郑玉姣演唱的歌曲。曲调哀婉,如泣如诉。而今,这首字字剜心、声声催泪的《你别走》已在石门在常德在湖南在河北的微信朋友圈里广为流传。而今,楷模尚未远去,事业还需继续,让我们化悲痛为力量,一道循着王新法的人生轨迹去寻找王新法精神的信仰之标和力量之源吧!

  第一章

  燃烧在军旅

  如果你是一只火鸟

  我一定是那火苗

  把你燃烧,把你燃烧;

  如果你是一只火鸟

  我一定是那火苗

  把你围绕,把你围绕。

  ……

  诚如琼瑶创作的这首电影主题曲,王新法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至八十年代初,正好赶上了这个激情燃烧的年代,赶上了这个祖国山河处处红的时代。在这个伟大的时代里,王新法将自己的青春热血选择在军旅燃烧,在原兰州军区燃烧。

  1.测绘班长

  借问英雄何出,自古多在军旅。

  1969年12月,自幼跟随父亲在铁路施工线上“游走”的王新法,从山西侯马参军入伍到了原兰州军区19军工程兵173团司令部警通排。由于我国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国民学历教育和战士文化水平普遍不高,社会上的大学生凤毛麟角,部队里的高中生也算是高材生了。那时,司令部主管王新法所在警通排的杜绍山参谋,虽然只有高小文化,乍一看上去像个五大三粗的人,但他心里却很是灵通,慧眼識才,加之又听了接兵军官孙连长的介绍,觉得人才难得,况且他眼下的工兵团司令部测绘班,正需要像王新法这样的高材生来添一把火,于是就指定王新法进了测绘班,当了测绘兵。

  几番周折后,笔者终于联系上一位与王新法同年生的战友、曾经是他老部属的曹魁志。他说,我与“班长(实为副班长)”虽然是不同年份的兵,比他稍晚入伍,但出生都是同年的,虽然年龄一般大,但永远都是这位“班长”“排长”的兵。自己也是前几天才从媒体上看到“班长”过世的消息,若非白纸黑字他打死也不相信自己的“班长”说没就没了,因为今年的春节,他还给“班长”打电话拜过年,如今往事重提,手机那头的这位山东老汉,又忍不住抽泣一阵。半晌之后,我将访谈话题锁定在什么是测绘开始,因为在实地采写王新法的日子里,无论是看媒体资料还是实地走访,见得和听得最多的,都是王新法为薛家村民们修路架桥和探洞找水的故事,尤其是那一组穿着迷彩装、手扶测绘仪站立于溪水中的测量镜头,在我和许多读者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看了媒体上的宣传,觉得这位老兵好像啥都懂一样,是真的吗?他懂测量吗?经我引导之后,这位老工程测绘兵很快就打开了话匣子:

  工程测绘兵是干啥子的?顾名思义,就是针对所在工程团所担负的工程任务需要,将任务区域的城镇、山脉、河流、道路等地理目标位置和军事情况测量后,用手工绘出来,提交参谋人员和司令部(工程处)决策,指挥或指导施工作业或战斗保障。不过,那时的测绘工具有限,主要靠经纬仪、水准器来测定,可不像现在,又是电脑又是GPS。此外,天上还有卫星,地上还有遥感,各种科学辅助技术设备一应俱全。话说回来,一个建筑工程团的测绘,也不会像地理测绘和空天测量那般复杂和深奥,无非就是要求测绘兵们做好工程兵的建设保障而已,再延伸一步,就是能够在训练和作战时,保障修得通路、架得好桥、打得通洞。

  相对于高端测绘,当时更强调依靠传统的手工作业和原始的测量方法,仅拿测距来说,除了采用经纬仪等相对现代的测量工具外,测绘兵们更加注重步测、目测、枪测等土办法,且大多都将这种土方法视为看家本领和关键时刻急救的绝招。比如,我们眼睛就是天生的“测量仪”,它既可以看近,近到自己的鼻子尖,又能看远,远到茫茫宇宙的天体。用眼测距,虽不能测出精准数据,但只要勤学苦练,也可测得相对准确。随着目标物的远近不同,视觉也会呈现规律性变化,物距近,则视觉清楚;物距远,则视觉就模糊。再去根据这些物体的形状规律、远近的不同,总结出不同的规律和视觉特征,你的目测本领就算过关了。我军的测绘兵和指挥炮兵,大多都练出了一手过硬的目测本领,几乎都能在数秒内,目测出几千米以内的距离,活像是一部“测距仪”。endprint

  测距的简易方法有很多,十八般武艺,最好样样过关。测得准不准,绘得好不好,除了靠自身的聪明才智和专业素养外,剩下的就要靠个人的勤学苦练和第六感觉了。在这方面,“班长”无疑是最棒的,他当兵第二年就能当“班长”,在测绘班里是很少见的。“班长”的测绘技术之所以能走在前列,不凭别的,就凭他翻山越岭的本领,就凭他虚心请教的态度,就凭他日复一日的琢磨练习。尤其是经历了酒泉、兰州等国防工程作业的实战检验,所以当兵第二、三年,就经常得到团长的表扬,还被评上了“五好战士”,他靠的都是实干。

  有一次,在酒泉某地的一处爆破作业工地,由于爆破手在作业时出现了技术失误,导致至少三处雷管未能准点起爆,而此时正值骄阳似火的七月,在这戈壁沙漠深处,沙表温度有时高达五六十度。此时,若再派出爆破手抵近引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天色眼看傍晚,咋办?问题报给团长,团长很快来到了现场:“还能咋办?必须消除隐患,问题不能过夜!”听了团长的指示,参谋长赶紧召集现场的几位参谋商议对策,尔后决定:从就近炮连找来两枚燃烧弹,发射引爆。当发射炮兵和装具就位后,一个新的问题又横亘在参谋们面前,原来,当初他们没有考虑到工地现场前面十余米处,还有一处刚刚建成的工程,若弹着点稍微偏差一点,或者逾越目标工地,就有可能毁损前面的工程。而且临时调用的燃烧弹只有两枚,无论怎样都不得出半点差池。发射现场,几名参谋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后,主管警通排的杜参谋打破了眼前的僵局,直接叫来王新法,现场命令道:立即测距,务必精准,否则……

  受领任务后,王新法不慌不忙,右手前伸的同时弹出三指,左眼微闭,三秒后即开始报数——目标,正前方358米±1。此时,另一名刘姓参谋发话了:“这兵真神,连正负一米也能看得出来,我看还是拿仪器来测为好。”“刘参谋,我信他,我来负责!”关键时刻,杜参谋担肩了。“那好吧,炮兵!装弹!發射!”“轰!轰!”两声闷响过后,紧接着又传来一串连环爆炸声,前方工地立即火光闪闪,浓烟冲天。几分钟,大家勘察现场,只见“问题”工地正好夷为平地,而前面十余米处的工程却毫毛无损。

  这样的目测水平真是神了,但我想,无论是偶然还是必然,能够有此经历,已不枉有军旅人生。难怪前不久,当我走进他生前住过的“指挥部”瞻仰时,他生前用过的那块图板,为什么那么似曾相识,为什么那手漂亮的“等线体”,如此令人赏心悦目。原来他是干过这一行的行家里手啊!其实,我也有过二十一年的军旅生涯,也曾当过一阵子参谋,也曾跑过不少山头、越过不少溪沟,可每次“找点、标图”都是马马虎虎,几乎没有得过一次优秀,批评倒是挨过不少。尤其是那种“等线体”字,在我当参谋时,我本意上是很想学好的,但就是过不了关,首当其冲的就是“竹笔”制作不好。学过测绘或者参谋业务的都明白,无论是战术标图还是测量绘图,你若连削制“竹笔”都不会,还想写出或写好“等线体”字,鬼才信你。其次就是铅笔(彩笔)线条拉不好。从王新法留下的两块关于薛家村的发展规划图可以看出,他从头到尾就只使用了一支“竹笔”和一支“铅笔”,也可能是囿于条件所限,当时没有找到彩笔,但他画出的规划草图,不仅线条规整,清楚明了,而且显得力透纸背。换我,只能望洋兴叹,自愧弗如。所以,在我的军旅生涯里,当参谋的历史真没几天,后来另辟蹊径,赶紧改行当了干事,再后来就不务正业搞起写作来了。

  但王新法也有令我感到费解的事,他这测绘班长干得好好的,为何要像我这样又急于改了行哩!难道是他有了新的念想?

  2.射击队员

  我们都是神枪手

  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我们都是飞行军

  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在密密的树林里

  到处都安排同志们和兄弟

  在高高的山冈上

  有我们无数的好兄弟

  ……

  小时候,我们就看过这部电影,片名忘了,但这首《游击队之歌》却忘不了,每当唱起这首歌,心中似有万马奔腾,眼前不觉呈现出一派刀光剑影。

  赛场夺魁

  “砰-砰-砰……”

  1971年仲春的一天,在甘肃武威某靶场,黄沙滚滚,红星闪耀,在一阵密集如雨的枪声响过后,一个穿着六五式军装、身材高大魁梧的指挥高声下达了“停止-射击”的口令,紧接着,指挥员再次发出后续口令:“退子弹-起立!”随即,数十个射手立刻双手撑地弹起。“验-枪!”随即,数十个射手左腿朝前、右脚向后半步,齐拉枪机向后,尔后扣动扳机击发。“报-靶!”只见枪靶下面的堑壕里忽地冒出数十个报靶兵,各自朝向对应的靶位,依次开始报靶……直到比赛结束,全团参赛选手无人比肩3号位射手的百环满分。

  “3号位射手是谁?”比赛刚尘埃落定,赛场指挥员便迫不及待地询问旁边的刘参谋,刘参谋愣了好一阵,涨红了脸,也实在是想不出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黑马是谁?于是只好找来射击编组,扑扑地翻查起来。直到过了好久一阵,才轻声地向指挥报告说:“王新法”。“王新法是谁?”指挥员继续追问道。

  “报-告!是-我”,此时,王新法迫不及待地跑向指挥员跟前立定,一边报告一边向指挥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下次比赛你还能打出这样的成绩吗?”指挥员接着诘问。

  “报告首长,不一定!去年我在新兵集训考核中,虽然五发全中了,但成绩并不理想,只打了45环!”。“还行!去准备下一次吧!”。

  此前,王新法在新兵训练期摸过几天枪,基本上掌握了“据枪—瞄准—击发”的基本要领,也勉强打出了个45环的优秀,但直至这次赛前,就从未摸过枪了,天天摸的不是经纬仪就是绘图板,或是与测绘班的战友们一起翻山越岭,搞野外训练去了。原来,警通排的战友只知道他搞测绘是把好手,孰料今天,刚上任的测绘班长王新法,却爆出了个射击大冷门。

  当天下午,王新法一回到司令部警通排里,战士们像炸开了锅的蚂蚁,纷纷涌向他,又是握手,又是拥抱,叽叽歪歪个不停,一时间,排里像过年一样热闹,然而此时,他的顶头上司姚排长,脸上虽然也浮现出了少有的笑容,但少顷过后,又结上一层薄薄的冷霜。endprint

  不等战友热闹完,杜参谋也很快将王新法“请”到了司令部,王新法站在杜参谋门口,虽然没有往日那般忐忑,但仍不敢随便造次,一声报告喊得比以往更加响亮,待王新法进来,杜参谋一改往日的严肃,慈祥得像个慈母一样,摸了摸王新法的脑袋说:“果然是块料,你真是咱司令部的宝贝疙瘩哩!晚餐我请你……”尔后,掉头对跟在身后的通信员命令道:“你去通知姚排长和五营三连的孙副连长,就说晚上来司令部食堂聚餐。”通信员领令后,立马大步流星地走出杜参谋房间,赶紧发通知去了。

  傍晚时分,待首长和战士们从团部食堂用过餐后,杜参谋才将王新法、孙副连长和姚排长领进食堂,通信员则屁颠屁颠地跑进伙房,将一只早已做好的红烧鸭和一盘鱼香肉丝端出来,加上司令部晚餐上的几个通用菜,好歹算是一顿丰盛的招待餐了。宾主随意落座后,杜参谋开始发话了:“大家都知道了,今天咱团的测绘班长王新法,在全团射击比赛中得了冠军,给我这参谋长脸啦!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就把大家请来了,共同为冠军祝贺……”

  原本滴酒不沾的王新法,被幾位领导一激将,也不得不舍命陪酒。

  酒过三巡之后,杜参谋才切入主题,对姚班长说:“老姚呀,你把新法带得不错,他能有今天这样的成绩,主要归功于你,但再好的宝贝也有脱手的时候,新法是个优秀的测绘班长,培养出一个像他这样的专业能手着实不易,但依我看,新法好像更有射击天赋,我想从明天起,为新法开个训练小灶,由孙副连长专门负责指导新法进行射击基本功补课,为新法参加军里的射击比武创造条件,你看咋样?”

  见杜参谋把话都说得这么通亮了,姚排长连忙从座位上站立起来,赶紧表态:“坚决拥护,完全服从,希望新法不负重托,为咱全团、19军争光!”

  如此,王新法人生头一回喝酒,就被几个领导给闷了,只是往后的日子里,他干啥啥行,就是酒量不行,且屡学不成。

  杜参谋的指令,尽管是酒桌上说的,但决策却是十分周全科学的。第二天,孙副连长就开始为王新法的射击训练补课了。可别小看这孙副连长,他前些年当排长时,也是多次打过团里军里的射击冠亚军的。这次团里比赛,他也是参赛选手之一,可能是囿于近几年当了副连长后,心散手松,在竞赛的关键时刻,因黄沙入眼,从而马失前蹄了,只打了个93环。

  王新法虽说可能有射击天赋,但绝不可能一下子就跃升为射击天才。这孙副连长当兵十几年来的射击学理和训练基本功,绝对在王新法之上,而且从成功和失败的经验和教训上来说,孙副连长也能堪称师傅。看来,杜参谋这人看上去是个五大三粗,但在抓军事训练和调兵遣将上却心细如丝。

  王新法“补课”逾半月后的一天,时令正值六月,天空响晴,万里无云,杜参谋特意来到训练场,想看看这对师徒组合到底训练得咋样了,杜参谋和通信员蹑手蹑脚地走近他俩身后,他俩竟浑然不觉。

  只见王新法正呈跪姿状接地端枪练习,汗水湿透衣背。他左眼微闭、左手撑起一支口径为7.62毫米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枪管上的刺刀银光闪闪,在他左手撑枪右手握柄的同时,右手食指轻搭于枪机、右脸紧贴枪护木、枪底托紧抵右肩、右眼如电,视线从缺口穿过准星,直指靶心十环下沿。

  而这时,孙副连长则端坐于他的右侧后方作静观状。很显然,此刻在王新法的眼里和心里,现场早已无我无枪无声无息,只有“敌人”这个唯一目标了。

  杜参谋观察了好一阵后,通信员终于憋不住“哎嘿”了一声。孙副连长听到这声“哎嘿”,方才反应过来,立马站起,向杜参谋致意,可此刻的王新法,却像个被水泥粘实了的石头一般,半天才从地上“解放”起来。

  孙副连长于是赶紧向杜参谋汇报说,今天正在安排排除“虚光”练习,且为了增强训练难度,还特意加装了刺刀。话说当年,除非战前,一般部队为确保战士、尤其是新兵的训练安全,大多都卸除了枪管上的刺刀。因为在射击训练中,几十上百名战士在一起组训,意外伤害在所难免,再者加上枪刺后,由于太阳的光照效应,“虚光”强烈,一般射手很难掌握这样的“排光”技术。

  听了孙副连长的汇报,杜参谋说:“状态看起来不错,潜力到底怎样?孙连长?”“杜参谋,你我都欣赏的人哪有走眼的,新法还真是干这‘精细活的料啊!”

  “何以见得?”“刚才,你不都看到了,像他这样既认真又上手快的射击苗子,我还是头遭遇到哩!只不过在我们工程团里,新兵射击训练期短了些,大多的战士射击基本功欠缺,新法也不例外。”

  “我这不正是请你帮他补课吗?”

  “是呀!不过,军里组织的射击比武时间不足半个月了。”

  “不是还有半个月吗?不行就昼夜干,白天训枪,晚下训人(体能),总之,新法这次比武,在军里要力争挂名!”

  “是!杜参谋,一定努力,坚决完成任务!”

  刚回过神来的王新法,听了杜参谋和孙副连长的对话,一时语塞,心潮澎湃,当即向两位领导表态:“坚决完成任务!”但他同时心里明白,接下来肩负的使命和训练难度就非比寻常了。

  在孙副连长的指导下,王新法又经过了半个月的基本功“补课”后,果然不负众望,技压群雄,在接下来的“全军”射击比武中,如愿以偿地拔得了头筹,不仅圆满地完成了杜参谋交给的“挂名”任务,而且还为173团添了彩,并当仁不让地成为原19军的王牌枪手。

  专业射手

  当年秋,等到各军及省区系统的射击比武尘埃落定,原兰州军区司令部军训部根据首长指示,适时组织了军区射击尖子集训队,集训队员的选拔对象,主要就是此次在各军、各省军区的射击比武中涌现出来的前三强。因此,王新法又顺利地选入到了军区级射手行列,从此接受更为专业更为严苛的射击训练。

  1973年12月,王新法因在射击队表现一贯良好,成绩优异,很快就向党旗举起右手,庄严宣誓,光荣入党,成为一名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同年冬,王新法所在的步枪班,因在射击队期间训练成绩十分优异,又与同班战友周世芬、花有瑜、李盛改,一同被选拔到解放军八一射击队集训班,之后,先后在教练阎有堂、李作良的带领下,代表兰州军区参加了全军第二届军事体育运动会,获得了步枪男子团体组60发卧射团体总分亚军。endprint

  采访中,当年与王新法同在兰州军区射击队“男子步枪班”的班长、年近七旬的周世芬不无感慨:“我们这个班的四个开班元老,今天就只剩下我了,先是花有瑜,其次是李盛改,再就是王新法,都先后走了。想当年风华正茂,情同手足;惜今朝英雄命短,阴阳两隔。他们都不管我了哟!”

  看样子,我今天的话题,肯定引发老班长多年来的无限伤悲。于是我说:“老班长,别伤感,姑且不论他们的职务级别,只单就他们的作为、媒体的报道、组织的评价和人民的口碑,他们都虽死犹荣,精神永存哩!”

  “是的,他们都是好样的,尤其是王新法,了不得”“那就请您说说他们尤其是王新法吧?”“好啊!虽年代久了点,但大致的事情,还是记得的。”

  缓解一下情绪,聊到射击队,周世芬一下子就来了精神,话匣子一打开,便开始滔滔不绝,想拦都拦不住——

  根据中央军委三总部的倡议和要求,1974年冬,八大军区有六大战区纷纷成立军体专业射击队,我们兰州军区射击队,就是在这种背景下组建的。

  当时我们的射击队是正团级建制,既参考了军校的队建模式,又借鉴了部队连队的编制样式,配备了队长、政委、往下再配项目教练、项目班长和男女运动队员。组建不久,我和王新法、花有瑜等多数运动队员,也都相继提拔为干部,还有一部分也成了“预备干部”。那时,王新法与我、花有瑜、李盛改,被编入“步枪班”。当年,“步枪班”的教练还是阎有堂,我们“步枪班”分为男女两组。在男子组,我的年龄最大,所以明确我是班长,女子组班长是常立燕,队员有代国吉、张燕妮等。此外,射击队还有后来曾任过解放军八一射击队队长的于建中教练,他带的是“跑猪班”,平学义教练带的是“手枪班”等等。队长、政委与教练不算在内,射击队一开始多达五六十名队员,不到一年,就只剩下三十四名队员了,以后,就继续维持这个数。

  记得那时,我们的队长叫魏光明,他原本就是司令部军训部的团职参谋,也是当年军区响当当的军事训练专家。头一次见面,给我们的见面礼就是“肃立一小时”,接下来又是“俯卧撑一百”,最后才对我们讲了“三句话”,第一,告诫我们机会来之不易;第二,坚决走又红又專的阶级路线;第三,训练场、赛场就是战场。这位从大机关参谋位置上下来的队长,话虽不多,但十分严谨,在队里说一不二,但亦非铁石心肠,我们的大事小事,他心里可没少装,尤其是涉及到我们这些队员的待遇和出路问题,他操心操劳最多,当年若没有他这位队长的责任担当,可以说就没有我们大多数队员的今天。

  我们的射击队尽管很专业,各方面待遇都与各省市区运动员一样,首长也很重视,但军事意味却过于浓厚,人才流动也很频繁,虽然曾经有过远赴成都、广州、上海、湖南等地,多次参加一些全国全军性赛事的历史,也曾取得过不错的成绩,但用全国最高射击水准来衡量,似乎还不是特别理想。一年后,我们的射击队停办了一阵。我因为负过伤,后来便改行去某部当了射击教练,王新法则被推荐到解放军工程兵学院深造去了。至于此后他回部队的情况,就记不太完整了。

  还是继续谈谈我们的射击队吧!

  王新法在男子班成绩不算最佳,但绝对上乘,每次发挥都很稳定,而且有时也会有超水平发挥,如当年在全军体育运动会上,我们“步枪班”组合,之所以能够取得全军第二名,王新法的超常发挥,就起了关键性作用。那时,我们每天穿着黄色高腰皮鞋,穿着四个兜的军装,一天三顿饭,都是集合列队、唱着革命歌曲、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向饭堂,伙食标准也比普通部队高出很多倍,好像那时,普通陆军部队每人每天的伙食费标准,只有四毛钱左右,而那时我们每人每天的伙食标准则高达5元钱了,比飞行员还高。但我们每天的运动消耗量也非比寻常,早上起来基本上是跟一般连队差不多,出操、队列、跑步、单双杠训练等等,但在上下午的正课时间里,五至十几公里武装越野,就是家常便饭了。至于专业射击训练,日均消耗千余发子弹,不在话下。六七十年代,我军除了一身草绿身上穿、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外,再没有什么专门的训练服和作战服之类了。兰州尽管是个省会,但仍属于大西北边陲范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直以来就是我军事训练的优良传统。记得大热的夏天,我们穿着帆布似的六五式军装,在训练场一趴下就是几个小时,任凭蛙鸣蝉噪、蚊叮虫咬,浑身上下,也不知是沾的汗水还是泥水,但绝不会有泪水,反复按照教练的要求,进行着射击规定动作或辅助科目练习,伴随我们的,除了一块块白花花的汗渍,就只有眼前的目标了。

  那时除了目标还是目标,至于艰辛与付出、荣辱与得失皆忘。但在我们“步枪班”,从来不泛严肃与活泼,在我的记忆深处,不论是在我们“步枪班”还是在射击队里,我们班的王新法和花有瑜,两个都是佼佼者、冒头兵,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俩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而且还特别有头脑、特别有思想。射击队的魏队长、“步枪班”的阎教练,既经常表扬又经常批评他们俩。我们射击队自然是男兵多,但女兵也不少,大概占三分之一强,尽管当年是个思想普遍封闭、言行大多传统的革命年代,但人的天性,是怎么也遮蔽不住的,我们的阎教练,思想也是相对开明的,有时也会“突破”上级的交待,将我们“步枪班”进行男女两组混编或混训,每当混编混训时,王新法和花有瑜两个,一下子就被“女子班”给包围了,好像他们俩倒成了教练,弄得我和教练成了多余的,差点失业了。

  “嘿嘿嘿……”话到此处,广西籍的周世芬班长,从手机那头传来了好一阵爽朗而又不失“广味”的大笑,弄得我一时莫名其妙,也只好配合,跟着“哈哈”了好一阵。一时间,我们这两代新老兵之间的采访与交流,充满了十分愉悦的空气,彻底打破了一开始时的拘谨气氛。笑过之后,我见电话那头的老班长丝毫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于是交流继续:

  当年我们虽然都来自五湖四海、兵龄不一,但在年龄职级上都没有太大的差距,大家都是二十几岁上下的年纪,在射击队时,也都早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虽然射击队里内部有个“不准在本队谈情说爱”的规定,但对这条“规定”,多数队友都没能严格遵守,包括我在内,当年都曾有过蠢蠢欲动的想法哩!直至后来解散,真正能够做到全身而退的,他王新法绝对算一个。因为王新法那些年,一心一意只有训练只有枪,仿佛眼前的步枪和靶标,就是他的初恋情人似的,他是少数几个真正能做到了心无旁骛、心无杂念的运动员。在射击队里,身高只有一米七零的王新法,无论是身材还是身高,都算是最瘦最矮的,射击天赋也不算是最好的。但他毅力惊人、追求卓越,为了补齐训练短板和保持领先优势,训练时,他总是以超乎寻常的难度来要求自己,如我们练习臂力伸手平举一块砖时,他就会平举两块砖;我们训练腿力一般只绑一个沙袋时,他则要绑两个沙袋;我们训练耐力一般跑十公里时,他往往会跑十五公里甚至是二十公里。反正他对自己的要求,就是非要比我们多流两身汗多脱两身皮不可。但在生活上,他对自己的要求却标准很低。由于我们射击队的伙食开得比一般部队好,有时个别战友吃的饭菜,或多或少会存在浪费的情况,我见过他好几次,将邻桌战友吃剩的馒头,拿起来就狼吞虎咽下去了,而把自己原封没动的那份,悄悄地退回伙房。尤其是在道德修养上,他原本就是个先人后己、乐于助人的人。endprint

  有一次,在训练场上,他见我上身军装上有粒纽扣快掉了,便记在心里了,晚上回班休息时,他很快找我,把那件衣服拿到他的床头,尔后,从他的床头柜里拿出针线包,坐在小矮板凳上,几下就帮我缝上了。当时,瞧他那麻利的手脚和专注的神态,似乎要比隔壁的女队员熟练得多,而更重要的是,他的那份思想境界,尤其难得,自愧弗如,永生难忘哩!

  战友情深

  “喂—喂—喂”

  手机里继而传来“嗒嗒”的声音,电话突然中断了,我看了看时间,此时此刻,正是2017年5月8日午夜12时许,我与周世芬的谈话已经将近2个小时了,即使这位年近七旬的老班长不累,那手机也累了。尽管我很想再拨他的手机,将采访圆满结束,但转念一想,做人不能过于自私,至少要懂得设身处地,推己及人,更应该学点用点王新法精神——少麻烦别人,多麻烦自己;多关心别人,少关心自己;多帮助别人,少帮助自己。

  正当我左思右想、反思自责之时,手机响了,且正是周世芬班长打来的电话。

  “对不起!李作家,我刚才说到新法为我缝纽扣时,伤心极了,流泪了,加之那时手机也刚好没电,自动关机了,我刚才充了一会儿电,可以开机了,才打过来的。我只想对你提一点要求,你们这些作家记者,在写王新法也好,提到我们这些陈年往事也好,请你们不要把咱们写成高大全的那种,也不要把我们描绘成像影视剧里的那些钢铁战士,更不能把我们写成一群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尤其是我们现在退休后,与常人无异,有时也会多愁善感,感时伤怀。”

  “成!我理解,老班长,您就放心吧!”我赶紧表态。

  我真能体会刚才老班长的那份心情,就像自己在挖掘王新法事迹的这些日子里,能够深深理解和体会王新法的心路历程一样,虽然我们彼此从未谋面,但两代战友之间的那种血脉传承和超越时空的托付之感,总是如影随形,挥之不去。不觉间,我们全忘了时空概念,手机那头的老班长又开始了他的讲述——

  话说这个花有瑜,不知为啥,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在我们集训队和射击队的这些年,与“女子班”里的队友们虽然你来我往,亲如兄妹,也情同手足,但就是不放电。虽然不能说“女子班”的女兵,个个都长得如花似玉,但至少都不缺精气神和“回头率”。我是后来才从王新法的嘴里才得知了些原委。

  那年深秋,当处于大西北的兰州已是冰天雪地之时,在彩云之南的昆明,却是一派温暖如春的美丽图景。在这个美好的季节里,兰州军区射击队的主管部门,即司令部军训部的领导,为了改善我们的射击训练条件,同时,也为了适应全国各地的气候环境,决定将所属射击队,每年至少转移到一个省区的基地特训一季,这年的特训,早已敲定在云南昆明。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全队欢呼雀跃,都高兴坏了。

  就这样,时空很快转换到了昆明城郊、滇池湖畔。一天,“步枪班”正在组织十公里越野训练。一开始,孔武有力的花有瑜一马当先,王新法等队友紧跟其后追赶。突然,花有瑜一个踉跄,然后晃荡了几步,就单漆跪倒了。

  不好,这小子肯定出事了!紧随其后的王新法头一个反应过来,赶紧停止了越野,蹲下身子问道:“花兄弟,咋啦!不会是骨折吧?”

  “踏到玻璃了,刺进了脚心,我把它拔了!”花有瑜一边苦笑着,一边用手拿起那块呈现三角形状的带血玻璃片,朝王新法晃了晃。

  “这可不是小伤,这起码是公伤了,看来,今天只能把你交给徐军医了……”王新法赶紧认真地说道。

  此时,我已将情况报告给阎教练,他嘱我和“女子班”班长常立燕配合王新法,将花有瑜送医,然后领队继续越野训练。见我和常立燕出现,花有瑜立马显得有些不自在,说啥也不让我和常立燕相送,他当时非常急切地说:“毛主席的好战士,受一点儿小伤,就下火线了,若再干扰大家的训练,叫我情何以堪?再者,我就一條腿有伤,那条腿还硬着哩!”

  眼见他这般坚持,我就赶紧对王新法说道:“你就送他去吧!”曾经当过卫生兵的常立燕也就不再勉强。转而追赶队伍去了。

  从受伤现场到射击队医务室,最多两公里路程,若平常只需步行数分钟即到,但今天,一则是因为送伤就医,寸步难行;二则是因为花有瑜心里装多了心思,既想见又怕见——那个即将要见的徐书真军医。对此,王新法眼里就像有本情分册一样,早就心知肚明。每当训练场上男女队员们都趴在地上挥汗如雨时,因为职责使然,年轻漂亮的徐军医,总会背着那个牛皮药箱,来到场地巡诊一番。当年,那款并不太适合美女们穿着的六五式军装,穿在徐军医身上,不但无法遮掩住这位美女军医的青春与文雅之气,反倒显出一种非比寻常的端庄与典雅。每当这时,趴在地上的男运动员们,大多因为一个无法抗拒的理由,忍不住要偷瞄几眼;每当这时,趴在地上、满身汗腥味的女同胞们,见了温文尔雅的徐军医,相比之下,只能自惭形秽。也许是因为王新法与花有瑜不仅同班而且同伴的缘故,花有瑜每次“遇见”徐军医时,眼里闪现出的那道“电光”,即使逃得了“女子班”和教练的眼睛,但怎么也不可能逃得出王新法的法眼。这样一来,徐军医出诊次数多了,“问题”也似乎越来越严重了!队领导和教练也有所觉察,但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除了偶尔在会上重申一下队规外,剩下的就只好要求徐军医将随队“巡诊”改为“坐诊”。好一阵子,王新法发现花有瑜“病了”,晚上明明早熄灯了,他却打着手电在被窝里“写日记”;白天明明目标在前头,他的思想却飞向了后方。可别看花有瑜一表人才,雄赳赳、气昂昂的,在爱情面前,却是个胆小鬼。那年那月,王新法可真没少给他拿主意,否则,咱射击队里那么多优秀男女,其中也不乏高手,但终成百年之好的,为啥偏偏只有花如瑜和徐书真这一对呢?

  挖树挖根,治病治心。王新法眼看着自己的战友“病”越来越重,几乎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了,于是,赶紧想出了个绝招——以花有瑜的名义给徐书真写了一封求爱信,而且这信还是由他亲手送到徐书真手上的。没想到,这招还真灵,这封“革命友谊加爱情面包”的情书,还真像是一支丘比特之箭,一下就射中了徐军医的心。才过两天,这个温文尔雅的徐军医立马就写好了给“花有瑜”的回信,具体内容记不太清了,其中的几句还有些印象,就是:“从今以后,让我俩珍惜爱情,携手并肩,继续革命,为把我军建设成为世界一流的人民军队作出应有的贡献!”endprint

  回信写好之后,该如何送到花有瑜手里去呢?通过邮寄,好像显得多此一举,自个儿光明正大地送吧,在众目睽睽之下,若被人瞧见,那多难为情!有了!他不是派王新法给我送的信么,那我为啥不能再把信转交给王新法代转呢?思来想去,解铃还须系铃人。想到此,徐军医计上心来,就堵在王新法几乎每天晚上加练时必过的一处小路口。没过多久,不远处有个穿着衬衫跑来的家伙,一看正是王新法,等到王新法跑近跟前,徐军医“哎”了一声,便把王新法给叫停了,尔后,赶紧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封回信,满脸通红地交给了王新法,之后啥也没说,扭头就回宿舍去了。不等徐軍医走远,王新法看了看信封,立刻显现出一种十分得意的神情,就好像是自己刚打了个射击冠军那般惬意,接着撒腿就往回撤,去寝室找花有瑜去了。

  多年之后,王新法与我等相见,说起这段“隐情”,还把大家逗笑得前俯后仰。其实,这没病装“病”的花有瑜,从王新法提笔的那一刻开始,就明了这哥们的鬼点子,但他佯装蒙在鼓里。

  甭管咋说,他们这一对,早就是哥有情、妹有意了。只是在那个年代,谁也不敢轻易捅破那层纸而已。

  这一路上,王新法坚持要背,花有瑜死活不依。于是这一对“狼狈”只好慢慢腾腾地、叽叽歪歪地摸向医务室、走向徐军医。这个徐军医,本名叫徐书真,父母亲都是1939年前参军的老革命,父亲是解放初期河北保定市人民法院的院长,母亲是保定顺平县的副县长。对于花有瑜和徐书真即将登场的爱情与婚姻,这老俩口浑然不知的。好不容易,这对“狼狈”终于走进了徐书真的医务室。徐书真一看这俩人凑在一起,准没好事。

  果然,当她从王新法的手里接过花有瑜,抬起他那像根电线杆般大小的左腿,看到那只血肉模糊的脚板,顿时,两粒热泪不觉间已从脸颊滴落。看到眼前的一幕,王新法知趣地赶紧撤退。

  关于射击队轶事,关于花有瑜和徐军医这对子,故事还有很多,最知情知底的当数王新法,现在他这一走,连好多的故事都带走了。

  尽管我们射击队没有取得过全国全军第一的最好成绩,也没有出过世界级的运动员,但我们完全可以自豪地说,我们都是神枪手!也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人一提到射击队,我们都有讲不完的故事,唱不完的歌。记得那时,我们唱得最多的歌,就是《游击队之歌》。现在我们都会唱,不信我唱一段给你听。

  笔者见实在太晚了,只好赶紧说:“老班长,我在部队时也唱过哩,下次再听您唱吧!”听我这么一提醒,老班长这才打住话题。

  3.侦察排长

  来无影 嘿 去无踪

  如闪电 似清风

  单枪匹马闯敌阵

  捕捉俘虏探敌情

  水深千尺能泅渡

  山高万丈敢攀登

  思想红 作风硬

  胸怀朝阳干革命

  你要问 嘿 我是哪一个

  我是人民的侦察兵

  ……

  这是一首七十年代曾经红遍大江南北的《侦察连之歌》。王新法的军旅生涯不仅赶上了这段如歌岁月,当过神枪手,而且还当过侦察兵。

  原兰州军区射击队解散之后,转眼就到了1976年初,根据组织安排,经历了多年训练场上摸爬滚打的王新法,走进了解放军徐州工程兵学院,进行了为期一年的工程兵专业深造。1976年冬,原兰州军区在原建筑工程173团的基础上,组建成立了工程兵(舟桥)第九十团,这个新成立的舟桥团就驻扎在毗邻黄河白银地区的靖远,王新法那时刚好学成归来,被组织安排到了该团特务连当侦察排长。与《侦察连之歌》歌词内容稍有不同的是,此“侦察”非彼侦察,此“侦察兵”非彼侦察兵。由于王新法所在的舟桥团属于兵种团,已非我军传统意义上的步兵团,因此侦察兵的使命任务也随之有所改变,实际上是任务越来越具体,使命越来越光荣。

  王新法的侦察排下设了三个班,分别是防化班、潜水班和测量班。这三个班的兵员不过二十余人,但王新法心里有数,他即将面临的排长岗位,可谓机遇与挑战并存,他这个排的兵,没有一个是其他兵员可替代的,没有一个不是宝贝疙瘩;眼前的三个班三个特种专业,也是一般连队通常难有的特例,至于测量班的测绘专业,他自然不在话下;但在防化和潜水这两方面,他比较陌生,需要从头学起,其管训工作难度丝毫不亚于在军区射击队时期。上任伊始,他即给自己制订了这样一个工作思路:先解决思想问题,再解决技术问题;先打牢侦察兵共同科目基础,再抓兵种科目训练;先立足于当前实用,再着眼长远创新。遵遁这样一条思路,王新法站在新的工作起点上,又开始出发了。

  为了还原这段历史,我不得不再次拿起手机,打电话给王新法曾经的部属、战友曹魁志。这个1981年才退伍回山东原德州地区陵县郑家寨小韩村的老兵,一回到家乡就当上村支书,不久前才退职。退伍之后,俩战友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经常互通有无,相互鼓励,王新法扶贫薛家村的事,他不仅知晓,而且还是“军人团队”里的成员。只要说起王新法,他就好比是那滔滔不绝的黄河水。悠悠往事,不厌其烦,没完没了,像抖包袱那样,一个接一个地倒了出来:

  我和排长转业时,适逢中国改革开放之年,他转业是从甘肃省军区作训处正连职参谋岗位上走的,而我是从特务连防化班长岗位走的;他转业后在石家庄市公安局当了警察,我退伍后则在老家村子里当了个支部书记,当支书将近两年之后,我感到农村工作难做,压力越来越大,当时便有了“辞官”下海的意念,在做最后决定之前,想去石家庄看看他,一来想听听这位“同年”排长的意见,二来也确实想念他了。

  1985年秋季的一天,我赶到了石家庄火车站,此前,依他所指,火车站应该离石家庄公安局机关不远,他也反复说过要来火车站接的。可那天不知怎么回事,我等了大约两个时辰仍不见踪影。于是,我只好又跑去电话亭给他打了电话,电话那头的他说,没办法,他刚在准备接我的路上,逮住了个小偷,现已审问完毕,正要将小偷投送到拘留所去,匆忙中,他大致地给我讲了一下他家的住址,叫我上他家门口等他,就挂掉电话办案去了。他知道我不会怪他,也相信我这个老侦察能够找到他的住处,我也很了解他的为人,早就明白他是个很有思想定力,很有主义信仰的人。这或许是他经历多年的射击生涯所磨砺出那种独到个性使然,他一旦看准了的道路,瞄准了的目标,是不会轻易放弃的。endprint

  那时,好像嫂子还没来石家庄,自然不在家,我只好在他家的过道边等他回来,直到傍晚7点多钟,我才从他家单元门口,听到一阵“哒哒哒”的摩托声响。这是一辆长江牌边三轮摩托车,那时的公安局不像现在都是轿车化、越野化,能有个边三轮就算是标配了,毫无疑问,这车主应该就是王新法了。老友相见,握手拥抱之后,他赶紧开门,开始做饭炒菜。不觉间,又过去了个把时辰,方才做好饭菜,但那时我俩都仿佛没有饥饿感。见我远道而来,他赶忙又从柜台里摸出了一瓶“西汾”招待我,我说排长你不是不喝的吧,他说谁说的?我只是一般不喝酒,喝酒不一般而已!说完我们两个老战友“哈哈”大笑起来。

  席间,我将准备辞职的想法和盘托出,他听了后,沉吟半晌,然后十分严肃地对我说:“你一个普通退伍兵,一回村里,上级组织和群众就把你推到支部书记位置上,那是上级党委对你的托付,更是全体村民对你的信任,如今,你还没干两年就想摞担子,就一心只想奔自己的前程,很不妥。我相信,凭你的能力、素质和吃苦精神,无论是外出打工还是自办个体经营,做出个老板样儿不成问题,但那又怎样,别怪我那时会小瞧你!”

  听他这番话后,我如鲠在喉,差点连酒都喝不下去了。可他却没完没了,继续对我理论:“我这样说你,是因为咱们是党员,是因为你我都是军人出身,不能像有些人那样,一脱军装就褪色,一到地方就忘本,我看你眼下之急,不是如何打退堂鼓的问题,而是怎样做到不让上级失望,勤勤恳恳做事,老老实实工作,一心一意为村里着想,带领群众发家致富,千万不能只图个人名利……”

  听到这里,我几乎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自从那次从排长那里得了这番教导后,一回到村里,我真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把这个村官当得好好的,而且还的确为群众办了不少实事,解了不少难事。要不是如今年纪太大了。我还真想像排长那样再干二十年。

  第一套组合拳

  言归正传。1976年冬组建舟桥团时,王新法刚好从徐州工程兵学院学成归来,被视为重要后备干部分配在特务连,那时,我也是一个当了三四年的老兵了,按说,若非组织要求,或我自己执意要走的话,我是不会再编入到舟桥团来当这个班长的。之所以来,也是顺了排长之意,我们那时服役,可不像现在这般正规,尤其是在兵役制方面,没有什么《兵役法》,更没有强制性的规定——服役期满后,不是退伍就是转为志愿兵,那时也没有转志愿兵一说,只要部队需要,你既可以自愿选择留下,多干几年,或部队硬要留你,也可再干几年。来到侦察排后,按排长的意思,没有让我去当最拿手的那个测量班长,而是决定要我去当防化班长,他想要我们每个战士今后都“一专多能”“一兵多用”,在他手下,不允许有“啃老本”的懒汉思想,想在他手下过安逸日子,没门。

  排长带领我们打出的第一套组合拳,就是侦察兵共同科目训练:首先是高强度的体能训练。他没有让我们像一般连队那样,只重技巧性,而是注重最基础的体能,在训练中,他总是身先士卒,带领我们完成一系列课目:如,打完3套军体拳,负重20公斤在25分钟内跑完5公里;做单双杠一次练习200个以上,400米障碍不超过3分钟;投掷手榴弹100次,每次须超过65米;一分钟内,俯卧撑100个或70斤杠铃手推60下。还有经常性的捕俘和徒手格斗训练等等。

  现在想来,那真是一段青春如歌的岁月。记忆深处,排长除了是个顶级神枪手外,应该还算是一个特级驾驶员;好像除了飞机不会开之外,其余的机动车,只要是两个轮子以上的,他开得都非常棒。不但会开,而且还会捣鼓两下修理活,尤其是在侦察排的那阵子,我们班那3辆濒临报废的三轮车,若不是倚仗于他的维修与保养,恐怕早就无法保障我们的训练所需了。當年,我们特务连三个轮子以上的车共有5辆,除了通信排有2辆四个轮子的电台车(吉普)外,剩下的3辆长江牌边三轮都装备在侦察排,编配在我们防化班,它们既是我们防化班的主要装备车,也是我们侦察排的训练用车。排长早在徐州工程兵学院时,就已学会了汽车驾驶,我们班里的那三辆边三轮,一开始只有排长会开,后来,他提出了“一专多能、一兵多用”的理念后,首先教会了我,尔后,再向全排提出了不仅人人会开,而且人人都要达到战时侦察兵的特技驾驶要求。当时,我好生纳闷:你排长都才刚刚起步,哪懂什么特技,吹牛吧?

  没想到,排长仿佛早就看出了我的疑惑似的。一天,用过早餐,他走近我说:“曹班长,从今天开始,咱俩先带头训练边三轮的特技驾驶技术,学会后,马上在全排推广训练法,你先检查一下车辆,然而再加满油吧!”说完,他将一本红皮教案交给了我,我立马瞧了瞧,这本书名为《长江侧三轮发动机原理与驾驶技术》,且扉页上还印有毛主席的语录:“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等等。看来排长早有学教准备了,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折转身来,我吩咐战士于洪富和陈大明,赶紧去摩托车库,擦好车,加好油。刚做完准备工作,排长就来到车库边了。我正要上车,他开口道:“还是我来吧!坐好了”

  “是!”不待话音落定,排长开着“侧三轮”,载着我像一溜烟似地来到了距我连不及一公里的团部大操场。

  我所说的大操场是真的大,一点不虚。打个比喻不怕吓着你,当年我团的这处大操场比天安门的广场还真小不了多少,只是这操场与广场不可同日而语罢了。出奇的是,平素里,这团部操场不说人山人海,至少也有一两个连队在此组训,可今天好像是专为排长和我腾空了似的,竟然空旷如野。看来今天,我和排长的“特训”真特,将要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了。

  待到场地,排长较平常明显低声地对我说道:“为安全起见,你先下车,等我的理论结合操作好了再上。再者,也便于你作场外指导,这样进步快。”

  “是!”我立即下车,退避到一处没有几根绿草的草坪地里,认真地当起了观众。

  我一下车,只见排长就改换了二档,平缓地加油,即将车速控制在每小时15公里左右,此时排长的驾驶体位也由坐姿改为了立姿,很快,他右腿跨过油箱,身体也移向了车身的左侧,右脚踏在主车左后脚蹬上,两膝弯曲,迅速下蹲,上体基本保持立姿,而头部则尽力前倾,两眼平视前方,他在左臂弯曲的同时,右臂挺得直直的,两只手则紧紧抓住方向把,稳稳地控制住车辆的方向和速度。大约过了三十秒上下,排长很快又由曲体改为了立姿,右脚很快跨过油箱,恢复到了正常的驾驶状态。尔后径直驱车驶近我跟前,对我说:“我刚才做的是啥动作?”endprint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

  “前面不是给书你啦!”

  “我还没来得及看哩,排长。”我解释说。

  “哦!你在这就干脆先别翻书了,刚才的那动作叫‘隐蔽驾驶,你还是先观看我的动作吧!下一个动作就练‘飞轮驾驶。”

  “排长,注意安全啊!”我提醒道。

  “放心吧,我速度慢着哩!”说完,排长将车驶离,准备继续摸索和示范去了。

  一忽儿功夫,在面向我的不远处,排长又开始摆开了架式。此时,他已将摩托车速减为一档,车速也明显减缓,他用两膝将油箱紧紧夹住,同时两臂伸直前挺,并作适当加油,继而向左打转向三十度左右,紧接着,又向右猛打了一把方向,眼看着三轮车的边斗就翘了起来,啊!那不像是翘了起来,仿佛是飞起来了一般……

  可正当我准备为排长的再次成功喝彩的瞬间,只见那悬在半空的边斗仍在“升空”,极像是从舷窗里看到飞机起飞后翘起的右侧机翼模样,顿时,我的心口不由得一紧,正要提醒排长时,排长驾驶三轮主车正好侧翻在地,且不偏不倚地輾压在了排长身上。见此情形,我立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直奔而去,掀起三轮车,想扶起排长,但排长摆了摆手,示意我别动,于是我只好站立观察,不到一分钟,排长站了起来,朝我笑了笑,然后说道:“刚才大意了点,只是手肘破了点皮,不碍事,对我们侦察兵而言,这点事应该算是家常便饭哩!”

  当时,我不好与排长强辩,只是再次提醒他:“今天你就练到这儿吧。让我来练习一下。”

  “不成!行百里者半九十,懂么?今天我非得过了这关不可,之后才轮到你哩!”说完,排长再次跨上摩托,又开始了训练。结果,几乎完全是按照刚才做过的动作要领,他的“飞轮驾驶”动作这下终于一气呵成了。也许刚才的那一摔,正好是他这次成功的前奏。当他驾车向我驶来的时候,只是向我挥了挥手,丝毫没有停车的意思,此时,我亦向他挥了挥拳,表达了敬佩之意,再没有表达“阻止”他练下去的意图。因为我明白他的执著。

  接下来,他一连成功学练了“180?急转向驾驶”和“陀螺转向”等好几个带战术背景的特技动作,才停止摸索训练,并将车停到我跟前,同我一道总结他的经验教训,并不时地提醒我要特别注意的几个方面,方才让我上路体会。但是那天,无论我怎么用心努力,排长如何启发示范,我都只学会了“隐蔽驾驶”和“飞轮驾驶”两个动作。其他几个带战术背景的动作,难度实在太大,直到天色渐晚时,亦无突破。

  接连两天,排长都带着我继续摸索,直至我们俩一起能够熟练和默契地完成“飞轮换胎”和“交换驾驶”两大关键战术动作时为止。再接下来的两周里,在排长和我的示范教学下,全排27名侦察兵,对边三轮车的战术特技训练都人人过关、熟练自如了。看到排长上任之后,给我排、甚至是全连的军事训练所带来的新气象,我在为自己感到遇到了一个好领导好兄长的同时,也对排长的人格魅力和新作为感到由衷敬佩。

  第二套组合拳

  排长带领我们打出的第二套组合拳是军兵种应用训练。前面说过,我们排虽然才二十几个兵,但兵种专业却有三四种,且“一兵多用”即将从理念落实到行动上了。除了测量专业排长不在话下外,防化和潜水专业,排长一开始也是门外汉。但像排长这样的人,他是不会甘心当门外汉的,即便是兵种条件严苛的潜水兵专业,他也要学它个一二,掌握个三四。但他从不利用职务之便,违反潜水作业规程而任性。

  舟桥团组建初期,排长就主动向团司令部提出了侦察排防化班的专业培训,必须走像潜水员一样的基地化培训路子,回到连排归建后,可再实施专业应用补训的模式。因此,等到舟桥团成立不久,我就带领班里的5名防化兵,奔赴到原兰州军区防化团跟班学习去了。那时的防化团驻扎在酒泉,说到酒泉,我和排长在那里都是有故事的人,关于排长的故事,前已有述了;关于我们防化班在酒泉的故事,我还是要简单地讲一下,也只能简单地讲一下。酒泉是干什么的,我们保了几十年的密,到现在电视报纸上都宣传到“家喻户晓、众所周知”了。但我作为一个老兵,今天仍只能告诉你个大致情况:我们班6人在防化团学习那阵,刚好赶上和参与了两次“核爆”防化任务。在每次“核爆”前半个月左右,我们就必须向任务区进发,说白了,我们的任务区,就是位于时下火爆的“敦煌”旅游区一带;所谓的任务,也就是实施“核爆”之后的防化观测,记录数据资料。但在那时,这里不仅是军事禁区,也几乎是“人类禁区”。在这片广阔无垠的大漠戈壁深处,此处尽管离“核爆”点很遥远,但在“核爆”之时,我和战友们都清楚地听到了那一声“轰隆”的沉闷爆炸声。约等半个小时左右,我们的测量仪就顺着西南风的流向,捕测到了放射性灰尘物……

  通过两次参与“核爆”防化监测,我们真正体会到了一名防化侦察兵少有的实战检验。之后,我们所有参试战士,还在该基地医院接受了一星期的身体检查或抗核治疗。对此,排长也是清楚的,因为他曾专程来基地看望过我们。

  我们学得如此扎实,又有资历,加之排长和我又是老上下级关系,是否就可居功自傲了呢?

  回答是否定的,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排长都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我们归建后,他对我对我们班要求得更严。感到终生难忘的一点就是,排长那谦虚好学态度和不耻下问的学习精神,一直都在影响和提醒着我们。

  后来,在防化侦察技能应用上,无论我每次上理论课还是组织应用技能训练,他都主动坐在前头或站在前面,用普通一兵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来尊重别人。如此一来,我哪敢有丝毫的懈怠哩!很快,排长就和我们一道熟练地掌握了侦毒器、报警器、辐射仪、核爆炸观测仪等各种防化装备的操作使用方法。特别是在拓展应用上,他比我们想得更远、钻得更深。

  有一次,排长要求我,以我们防化班为主、全排参与,搞一次模拟实战防化演练。虽然我曾经历过酒泉基地的防化实战,但要自己组织和完成一次模拟演练,无论是在方案制订,还是在与部分队的合成战斗上,都觉得很为难。排长见我确实有难,就亲手制定了这套演练方案,并交代我要注意的事项。endprint

  一天深夜,一声紧急集合哨声响过,我们就听到了排长厉声高喊:“紧急集合!我团驻地遭到不明化武攻击,防化班出击,潜水班和测量班临时作为战术支援兵力,配合战斗!”不到一分钟,我班战士于洪富、贾吉化和张德全,迅速携带全套侦测防化装具装车,并将3辆边三轮从车库开到侦察排宿舍前,全排官兵立即穿戴好防毒制服,携带好了枪支弹药,列队完毕。见全排完成了战斗准备,排长一声令下:“目标——团机关大楼,防化班,摩托化开进,其余的,跟我上——越野前进!”我们很快赶到了团部,只见由通信排充当的“团首长机关”遇袭后的“活人模特”,都在东奔西跑,黑灯瞎火中,他们或躺或卧,有的还作垂死挣扎状。眼前的被袭现场,惨不忍睹,目不敢视。很多战士竟一时难辨真假,有的呆若木鸡,有的不知所措,总之反应显得有些迟缓。好在我们防化班还算老道,不管真假,也没管“死活”,一到现场便立即投入到了侦毒、取样和繁忙的洗消战斗中去了……

  直至当天午夜,排长才宣布中止演练,收队回营,清理装备,强制要求熄灯就寝了。第二天早操,刚一列队完毕,排长便对昨夜的演练开始讲评:

  昨夜我们就近模拟了一次生化遇袭协同演练。对这次演练做得较成功的方面就不讲了。主要想讲一下这次演练暴露出的几个问题——

  一是敌情观念不强,协同配合意识不足。我所强调的敌情观念,并非单指战斗警报初期的快速反应动作和开进速度的快慢,而且还包括在整个“战斗”的过程和战场打扫等环节,它应该是个贯穿全领域全时空的观念。昨夜,我没有看到你们有出色表现;再说,“战斗”方案中的主次,不等于“战斗”过程中的主次。事前我是说过,此次演练是以防化班为主,没错,防化兵是防生化核武袭击中的“降魔神兵”,理应在“战斗”中当先锋、打头阵,但这并不等于其他兵种可以充当看客,或只能局限于配合,这样理解,是大错特错的。现代战争中,情况瞬息万变,主次只能是相对,从来不会是绝对。从历史上看,反“次”为主的战争战例多如牛毛。对此我就不多讲了。

  二是只注重专业动作,不顾及“生死”兄弟。当“我军”进入敌袭区后,防化兵的动作反应很快,侦毒、取样、观测和洗消,开展得有条不紊,看起来似乎无懈可击,但实际上,你们忽视了在战争中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对“人道与人性”的把握不够。先不说那些横七竖八躺着的,是不是你自家的首长和战友兄弟,就算是普通平民,有时哪怕是“敌人”,你亦要表现出对生命应有的尊重与善待。

  三是思想麻痹大意,存在各自为战心理。“战斗”一旦打了起来,我们平常编制意义上的诸军兵种,已无多大意义。不管你是步兵、特种兵、防化兵、通信兵、测量兵、潜水兵,此时,全都应从军兵种分类中转变为参战士兵、战斗员。因为战场不是运动场,戰士也不是运动员。实战中,不会跟你摆设那么多全要素、多维度的场景,来框定在你所学的兵种专业范围来一较高下。

  同志们,未来“战斗”中,只要是为了正义的战争,除了战争法,能够克敌制胜就是硬道理。所以说,今后,潜水员也好,测量兵也罢,在未来的战场上,在某场战斗中,不定都会有你的专业存在感,但作为战斗员的存在感,却可贯穿于每次战斗的始终。今天就讲这些,希望同志们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并多利用点训练间隙,多学点战争学吧。

  第三套组合拳

  位于甘肃中部、地处黄河上游的靖远,不仅是古代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古代“丝绸之路”的枢纽与咽喉。1936年10月24日至30日,红四方面军2万余人,在徐向前、陈昌浩、李先念等率领下,曾经在靖远虎豹古渡口强渡黄河,北上抗日。

  历史尚未走远,在新的历史时期,靖远的政治经济文化发展较之过去,虽然有了长足的进步,但与全国发达地区县市相比,仍然属于贫瘠落后、地广人稀之地。“物极必反”,正是因为有了如此荒凉的条件,军事家们才相中了这块位处黄河的要地,也正是这样,才更便于这支“舟桥劲旅”于此演兵布阵、展开拳脚。

  一天,特务连长邱守元,急匆匆地将王新法排长叫来连部,很客气地说:“王排长呀!你都快把这侦察排给我带神了,辛苦了,快请坐!”说到这,这位侦察兵出身的老连长,从上衣左下口袋里摸出一包“荷花”牌香烟,从中抽出一支,拟打给排长,但他刚伸出的手很快又缩了回来,因他忽然想起王新法是本不抽烟的。于是只好将这支过滤嘴香烟送入自己嘴唇,直到点燃并叼起了这支香烟后,继续对排长说:“刚才,张宝奇团长亲自给我打来了电话,指示我连务必在一个月内,沿黄河东岸从我团驻地附近的虎豹口至宁夏石嘴山一线,侦察出若干个预备作业场和演练预定工程点,并要求标绘出高质量的沿河地形地貌图,勘测出详实的水文地质数据。我知道这不是个简单任务,所以只能考虑将这个任务交给你这‘万能钥匙了。”

  “没问题,连长,只是需要你向团部调派一批装备!”排长不讲困难,满口答应了下来,只提了装备要求。

  “需要哪些装备物质?你尽管说!”看来,邱连长也较平时显得爽快多了。

  排长掐了掐指头,然后对邱连长说道:“一辆大卡车,一艘冲锋舟和一套野炊装具,再加一套宿营帐篷就成了”。就这样,排长又带领我们打出了第三套组合拳——征服黄河之旅。

  排长带领我们出征之时,虽正值大地万物复苏、黄河冰凌消融之后的春夏之交,但一进入河道边缘,阵阵寒意便不时袭来。此行,根据任务需求,排长除安排周仕俊班长带领测量班倾巢出动外,为了加强力量,还将我和潜水班两名潜水员带上,正好十人成行。本来按原计划,我们此行应该首先直奔靖远一带的虎豹口、索桥、乌兰津等勘测点而去,后因测量班一位宁夏固原籍战士的父亲临时来队探亲,购买回程票不易,排长听说后,遂改变了行军计划,先驱车一天一夜,行程300余公里,将这战士父亲送到家门口,而后,将地处宁夏的石嘴山作为首选侦测点。次日,我们便直奔石嘴山侦测点。由于此前,我和排长在原173团测绘班时,曾经抵达过此处训练过,这次已算梅开二度,显得相对轻松。到达目标点后,按照排长的分工,我们兵分两路,不等中午,就很快就完成了勘测任务。于是,我们又立即启程,赶往青铜峡。endprint

  青铜峡是位于黄河上游的最后一道峡口。这个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老一辈中央领导关心下修建起来的黄河上游水电站,虽然现时不能与三峡大坝等水利枢纽工程同日而语,但它现在仍然是“宁石铜”地区的重要电力生产基地。等我们到达青铜峡时,天色已临近傍晚,此时的青铜峡电站近在咫尺——高峡出平湖,风光无限好。但我们见到连续开了两天卡车的排长那份焦急的神情,那股昂扬的斗志,于是大家亦无心欣赏眼前的美景了。再想到此行的使命任务,我们哪敢懈怠,只好抓紧时间,七手八脚地将冲锋舟卸下,缓缓地将这水上“轻骑兵”抬进了黄河。

  此时,两名潜水兵快速带上了测量仪器、穿上了那套两百余斤的潜水服。于是,我和排长搀扶着两名潜水兵,艰难地爬上了冲锋舟,排长则顺手发动了电机,载着我们直奔河心而去。同时,周仕俊则带领五名测绘兵,在沿岸展开测绘作业去了。

  根据排长安排,我们这组的主要任务是,由潜水兵下潜,针对青铜峡河水流速、流向、水深、含沙量等水文情况展开潜水勘测,掌握这个时节的第一手水文资料。我们的冲锋舟行驶两分钟不到,即已到达青铜峡段的黄河正中心。这时,两名潜水战友戴好潜水面罩、调试好空气压缩机、整理好救援导索,完成了下水前的最后准备工作,排长又再次检查了两名潜水员的装具情况,并嘱我将导绳底端系牢在艇上,随时观察情况,然后挥手示意下潜。看到示意,两名潜水兵背负着两百余斤的装备,先后反身扎进了黄河……

  俗话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我说,对我们的潜水兵而言,也至少是水下一分钟,水上多年功诶!这么说,是没有多少夸张成分的。先不说一名潜水兵的选拔条件和体质要求,也不说成长为一名潜水兵要经过多少专业培训,今天,只单举一下他们平常在排里时的一组基本功训练镜头,就会可想而知。

  这些“水下蛟龙”的绝活首先都是从陆上硬功练起的。比如,穿铜鞋走路是最能锻炼潜水兵的腿部肌肉的,而练出一身好身板,绝对是担负潜水任务的前提。要知道,这可不是一般的鞋,它每只重达七八公斤,光鞋带就有手指般粗,我们的潜水兵在训练时,穿上它一走就是几百米,有时要求上千米,每走一步都是体力耐力与毅力的磨练啊。

  记得排长刚来时,为了体验一下铜鞋训练的难度,尽管他使出了一个老兵的所有耐力,也没能走过两百米。后来,经过了潜水班长兰增学的多次训练指点后,他才勉强走到五百米。至于我,也曾试过了,至今走不过两百米哩!其次,你还要明白的是,当一名潜水兵,可不是你看到的那么光鲜,潜水工作时间长了,对身体伤害是非常大的,长期从事潜水作业的人,不仅容易患上了缺氧症,导致反应迟钝、精神紧张、四肢无力等症状,而且还容易得股骨头坏死病。所以很多潜水兵们几乎都是高压氧舱的“常客”,是骨科医院里的“亲戚”。

  天色渐黑,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安全导绳也将近到顶了,为了确保安全,排长示意我拉绳发令,命令两名潜水兵立即上浮……

  “黄河水太浑浊了,眼前一团漆黑”。“水下只有黑暗和寒冷,只能用手摸索河床状态……”浮上来的两名潜水战士,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就向排长这样报告了,听了报告,排长看了看两位携带的深测表盘,一看读数吓了一跳,两位潜水员的读数竟然相差超过了五米。这显然有失水准了,看来,今天的潜水勘测情况并不理想。

  等我们回到岸边时,测量班的战友早已完成了测量任务,只待扛起我们的冲锋舟上岸装车了。

  装车后,排长开车,载着我们在一处僻静处停下,尔后支起帐篷,就此安营。至于明天要去哪里?我们都没有发问,只有排长知道,可能明天还需继续吧。果不其然,第三天一早,排长就吩咐周仕俊,说他们今天的主要任务除装卸冲锋舟外,另外就是找个集市买点鸡肉鱼蛋之类的好菜,挖灶野炊,做好午餐。他则带领我们潜水组,在青铜峡原处,再次实施了潜水勘测。直至结果完全满意后,我们才收工回营。一用过午餐,排长便带头钻上卡车。于是,我们跟紧着排长的节奏,连人带物迅速上车,风尘仆仆地赶往下一个侦测点。

  当天夜幕落黑时,我们的“嘎式”老解放,也正好行至中卫县莫家楼古渡口,于是排长明显减缓了车速,并选择了一块比青铜峡还要僻静和荒凉的黄土丘边停车。此时大家都明白了排长的意图——目标到了,就此露营。不等排长开口,我和周班长便开始带领战友们开始忙活,先卸下冲锋舟,再卸下野炊装具和露营帐篷……此时,开车跑了百十公里的排长不但没休息,而且立马参与到我们的安营之列,并组织我们兵分两组工作:一组生火做饭,一组搭设帐篷。

  还是先说说明天将要侦测的中卫莫家楼吧!

  位于宁夏平原河道一侧的莫家楼,如今,映入眼帘的只不过是中卫市黄河边上一处千余口人的小村寨了,但它直至解放前,都不属于现在的中卫,而属于古时的应理州。从西夏、明朝、清朝至今,这里一直就是一个南来北往的水陆交通码头,一直就是个车水马龙、商贾云集的渡口小镇。虽然昔日渡口兴盛的景象已一去不返,但从这早已衰败的储盐石仓遗迹中,人们依然可以读出它曾经有过的辉煌。

  第四天清晨5时47分,排长一醒来就吹响了集合哨,把我们从睡梦中催醒后,先带我们打了一通军体拳,然后又带我们沿河道一线跑了两三公里沙路,这才领我们回到帐篷营地。早训一完,一解决屎尿问题,大家就开始洗漱、烧火做饭。等到早餐一过,排长又按照在青铜峡侦测的分组模式,指挥我们开工了。

  我仍然与排长和两位潜水兵在一组。今天,我们按照原来的协作模式,展开潜水作业。半个小时左右,我们即勘测完毕,排长立即驾驶沖锋舟,像往常那样从河心沿原路返程,眼看就要冲抵河岸了,岂料,问题就出在这个瞬间,只听得螺旋桨“卡嗒”一声,我们的冲锋舟便来了个360?大回环。看来“问题”不小,我们的机浆要么是卡死了,要么就是卡断了。此时两名潜水兵争相要下去察看,排长坚决不同意,我也想争着下去看看,排长摆了摆手,也阻止了。很快,他自己“冰洞”一声就跃下河里,一忽儿冒出头来,用手抹了几把脸上的黄水,艰难地睁开眼对我们说:“这里有块大礁盘,若选址在这,正好可以作为舟桥固定点,这里才够我一人深,相对安全,曹班长你下来,我们俩轻装潜摸一下螺旋桨,万一摸不到就算了!”说完他一没头,又沉了下去。好在我们侦察兵都是训过“武装泅渡”的,我嘱咐两位潜水兵注意观察后,也一头扎进了河底。等我潜下两个回合开始喘气时,排长已经摸上了那截折断了的三叶浆,顺手交给了潜水兵。此地,我们的冲锋舟离河岸大概还有近百米远。此时,河岸上的周班长等人发现我们出了状况,正想带领战士们下河展开救援,被排长挥手阻止了。舟没有了动力,加之离岸越近河沙密度越大,上舟划是划不动的,于是我和排长各站一侧,一高一矮两个泥人,硬是将舟推到了岸边。这时,周班长带领测量班正好赶来河滩上接应,他们六个人“荷唷、荷唷”几声吼,便将这搁浅的冲锋舟抬上了卡车。endprint

  “有故障的地方,就有可能是故事的地方,有故事的地方,就是我们此行侦测的重中之重。你带测量班再跟我将此处测量一遍,潜水班的战士要注意好生休息一下,他俩可是咱们舟桥团的宝贝哩!我和曹班长去找修理铺子去……”排长说完,大家各自分散忙活了。

  排长和我都只简单的擦洗了几下,便径直驱车去找修理铺。我们首先来到莫家楼这处村寨,打听了好几个老乡,都说这村里没有见过有电焊铺子。于是,排长决定直接赶往中卫县城,在临近县城边口,好不容易看到了一处修理店面,停车一问,结果不成,人家电焊机坏了。

  “没啥!不都到县城边了吗,就不信偌大的一个中卫县城,会找不着一台电焊机!”排长一边开车一边风趣地给我打起气来。

  我说:“都进酒店了,还怕没酒喝!”

  排长听我这么一激灵,一下就哈哈大笑了起来。忽然间,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我道:“曹班长,想酒了吧!”

  “没呀!真没有”我赶紧解释。

  “假的!想就想呗,又不犯错误,周总理还喜欢喝点哩!”排长说这话时不像是在开玩笑。

  “任务这么重,哪有工夫想酒哩!”我想赶紧掩饰起我的无意识。

  “你看我呀!整天就只知道工作训练和任务,还真对你们的生活喜好关心不够。这次,大家跟我跑这么老远的也不容易,才刚几天就够折腾的,下步的任务可能更艰巨,反正我这几个月的工资都带上了,待会,我负责修理,你负责买几瓶酒回去,今晚就喝两瓶,犒劳一下兄弟们。”看来,排长买酒的主意已定。

  我赶紧回答说“这买几瓶酒回去喝点,当然没意见,只是用你的钱,我不同意!”

  “少跟我磨叽,就这么定了。”说完,他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打开手扶箱,抓起钱包就扔在我怀里。我知道他开始使性子了,不再与他强辩。

  就这样,我和排长在中卫县城绕了大半个圈子,终于找到了一处汽车修理店。依他的吩咐,他留守车边指导焊接,我则就近找了一家小卖部,买回了六瓶“杜康”。我回来一看,卡车上的螺旋轴也快焊接好了。此时已快下午四时许,等师傅一停手,我就立即关上了卡车后门。我俩坐上车头,立即驱车往回赶,刚出县城,排长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用手狠力朝方向盘锤了一把,他没说话,我也没问。至傍晚六时左右,我们刚好赶回宿营地,大家见我俩一回,便赶紧准备开餐了。晚餐时,排长嘱我拿出了两瓶“杜康”,与大家分享一下这几天来的酸甜苦辣。热闹一阵后,累极了的战友们便早早钻进帐篷,倒床便睡了。

  第五天,5时47分,排长早起,我跟着也起,没见他吹哨,多少有些纳闷,便问道:“排长,咋不吹哨?”

  “奔波几天了,大家都累了,让大家睡个懒觉吧!”他这样回答我。

  我说“你更累呀!咋就不多睡一会。”

  “我是排长呗!”排长跟我又逗起乐来。

  我说:“那排长就该死呀”

  “好你个乌鸦嘴!”说完,排长便不理我了,走向一块麦田屙尿去了。

  等到太阳晒到屁股的时候,排长才轻吹了一声哨子,大家鱼跃而起。洗漱、做饭、早餐、拆篷、装车,几乎一气呵成。即将启程时,我执意要开车,排长不让,并解释说这车太老了,还是他开好。一路上,我仍然坐在副驾驶位上,不愿理会排长,于是哼起了“我们是人民的侦察兵……”

  “咔顿—咔顿-咔顿”。突然,这大卡像抽筋似的抖动了起来,过了一阵,就自动熄火了。排长赶紧将方向右打靠边停车,下车打开引擎盖板,开始检查,他嘱我坐上驾驶位,半启点火钥匙,发动机有轰鸣声,但一扭到底却点不着火了。于是他赶紧从车上提出修理箱,找出电压表测试起电瓶来,一看电瓶也正常。之后,又检查了汽油、机油和水箱循环系统,感觉也没问题。过了一会,他再嘱我取下摇把,看能否从车头实施人工启动。可任凭我使出浑身气力摇车,发动机只有“喘息”声,却始终没有“轰鸣”起来。

  过了好一阵,排长才对大家说道:“我学会的那几招修理功,其实也就这些,你们还有谁会修理的?”

  这一下,回答排长的是一阵拨浪鼓似的摇头。

  “那好吧!我只有最后一招了,即使猜准了可能也开不动啰!”

  排长一说完,就一头扎进汽车油箱底部,摸索了半天才出来。一出来便摇了摇头,很懊恼地说道:“是燃油泵坏了,准备推车吧!”

  我赶紧接过他的话:“推车?推去哪里?”

  “就你这乌鸦嘴,你说还能去哪里?”他不无生气地加大口气对我愠怒道。

  我才不管,继续探问:“不会是推到中卫县城吧?”

  “正是,曹班长真聪明!”排长这回不仅只有愠怒了,而是明打明地调侃我。

  “我的妈呀,那不是等于要倒回去,该有多远呀?”我才不管,继续发问说。

  “不远,大概不会超过四十公里!”见我满脸苦样,排长此时却反倒淡定起来。

  我再次事后诸葛地說:“你昨天要是在那家修理店检修一下,该多好!”

  “就是,你咋就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真不愧是“老庚”(指同年岁)啊!”

  唉!他这么一说,我这才想起,难怪昨天一出中卫县城,他就挥拳砸了一把方向盘哩!也难怪他不让我碰这车,原来他早就明白这“老家伙”快病倒了。

  “不要再抱怨了,目标中卫县城!距离估计不到40公里,同志们,推吧!”说完,排长嘱我上车掌控方向,自己则留在车后,与大家一同发力推车。

  那个年代,你想就近找个车,难;想找个修理厂,也很费时费力还得花大钱;报告团部,等于直接出糗,也等于找领导刮胡子——自讨没趣。只能如此,尤其是对我等执行特殊任务的侦察兵来讲,其他的都可缺,唯独不能缺的就是这身气力和这样的革命精神。

  就这样,我们花费了将近五个小时,终于将这破车推到了昨天的那家修理店,老板和修理师傅,一听我们是推车过来的,人人嘴巴“啊”得像鳄鱼嘴一般。他们在检查了一番之后,确认了排长的诊断是对头的。但是,这种型号的油泵,不仅这家店里没有。而且近几天都不一定能找得到替代件。endprint

  在商洽中,老板反复说明,军民一家亲,不是钱的问题,也不是这家店的问题,而是整个中卫所有修理店铺都不定有货。排长见老板说得如此中肯,但也无可奈何,遇上这档子麻烦,还能怎样,只能静候呗。

  于是,他决定独自留下,吩咐我们找个就近旅社先住下来。我想也只能住旅社了,在一个县城大街上搭篷宿营,不是我们吃不了这苦,只是多少也有些不雅,反倒会有扰民之嫌。很快,我和周班长带领大家找到一处叫做“便民”的旅社,安顿了下来,又开始准备晚餐了。排长也很快跟过来了,大家吃过晚餐,不觉累从“脚”起,各回房间,倒头就睡。

  在中卫我们整整休整了两天两夜,才最终将这老解放修理妥当。直到出征后的第八天清早,我们才赶到排长拟定的侦测目标——位处黄河以东、靖远县石门乡境内的索桥古渡遗址。这处古索桥曾是一座横亘在黄河之上的规模宏大的浮桥,自明代万历年间修建,它不仅依此将景泰和靖远两县相连,且是古丝绸之路北线的一个重要黄河渡口。

  从这天开始,我们正式回到靖远县境内,接下来,我们还要将分布在从索桥遗址至舟桥团驻地百余公里黄河段上的、已知和未知的,十一处可能的渡口和演练点进行侦测研判。当年,排长本来就是个见缝插针的人,也就在等待修车配件的那两天,他并没有让我们闲着,而是从他包内取出一张1:2.5万的大比例军用地图,给我们布置起了“家庭作业”。要求我们自索桥渡口始至团部驻地止,每人独立标出15处侦测点,然后集中在一起会商,陈述出各自选点的理由和依据。最后,他才根据大家的选点理由,综合出11处侦测点。

  毫无疑问,我们舟桥团驻扎在靖远,生活在靖远,一般日常性的和小规模的演练,今后大多应在靖远展开,只有周期性和大规模的舟桥保障演习,才会选用远处作业场。所以,尽量在驻地附近多选几处,以便于团党委研究决策。这不仅是为了团队考虑省力省钱的问题,而是更多地着眼于当时国家和军队军费开支的现实可能。

  就这样,我们这次随同排长出征沿甘肃、宁夏黄河一带二十余处侦测点,历时二十五天,行程近万公里。期间,一路风雨,一路坎坷,一路生死相依,也一路阳光,圆满地完成了团首长和连党支部交给我们的任务,不仅得到连长的充分肯定,而且还得到了团首长的嘉奖。

  军歌嘹亮

  访谈中,曹魁志不时强调,他这一辈子与王新法一样,最刻骨的除了军旅还是军旅,最铭心的除了军歌还是军歌。他深情地回忆道——

  1977年7月,我们指导员外派学习、特务连长因病住院。临走,连长和指导员商议过,提议暂由我们排长代行连长职责,负责连队全面工作。排长受托挑起重担,没把这“代理”二字放在心里,只是一心一意地尽职履责、改革创新。

  王新法一开始主持工作,就提出了建设“全能特务连、全能侦察兵”培养目标,还确立了争做“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新型军人要求。一时间,连队军事训练抓得生龙活虎,政治教育搞得有声有色,文体活动气氛空前。至今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排长组织的几次文体活动。比如,邀请友邻连队开展周末篮球友谊赛、连队班排读书演讲赛和战士书法赛,等等。至今最难忘的,要数团部大操场上、每次电影放映前的连营拉歌场景。虽然这是一场场没有谁来裁判输赢的即兴歌咏活动,但只要一想起那种人人卯足精神、扯破嗓门,也要将对方压倒时的情景,尤其是想起那时剃着光头的排长,那一次次上阵指挥拉歌时的场面,就不由得感到热血沸腾,有如上战场一般的亢奋。

  那时,在团部七个直属连分队里,我们连队人数不足九十,其他的连队大多是一百二三十人,因此我连是人数最少的一个单位,加之驻地离团部不到三公里的舟桥一、二营也经常来团部观影,这两个营少说也有千余,这样一来,咱团部大操场就有得热闹、有得一比、有得一看了。

  流火的七月,甘肃靖远的炎热程度丝毫不输南方。

  刚用过晚餐,通信员就跑來向排长报告:“王连长,刚接团部宣传股电影队通知,今晚七时三十分在团部大操场放映革命故事片《渡江侦察记》。”

  “通知通信排长,连队六点半集合,六点五十分入场。”既然代理了就是连长,排长下达了指令。

  “是!”通信员领命后,转身一路小跑,找担负连值班的通信排长传令去了。同时,不忘及时将这影讯传达给了几位跟前的战友。“今晚放电影喽——《渡江侦察记》!”

  才几分钟工夫,这放电影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全连。寝室里就像是炸开了锅一般;澡堂里有人一边洗澡,一边哼起了革命小调;就连正在上厕所的兵,都像是听到了紧急集合的号令一样。看来,整个营区的战士,都被“今晚有电影”的消息给“砸中”了。在当年那个文化生活十分匮乏的时代,能隔三差五地看一场电影,那真不亚于过年;一场露天电影,吸引来众多从邻近村庄赶来的老乡,其人数往往会超过部队战士。哪像如今,老电影院早都头上长草了,新电影院大多都变成了“VIP”情侣包房了。

  不及六点五十分,特务连就由担负连值班的通信排长带领,呼着压步口号、唱着队列歌曲率先入场了。本来,我们的通信排长也是会歌唱指挥的,不仅他会,还有警卫排长、电台台长都会。这好像也是咱解放军的一个光荣传统,自毛泽东时代起,我军就很重视思想文化活动和阵地建设。很多战士入伍前啥也不会,可通过部队的几年培养和锻炼后,啥都会干了。开始时,我连与其他直属队拉歌,只能算不好不差,在我们战士看来,就是时输时赢。后来,排长看不下去,就毛遂自荐、主动而为了,一下就打开了电影场拉歌的新局面,大家于是就总结出了他拉歌的诀窍:胆儿大、心很细、反应快、有激情、有办法。凭着这点,连队每次唱歌拉歌,他似乎就成了我们的默认指挥了。很快,随着一波接一波由远而近的“一二三四”口号,团司令部直属各连(分)队、舟桥一营和二营都渐次入场了。担负团值班的军务参谋则开始调整部队队形。整队完毕,最后不忘例行交待一句:“下面离放映时间还有半小时,各营连所队可以唱唱歌。”

  这句话其实就是指示各营连可以开始拉歌了!endprint

  军务参谋的话音一落,頓时,整个大操场一下子就变成了歌声的海洋,一般没当过兵的人,很难领略到这种歌场气势,这歌声如涛、气势如虹,真是说得一点不假,常常是左边歌声落,右边歌声涨;前方歌声来,后方歌声起;只要置身于这现场,你就能感受到啥是混响、啥是合唱、啥是交响、啥是乐章。

  排长因为个矮,每次指挥拉歌,他都喜欢站在自己带来的一个小板凳上,一是为增加高度和气势,二是为了对自己的连队一览无余。还有一点,我们侦察排的兵,平时训练强度大、难度高;头部和四肢受伤几率大,他虽然没在排里做出硬性规定,但他自己经常带头剃光头,所以排里除了几名潜水兵,基本上常年都是溜光头。也许是受到我们侦察排的影响,加之眼下正是靖远最炎热的季节,所以我们特务连差不多有三分之二的战士们都是溜光头。尽管特务连人少,但这么多光溜溜的脑袋,扎堆在一个方阵里,还是显得格外引人注目的。在这样的时刻,特务连不能被动,而应主动出击。排长先是以一曲《团结就是力量》作了个开场白。可我们的歌声未落,右侧的高炮连就率先向我连发起了进攻。只见该连的熊指挥一挥手就开始了引导:“刚才特务连唱得好不好?”“好!”高炮连齐声应答。“再来一个要不要?”“要!”……

  排长见老对手高炮连已经开球,于是赶紧接招:“我们唱了该谁唱?”“高炮连!”特务连齐声应答。“高炮连唱了没有?”“没有”“没有怎么办?”“来一个,高炮连;高炮连,来一个,一二三四五,我们等得好辛苦;一二三四五六七,我们等得好着急,嘿-嘿-嘿!”

  我连虽只有九十余人,但我们的歌声和吼声,都是排长教我们用丹田之气发出来的,经我连这么一捣鼓,高炮连的熊指挥,便经不起“折腾”,感觉高炮连再不开唱不行了。于是赶紧起头,指挥他的连队唱起了《东方红》: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此时,排长瞅准时机,等他们起头刚开唱两三下,就立马指挥我们唱起了《三八作风歌》:

  “红旗飘呀军号响,人民战士歌声嘹亮,三八作风传家宝,毛泽东思想闪金光,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

  如此一来,我们特务连三五两下,就将高炮连的歌声给“盖帽”了,这早就在意料之中,先不说排长那副既严肃又灵泛的表情、准确到位的指挥,和与我们天衣无缝的配合,只单就他在对对方的战机捕捉,就可见分晓了。

  首先,当对方把“球”一发过来,咱排长就沉着接招了,但在接招的时机上,已给对方预留了一个死角,对方只能眼睁睁地先失一分,认输“开唱”,但他们的指挥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所选择的是一首看起来最红也最讲政治的好歌,但把这首节奏偏慢、曲调偏重的颂歌,放在此时的比赛场上,显然为对手留下了可乘之机。排长正是瞅准了这个时机,于是痛下狠手,立马引领我们抛出了这首曲调高亢、节奏明快的《三八作风歌》,这也照样是歌颂主席的大红歌哟,两相比较,泾渭分明,高下立分。这时,我发现,其他方阵好像突然静止了一般,仿佛都在观赏特务连与高炮连的拉歌赛,都在欣赏排长的拉歌艺术了。

  高炮连马失前蹄,输了一局,但也并不慌张。尤其是熊指挥一觉醒来,又立即组织起反攻:

  “我们唱了该谁唱呀?”“特务连!”高炮连齐声应答。“他们唱了没有?”“没有!”“没有唱行不行?”“不行!”大家鼓掌!“来一个,特务连;特务连,来一个!”……

  对此,排长早已是家常便饭了,于是又开始胸有成竹地接招了:

  “高炮连喜欢听咱们的歌,是不是?”“是!”“哪咱们怎么办?”“谁怕谁!唱就唱!”“好样的,那咱就为他来一个:“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预备—唱!”“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艰苦哪儿安家,祖国要我守边卡,扛起枪杆我就走,打起背包就出发……”

  高炮连的熊指挥见特务连已被他引上了勾,于是立即以牙还牙,好报刚才一箭之仇。他也开始仿照排长此前那架式,指挥高炮连的兄弟们唱起了《打靶归来》。

  按说,熊指挥这次选择这首歌还是对路的,因为众所周知,这是一首既短促又明快也最有表现力的歌,一般只要指挥得力,唱阵卖力,即可势如破竹,压制住对手无疑。但从现场表现来看,他们的这反戈一击,又失败了。原因在于——“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拳急打不倒镇关西”。这是排长在训练场上对我们侦察排讲得最多的一句话。

  面对今晚明显占据了心理优势和现场气势的特务连来说,高炮连想以牙还牙、扳回面子,根本没门。正当高炮连与特务连拉得难分难解,准备死磕之时,军务参谋拿起扩音器发话了:“今天的拉歌就到此结束了,没尽兴的下次再来,下面开始放电影。”

  后来,除了在电影场,还有几次在全团的活动中,高炮连跟我们特务连又死磕了好几回。可我敢说,他们没有一次讨到了便宜。将高炮连给唱趴了,其他像运输连、修理所之类的直属队,就更不在话下。还有好几回,舟桥一、二营向我们发起攻击,我们排长也毫不畏惧,照样接招,除了声音压不过对手,其他的玩法,则招招见红。不说谁输谁赢,反正舟桥一、二营,每次都没讨到啥便宜就是了。

  话又说回来,排长这么能干,综合素质又这么好,战士们又这么拥护,大多数上级又这么信任他,可为何最后就没有得到重用呢?不但如此,而且还听说前不久,还差点被组织上安排转业哩!据说,这主要是因为他在主持连队工作后期,又反复提出了个新的理念:要向美军学习什么什么来着。很快就有人说他这是个馊点子,也有人说,这不仅是个馊点子那么简单,这可是个大是大非的政治方向问题。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尽管“四人帮”被彻底粉碎,十年“文革”也结束了,但军队中的“左”倾路线和“右派”主义还大有市场,流毒远未肃清。他的这番言论,很快就被人举报到了团里,后来问题还上了团党委会,要不是主要团领导力保,军区军训部反复证明——这纯属是学术范畴的事,恐怕他转业得比我们还早。

  一次,我和周班长在一起唠嗑,禁不住都发出了这样的感慨。我说:“咱们这排长,当的是排长,干的是连长和营长的活,想的是团长和师长的事,你说是不?”endprint

  “可不是么,咱每天都跟他一樣,吃的不多,拿的也少,干的像牛,累的像骡子,他也太逞强了,逞强的不一定重用啰!”周班长说着说着,替排长担忧起来。

  我说:“那也不一定,排长这不叫逞强,应该说是英雄主义,你看看,远的如历史上的刘备、关羽、张飞和‘杨家将,还有林冲、岳飞、文天祥和七下西洋的郑和;近的像我们的彭老总、朱总司令和粟裕大将,不都有点个人英雄主义吗?”

  周班长争辩道:“你这是张飞杀岳飞,杀得满天飞;不能这样比,现在排长这官儿太小了,当前紧要的是,既要埋头苦干,又要抬头看路啊!”周班长毫不隐晦自己的观点。

  我见周班长说得蛮在理的,再说,咱水平也不比人家高,一时又找不出更好的反驳理由,便不再与他讨论下去了。

  1979年6月,经一位对排长军政素质都很了解的领导推荐,排长正式调离舟桥团,到甘肃省军区作训处去当连职参谋去了。此后的事,就只知道个一星半点了。

  第二章

  热泪洒盾牌

  “不要说有了冤假错案,我们现在纠错,会给我们带来什么伤害和冲击,而要看到我们已经给人家带来了什么样的伤害和影响,对我们整个的执法公信力,带来了什么样的伤害和影响。我们做纠错的工作,就是亡羊补牢的工作。”

  —— 2014年1月7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政法工作会议上的讲话

  2011年5月6日,这天,河北省石家庄晌晴白日,天空也现出少有的瓦蓝。对于公民王新法来说,是个非常特别的日子;对于河北省石家庄市中级法院来说,或多或少都感到有些别扭与难堪。而这种别扭与难堪,倒不是因为此案案情会有多么复杂,或者上诉人有多么强大。而是因为此刻法官们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坚持二十三年依法上诉,要求当地法院再审的“冤假错案”。尽管此时,法庭内外的人们心态各异,但面对法庭之上高悬的国徽、威武的法警和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法槌,这对于坐在法庭前台的审判长卜嘉良、审判员赵龙坡、代理审判员吴彦峰和书记员于冰花来说,甭管此时身前背后、将要面临怎样的别扭与难堪,他们唯有忠于国徽,方能无愧于自己的职业使命,也才能真正维护国家法制尊严。

  此刻,进入庭审现场的还有,依法履行职务的原河北省石家庄市检察院检察员程云等,依法到庭接受再审的、原河北省石家庄市公安局二处民警王新法,河北正岩律师事务所律师李文堂,甘肃方域西涛律师事务所律师艾力涛。此外,旁听席上错落而坐的多名公民代表,也分外引人注目。

  旁听席上,除王新法的亲人外,还有河北省石家庄市人大代表曾德美、石家庄市人大代表杜振芳、某部上校刘大毛,石家庄市新华区合作路街道书记白书芳、电大街北社区居委会支书王会涛;另有王新法同事武忠魁、场外的同事证人——原石家庄市公安局二处副处长刘贵臣、原石家庄市公安局二处政保科副科长赵志学、原石家庄市公安局内保分局民警张荣爱,还有与王新法一起并肩作战的反扒干部、原石家庄市水泵厂保卫处长兰玉田、原石家庄市水泵厂保卫处长唐志华等。这些特殊的来宾,大多对王新法冤案关注日久,作为王新法的战友、朋友或同事,他们始终不信眼前的这位申诉人,会是一个坏人或罪人;今天,他们一定要来求证法庭之上的公正与严明,见证一番人性的是与非、美与丑、善与罪!

  上午9时,庭审准时开始,表情严肃、举止庄重的女书记员于冰花站立起来,开始宣读法庭纪律,随后请审判长审判员入庭。

  等审判长一行坐定法椅,书记员于冰花开始向审判长报告:“报告审判长,本案当事人及诉讼代理人已全部到庭,请予开庭。”

  审判长卜嘉良略微环视了一下四周,才开始回应:“坐下!现在核对当事人及代理人的身份和委托书。”

  “上诉人,你的姓名、性别、年龄、民族、职业、住所地?”

  此时,虽然个头不高、泪花闪烁但仍显坚毅的申诉人王新法开始回答审判长:我叫王新法,今年59岁,汉族,原是石家庄市公安局二处民警,现家住石家庄市劳教所宿舍X栋X单元302号……

  1.风起于青萍

  史书有载,战国时侍从于楚襄王左右多年的宋玉,曾在伴君途中写过一篇千古《风赋》:

  “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宋玉、景差侍。有风飒然而至,王及披襟而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邪?”宋玉对曰:“此独大王之风耳,庶人安得而共之!”

  王曰:“夫风,安生始哉?”宋玉对曰:“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缘太山之阿……此所谓大王之雄风也。”

  ……

  王曰:“善哉论事!夫庶人之风,岂可闻乎?”宋玉对曰:“夫庶人之风,塕然起于穷巷之间,堀堁扬尘,勃郁烦冤,冲孔袭门。动沙堁,吹死灰,骇浑浊,扬腐余,邪薄入瓮牖,至于室庐。故其风中人,状直憞溷鬰邑,驱温致湿,中心惨怛,生病造热。中唇为胗,得目为篾,啖齰嗽获,死生不卒。此所谓庶人之雌风也。”

  从此段节选的《风赋》中足可看出,宋玉这位所谓的中国古代四大美男之一、几与屈原比肩的所谓辞赋大家,在楚襄王面前,也不过是个为了五斗之米与卿卿性命的买乖之徒。他又哪里配称为屈原之弟子呢?幸得这位晚年若有所悟,远离朝廷,跑到今湖南省常德市临澧县的“澧州之南”,教化山民,与民同乐。否则,处境或比屈原更惨。

  王新法虽有一定的文字理论水平,但他绝非文人,亦非武夫,更没有居庙堂之高的条件,不可与这些古代的名家大腕相提并论,但在新的历史背景中、在毛泽东思想武装下,他所具有的精神信仰,也是古代这些所谓君子圣人缺少的。若可穿越历史,在他们之间,似乎可找到一些共通点——就是他们都具有一种有别于常人的家国情怀、“曲高和寡”的理想主义和遭人暗算的人生经历。

  秉笔上书

  于此,我们不妨将时光之车倒回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尔后跟随王新法的脚步轻轻走来。

  1981年,我军进行了一次小范围的编制调整,并广泛动员家庭存在实际困难的干部,可优先转业。王新法家里五兄弟,他排行老大,老二早逝,老四在武警部队服役,老三和老五当时还年轻,且都没成家。王新法考虑到,自他家老二因公殉职后,父亲身体每况愈下,母亲因此半身不遂,自己参军入伍14年,没有照料过一天父母的生活,眼下半瘫在床的母亲,正是需要子女们照料的时候,加之父母双亲也曾流露过想让王新法尽早转业回石家庄的愿望。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王新法毅然选择了转业。按照那时部队里的一句时尚话就是:“到地方去,到社会主义的战场去,支援社会主义建设,同样也是报效祖国。”但在选择单位去向时,王新法却力排众议,选择了一个热血男儿应有的选择——在石家庄市人事局军转办填报转业意向时,他一连三行填报的都是“公安系统”。当年,王新法如愿以偿地转业到石家庄市公安局,分配在二处工作。endprint

  那时该市的公安二处,实际上就是负责管理和指导全市各企事业单位和党政系统的内部保卫工作,遇有大要案件或严重影响社会治安大局的问题时,则直接介入,查处打击。王新法在二处工作没几天,处领导见他工作一丝不苟,办事雷厉风行,既不同一般的机关民警,也不同于一般的军转干部,于是领导便对他高看一眼,厚爱三分。不久后,就将他安置到了秘书科。可不到一年,处领导见他如此高的工作热情,身体素质尤其是思想境界又这么好,觉得不让他到一线去当个侦查尖兵实在可惜,就把他调到了专司打击查处之责的治安科室去了。

  王新法在二处的这些年,一心扑在工作上,全心耗在案子上,主办侦破了不计其数的刑事案件,每年都能收到一些群众和单位写的表扬信函、感恩锦旗,每年都会获得局里的先进工作者和优秀共产党员荣誉表彰,且他所在的科室还因此荣立过集体三等功。那时,在同事和战友们眼里,王新法就是工作中的“拼命三郎”、生活中的活雷锋、警察队伍里的学习标兵。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功成名就的背后,等待王新法的不是提拔重用,而是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

  石家庄这座看似生机勃勃的现代化城市,其实建成历史并不久远。它是在建国以后、尤其是在改革开放之中才得已蓬勃发展。无论是作为河北省的省会,还是作为离京城不远的要冲,它的治安状况和社情民意好坏,较之一般边远省会,都顯得格外重要。上世纪八十年代,石家庄作为地处南来北往公铁两路进京的必经之城,它的治安状况尤其是公共汽车与车站的扒盗现象,呈现出逐年高发之势,几乎到了打不胜打、防不胜防的程度。当年,时任石家庄市副市长兼公安局长杨一言(化名),对此也没少动脑筋,没少想办法,一年到头,春秋冬夏,工作紧锣密鼓,严打行动密布,可对这种运动式的猫捉老鼠游戏,成效却并不明显。一时间,不时有市民怨声载道,叫苦连天。

  “位卑未敢忘国忧。”

  对此,在石家庄市公安局内,一些想干事、会干事的人,却吃着小民警的饭、操起市领导的心来。王新法无疑就是属于少数几个“操领导心”的小警之一。1988年初,他结合工作实际,向该市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这样秉笔直书:

  “尊敬的首长:

  近忙!多有打扰,我叫王新法,是一名从兰州部队转业进石家庄市公安局的民警。今天,想结合我近年来的工作体会,重点就关于转变我市公共汽车、车站治安秩序,对您谈谈我的看法与想法。

  经过断续半年在公共汽车上打扒窃的亲身体会和与众多司乘人员交谈后,我认为,之所以会形成公共汽车上扒手猖獗、司机麻木不仁、乘客无动于衷的局面,公安机关内部(公交)一些同志素质不高,自身存在毛病,加之工作方法失策,是一个主要因素。应该看到和承认,我们正在逐步失去群众,对我们公安工作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潜在的隐患。要扭转这种局面,必须在我们自身转变工作的指导思想和工作方法上下功夫。(打个比方)假若我来负责全市公共汽车、车站上的治安,我将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

  一、理顺我们公共交通刑警队(公交)和市公共汽车公司(公司)的关系,以我们真诚的工作态度和工作精神,开启全市司乘人员和乘客的良知,创造具有群众基础的反扒窃局面。公司是公交的阵地,有公司才有公安,公安应全力为公司的效益增长服务,这应是公交工作的主题,要确实从思想上真正理顺这一点。正确运用法律及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及时处理、调解公共汽车和车站上所发生的与公司有关的一切纠纷。如票务纠纷、乘客之间争斗等等。要变单纯的抓贼为尽全力保障司乘人员及乘客的人身财产安全,保障车辆设备的安全,保障正常的营运秩序。这样,通过我们真诚的工作,使企业领导认识到,我们的工作是企业经营效益不断提高和重要保障之一,使司乘人员及乘客感到,我们的工作和他们的切身利益是紧密相关的。在以上工作的基础上,在各车上推行安全防范岗位责任制,并逐步将车上的发案与司乘人员的政治荣誉和经济利益挂起钩来。实行奖惩制度,奖大于惩。对积极配合我们工作,或勇斗歹徒的司乘人员、乘客,要予以重奖。至于资金的来源,可随着我们工作的进一步开展,营运秩序的进一步好转,公司的经济效益就会大幅提高。比如,目前车上的逃票者,超过了三分之一强,司乘人员因怕惹事,竟不敢履行自己正常的职责,若有我们给他们撑腰,这个收入也将是很可观的。公司是愿意拿出一部分奖励费的。另外我认为,还可以将由公安罚款处理这一项,交由公司执行,使这一部分钱活起来,专用于此项工作。

  从上述看,比起单纯的抓贼,我们是要多干一些工作。但以此换取更多的群众来协助我们的工作,其意义和价值都是很大的。众所周知,司乘人员在识别不法人员及了解掌握他们的活动规律上,优于我们许多公安干警。如果全市4400多名司乘人员,只要有十分之一的人,来主动协助我们的工作,比我们临时抽调数百名干警上车,搞突击行动的效果要可观、持久和省力得多。可以这样说,如果我们真心实意地利用法律武器和我们的特殊身份,为企业解了难,为司乘人员及乘客解除了后顾之忧、撑了腰的话,那具有群众基础的反扒窃(治安)局面必将形成。

  二、加强横向联系,改变工作作风和方法,创造群防群治的治安局面。据了解,被抓获的扒窃犯有90%以上是我市人员,其中80%以上又都是有单位的职工。又据了解,许多单位对我们公安在社会上抓获其违法职工、不通知单位的做法很有意见。甚至有一些被拘留多日又放出来了,单位还不知道。我们为民做了好事,反倒引起单位的反感,这不能不说是我们工作方法上的失策。若我们抓获扒窃犯后,及时通知单位,将案由与案犯交由单位保卫部门审理、整卷拿出处理意见,我们只过一下手续,这样单位满意、我们省力的事何乐不为呢?这样做,还可以使我们的视野放宽,对稳、准、狠地打击真正的罪恶之徒、教育挽救初涉歧途者,会提供更广泛的依据。交由单位保卫部门审理,他们将比我们更有精力扩大战果,还有可能破获一些本单位的积案。若此,又起到了获取大量案件线索来源的作用,将可为内部单位制定切实可行的防范措施提供依据。这样做,不仅锻炼提高了单位保卫人员的工作能力,而且还使单位对自己职工的控制能力,从工厂围墙内走向了社会,缩小了单位违法职工列管和控制的死角。如果各派出所都能放下架子,不计较小单位的得失,以大局为重,加强这方面的联系,这个死角将会更小。若单位愿意将案犯接回去,由单位进行处理,我认为,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比如说,只要不是屡教不改之徒,也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由案犯本人书写保证书,由单位出面组建有案犯家长、街道组织参加的帮教小组(成员名单附卷),并拿出切实可行的措施后,完全可以交由单位处理。对于无单位的扒窃犯,除必须严惩的外,其余的也应在通知派出所后,由街道组织出面,组成有案犯家长参加的帮教小组,履行上述手续后,放回社会。对于走后门的一些人,我认为也可以采取类似的方法,请其参加帮教小组,这样除可以起到一定的抑制作用外,还可以变‘恶性循环走后门为‘良性循环走后门(这作为一个特别的问题,我对此有专门的思索,有机会再表明)。endprint

  我认为,对于扒窃犯实行行政拘留的手段不妥。除拘留几天就放出来,给群众一种“就这么回事”的印象外,扒窃犯在拘留所里因时间短,受不到应受的教育,心灵受不到触动,反而会因有机会聚集一堂,刺激他们更加猖狂的违法犯罪心理。拘留所门口多次出现的扒窃犯用出租‘皇冠车接同伙出所的现象,就足以说明问题。因此我认为,凡是不够劳动教养的扒窃犯,均应采取以上方法处理为好。这样既体现了法律的严肃,又为教育挽救大部分人网开了一面。这种网开一面的做法,为教育真正误入和初涉歧途者,创造了条件,最大限度地减小了对立面。同时,也使单位、街道和家庭分担了压力。达成了政法部门处理与单位处理相结合,处理与教育挽救相结合的目的,为形成群防群治的局面创造了条件。

  三、加强耳目建设,有计划地在全市形成一个耳目网络,对于深挖犯罪,稳、准、狠地打击扒窃‘老手和集团的头目,进而控制全市公共交通治安秩序,将起到积极作用。我认为,可以协助内部单位,在扒窃犯中物建一批,并交由他们进行管理,向我们提供信息,我们的精力可以放在无业扒窃犯中,从而达到大面积、有计划控制的局面。在耳目使用上,我主张采取压力与经济手段并行的办法。花钱买线索,破获一些有影响、价值大的案件,这样值得。

  四、采取實事求是的态度和敢于负责的精神,创建自身过得硬、群众信得过的战斗集体。果断地剔除队伍中光搞以权谋私的人,无所作为、又爱无事生非之人。在此基础上,我们应该既鼓励、支持每个同志,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创造性地工作,又敢于为他们在干事之中出现的问题负责,决不遇事推诿;既要求同志们高效率的工作,并不断拿出新成果,又要考虑到他们的家庭、生活、收入等问题,尽全力为他们解除后顾之忧。我认为,在这讲大道理已不‘时髦的年代,在这改革、求实惠的思潮之中,采取高压政策来实现自己的目标,往往会物极必反。我认为,将情与理揉合在我们的工作之中,使那些自己不干,又嫉妒别人干,自己干不了,又专爱挑剔别人的人自感无立足之地,才是上策。现在为社会的安定团结而主动管‘闲事的人实在是不多。鼓励和支持公安干警多管一些这方面的‘闲事,将有助于每一位干警,把当警察的自豪感和责任感结合起来,从而把影响安定团结的现象,都自觉地划归在自己的分内,人民群众对我们的信任将会因此而生。(笔者注:内容略有删改)

  ……

  不白之冤

  表面上看,此信并没有检举啥事,也没有揭露什么,更谈不上有多大的不妥,但若置身事内,细细品味王新法的这封信,则真有可能触动某些人的“奶酪”。他那些表面上泛泛而谈的文字,等于在石家庄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面前,直接曝光了该市公共汽车和车站方面存在的治安乱象和严峻的扒窃问题。这封朴实无华、情真意切的汇报信和请战书,紧紧围绕公共秩序和治安问题旁征博引,既有板有眼,又有根有据,同时也诚恳地分析了存在这种乱象的深层原因和解决对策。当时,就有人说,“不知天高地厚”的王新法,究竟是全然不知,还是根本无视那已显僵化和官僚的行政体制呢?有过十多年军旅生涯的王新法是不是当兵当傻啦?王新法的确有点像是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太宽了!

  问题很快就来了。

  是什么问题呢?原来当年,王新法写给领导的这封信,领导虽然日理万机,但还是认真地看了,虽然没有作出亲笔批示,但肯定很重视,至少嘱秘书班子往下转了。这样一来,几经周转,最后转到了石家庄市时任公安局长杨一言手里……那时,令杨一言极为不安的是,自打他上任局长以来,表面上看,似乎早已大权在握,原有几个公开不服的老辣椒,如今都已俯首称臣,或纷纷表态归顺于己。可近来不知出了哪门子邪!省厅和市里举报他杨一言的匿名信,总是络绎不绝。它至少说明在他的背后,不乏有“打冷枪”“放暗箭”的人,这些“打冷枪”“放暗箭”的都是些什么人呢?难道都吃了豹子胆?

  当年,王新法怀着满腔热忱,带着英雄主义情结,从部队转业来到石家庄市公安局,他原本只想一心干事创业,想像在部队那样,凭本事立足,靠本分做人;整天里只是忙于警务,根本无暇顾及那些团团伙伙,也不可能去掺合个别领导间的私人恩怨。但客观上,但当时在石家庄公安系统内,据传,是存在着“两股势力”斗争的,对此,一心忙于埋头苦干和实干的王新法,却是一无所知的。若非即将发生在他身上的这起冤案和那封与他“相关”的匿名举报信,也许他永远都会不知晓。

  王新法妻子孙景华清楚地记得,1988年7月7日,王新法被石家庄市公安局停止执行职务、接受隔离审查、受到监视居住的那天,七、八名办案人员,不问青红皂白闯进她的家门,说是要全面搜查,说完便开始翻箱倒柜,查找了好一阵,找到了一本“朱跃(化名)”的证件,办案人员因此似乎联系到了什么,便收了起来。之后,一名办案人员,“意外”地从大衣柜顶,找出了一包东西,从中发现了一封举报信,于是,办案人员如获至宝,兴奋异常,其中有一名专案组领队人员,在看完这封举报信后,现场就问起了王新法的妻子孙景华:“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孙景华拿起这封举报信看了看,如实地回答了办案人员的提问。她确实不知道,就连当事人王新法当时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后来,王新法从看守所出来后,孙景华向王新法问起这封信的事,王新法才如梦初醒般地想起当时“接手”这封信的情景:

  一天,同在二处的老刘(化名),在下班路上遇到了王新法,说请他帮忙寄一封信,说完,便将这封信放到王新法自行车兜里了。王新法回家拿着这封信瞧了瞧,觉得不对头,并已感知到这可能是一封举报信函,可考虑到人家好歹都是以前的领导,既不好退回,也不好邮寄出去,进退之中,他采取了简单化处理,随手就扔到卧室的大衣柜顶上了。这里所称的那个老刘,其实也不是个什么省油的灯,当年王新法初来乍到二处时,老刘正是市公安局政治部里一个响当当的处长,后来不知犯了点啥错误,被撤职了。政治部的一个处长下放到一个业务处,且啥职务也没有,这不是明摆着被处理了吗?但在处里,王新法却从未轻视过他,同样尊重他,平常总称他为处长。加之那时,自从杨一言上位后,全局上下,被处理或被调出调进的干警可多了,少说也有近两百人。若此,这个老刘就不怎么厚道了,甭管什么原因,起码他不该利用王新法,玩出这出“借刀杀人”式的鬼把戏。想到这里,王新法方才想到,自己蒙冤的关键可能正是出在这封不明不白的信件上。endprint

  如今,眼看就要祸起萧墙,孙景华方才认真地看了看信封上的笔迹,这笔迹很显然不是王新法的。于是,她肯定地对办案人员说:“这信绝对不是王新法写的。这也不是咱王新法的做人风格!”

  “这么绝对?”领队的办案人员慢悠悠地再次质疑孙景华。

  “是的,绝对!”孙景华也再次肯定地回答了办案人员。

  办案人员眼看在孙景华这里再也讨不到半点便宜,只好拿起“朱跃”的证件,尔后兴冲冲地走了。

  孙景华看着办案人员远去的背影,心里像是一个打翻了的调味瓶,一时五味杂陈,尽管自己感觉到问心无愧,她也坚信王新法绝无可能做出这种事,但事已至此,他怎么又能自证清白呢?这封信里究竟隐藏着多大的玄机呢?王新法将要面临着怎样的命运?

  原来,王新法一直以为,是他自己写的那封“关于转变我市公共汽车和车站治安秩序的几点想法”惹了祸,却从未想过老刘的这封信才是导致他“有罪”的元凶,可奇怪得很,办案人员自从他家里搜查到那封信后,几乎从未向他提及过那封信的事,也可能是当年办案人员也未必被授权审问这个敏感问题,或是领导早已主观认定了王新法就是个“奸臣”。

  其实,当年那封信举报的对象,就是杨一言和市政法委艾建民(化名)书记,且信中举报的内容,就是这两位领导涉嫌徇私枉法、拉帮结派、任人唯亲等等问题。这还了得,难怪当年,当王新法案在新华法院曾经两次由于“罪证”不足没法公审宣判时,原石家庄市政法委总是不厌其烦地指挥协调,多次召集公检法三家联席办案会,强行推进了此案的宣判。孙景华清楚地记得,王新法生前曾多次向她提及这样一件荒唐事:在王新法被“指定”到新华公安分局“监视居住”的那阵子,虽然办案人员没有对王新法直接下手,但采取了一些更为人所不齿的行为——他们以吊打另一嫌疑人的方式想对给王新法“杀鸡儆猴”,企图迫使王新法就范,结果只能是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因为其中的一名审讯人员不慎将一本审问笔记本遗落在王新法的“眼前”,王新法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地看到了这本笔记本上记载的“有关领导的指示”。

  看完这“指示”内容,王新法顿时觉得身上似有千刀万剐,身体也仿佛坠入到一处万丈深渊。有些事情,并非是“不知者不为罪”那么简单,有些不该来的祸患,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过的,这几乎比影视情节还吊诡。这可不同于部队上的“红蓝”军事对抗演习,而是现实生活中的一场不可预测、兵不血刃的斗争。王新法此时不由得深思起来,可能自己一不小心,撞到了甲方与乙方之间的枪口上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张大网悄然撒下,一场捕杀在所难免——不久,一封封举报原石家庄市公安局二处民警王新法敲诈勒索的实名举报信便应时而生了。

  这些信的内容直指王新法亲手侦办的三起案件“三宗罪”:一是举报王新法在1987年12月间,利用其曾在石家庄水泵厂办理物资被盗案的机会,多次找到该案案犯李羞志、张大魁(均为化名),敲诈了二人现金2000元;二是王新法在1987年2月22日在石家庄市3路公共汽车上抓获扒窃犯孟武(化名),敲诈了现金100元;三是王新法在1987年11月28日,在石家庄市5路公共汽车上抓获扒窃犯朱跃,敲诈了其现金100元。

  王新法的领导之所以要对他痛下杀手,除了视他为“对手”阵营里的马前卒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认为他居功自傲、不听招呼,不除不足以让领导放心了。其实,王新法那阵子所办的每起案子,背后都牵涉到他的领导的亲朋好友。在他侦办的多起扒窃案件中,不仅有同事、甚至还有个别领导,通过王新法的直接领导打过招呼,替嫌疑人說过情。王新法这人的非比寻常处,可能就在于除了一以贯之的原则作风外,就是他的扶弱不服强。比如,个别同事打的招呼,诚如上述信中所言,违法情节较轻或对社会危害不大的,他还是会高抬贵手;但越是领导打的招呼,嫌疑人危害社会的程度又特大的,他越是严格执法,决不会姑息迁就,而是坚决从重从快打击处理。

  当时,有的领导的逻辑就是,既然你王新法誓言要做新时期的包青天,那也就别怪我们“得理”不饶你,同样对你不会姑息迁就,坚决地“从重从快”打击处理你。

  直至“监视居住”过期,王新法才被移交到新华检察院,羁押到了获鹿县看守所,管他合法与非法,只要一切有利于“办案”,哪怕是毫无人道的非法手法,再用一用又何妨!就这样,王新法的身份一夜之间被来了个180度的大逆转,由一个公安系统的“反扒英雄”,一下就被自己亲手打击过的几名蟊贼指控成了“家贼”和“败类”……

  2.狱中的自白

  “我相信党,如果我入党是一种信仰的话,那么,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找到比共产党更值得信仰的信仰……我希望你也不必为此磨难而沮丧。挺起胸,抬起头,堂堂正正工作,光明正大做人。历史有时会有不公正,但不公正不永远是历史。”

  —— 摘自王新法含冤期间写给妻子孙景华的信

  1988年9月22日,王新法被石家庄市新华区检察院正式批准逮捕,被羁押到了远离石家庄市区的获鹿县看守所。

  锒铛入狱不久,王新法被开除了公职和党籍。

  不论是在监视居住或看守羁押期间,无论公安局的同志做多少工作,看守的同行多么刁难刻薄,甚至是遭至非难殴打,王新法始终信念坚定,头脑清醒。他不相信,刚刚经历过“四人帮”乱权和十年浩劫的党,会任由个别人来颠倒黑白,胡作非为;他始终坚信,自己总有平反昭雪的那天,他始终相信总有阳光灿烂的日子。羁押期间,正值“六四”风波,值此自身难保的时刻,他依然坚持仿照《红岩》剧中的一位地下党员华子良,每天在狱中锻炼身体,以增强体质,同时不忘给家属写信,叮嘱家人,尤其是爱人孙景华,一定要明辨是非,站稳立场,不听谣不信谣,切不能上街游行……

  王新法的爱人孙景华,在随调到石家庄市公安局劳教所工作前,是原兰州军区后勤部管理局的一名军工,当年也算是管理局里的一朵大红花。孙景华当年之所以要铁心嫁给王新法,不图别的,就图他人好、心细、有抱负、有信仰、有主见,无论干啥,仿佛都有一股子使不完的劲,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困难和问题,能够将这汉子压垮。所以自从嫁给他后,王新法不论做啥,她都随他,全力支持他,从不拖后腿。特别是在王新法蒙冤二十余年的那段岁月里,她无疑是王新法的铁杆战友和坚定支持者。采访中,她言语不多,从不主动掏话,这或许是长期以来,她遭至连累所致的一种习惯吧。endprint

  在经过无数次的接触和访谈后,她终于主动地从箱包里,拿出一摞早已泛黄的书信资料,慎重地交给了我。

  我打开一看,都是王新法当年被羁押在石家庄获鹿县看守所时,给她及家人写的书信。当晚,我就打开了这一大摞、足有几十封的书信翻阅起来。读完这些充满着凛然正气和无限信仰的“狱中自白”,感觉自己无论穷尽何种写作手法,亦不如“立此存照”更加直观形象:

  自白一

  要相信历史永远是公正的!

  景华:

  你9月27日写的信,我10月5日收看。先后几次送来的衣物都已收到,请放心。来后我已发出两封信,因每月20日是发信日,我22日进监狱,刚好错过机会,虽经请示管理人员发了两次,也可能人家因故扣下,或另有原因。因怕在你单位引起更大议论,进而使你遭受精神上的更大刺激。故两信都发给了五弟,很可能你们都没收到,对此,我能理解,因这地方本身就是完全限制自由的地方,不为怪。

  进监所后,我一切都很适应、习惯,心情、情绪比“监视居住”期间要强得多,每天早上,都坚持在院内跑跑跳跳,锻炼锻炼;真没想到,部队十几年对我的锻炼,在这里派上了用场。关在一起的人们说我像电影“红岩”中的华子良。不管比喻是否恰当,但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努力工作的共产党员,被关在共产党的监狱内、为日后继续为共产党干,而进行这种保“本钱”的锻炼,这又怎能不使人感慨万千!

  在这里被关起来的,不管是真还是假,每个人头上都有一个罪名,因而谁也不笑话谁,在这样的环境中,就我的体会:比起我在“监视居住”期间那种“狗眼看人低”之压抑局面,我的心情、情绪要强得多了。吃、住、行我都适应。胃口好、吃的也饱。我不吸烟,也无其他嗜好,比起大多数人来,我还真是块住监狱的“料”。

  在这里,我体会到了常人所不能体会到的一些东西。早就想记述我坎坷经历的念头又萌发了。素材比以前更加丰富。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和时间进行构思。因而,在这小小天地中,我也并不感到烦闷。

  真想不到,在这里也有知道我的贼。说真的,在送我入监所的囚车上,我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以迎接使我最难堪的局面。也真没想到,我不但没有遭到形形色色人员的打骂,甚至连非难也没受到。相反,我的一身正气却感染了一些人。由此看来,就连这些等待着判决的有罪之人,他们心灵中闪光的东西,也并没有或是完全泯灭。当然,在这里每时每刻都能接触到丑恶灵魂的暴露和表现。这些反倒一扫我那一度消沉、颓废的情绪。不仅不会为我为社会治安出的“傻力”而后悔,反而感到自己做得还不够。如果有机会,有条件的话,我還将继续追求我所认定的事业。人生是短暂的,为什么要认定无所作为呢?因而,我希望你也不必为此磨难而沮丧。挺起胸,抬起头,堂堂正正工作,光明正大做人。历史有时会有不公正,但不公正不永远是历史。我坚信这一点。

  请律师的问题,我在前两信中都已提到,我的意见是:考虑到石家庄律师的处境,还是请外地的好,北京的,上海的,能请就请,我并不想出名,只想踏踏实实地工作,但人家既然非给我们“出名”的机会,我们又为何不充分利用呢?我认为这绝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要弄清权与私、权与法、干与看、改革与否的问题。

  在此,我请你与家人除向上级组织反映问题外,千万不要向任何人进行那毫无意义的“游说”,在强权之下,那是枉费心机。况且,那也不是咱们这种人的性格。

  在监所内,大多时间是休息,偶尔有一点活干,也都是些针线活,干这个活,我可真有些作难。主要是,我与罪犯扭打,受伤的八个手指隐隐作痛,两只手一着凉水就痒,而后就是痛,拿针主要用食指,可我的右手食指被贼咬伤后,食指内侧一直麻木,我估计是把某一神经咬坏了,受伤的腿和脚也时常疼。好在管理人员照顾我,让我量力而行。为感谢他们的恻隐之心,我像在外面干工作一样,我还是埋头尽心尽力,我这人历来就是这样,你是清楚的。

  家中的事,你就多操心了,你多保重,照顾好孩子,是我最大的心愿,视情况向我父母、你父母及家中其他成员告知我的情况,兰州爸妈那,请你经常联系着点,该怎样说你看着办,我意以不影响老人身体为原则;我父母之事,请我弟弟他们多关照,请他们相信党的政策,相信国家法律,相信历史永远是公正的。

  东西再不要送了,钱我还有30多元,粮还有60多斤。什么也不需要,我不同意你们任何人来看我,有事我会去信告知你们。

  因信中不许涉及案情,如你要来信的话也请注意,省得让他们又合手去研究,白写半天,此信是在规定的日期发给规定之收信人,我认为符合要求,但愿你能收到。

  祝好

  新法

  1988年10月20日于获鹿

  自白二

  他们的灵魂是被特定环境扭曲的!

  景华:

  你11月11日送来的大衣等物我已收到,五弟10月25日写的信,我也于10月30日收阅,感到遗憾的是,本月11日是婷婷的生日,一年一张生日彩照,我没提醒,请你不要忘记。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前几日胃口出了毛病,在所领导及管理人员的照料下,现已经痊愈。请放心,进监狱已快两个月,我的心情一直很好,时间长,说明组织对此事的慎重,是好事,我相信党。因为,如果我入党是一种信仰的话,那么,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找到比共产党更值得信仰的信仰。

  我承认与革命老前辈打江山的创业精神相比,与八十年代之前英雄模范人物无私奉献的精神相比,我是无地自容。但是,在现在的年代,我也并不希望他们那种行为在我的身上再现,因为这到底是八十年代了。历史在前进,人们的观念在变化,而变化最大,也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人们对自身价值的改观。建国以来历次的政治运动,特别是文化大革命之后,造就了一大批看破红尘的人,唯利是图之人。不参与政治,积极谋私,不惜一切手段,对丑恶的行为视而不见,麻木不仁,就是这一批人的具体表现。我看不起他们,可怜他们,但我又理解他们。因为,他们的灵魂是被特定环境扭曲的。不过,时代在造就这一大批人的同时,也在孕育着中华民族新一代的脊梁,虽然他们中间许多人因为学识、年龄、机遇各种原因,对中国、对世界的远代史、近代史也没有深的研究,但对近代史和文化大革命的盲从之后的阵痛,不可避免地影响着他们。改革开放的政策使他们从迷惘、躁动中逐步解脱了出来。独立的思维方式,充分展示自己才能的想象,公平竞争的要求,追求事业的自信心;勇于前驱,勇于实践,勇于求实;平平安安度过自己的一生没有意思,曲折的人生道路才可能更有价值。构成了这新一代人的新的人生观念。略琢磨一下,这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endprint

  苏联是个老牌的社会主义国家,在经过了斯大林时代后,到了赫鲁晓夫时代时,人们不也是产生了一种对政治漠不关心、不闻不问吗?可现在,他们在进行全面的改革。我国在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的灾难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甚至现在还有相当大的一群人,以及一些领导,不也是只顾眼前利益,没有对理想事业的追求吗?但这并不是历史发展的趋向,人们终究会从迷惘徘徊中出来,追求者把自己置于一个适宜自己的社会位置之中,为振兴中华民族显示自己的微光。届时,人们将普遍会对干部以权谋私、缺少公平竞争的机会、领导干部的家长作风严重等社会弊病发出吼声,从而要求废除干部终身制,精简机构,裁减冗员,以达到消除各种不正之风,每个人都能更好的发挥自己的才能,真正做到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新局面。

  我不敢说我就是这种新潮流的一员,更不敢说我就属于这中华民族新一代脊梁骨中的一员。但是,我不但十分赞赏这种新的人生观念,而且还积极努力地亲身去实践它,体会它,并不断为它的魅力而激奋。我认为从部队转业至地方公安工作六年多来,特别是近两三年来,我的思想、行为及工作表现过程,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近一年多来,不少同志,不止一次提醒我:你这年纪,还是换个行当干吧。我明白他们的心意,我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了,再过几年,我就跨过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四十岁界限,如果说我现在还在部队,我不必出这么大的力,费这么大的心思,三十而立对我来说并不是一句空话,因为十多年的兵涯,我熟悉了部队生活,从感情到规律我都适应。可到地方,特别是干公安工作,我不但是一个新手,而且还是一个一无所知的新手。年龄已使我没有时间像熟悉部队生活一样,慢慢品味。正是这种紧迫感,促使我奋力去实践,促使我利用一切机会、用自己的行为,而不是用嘴去显示自己对社会的价值,去表现自己,促使我不止一次向有关领导毛遂自荐。这一切的目的,无非就是要求一个实施自己才能的机会,无非就是不想让自己的一生庸俗无为,想干一番事业而已,况且,两三年来较充分的调查、实践,我也并不认为实施我的想法等于想入非非,可望而不可及。因而,在遭到非议、非难之时,虽然我也想不干这惹是生非的工作了。但去干其他的行当,我的时间,我的精力,我的追求,这些都不允许。所以,在进退两种思想交锋中,坚定地干下去,再坚持一下、争取一下的思想始终占着上风,就连这一次“被捕”这种不可想象的磨难,都没有使我完全放弃干下去的信念和自信心,我的这些观念与行为,被看破红尘之人嘲弄,被思想保守之人所不理解,我均一笑置之。但是,被一些领导也不理解,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思想上的糊涂和狭隘,是一种可悲的现象。我记得一位领导在概述我的行为时,用了一句俗话说我:“不图利者不早起”。对这种人的眼光,我记得老百姓也有一句俗話,那就是:“狗眼看人低”。话是糙了一点,但很说明问题。我不知道他们把什么作为对领导支持与尊重的标准,是奴颜婢膝吗?

  因为在监狱里有时间反思我的过去,我思索的多,所以写这封信时,一写就多,其实,我还有许许多多的思虑,大部分都是决意投身改革前的思想动态。利用写这封信的机会,一是加深一下我的记忆,二是自我们认识结婚之后的再次思想交流吧。

  在外面,我不下象棋,也没时间和心思下,在这里,我也有了时间、精力,不仅下,还自绘了一本,并书上了两句:难中有乐,乐在其中,知足长乐;苦中有甜,甜在心里,苦尽甜来。以此来激励我那向上的意志。

  总之,我一切都好,请你们放心,目前我什么也不需要,你们也少来这个地方,有什么事写封信来就可以啦。请我父母及弟弟们不必着急,谢谢关心我的同志和朋友们。

  祝好。

  别忘了给兰州爸妈通信问候

  新法

  1988年11月15日

  自白三

  唉!苦的还是百姓啊!

  景华:

  你好!发信日到了,因没什么了,我不想再写什么,但又不知4月13日、28日写的经所里特许发出的两封信你收到否,故再啰嗦几句。

  被限制人身自由已10个多月。法院退回检察院补充侦察也已超过法定的一个月期限,此间无一人过问,结论更杳无音讯。真让人为这权力的强大、法律之疲弱而愤懑。

  不知你们是否做了向上反映的工作。我想省、市人大已召开了吧。我就不相信,现在没有一个制约这种无视法律尊严行为的机构,没有一个理论是非、仲裁正义的地方。不管闹到何时、何地,我都不会放弃必须依法追究有关人员责任的要求。因为,给我及家庭造成的后果太严重了。

  不知田、李几位律师对此有什么想法和认识。

  从《人民日报》上看到,现在社会治安形势严峻,社会黑势力形成了局面,也真使人忧虑。因为早在两年前,我经过工作实践和社会调查就已看到了,我市的犯罪分子有向黑社会帮派发展的趋势。为此,我给不少同志及领导谈及这种忧虑,大多同志只是听了一笑了之,个别好心人劝我,这可不是随便发表的论点。尽管这样,在1988年的上半年,给市委领导的信中,我还是大胆提出这种见解,期望引起注意,防患未然。相隔两年之后的今天,不但上海市市长惊呼,就连最高法院院长也承认了此趋势。真可惜,错过了大好的治理机会,我们又掏了“学费”。这就是我们多年来固步自封、自以为是、盲目自信所必得的结果。唉,苦的还是百姓啊!百般无聊之际,思前想后发几句谬论罢了。因现在连自身最起码的权益——公民的人身自由也没有了保障,还谈什么其他!

  我现在的精神、情绪、身体都非常正常,什么也不需要,请你们放心。唯一的就是希望你们代我向各有关部门上诉。

  祝好,保重!

  新法

  1989年5月11日晚草

  自白四

  我原先的指导思想和行为没有错

  景华:

  你好!10月27日收到你24日写的信(此后再未收到任何信件),知道了我的案子于10月16、17日又转入法院,是第三次开庭?还是直接宣判?法院接案至今一个月了,也未有任何人来给我信息。失去自由已近17个月,单羁押至今也将达14个月,依法定程序时间,不管怎样,也是没有理由拖下去了。请你们采取有效措施,抓紧向上级有关部门反映。endprint

  二次庭审后,从罪犯指控我的证词中,我发现了许多编假诬陷的证据,并多次要求法院能来听一听,但至今毫无反映,无奈,只好等待机会述说了。我意请李、田律师来听一下,有几个证据也需要他们去取,这些证据将足以配合以前的证据,说明罪犯确实在编假诬陷。也不知法院是否收到了我上个月去的信,今再随信一封,请予以转交,并请抓紧催促。

  回顾前两年,当我提出治理的一些措施和建议而被告知“想法不错,但根本不可能实现”时,当我在警校集训的论文上呼出“再不强调为人民服务,任严重的脱离群众的现象蔓延,是当前最大的政治隐患”被提醒“这么说可太过分”时,当我忍辱负重并拼命工作,反被理解为“不图利不会早起”时,我彷徨过,可能我的论调和行为与时代不合拍,才招致此难,可我从社会大众那里确确实实看到人们都在呼唤着这些啊!要不然,我怎会提出那些“谬论”呢?现在,党的舆论工具在呼唤“白求恩精神”,党的领导人李瑞环也指出:“发扬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这是由我们党的性质、我们党的哲学、我们党的关于人民群众是历史的主人的根本观点决定的。我们的信念在哪里?追求在哪里?动力在哪里?智慧在哪里?我们的政治优势和精神力量在哪里?说到底,统统在这里”,我才踏实地感到:作为一名党员,我原先的指导思想和行为没有错。

  11月12日下午,收到你送来的毛裤,未收到任何消息,我一切都好,什么也不需要,不要再送,主要是穿不着。

  11月11日是婷婷的生日,如大哥没有给婷婷拍彩照的话,一定要请他补上。

  (请律师给我来一封信,或是你来信告知我律师们的意见,我也就不瞎着急了。)

  祝好!

  新法

  1989年11月16日于获鹿

  自白五

  请他们相信法律是会战胜邪恶的!

  景华:

  你好!3月27日收到你23日写来的信。三个月多后,知道了你的情况和婷婷的消息,非常高兴。真让爸、妈受累了,请你去信时,务必代我表示问候,望二老保重身体,二老身体好,就是我们的福气,并谢谢各兄嫂弟妹。

  知道五弟这段时间不在家,四弟在张罗我的事了。我想,你看了判决书,了解了我的上诉和提供事实材料,就会清楚你回兰州这段时间,事件发展的情况,事实是,他们的确是编了假。

  目前,虽然形成了“让自由都不走”的局面,虽然不自由是人生最大的痛苦,但新华法院秉公执法,卢庭长坚持原则,使各色人都亮出了嘴脸的事实,已使我的精神状况大大改观,至于明知无罪硬判有罪,那就是另外一个范畴所要理论的问题了,而除了向上级有关部门反映情况外,我依法上诉还是必要的。

  上訴已20余天毫无动静,随信附去我催促中院依法处理的信,请代转递。另外,请几个弟弟有时间去催促一下也很有必要。

  知道四弟没有断了与律师联系,如果律师来信,请他们来见我一下,有关材料及情况需与他们交流,但不要请他们专此来信。

  我记得咱们住房的东头有一标牌,上书有“第一栋”字样。我印象中,上面还书有宿舍单位的名称,请你看一下是“劳教所宿舍”还是“劳教学校宿舍”来信告知我。

  你送来的毛衣、毛裤,虽然已过两个冬天,我也没舍得穿上身,连厂里送给我的那件衣服也没穿过。在这里过日子的衣物,我都已具备,请你再不要到此来送任何东西了,望理解我不愿你们来的心情。时常通个信息,我就满足了,背景与环境已使我从不奢求,适应能力很强,请放心。

  我知道此事件给你及家人带来灾难和痛苦,望你能理解,也希望你能改一下不喜书信的习惯,增加书信联系,以给二老一些解释。请他们相信法律是会战胜邪恶的,最后的结果是会尽人意的,放心就是。

  我的身体及各方面情况都很好,勿念。向三、四、五弟及他们的家人问好,向父母问候。

  请你多保重身体!

  新法

  1990年4月2日

  透过王新法的五封家书或曰自白,可谓字字含情、句句在理、篇篇揪心啊,我们仿佛看到了一个新时期以来,一个鲜有的公民个体、军转干部和共产党员,对党对国家对人民的崇高情怀和坚定信仰。

  可王新法当年有所不知和后来才知晓的、让人更加痛心的是,由于王新法的“罪过”,他的亲人们所承受的却是无限的蒙冤之辱,亲人们的前途之难和生命之重。1990年1月1日,王新法的岳父,因不堪承受王新法被冤之重,在兰州突发心脏病不幸去世。1990年3月24日,王新法的母亲也因无法承受她多年来引以自豪的大儿子王新法的冤案,在担惊受怕中也撒手人寰。在母亲去世丧事期间,当王新法的妻子孙景华和王新法的五弟王书生,向石家庄市公安局领导和司法机关,提出让王新法戴着手铐回家见母亲最后一面的请求时,却遭到了严辞拒绝。

  当年,爱人孙景华为支持他的工作,于1984年远离兰州故土,从兰州军区管理局转调至石家庄市劳教所工作,因受王新法一案影响,亦被莫名其妙地取消了转警资格,而将她从该所档案室,下放到了消防器材厂当岗位工;最令孙景华心痛不已的,要数在王新法被采取强制措施的那天,刚从幼儿园回家的女儿王婷,当看到家里被抄得乱七八糟和瘫坐在房门口的孙景华时,懵懂而又怯生地问起了妈妈:“妈妈,家里来强盗了吗?爸爸哩?”此时,孙景华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只好抱起女儿以泪洗面。为了保护好不满五岁的女儿,她不得不将王婷送到千里之遥的甘肃舅舅家寄养。

  此后,这段入狱史,绝不仅是淹没了这个热血男人的辉煌前程和带来的那段屈辱,而且还一路影响到了女儿王婷后来的应征、入党和军婚,影响到了整个大家庭的政治信用。甚至,连王新法的五弟王书生想随妻出国,都成了不是问题的问题。

  此后,王新法的申诉之难,就更可想而知了。

  3.漫漫维权路

  他含冤24年,从未改变过对中国共产党的忠诚与信仰,时刻用一名共产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1992年,他冒着生命危险解救了一名被困室内的3岁儿童;2001年至2011年,他全额全程资助了石家庄市井陉县贫困学子张朝红完成了从本科到博士毕业的学杂费;2002年,他收养井陉山区孤儿张恩来十余年,直至成家立业。endprint

  —— 摘自上报党中央和国务院

  的王新法事迹相关材料

  一起普通的职务案件,在经历了法院两次退回补充侦查和审判程序混乱之后,耗时近两年,最后竟在个别领导的协调下,王新法硬是被“坐实”了莫须有的“敲诈勒索”罪名。令人发指,可笑至极!

  欲加之罪

  1990年2月26日,石家庄市新华区法院作出了[1990]新法刑判字第12号刑事判决,认定王新法犯敲诈勒索罪名成立,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刑期自判决之日起计算,判决执行前羁押一日,折抵刑期一日,即自1988年9月22日起至1990年3月21日止)。1990年4月25日,石家庄市中级法院作出了[1990]法刑上字第29号“维持原判”的刑事终审裁定。

  毫无疑义,这是一个荒唐而又乌龙的判决。

  原在河北省农业银行工作的五弟王书生,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为了帮助哥哥澄清事实,维护权益,他当年几上北京,跑到了北京求是律师事务所,找到李汝涛和田敏律师。当他向二位大律师说明来意时,二位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凭经验推脱:“你大哥肯定有事,只是事大事小的问题!”他们经不住王书生的再三请求,最后决定代理王新法案件,在历尽艰辛看到了王新法案那些问题成堆的案卷后,又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表明了这样的态度:“王新法是个好警察,是一个有信仰的警察,绝对应做无罪辩护,不论输赢,我们不要你们王家的律师费!”

  可当此案经历了两次“退补”,石家庄市公安局的补充侦查工作结束,却找不出任何新证,而王新法的律师在历尽艰辛取得了众多无罪新证的情况下,新华法院还是进行了第三次开庭审理,而且公然不让王新法从北京聘请的两位大律师到庭诉讼,尽管王新法没有在任何宣判他有罪的法律文书上签字,但法院最后还是强行作出了有罪的宣判。“不搞明白就坚决不出看守所,我宁愿在这里受罪!”

  1990年4月25日,王新法与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司法机关抗争了一个多月之后,最后被强制连人带包一齐扔出了获鹿县看守所的大门。同时,执行任务的民警代表有关方面、态度非常蛮横地对他吼道:“领导说过了,你爱找谁喊冤叫屈就找谁去……”

  石家庄政法系统如此公然践踏法律的做法,令曾在北京中级法院当过庭长的李汝涛律师,和当年仍在“北京政法大学”任法学教授的田敏律师一直不得其解,也等于给了原本信心满怀的两位大律师当头一棒。

  临别之际,两位北京来的大律师老泪纵横地对王新法道出这样一番嘱咐:“当前,国家正在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你不妨先赚点钱,生存下来,再择机申诉,无论如何都要相信法律相信党,总有一套纠错机制会对你起作用的……”

  王新法本就是个信仰坚定、意志坚强的共产党人,尽管此时,自己早已被开除了党籍、开除了公职,但在他的外在言行和内心深处,始终都将自己定位于共产党员和人民警察这些角色上,加之听了两位大律师的上述一番话,他除了坚信自己的清白和信仰之外,似乎也若有所思,心有所悟:是呀!我总不能像一般上访者那样,天天上街和静坐示威去吧,我也不能因为自己一个人的冤情,天天干扰党和政府正常的办公秩序吧!再说,此前关在看守所里,蛇鼠同窝,经历了那么多的威逼与磨难,不都挺了过来,难道自己一旦被判,走入了社会,就无法立足、无地自容了吗?除非自己真的有罪,或是想破罐子破摔,才会去死缠烂打哩。

  如此一想,他似乎心里豁然开朗起来,为了生存,他先跑到石家庄的搬运市场,与进城农民工一道,搞装卸、当搬运,一天两餐吃馒头,从早到晚最多赚十元钱。干了一阵子后,王新法掐指一算,这样干下去吃苦受累不说,若自己胃口大点的话,这赚的还不够饭钱,自己都养不活,就甭提养一家老少了,这显然不行,得另想办法,这个家至少不能老靠妻子一人支撑吧。

  哪里还有更好的赚钱活儿哩?王新法又开始了新的尝试。

  不久他又搞起了电器买卖,可一心只想诚信经营的王新法,哪是那些奸商黑户的对手,没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血本无归。家人们实在看不过去了,都帮他想起了办法。那时,正好他叔叔家有一辆濒临报废的东风货车,于是王新法兄弟几个,帮他凑了点钱,将这车修好,交给了王新法,又跑起了运输。像王新法这样的驾驶高手,跑运输还是蛮合适的。再者,他搞运输的那些年,也正是中国经济快速腾飞的时期,仅就拉煤专供国有大中型企业这一项,就够他跑断腿了。而且,这并不需要精于算计他人,只要适当提防一下“小人”即可。

  由此,王新法赚取了他人生的第一桶金。他不仅自己注册了一个工贸公司,而且还以借资的形式,向陕北某矿投入了一笔入股资金,等于多拥有了一份“劳资保障”。但王新法这人的理想就是宏大,信仰过于崇高,而对金钱的兴趣又过于淡化,加上他一以贯之的诚实风格和与人为善的人生态度,使得他在面对很多老赖和生意场上的利益纠葛中,一直处于低調和忍让的状态,以致于很多他本可以拿回来和争过来的收益,大多都忍让掉了,或是被动地让给了对手或合作伙伴。否则,依照他的勤劳智慧,他赚回的钱,绝不止于投向此后要提的一个薛家村,而是成片扎堆的“薛家村”。

  奋斗了这么多年,王新法除了基本保障全家的吃喝拉撒外,并无多少积蓄。那时,他的公司曾做过不锈钢工程,因一房产承建商资金短缺,迟迟给不了工程款,最后不得不以一套现房以折抵工程账款,从而使得王新法一家赚得了这套现有的商住房。除此之外,他就再无别的固定资产了。

  上访维权

  只要冤情一天在身,王新法便一天不会放弃申诉的决心。这也客观上影响到他全心全意投入生意场上的雄心。自王新法被迫“双开”的那一天起,他的内心深处,从未将自己定位于一个商人和一个生意人位置上。这是他的为人秉性,也是他的信仰使然。

  在蒙受屈辱的这些年里,王新法不知向省市两级法院和人大申诉过多少回,投诉过多少状纸。毫不夸张地说,他亲手拟就的申诉材料,加起来足可装两个麻袋了,可这些血泪斑斑的申诉件,每次投出,皆如石沉大海。当他觉得在河北省内申诉的希望十分渺茫后,不得不亲赴北京上访,多次向最高人民法院、国家信访局和全国人大反映情况。endprint

  为了确保自己的上访举动合法,他给自己确立了上访三准则:一是不穿奇装异服、只穿军装旧服,行李只带解放挎包,胸前只佩戴领袖像章;二是不结伴成群、不扯标语横幅,不说任何有损党员干部形象的话,只陈述案情,或提出再审诉求;三是主动配合居住地党委和政府的维稳要求,在政治敏感期和首都北京举行重大节庆活动期,尽量不访或主动配合维稳干部的工作。对此,妻子孙景华,原石家庄市人大代表、石家庄新华区合作路街道民政科长曾德美,该街道电大街北社区居委会支部书记王会涛这三人最有发言权。

  采访中,孙景华在不觉间,给笔者讲起了王新法在北京上访中的一段难忘经历:

  1992年初春的一天清晨,东方欲晓,太阳初升,在北京天安门广场,人们不顾料峭的春寒,一大早不知从哪冒出来成千上万的人流,一齐涌向升旗台前,观看升旗仪式。不一会,随着嘹亮的国歌声,五星红旗在晨曦中徐徐升起。此刻,广场上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向红旗行注目礼,但在今早来参加升旗式的人中,有一个不同寻常的人,格外引人注目,这个人就是前来北京上访维权的王新法。

  在这次升旗仪式现场,只见他身着一套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军服,右肩左斜着一个军绿色挎包,左胸口袋上佩戴着毛主席像章。他不仅在升旗仪式上行的是一个标准的军礼,而且直至五星红旗升起后好一会,仍然没有放下他抬起的右手,眼里的泪花也似乎在随着五星红旗飘扬闪烁。他的这一举动,很快引起了一位便衣警察的注意,这位身材魁梧的平头青年,悄然抵近王新法,向王新法发出了试探性的询问,面对便衣的问询,久经沙场的王新法自然不慌不忙,说出了自己此番来京的原委,不曾料想到的是,这位便衣不但没有干预他的意图,而且还向他指引了去最高人民法院和全国人大信访接待室的行走路线。

  这天,当王新法从最高人民法院信访接待室出来时,已是下午五时,当他左掏右摸衣兜,发现自己的钱包“不翼而飞”了,令他哭笑不得,没想到,曾经的反扒英雄,如今“沦落”到连自己口袋都不能自保,还好,那张回程的票还在。此时,王新法才感觉到自己从早至晚,粒米未进,腹中空空。如今钱没了,咋个果腹哩?在首都北京,亲戚朋友按说是有几个的,但一考虑到自己当前的尴尬处境,就不想麻烦别人,再者离开车时间也只有两个小时,时间上也经不起折腾了。正当王新法饥肠辘辘之时,不经意间,他抬头发现在天安门广场东北角,正好停放着一台献血车,这不正好,既解决了肚子里的“温饱”,同时还可为人民服务。于是,他飞快地走了过去,挽起左胳膊,献出400CC鲜血,获得了两个鸡蛋和一个面包的奖赏。王新法一阵狼吞虎咽之后,立即进站上车,当晚就回到了这个令他无比伤心的石家庄。

  工作对象

  2008年5月13日上午,原石家庄市人大代表、石家庄新华区合作路街道民政科长曾德美、该街道电大街北社区居委会支部书记王会涛,在该街道“迎保促”稳定会上接到了一项稳控工作任务,通报显示:家住泰华街478号院劳教所宿舍的居民王新法,曾多次去过北京反映自己的案件问题。这年,“百年奥运”是全党全国人民的头等大事,容不得半点闪失,维稳工作一直从北京延伸至基层居委会或村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为了织密一张针对王新法等人的稳控网络,有针对性地做好王新法的稳控工作,当年负有包保之责的曾德美和王会涛商定,就算天大的事,也要以人为本,靠人来解决问题。于是他们决定要变被动为主动,靠前工作,先找到王新法谈谈,看看这位曾经几度上访北京的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到底有多大的冤情,有多高的诉求。

  会后第二天,曾德美和王会涛两人在“向导”的指引下,穿过了石家庄市郊外的一片冬枣林地,来到了一栋陈旧简陋的平房前。这里虽属农村,但这屋子周围却没有六畜兴旺的迹象,但在房舍的东头方向,可见一小块栽种着大葱白菜之类的菜園,从这块菜园的面积大小和整洁规范程度上,似乎可以判断出这方土地上的主人,并非是这里土生土长的村民,而更像是个早年在城里呆腻了之后,想退休在此尽享田园之乐的归隐者。他们一边走一边观察,不觉间,早已临近了这家主人的卧室门口。此时,只见室内忽地走出一位身穿着旧军装、胸前佩戴着毛主席像章、年龄至少在“六十岁”上下、头发稀疏却不显零乱、脸色青铜却精神抖擞的“老者”。他两眼充满着疑惑,一边打量着两位不速之客,一边礼貌地上前笑问:“你们是来看枣林子的?”“不是。我们是来找王新法的。”“老者”说:“我就是王新法。请问你们二位是?”“这是合作路街道管民政的曾科长,也是石家庄市的人大代表。我是电大街北社区的书记,叫王会涛。”

  “好大的一片冬枣林啊!都是你种的?”头一次见到电话里和材料上的这位稳控对象,曾德美丝毫没觉得眼前这位憨实的老农像个“对手”,倒像是个和蔼可亲的大哥,就忍不住搭起了话。

  “是的,这里原是省军区的一处农场,有250余亩面积,由于位置偏僻,加之管理不善,此地几乎荒废。1999年,我在武警石家庄指挥学院副院长花有瑜的建议和支持下,以我公司的名义,与省军区后勤部门达成了土地承包协议,并在河北农业大学两位教授的支持下,栽种上了这片枣林子,都十年了,没打过农药,没施过化肥,看是好看,也有利于生态,但经济效益却上不去,反而赔了好几百万,现在协议快到了,我也不想续包了,如今想做点良心买卖真难呀!”

  “哦!原来你是一个实业家、大老板,应该算是我们社会的中坚力量,怎么会老想去‘北京哩?我们今天想听听你的情况,可以吗?”三句话不离本行,曾德美一下就将话题引上了他们此行的工作任务上来了。

  说起这个人大代表曾德美,还真不可小觑,她原本出生和成长在湖南石门县的薛家村,父亲曾是解放前后当地的农会主席,大小也算是个官儿。曾德美高中毕业之后,当上了该村的民办老师;由于她知书达理,气质高雅,没教几年书,就被邻村的一名庹姓军官家给盯上了,一来二往,也就很自然地成了庹连长的媳妇,后来随军到了河北石家庄,被组织安排到新华区合作路街道工作。由于她办事雷厉风行,工作能力强,被选为石家庄市人大代表。endprint

  “好吧!都20年了,你们今天是代表党和政府唯一‘下访我王新法的干部,我不但欢迎你们,而且衷心感谢你们……”说完这番话的时候,王新法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起了转转。只见他顿了顿,起身走进了房间,拿出了一大叠申诉资料,双手递给了曾德美和王会涛,尔后继续向两位客人动情地倾诉起他的案情……

  在听王新法讲述的一个多小时中,曾德美和王会涛不时插话,不时点头,手中的笔头也不时旋转着,眼眶里的泪水也不由自主地跟随着王新法的泪水婆娑而下。尤其是刚自修完法律本科文凭的王会涛,边听边紧锁眉头,并就一些案中的关键点,与王新法展开了对话。他一会儿寻根究底,一会儿疑问丛生。很显然,他已将王新法案的一些关键细节“吃”了进去。

  见时候不早,讲到最后,王新法诚恳地说:“你们的到来,着实令人感动!我不求你们能够做到,但求你们能够反映。鲁迅先生说过:‘希望本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但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至于奥运期间‘上访北京的事,其实我早已买好了车票,很多朋友都鼓励我去,我也是真心想去,且连日来一直在纠结这事,你们今天来了,也等于给我这个已不是党员的党员提了个醒:个人事小,国事重大,百年奥运,举世瞩目。我就此表态,当了这么多年的兵,也曾受党教育多年,起码的政治觉悟还是有的,绝不会因为个人的冤情而耽误党和国家的大事,决不让你们基层组织为难!”

  告别王新法,曾德美和王会涛,在回程路上一路思考一路嘀咕着。

  曾德美说:“看来,这个王新法既是个很感性的人,也是个讲道理、明事理,且对党和国家怀有很深感情的人!”

  “就是呀!今天见了他,听了他的叙述,至少我感到:王新法案的许多纠结点,不在法律本身,而在法律之外。比如,领导干预司法、贼喊捉贼闹剧、涉嫌打击报复、司法程序违法等等问题,将这起普通的职务犯罪案件,办成了一团乱麻……都二十多年了,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可他今天的话语里却没有半句对党对社会的抱怨……如今,有的公安有奶便是娘,热衷于为一些非法势力站台服务或充当保护伞,可他却因为‘固执己见、一心抓贼却自己被抓了。看来这出戏名头不小啊!兴许,眼前的这个老头,不仅不是个‘工作对象,而且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哩!”

  “看来,我们的工作不能仅仅停留在‘稳控层面,这样既对不住人家的信任,也有负于党和国家的重托!会涛,你有了法律专业知识,我拜托你对王新法的申诉情况多关注,最好对他就近的居民展开一次大调查,看看街道社区居民对他的反映如何,条件合适时,我也可以以人大代表的身份、以街道社区基层组织的名义,向上级党委、政府、人大、政协和司法机关提出请求,如何?”曾德美在沉默了片刻后,若有所思,向身边的王会涛就这样以商量的口吻安排好了后续工作。

  “很好!你真不愧是我的大姐和师傅!尽管我人微言轻,办事很难,但我愿意跟着你干,人生难得几回干哩!”说完,王会涛与曾德美不由得四目相对,发出了会心的一笑。

  助人为乐

  不待奥运会举办完,曾德美和王会涛便开始针对法案以外的王新法之人品德行,进行了走访调查。他们在历时半个月的走访调查中,为我们挖掘整理出了王新法在蒙冤期间,许多鲜为人知的助人为乐故事。

  1992年的一天,王新法所在小区里家住四楼的张家,只因张母一时疏忽,一不小心就将钥匙和不满三岁的孩子反锁在家中了。一时间,屋内是孩子哇哇的哭闹声,屋外是张母使劲地敲门声。王新法当时刚好因事赶回家中,当他了解到事情的原委后,连声安慰张母不必着急,也不要再呼喊了,否则孩子更害怕。他对张母说,自己曾在部队当过侦察兵,会一点特殊技能,从现在开始,解救孩子的事,就交给他来办。张母听了王新法话,虽然将信将疑,但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也只好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老邻居王新法身上。安慰好了大人,王新法又開始安抚孩子,他转而轻声细语地对那孩子说道:

  “小丫头,别害怕,不要哭,勇敢点好吗?”没想到,王新法这几声一出口,屋内孩子的哭声便戛然而止,转而代之的却是孩子口齿不清的质问:“你是谁呀?”

  “我是住在你家楼下的王伯伯哩!认得我不?”

  “认得!”与孩子的这一问一答,顿时坚定了王新法准备翻窗入室的决心。但在行动之前,他觉得仍有必要给孩子吃下一颗定心丸。

  于是乎,他开始不无自夸地告诉孩子:“小丫头,你虽然认得王伯伯,但你一定不知道王伯伯会做蜘蛛人!伯伯年轻的时候不仅当过侦察兵,还当过警察哩!你稍等一会儿,伯伯马上就会爬进来陪你,好吗?”

  “好!但你要快点进来!”很显然,此时孩子的情绪已经被王新法彻底稳定了。

  这是一栋上世纪八十年代修建的复式楼,楼高只有四层,四楼即是顶楼,且那时的住户,都没有安装防盗网和空调台之类的外托设施。要想攀爬入室,难度非常之大,安全毫无保障。王新法见时机已到,早已顾不上自身安全,快速下楼,进入另一单元,上到四楼,敲开邻居家门,说明来意后,只见他快速走进这位邻居家里,观察了一阵,要进入张家,唯一的进出通道只能是两家的凉台。这天的运气,好就好在张家这扇窗户没有关合,好像是专为迎接王新法的到来而预留了一道机关似的。但从邻居家凉台通往张家的凉台,只有一块高出窗顶的不足20厘米宽的水泥檐板,若想抵达目标,唯一的办法,只能靠双手的抓力,悬空通过,万一不测,能留个全尸就已经不错了。此时,左邻右舍的人们,都劝他放弃,但王新法主意已定,决心早下,顾不了那么多。只见他脚踩凉台边缘后,蹲起脚尖往侧上方一弹,双手便牢牢地抓住了头部侧上方的水泥板,此时整个身体一下便悬在高空之中,人们跟着一下子屏住了呼吸,揪心地紧盯着他的下步动作。

  真是艺高人胆大,王新法抓牢水泥边沿后,不慌不忙,凭借着在部队当侦察兵时练就的硬功,两手左右挪动着向目标“漂移”,身体也跟着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就那么三下两下,便靠近了张家的凉台,估计距离上没了问题,王新法便用左脚一搭,够着了张家的凉台,然后身子一猫,便从敞开的玻璃开口钻进了张家凉台,真像个蜘蛛人一般,出现在小丫头面前……endprint

  “我的花大院长,今天什么风把你给刮来了,快坐!”

  2001年8月的一天周末,原兰州军区射击队的老搭档、时任武警石家庄指挥学院副院长花有瑜,一大早便来到了王新法的冬枣林场。

  “坐啥呀!我还是帮你干点活吧!”花有瑜可不是来坐坐的,这些年里,他虽然无法替王新法洗刷冤屈,但隔三差五地来找王新法天南海北聊聊天、干干活,已成了他除处理繁忙的警务教学工作之外的一种生活习惯,或说已成了他一种别样的修身方式。因为他和王新法,彼此实在是太了解了,依花有瑜的妻子、他俩的老战友、军医徐书真大校的话来说:“这两个老家伙,可真是狼狈不为奸的一对,想掰开他们不可能,家里凡是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不是给他俩糟蹋了,就是被他们给送人了,真没辙!不过有一点,我援藏十多年来,也幸亏有老王帮照顾我家有瑜,只要他们在一起,大的方向问题,我从不操心……”

  “不就是两三个月没来‘改造,就手痒痒了,要不就是又来打我这里的‘瘦鸡的主意来了,真要想干活的话,那就帮我一起施肥去吧!农学院的周教授反复跟我说过,光靠放养在这枣林里两三千只鸡的天然肥力,不解决问题,还必须要人工施肥。”王新法感觉这花大院长不像说假,再瞧他今天一身便装,即便不留宿这处“狼窝”,这一时半会想赶都赶不走他。于是就干脆下达了这个劳动命令。

  说话间,这俩搭档顺手拿起一顶草帽戴上,来到屋后一处肥料场边,拉起一台小拖斗,操起铁锹,就配合着给枣林施肥去了。

  只见花有瑜推车,王新法持锹,在离每株枣树约半米处,三两下便铲出个小坑,然后将牛屎猪粪埋入坑中,就算施好一株枣树两年的有机肥了。

  八月的石家庄,正是天气最热的季节,此时又正好是晌晴白日,这气温少说也有三十七八度,这两个“狼狈不为奸”的老战友,没干一会儿便大汗淋漓,不得不脱去了上衣,扔掉了草帽,放开膀子继续干,直到太阳挂顶、人累肚饥时,他们已用去了二三十拖斗肥,施放了百余株枣树,流出了几身汗,之后才停止劳作。

  回到住处,王新法顾不上休息,打开液化气灶升火做饭。不一会,一盘青椒炒牛肉、一碟土豆片和一盆炖鸡就上桌了。在他们看来,如此三大碗,已经不简单了。尽管二位一般不喝酒,尤其是王新法,但花有瑜今天见了这三大碗,坚持要喝点,王新法想推,便称这屋子里没酒。然而对早有准备的花大院长来说,王新法的这招显然没用。今天,他懒得在他这窝里翻箱倒柜,而是一言不发地走到了他的桑塔纳轿车边,打开后备箱,搬出一箱衡水老白干,就朝王新法走来。王新法见这阵式,知道躲不过,只好就范,但嘴里仍显不满地说:“好吧,就别示威了,陪你喝二两,但下午还得接着施肥,成不?”

  “成!从来只有酒后不能开车的,你在哪听说过有酒后不能干活的?”听花有瑜今天如此激将,王新法亦不再坚持,心想喝就喝呗!又不是头一遭陪他喝酒了;再说,眼前这花上校要搁在武警学院里,自然是威风有余,跟随者数众,哪会是今天这种作派;他除了到我王新法家不招人待见外,平常里,无论走到石家庄哪儿,难道还会没人陪酒不成?

  王新法的二两没干,花有瑜的四两已早下肚了,虽然这两战友从来不分大小,不计多少,但最基本的酒规还是要讲的,最基本的原则还是不能违的。见花有瑜开始有了酒意,王新法只好苦笑着一口将酒干了,然后再给自个儿斟上二两。当这两“狼狈”推来碰去好一阵后,花有瑜突然严肃地问起了王新法:“新法同志!最近读书看报了没?”

  “没有!这工夫太忙,没顾上。”王新法实事求是地回答。

  “可不能放松要求啊!我们的战友,越是在最困难的时候越要加强学习,加强理论修炼啦!”

  “那是,过一阵子,我再将这课补上吧!”王新法又认了这个理。

  “前几天,我从燕赵都市报上看到了一则消息,说有个叫张朝红的井陉县高考生,考上了河北农业大学,家里穷得叮当响,若得不到社会的支持,就只能放弃上大学了。我也想帮,但你知道,我和书真都靠部队的工资吃饭,前年,我们已经出手帮了两个学生……”

  “成!这学生我来帮吧!我父亲曾在井陉工作过哩,对那处地儿所有了解,等过几天,我带景华和孩子去看看他家情况。你今天来,主要为这事?”王新法欣然答应了。

  “谁说的!听说XX领导都退休了,你这冤案申诉也该有进展了吧?”

  这些年来,花有瑜心里一直都挂念着王新法的冤案,时不时也会问起这事,但又囿于自己的身份和职位所限,不能公开为眼前这位老战友喊冤叫屈、洗刷冤情,总感觉到心里过意不去。

  “船长倒下了,可大副和水手们都在,你说这船就不开了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只要夜空中还存半点星光,我就觉得充满了希望。”听花有瑜这么一说,王新法一时不无感慨。

  这天,在不知不觉中,王新法和花有瑜将酒喝到下午三时,等王新法一收拾完碗筷,这一对老“狼狈”又到枣林子里继续施肥去了。

  翌日一早,王新法便带着妻子景华、女儿王婷、五弟书生和侄子浩然、鹏鹏,驱车前往井陉县张朝红家进行助学接对去了。临近中午,王新法家一行五人左问右探,好不容易才找到张朝红家。当时,走在最前面的五弟王书生,看到一处破败不堪的老屋,不禁脱口而出:“这是一个家吗?”

  “老五,可别乱说。”听到这话,嫂子孙景华赶紧嘱咐心直口快的五弟,要注意影响。因为今天王家与张家的这次结对,在王新法看来,不仅仅是资助几个钱了事,也不仅仅是来认个门的,而是要来亲眼看看这个家庭的现实状况,拟定下一步的帮扶计划。另外还有一点,就是要让自家的三个孩子来亲身感受一下城乡差别,受受教育。

  转眼间,王新法一家已经来到了张家。

  在张家,一眼可见的,便是那几面剥落的土坯墙,几处纸糊的窗户,一张砖砌的餐桌。虽然家里通电了,但张家唯一的“电器”,就是张朝红“书房”里的那盏电灯。这个家里,真可谓家徒四壁。见王新法一家到来,许是因为拘谨,张父竟一時无语,那时,尚未见过世面的张朝红也不知说啥好。endprint

  张朝红本有姊妹三人,还有两个许是因为怕生,早不知溜到哪去了。最高兴的却是王婷和两个同来的孩子,他们一进张家门就没个消停,不是到这边瞧瞧,就是跑到那边望望;特别是快长大成人的王婷,到了张家一点也不怯生,就地当起孩子王,她用一双扑闪着的大眼,死死地盯着张家正门口一个不知挂了多少年的旧灯笼,手里拿着一根不知从哪找来的竹棍,照着灯笼顶绳一连擢了好几下。看来,她是很想将它占为己有,要不是孙景华及时喝止,她可能就真把它给擢下来了。

  这时,一个自称是张朝红姑姑的中年妇女,从门口疾步走来,见到王新法一家,口里连称:“对不起,哥哥不谙事,怠慢了贵客。”她将提来的一只西瓜给切好,招呼大家吃瓜。不等话音落下,这三个城里来的孩子,便手捧西瓜,争先恐后地啃了起来,好像从未吃过这么甜的西瓜似的。王新法妻子也懒得再管他们,随他们去了。

  吃了一块西瓜后,王新法对着张朝红姑姑和张父正式表态说:“情况早就知道了,看来你们这一家子过得的确不容易,但今天最令我动情的,不是你们家的贫穷和困难,而是您张大哥在这样的一种情形下,还能够坚持不懈、能够培养出张朝红考上大学。这说明你们家还是有远见的,这样的精神值得嘉许。大学期间,这孩子的上学费用,您就放心吧!”

  “您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哪!您就算多一个孩子吧,朝红以后就拜您为干爹了。朝红,快点出来,还不赶紧给干爹下跪!”张朝红的姑姑真懂事,接着就道了这样一番话。

  在当地农村,像朝红这样的姑姑,绝对算是个处事比较灵泛的农村妇女了。

  可以感知到的是,张朝红能够坚持学习到今天,眼前的这个姑姑也一定功不可没。听到姑姑的这声吆喝,土里土气的张朝红,不得不满脸通红地走了出来,正要给王新法下跪时,王新法一把抓住了他,连忙摆手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能随便就给人跪,更不能随便就叫人爹,我只不过想扶你一把而已,以后的路还得靠你自己走,这个家今后全指望你来支撑了,到了石家庄,随时联系我,我也会随时来看你!”

  张朝红不停地点头,一边连声谢谢,一边泪如雨下。

  当天,王新法便全额资助了张朝红所需的上学费用。此后大学四年,王新法年年都将他所需的学杂费和生活费资助到位,且这两家人之间,不是亲戚,却胜似亲人,交往频繁。特别是在张朝红大学期间,王新法不光关心他的学业成绩,同时十分注重对张朝红的思想教育引导,每当和张朝红会面之时,还会灌输给他一些诚信之道。

  张朝红大学毕业前夕,王新法的经济状况开始每况愈下,但当张朝红在考不考研的问题上来找他征求意见时,他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考研的意见,至于学费问题,仍表态解决。直到张朝红硕士毕业,物力资助不计在内,王新法至少资助了张朝红四万余元。而很多人至今不知的是,这些资助款中,其中有一部分还是王新法东借西凑来的。其中,自然也少不了老战友花有瑜的支持。为此,当年石家庄当地的《燕赵晚报》,曾经对王新法捐资助学张朝红的事迹进行了多期跟踪报道。

  在王新法资助张朝红学习的那些年,张朝红不仅只是在知识的海洋里达到了一个理想的高度,而且还在与王新法的交往中,懂得了感恩,学会了做人。虽然自家条件难以一时改善,但他也会时不时地从家里捎带些核桃、粉条之类的土特产,以回敬王新法一家。不过,只要是稍微值点钱的东西,比如核桃之类,王新法都坚决给挡了回去,并要求他在市场卖掉换钱,补贴学费。

  无独有偶,就在王新法资助张朝红上学后不久,在一次与张朝红的交谈中,无意间听他说了邻村孤儿张恩来的故事。此后,王新法又承担起了培育张恩来的责任。

  原来,在张朝红的家乡,还有一个比他更苦的孩子,是个弃儿,幼时即被三个娶不到媳妇的张姓三兄弟光棍收养。作为弃儿,能够被人收养,已是不幸中的万幸。然而,祸不单行的是,从他童年起至十六七岁时,这张姓三兄弟,都先后因病离他而去了。尚未成年,就只剩下他独自一人来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孤苦程度,可想而知。

  看得出来,张朝红也是个有爱心的孩子,而且对这个张恩来也肯定是牵挂在心,才在王新法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起。尽管那时王新法的经营和人生,也几乎到了焦头烂额的程度,但听了张朝红讲的这个故事后,还是回家与妻子孙景华商量,义无反顾地收养了这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先将他安排在自己公司工作,然后又带他学会了不锈钢焊接技术,最后还带他去冬枣林场里,搞了两年科技种枣。总而言之,王新法绞尽了脑汁,终于将他培养成人。直到张恩来在石家庄结婚时,住的都是王新法妻妹的房子……

  推动再审

  通过在街道居委的深入走访调查,呈现在曾德美、王会涛及白书芳(一直在幕后支持、推动王新法案再审的原合作路街道书记)等人面前的,是王新法数十年来所做的一桩桩的好事,所解决的一件件难事,所表现出来的一个共产党人非比寻常的坚定信仰。

  鉴此,居委会和街道办多次向上级党政部门如人大、政协反映过,但得到的回音稀少,推动再审之路并不平坦。

  2009年,就这么令人揪心地过去了。

  又是一年春草绿。转眼间,2010年又向曾德美、王会涛、白书芳等王新法案再审申诉团悄然走来,接下来怎么办?合作路街道的党组织和居民代表们没有灰心,没有气馁,王新法的老战友、原石家庄市公安局的一些老同事们,也不再沉默,而是纷纷加入到了依法启动王新法案再审的求证和举证工作中来。他们除了继续向各级反映王新法的现实表现和冤情外,还直接向石家庄市中级法院提出了听证请求。

  在无数有志之士和社会各界的推动下,2010年4月20日,石家庄市中级法院终于顺应民意,召开了关于启动王新法案再审的听证会。当时,负责王新法案的卜嘉良庭长主持听证会,并宣读了此前的两级法院判决书。听证会上,曾德美、白书芳、艾力涛和王会涛等人铁肩担道义,既对事又对人,大义凛然,大胆陈词,充分反映出了社区街道党群对王新法一案的看法和呼声请求。当法院方面的三个律师均以“此案已由两级法院审结”为由、表明了“没有再审的必要”的意见后,身为人大代表和街道干部的曾德美和人大代表杜振芳此针锋相对,据理力争,进行了有力的辩驳。此刻,看上去文弱内敛的社区书记王会涛倏地站起,口若悬河,针对对手论点,展开了十分给力的反击:“是的,此案是经两级法院审结了,也早有了定论,但错了就是错了!二十年前两级法院的审结,都是建立在‘事实不清,证据不足的基点上作出的错误判决……王新法的人品、口碑和助人为乐等种种事实和新的证據表明,王新法案极有可能是一起新时期以来罕见的冤假错案……”endprint

  人们注意到,在王会涛陈述自己的反驳观点时,主持听证的卜嘉良庭长不但没有打断他的发言,反而不时颔首点头。这不仅是出于对这位基层干部的尊重,更是因为对这位业余法律人士的由衷敬佩。最后,在法院方面三位律师代表反对启动再审的情况下,听证会依法以投票解决的方式,终于通过了王新法案启动再审程序的诉求。

  但不知何故,转眼间又过去了一年,直至很久以后,才真正得已再审。

  不管咋说,王新法经历了近24年的不白之冤,经过了近24年的漫漫长路的维权,最后在这些中华人民共和国最底层的干部、最具使命感的人大代表和最有良知的公民们呼吁与呐喊下,终于有了再审的机会,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何罪之有

  时光之车原路返回到庭审现场。

  审判长在询问了上诉人和公诉方对对方出庭人员有无异议之后,由审判员宣读了律师授权委托书。

  审判员:“辩护人李文堂,河北正岩律师事务所律师;辩护人艾力涛,甘肃方域西涛律师事务所律师。”

  尔后,审判长宣布:“经审查当事人及其诉讼辩护人,参加诉讼符合法律规定,准许参加本案诉讼。”

  审判长:“王新法犯敲诈勒索罪一案,新华区人民法院于1990年2月26日作出[1990]新法刑判字第12号刑事判决,本院已于1990年4月25日以[1990]法刑上字第29号刑事终审裁定,认定被告人王新法犯敲诈勒索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上述裁定发生法律效力后,原审被告人王新法一直不停申诉。本院认为,有新的证据证明,原裁定认定的事实确有错误。遂于2010年11月12日作出[2010]石刑申二字第00058号再审决定,本院已于2011年3月2日立案,并依法另行组成了合议庭,合议庭由审判员赵龙坡、吴彦峰和我组成,审判长由我担任,书记员为于冰花。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二百零四条第一项、第二百零五条第一款等项规定(第242条第2项、第252条的规定)今天依法公开开庭进行再审……”

  审判长:“上诉人,你对本合议庭组成人员、书记员、公诉人需要申请回避没有?”

  王新法:“没有!”

  审判长:“上诉人,你在本庭享有充分的辩护权利,开始进行法庭调查。由公诉人宣读起诉状。”

  公诉人:“王新法敲诈勒索一案,于1988年7月7日被监视居住,同年9月22日被逮捕,并于1988年11月21日移送至新华区人民检察院起诉……被告人王新法于1987年12月10日、12月12~13日间,利用其曾在石家庄水泵厂办理该厂物资被盗案的机会,先后敲诈案犯李羞志现金500元、张大魁现金1500元;认定被告人王新法于1987年2月22日,在石家庄市三路公共汽车上抓获扒窃犯孟武、陈冬(化名),于2月24日敲诈孟、陈现金100元;认定被告人王新法于1987年11月28日,在石家庄市5路公共汽车上抓获扒窃犯朱跃,以将朱交厂处理相要挟,敲诈其现金100元。被告人王新法所为已触犯刑法第154条,构成敲诈勒索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请维持原判。”

  审判长:“公诉人对起诉状除上面所述外,有无补充陈述。”

  公诉人:“没有。”

  审判长:“上诉人对此有无异议?”

  律师艾力涛:“有!”

  此时,王新法的战友,原兰州军区司令部军训部高参出身的律师艾力涛,早已迫不及待,手捧陈述材料,针对起诉书的所有指控侃侃而谈,并将近年来历尽艰辛获取到的几十项证据逐个呈现在法庭之上:

  “证人李芒(化名)在1988年5月10日向司法机关做了第一次证词后,在1988年8月30日,向司法机关提供了第二次证词(侦察卷101页):‘送钱以后,到了今年8月份,李羞志对我说,我那次和你一块送钱到水泵厂去,其实当时我没给钱,后来我又去了水泵厂,我自己在厂子里边把借你的那500元钱给了那个姓王的。我问羞志,那你当时为什么对我说瞎话呢,羞志说,我那时怕你老结记这事,我说给了人家了,你也就不用再等着我了,你该办你的事,你就办你的事去吧!问:‘李羞志对你说他是什么时间自己又去水泵厂送的钱吗?答:‘他没有对我说,我也没有问他。问:‘李羞志把向你借的这500元钱给人家了吗?答:‘他说他给了,但我没看见他钱的经过。

  李芒第二次证词又向我们展示了一个让人吃惊的情节——1988年8月,也就是在李芒要做第一次证词的当月,李羞志找到了李芒承认说:‘那天上午和你去水泵厂没有给钱,对你说了瞎话。

  ……

  新华法院针对卷中存在的问题,于1989年4月1日[1989]退字第1號函,退回补充侦查。明确要求新华检察院予以补侦:李羞志的证词、日记有矛盾,应进一步查清是什么时间、地点、给王新法款,都是什么票面、各是多少?

  从新华检察院第一次补侦卷中看到,李羞志对自己的日记和李芒证词之间的矛盾做了一个解释——承认自己对李芒说了假话,理由是让李芒老跟着跑心里过意不去。想说明李芒知道给钱的事,由于文化程度低,没能写清楚,给王新法款的票面也记不清了。而李羞志证词之间出现的矛盾仍未查清。

  1989年8月8日,新华法院针对卷中存在的问题,又发了[1989]退字第2号函,再次退回补充侦查,同时明确指出:认定王新法构成犯罪的证据并不确实充分,应进一步补充。而我们从新华检察院的第二次补侦卷中看到,所谓的补充侦查并无进展,李羞志只是重复了第一次补侦的内容,没有新的证据。

  综观全案卷中李羞志的证词,问题和矛盾显而易见:

  第一,在李羞志指证1987年12月10日给王新法钱的情节上,一直说是水泵厂保卫科的兰玉田处长告诉他,王新法下午4点才来,而兰处长早在1989年2月24日的证词中就说:‘没有,绝对没有,我不知道他(指王新法)的时间,怎么知道他什么时间来?

  第二,在李羞志向司法机关提供的证词中,多次说到王新法向王山(化名)要钱,可我们看到的是王山的亲笔书证:‘王新法从未向我要过钱,我也没有给过王新法一分钱,也从来没给李羞志、张大魁说过给不给钱的事。endprint

  第三,在李羞志向司法机关提供的证词中,多次也提到了王新法向牛大山(化名)要钱,而我们看到的牛大山的亲笔书证是:‘王新法从未向我要过钱,我也没有给过王新法一分钱,也从来没给李羞志、张大魁说过给不给钱的事。

  第四,李羞志在1988年5月11日第一次证词(侦察卷090页)说:‘第二次王新法向李羞志要钱的捎信人是张大魁,但在李羞志1988年8月25日证词(侦察卷080页)中,又改成第二次给他捎信的人是牛大山。而牛的亲笔书证表明:‘水泵厂案我被审查完后(1987年6月底左右),就不在水泵厂干了,王新法也找不见我给李羞志捎信。

  第五,李羞志给他叔伯哥李芒说谎的理由是,老讓李芒跟着自己跑心里过意不去,那李羞志给王新法钱后,第一时间跑到其表哥冯海洋(化名)家对冯说谎又是为什么?

  2010年4月20日下午,我们找到了李羞志,面对律师,已经添了不少白发的李羞志,尽管已是言不由衷,但仍不失胆大包天之状,他说:“早都扯进来了,也无所谓了,不就是要给他平反吗,赔偿吗,该我负的责任负就是了,无非最坏就是重判我一回,再追加几年‘鸡蛋刑,还有什么大不了的。”

  22年后的李羞志怕什么?盗窃罪早已服刑了,人也老了,世面也见多了,但他生活早已安定下来了,也是有家有室之常人呀!难道真的就不怕当年诬陷王新法的行为被追究?真的不怕案情越搞越复杂?抑或还是另有隐情?……”

  “啪、啪。”随着两下法槌声响,审判长卜嘉良此时打断了艾力涛律师的陈词,第一次向陈词律师发出警告:‘发言不得脱离或偏离本案,否则,本庭可中止你的发言!

  听了审判长的警告,艾律师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可能感情用事了。于是停顿了少许,调整了一下心态,马上又回到了正题。为了证明李羞志不可能在1987年12月10日下午5时许,在水泵厂小车库夹道给王新法送了500元钱,他向法官提供了如下证据:

  第一,石家庄市公安局二处1987年12月份的值班记录(申诉卷67~68页),证明了王新法12月10正在值班。这是一份石家庄市公安局二处马振安留存的、在他去世之前才亲手将值班记录原件交王新法的书证。

  第二,石家庄市公安局二处干警张荣爱的书面证明,证明了1987年12月10日,王新法确实在和他值班。并说明了这天是星期四,下午是政治学习,无十分特殊情况的全部参加了这次学习。

  第三,石家庄市公安局二处副处长刘贵臣证明(申诉卷49页),证明了1987年12月10日市公安局召开了会议,布置机关抽调干警上公共汽车打现行。

  第四,石家庄市公安局二处政保科副科长赵志学的书面证明,证明了1987年12月10日下午4时许,经处研究,由赵志学牵头、王新法负责抽调企业保卫人员组成反扒小组,执行上公共汽车反扒任务。组长赵志学那天正好安排王新法在处值班室打电话,通知相关企业保卫科(处),落实抽调反扒人员。对此,赵志学还附上了保存了多年的笔记本为证。

  第五,石家庄市汽车制造厂参加反扒人员李宝元证明(申诉卷50页),证明了1987年12月10日上中班(下午4时至晚上12时),在当天下午5时30分许,接到保卫科通知其参加反扒小组的指令。说明王新法12月10日下午4时许后,确实在执行赵志学让王新法电话通知企业保卫科(处)抽调反扒人员的安排。

  第六,石家庄市公安局政治部签发的《集体记功审批表》(新华法院第一次退补卷161~163页)。证明了1987年12月10日至1988年12月13日,赵志学、王新法、董兆兴、范树森、李宝元、魏笑农、魏明智、赵少龙八人组成了这个反扒小组,且功勋卓著,共抓获了72名扒窃人员,破获案件53起。

  第七,石家庄市水泵厂小车库改造《工程竣工验收证明书》(申诉卷52页),证明了小车库开工期是1987年8月9日,竣工验收是当年11月30日。而李羞志1988年5月11日证词(侦察卷)089页)、1989年12月28日证词(新华法院第一次退补卷141页):‘1987年6月22日走的(接受审查),7月初回家的,我在被审查出来后,就不在水泵厂干了”。说明了车库改造李羞志是不知道的。同时张大魁所言,王新法告其家的地址并画图的情节根本就不存在。

  第八,石家庄水泵厂小车库改造后的现场照片(审诉卷53页),证明改造后的小车库,后面的夹道已被堵死,代之的是一天24小时不离人的小车司机值班室。

  第九,我与李羞志的谈话录音,证明了李羞志承认没有证据和证人证明给了王新法钱,且表明了应该给王新法“平反、赔偿”,甚至还愿意承担法律责任。

  以上九条,足可证明所谓李羞志被王新法勒索500元钱纯属虚构,且不排除故意报复办案民警之嫌。

  让我们再看看张大魁的1500元是怎么被勒索的吧!

  张大魁在1988年8月25日证词(侦查卷107页)说:‘后来王新法又多次来水泵厂,单独找我和李羞志‘从那以后王新法隔三差五就找我一次,他那时天天去水泵厂,我们在水泵厂那盖车库(车库改造期限是这年的8月9日至11月30日),几乎天天碰上,王新法动不动就把我们叫过去,问我钱准备好了吗。

  李羞志在1988年8月25日证词(侦查卷078~079页)说:‘1987年6月被审查,7月初被放了回来……我出来后,干了一星期就不干了。而他在这年此前的5月11日证词(侦查卷089页)说:‘去年6月份因盗窃,在水泵厂受审查9天……6月22日走的,7月初回家的,我出来后就没有在水泵厂干了。前已有述,此时,张大魁一直在水泵厂干,那么假使王新法要敲诈张大魁的话,那还有何必要通过李羞志来实施?还有后面所谓的‘路线图‘下着小雪‘鬼魂再现等细节证词,显然都是牛头不对马嘴的。

  新华法院针对卷中存在的问题,在1989年4月1日发了[1989]退字第1号函,再次退回补侦,要求新华检察院:应查证王新法1987年12月12日在干什么,以印证张大魁证词的真实性。但实际上张大魁后来并无新的证据。1989年8月8日,新华法院又发了[1989]退字第2号函,再次退回补充侦查,新华检察院于1989年8月30日,对张大魁进行了讯问,张在回答时,只是将画‘路线图的时间由‘头一天改成了‘头两天。这显然又在撒谎。endprint

  为了证明张大魁指控王新法敲诈其1500元是彻头彻尾的谎言,我们在此向法庭提供如下证据证言:

  第一,石家庄市公安局王新法的直接领导、二处副处长刘贵臣,在1988年8月31日证明:‘经研究决定,从1987年7月底王新法、孟起房、周光辉回处工作……9月下旬又派王新法协助内燃机厂和第一橡胶厂开展破案工作,王新法当时已另有两起两处待破案件在身;在(审诉卷49页),证明了1987年12月10日这天正好市局召开会议,部署市局机关干警上公共汽车打扒窃,王新法作为当时二处的主力队员,不可能不参会,不可能去干别的事;同时,证明了1987年12月11日上午或是12日上午9时许,不是在开会,就是在落实上车反扒工作。不可能再去水泵厂找张大魁,更不会‘天天碰上盖车库的张大魁。也不可能再去找早已处理了的李羞志。

  第二,石家庄市焦化厂公安科干警范树森1989年2月23日的证明(新华法院第一次退补卷186~187页):‘我参加了市公安局二处的反扒小组,从始至终和王新法、董兆兴三人一组在一起,每天早晨8时上车,一直工作到傍晚六七点钟左右,几乎没有休息过一天,我不但从未发现王新法有违法行为,反而觉得这个同志工作大胆认真,责任心强。在次日的调查证明中,范树森还补充说:“12月11日上午科长告诉我要打现行……让我第二天上午早8时到水泵厂集合……刘贵臣副处长传达了市局的精神,进行了分工,我和王新法和董兆兴三人一组,这天肯定是12月12日,我们从早到晚在一起,包括吃饭时间都是这样。”

  第三,石家庄市热力煤气公司保卫科干部董兆兴在1989年2月24日的证明材料中说:‘1987年12月11日,王新法开着摩托车到所里找我……他让我第二天早上到水泵厂保卫科开会。12日早上到所里交代了工作后,就赶到了水泵厂,这时会已经开始了,副处长刘贵臣正在讲话……我和王新法及范树森在一个组,我们始终在一起,直至天黑得看不见了……从没有发现王新法有什么不妥,这人能干,为人正直,有事业心。

  第四、石家庄市公安局二处在1988年2月16日日为董兆兴开给华北机械厂、为魏笑农开给动力机械厂的补助信(新华法院第一次退补卷161~162页),均证明了1987年12月11日至1988年2月16日王新法同上述两人在一起打现行……

  第五、我们调取的石家庄市气象台1987年天气资料(新华法院申诉卷60页)可证明12月除30日有一点零星小雪外,其余20日前全是晴天,下旬以晴天为主,24日为多云天,所以张大魁在前述证词中描述的‘下着小雪纯属无稽之谈。

  第六,2009年9月28日,王新法从灵寿县杨朱乐村委会取得的调查证明,证明了王新法的姑父杨拴福早于1976年1月29日就已病故。怎么可能在1987年12月12日左右来到石家庄的王新法家,除非‘鬼魂出窍。

  第七,1990年2月26日,我们调取了石家庄市桥东区人民法院在1989年9月15日作出的[1989]刑字第77号刑事判决书:‘本院认为,张大魁、李羞志目无国法,盗窃国家财产数额巨大,均已构成犯罪。但被告人李羞志能够检举揭发他人(王新法)犯罪,有立功表现,本院为了打击刑事犯罪,判决如下——判处张大魁有期徒刑8年,剥夺政治权利2年;判处李羞志有期徒刑5年……这不仅证明了李和张案是由王新法为主的亲手经办的此案,而且还挑明了李羞志在所谓的检举揭发王新法案中有立功表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不但说明了李和张对王新法恨之入骨、伺机报复之说完全成立,而且还似乎暴露出了一些什么见不得光的‘隐情。

  第八,原石家庄水泵厂保卫处长唐志华早有证明:张大魁和李羞志,一直以来就对王新法当年侦破他们的盗窃案耿耿于怀、恨之入骨,但即便如此,张大魁还是承认了他是去过一次王新法家,而且是与李羞志一起去的,是想讨个说法的,路线图一说,他也矢口否认了。对此,我们在2010年4月21日找到了张大魁谈话,录音佐证了唐志华所说为实,他承认王新法在盗窃案中对他处罚太狠,对他确是仇恨,但否认给过王新法1500元钱,而且主动说起给王新法案平反没有意见,最后还讲到对李羞志的做法有些怨恨了。

  新华法院在1989年8月8日[1989]退字第2号函中明确指出:一是李羞志和张大魁在给王新法钱的情节上有很大矛盾,应予以排除;二是认定王新法构成犯罪的证据并不确实充分,应进一步补充。此后,李羞志和张大魁的证词总是颠三倒四,扯不清,理还乱,所谓的补侦并无进展,亦无新证;纵观全案,李和张二人,除供证矛盾、证证矛盾外,他们一起去王新法家‘送钱,就凭这一次‘送钱的印象,就对王新法家的布局、摆设描述得如此精确,几乎是一件不漏,用心之极,这说明了什么?难道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隐情?

  让我们回到开头,看看王新法是否分别敲诈勒索过证人朱跃的100元现金否?

  新华法院在[1990]新法刑判字第12号刑事判决书写道:‘被告人王新法于1987年11月28日,在石家庄市5路公共汽车上抓获扒窃犯朱跃,以将朱交厂处理相要挟、敲诈其现金100元。此后,市中级法院在[1990]法刑上字第29号维持了原判。令人遗憾!

  2010年3月20日,我的同行李文堂和关永旺亲去河北省儿童医院,找到了这个早已重新做人的朱跃取得了如下笔录。

  问:‘1987年你给过王新法钱没有?

  答:‘没有,肯定没给过,一分钱也没有给过,当时我气得不行,凭什么给他钱!

  问:‘他们怎么隔了那么长时间才找你呀?都是怎么说的?

  答:‘具体记不清了,找我的时候就简单问了几句,老是问我一句话,他(王新法)是不是要錢了?我就说了一句,是!向我要了,但是我能给他呀!他们记的东西也没有让我看,就让我签字按手印,签了字就拉着我去辨认了(1988年9月27日辨认笔录载明:当时共从监所提出5名嫌犯,从东至西第3名为王新法,经朱跃辨认:觉得第3名或第5名像王新法)。endprint

  问:你还有要补充的吗?

  答:我当时害怕得要命,很快就签了,也没有看,不知道(结果)?我愿意为他澄清!哪怕是法庭!

  ……

  至于指控王新法勒索陈冬、孟武的100元,除了新华法院的退补函外,石家庄市公安局二处副处长谢世奎也出示了证明材料,证明了王新法向陈冬索要100元亦是无凭无据,信口雌黄。

  至此,王新法是否‘敲诈了李和张二犯、孟和陈二人和朱跃的钱款,或说是否‘索取了他们贿赂,已经十分明了;同时,我们要说的是,这种告与被告、证与被证,小偷与警察之间的特殊关系,或说小偷与司法之间的关系,请法庭特别注意!

  审判长:“公诉人,你对上诉方所提证据有无异议”

  公诉人:“有”

  审判长:“有何异议?”

  公诉人:“上诉方所呈现的全是书证言证,請问有无证人上堂?”

  审判长:“上诉方有无证人上堂?”

  李文堂:“有”

  审判长:“传证人到堂!”

  此时,原石家庄市公安局二处政保科副科长赵志学在法庭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淡定地走到证人席前立正,拟接受质询。

  公诉人:“证人,你能证明1987年12月10全天都与王新法一起开会、一起工作到深夜吗?

  赵志学:“能够证明,我在案卷中的证词完全属实!”

  公诉人:“你愿为你的证词负法律责任吗?”

  赵志学:“愿意!我们在一起工作了几年,我很了解王新法,他那几天的工作都是我一手交办的,他那时每天忙于抽调警力或上车反扒、抓捕审讯、送监关押等打击处理工作,哪有什么精力去想别的,在此我不想多说他是如何埋头工作的,只想简单地说一下他为了抓住进入他视线里的每一个‘贼,他已身上多处负伤,如今,他十个手指伤残过八指,鼻梁骨两次被打折;两眼泪腺线被扯断,虽已缝合,但病痛仍在;左膝、右踝落下了创伤性关节炎。我们局里的很多同事都知道。自他转业到我们二处,几乎每年都是处里和局里先进典型,立功受奖,也少不了他,这至少能够证明他曾是一个非常求上进的人,一个具有英雄情结的人民警察……”

  话到此处,审判长第二次敲响了法槌,及时打断了“偏离”证言主题的赵志学发言。然后,审判长问公诉人还有无新的提问,公诉人说:“有”,并问上诉方还有没有新的证人,此时,律师李文堂说:“有”

  审判长:“传证人到庭!”

  一会儿,只见石家庄市热力煤气公司保卫科干部董兆兴稳步走向了证人席,随时准备回答提问。

  公诉人:“请你说说1987年12月12日这天,你除了与王新法在一起开会、工作,还干了些别的什么?”

  面对公诉人突然提出的这样一个既不偏题也非正题的问题,着实让证人董兆兴一时成了个丈二和尚,停顿了好一阵儿,他才反应过来,赶紧回答道:“我们那天就一直忙着开碰头会和上车反扒呀!好像没干什么别的事?”

  公诉人:“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事,说下去!”

  董兆兴:“啊!我想起来了,那天傍晚七点多,我们在一起吃过晚饭后,他开着我们组里的那辆边三轮,把我先拉到了他家,说是要送几兜白菜给我,他还真从他家拿下了四兜白菜甩给我,尔后,开着那辆破三轮将我送回到公司宿舍了。这尽管是件儿小事,但我一辈子都记得起来的!”

  审判长:“还有新的问题吗?”

  公诉人:“没有了!”

  法庭申辩

  审判长:“法庭调查结束。开始法庭辩论!”

  律师李文堂:“审判长、审判员:通过阅卷和多次庭审已知,本案是一个没有上诉人供述就认定上诉人有罪并判处以刑罚的案件。根据1979年刑法第35条:‘没有被告人供述,证据充分确实的,可以认定上诉人有罪和处以刑罚,但本案认定上诉人有罪和判处刑罚的证据并不充分确实,被告人本应无罪。

  第一,一审刑事判决查明的‘被告人王新法于1987年12月间,利用其曾在石家庄水泵厂办理该厂物资被盗案的机会,多次找到该案案犯李羞志、张大魁,以要挟恫吓的手段敲诈李和张二人现金二千元,是李羞志和张大魁为陷害申诉人故意编造的谎言。

  一是时间上说谎。李羞志称:‘1987年12月10日下午五点左右,在石家庄水泵厂给了王新法500元钱。但申诉人当天与市局二处处长张玉民、干警张荣爱值班。有二处马振安排班记录和干警张荣爱证明材料为证。当日下年五点左右,张玉民交给申诉人组织人员上车反扒任务,有二处副处长刘贵辰1989年5月2日的证言、市局政治部1988年3月15日签发的《集体记功审批表》、汽车制厂保卫科参加反扒人员李保元、焦化厂公安科李九保副科长证言和当时二处反扒小组负责人赵志学的证明材料为证。

  张大魁称‘在去王新法家头一天下午,即1987年12月12日,王新法给我画了去他家的草图。但市公安局二处刘贵臣处长、市公安局二处1988年2月16日给华北机械厂、动力机械厂保卫科开的关于给抽调反扒人员如何补助的信,及律师调取的与申诉人一同反扒的范树森、董兆兴证言均证明:申诉人当时正在紧张开展反扒工作。

  二是地点上说谎。李羞志称:给申诉人钱的地点是水泵厂车库后面一个夹道里,并说那‘背的不行。以前的车库后面的确是个背的不行的夹道。但李羞志1987年7月1日被取保候审,就离开了水泵厂,水泵厂于8月9日开始车库改造。水泵厂《工程竣工验收证明书》和改造后的车库现场照片证明:李羞志说给钱的时间,车库后面早已是一个宽敞和开放的地方,并不是一个背的不行的地方。

  三是见证人上说谎。李羞志提供的日记记载:‘1987年12月10日下午有李芒作证。但李芒在庭审中出示的证言证明:‘在一天上午和李羞志去了水泵厂,羞志说给钱了,我没见。下午我没有去水泵厂。李羞志在证言中也承认自己日记上记得是瞎话。

  四是情节上说谎。张大魁还称:‘王新法给我画图时,我正在南门西边盖车库。但水泵厂小车库《工程竣工验收证明书》证明,在此之前车库早已竣工;第三次开庭时,张大魁把画图时间由‘头一天改成了‘头两天,把画图的地点由‘车库门前改到了‘篮球场上,把申诉人‘让李羞志找我,改成了‘王新法直接叫我。endprint

  五是天气上说谎。张大魁称:‘王新法给画图的那天正在下小雪,但石家庄地区气象局1987年12月气象资料证明,当天、以及当月30日前都是晴天。

  第二,一审判决查明的:‘被告人王新法于1987年2月22日在石家庄市3路公共汽车上抓获扒窃犯孟武、陈冬,以私了的形式于2月24日敲诈孟、陈现金100元的事实,矛盾重重,不能成立。

  一是供证矛盾。虽然孟武、陈冬证明申诉人向其索要100元现金,但申诉人始终否认向其索要100元现金。

  二是证证矛盾。陈冬证明的与孟武有关的情节,孟武相却证明,是在人民公园到省医院之间的路上,何将钱交给陈,但并没有见给申诉人。

  以上证据之间的矛盾,由1989年4月20日新华检察院调取的当时参与调查的市公安局二处副处长谢世奎的证言所证明。

  第三,一审判决查明的:‘被告人王新法于1987年11月28日,在石家庄市5路公共汽车上抓获扒窃犯朱跃,以将朱交厂处理相要挟,敲诈其现金100元的事实,只有身为窃贼的朱跃一人所证,其证言显然是孤证,并没有其他证据证明。朱跃在被申诉人抓获后,在证人、物证和书证面前承认自己是窃贼。但在公安调查申诉人敲诈事实面前,又不承认自己是窃贼,显然是对申诉人的恶意报复。

  第四,申诉人自始至终没有承认过自己有任何敲诈勒索行为,一、二审判决书在认定申诉人有罪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其判决书更没有阐明判决依据的是那些证据。法庭采信的证人证言与上诉人案件处理结果明显存在利害关系,证言本就不该适用。实际上一、二审判决,根本不看有没有证据,根本不审查证据的真伪,更不排除证据本身存在的矛盾,不讲证据确实充分,就主观随意的认定申诉人有罪。

  第五,申诉人当时是公安干警,按刑法规定:干警是构成犯罪的特殊主体。申诉人的‘敲诈勒索罪是在执行职务中‘发生的。上诉人负责侦办的李羞志、张大魁盗窃案被石家庄市桥东区人民法院[1989]刑字第77号刑事判决书判决张大魁8年,剥夺政治权利2年;李羞志5年。上诉人与这些证人之间无疑存在着不可回避的利害关系。上诉人当年负责捉贼,这些为逃避责任或者嫁祸于人的贼,当然要贼喊捉贼,以报一箭之仇。如,2010年4月21日上午,张大魁在艾力涛律师与其谈话的录音中,就承认对王新法非常仇恨,称‘当时他治俺们落到现在,‘就应该整他,要我说这会应该整他!李羞志亦称:‘把我扯进去也无所谓了,无非就是再追加几年鸡蛋刑吧!‘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就是这样毫不掩饰对上诉人的仇恨的,这样的证人证言,难道不应引起法庭的怀疑与警觉吗?应该采信吗?根据当时的《刑法》第185条‘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收受贿赂的规定,即便申诉人敲诈,也只能定受贿罪。但判决不依法而随意认定申诉人构成敲诈勒索罪,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的瞎判、错判。

  第六,上诉人提供的证据证明,所谓判决采用的‘证言,其实就是十足的‘四无产品,即无确定的地点、无确定的时间、确定的过程和情节,除上诉人负責侦办的盗窃犯证言外,就再无其他直接的证据。而这种在政法协调、司法干预下,作出的[1990]新法刑判字第12号判决必然是错误的判决,也是典型的糊涂法官审判的糊涂案件。

  ‘有错必纠是我国司法审判的重要原则和光荣传统。新中国成立后,我们本着这样的司法原则,防止和纠正了一大批冤假错案,尤其是近些年,杜培武、佘祥林、赵作海等一批冤假命案能够得以纠正,就充分地说明这一点。但是正义不能总是迟到,很多冤假错案当事人因承受不了如此重大的不白之冤早已含冤九泉,这样的教训实在是太深刻了。申诉人王新法从未做过有罪供述,从未违法上访,从未放松自己对党对人民和对法律的信仰。

  至今上诉人申诉了22年,是时候给蒙冤者一个交代了,给社会一个说法,还法律以公正,是我们的责任与担当。审判长、审判员:一审判决认定申诉人犯敲诈勒索罪,无事实根据,也无法律根据,应予推翻,纠正错案,改判申诉人无罪,还申诉人清白。以彰显法律的公正和人权至高无上法制理念。

  我的发言完了,审判长!“

  审判长:“公诉人有何意见?”

  公诉人:“没有异议!”

  审判长:“尽管此案不属重特大刑事案件,但由于此案原审至今年代久远,加之此案错综复杂,牵扯面广,为慎重起见,本合议庭决定将此案今天庭审情况提交本院审判委员会裁定,择日宣判。全体起立,现在退庭!”

  4.血泪祭春秋

  杨柳的手背总在梦里轻柔

  令人牵肠挂肚一晃几春秋

  盛唐的诗,大宋的词

  总难引我进入你的双眸

  远古的春风还在关外悠游

  让今人自怨自艾

  难消几许愁

  秦时明月汉时雄关

  总是让我梦里几度回首

  羌笛连声起

  豪歌放声吼

  你的风采依旧伫立城头

  ……

  “爸、妈,儿子不孝,不但没有给二老养老送终,反害得你们伤心离世,但儿子没有给你们丢脸,也没给党和国家添乱。你们给了我生命、亲友给了我温暖、党给了我思想、苦难给了我信仰,今天,我没有给你们带来鲜花,也没有给你们带来锦旗,我只带来了这份判决书,这就送给你们。儿子早对你们说过,这一辈子只会做好事,不可能做坏事。原谅儿子不孝,愿你们安息吧!”

  2012年2月17日,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王新法正式从石家庄市中级人民法院取回了1月11日敲定的无罪判决书后,带上妻女、四弟、五弟等一大家十余人,驱车回到河北灵寿县南轻同村的一处坟地,来专门告慰父亲大人早逝的亡灵。从1988年的7月7日王新法被监视居住起迄今,王新法因涉嫌这起所谓的“敲诈勒索”案件,蒙冤了23年7个月零10天,才终于得到了这个迟来的公正,才得已痛痛快快地在双亲大人的坟头长跪不起,才得已将他喜欢的歌手陈星演唱的这首歌《祭春秋》带到双亲的坟头,当作衷乐反复播放!endprint

  反扒英雄

  此时此刻,王新法自转业进入石家庄市公安局以来,忘我工作、甘洒热血的场景又像影视一样,一幕幕呈现在眼前:

  “医生!麻烦你动作轻点,这小伙子还没结婚哩!要是眼睛留疤了,找不到媳妇,说不准会来找你的!”

  王新法所称的这个小伙子,就是他的亲五弟王书生,他刚说完,正在帮他五弟缝针的医生,蛮不耐烦的将王新法的交代给顶了回去:

  “轻点、重点,不用你教,这是我的专业,至于眼睛皮留不留疤,这可说不准,我无法向你保证。现在这社会乱得狠,一点小事,动不动就打起架了,真是吃饱了撑的!”

  “你可不能这么说,医生!他们可是见义勇为的两兄弟,当哥的是便衣警察,刚才在我车上,我亲眼看到他们抓小偷,当弟的出手相帮,见义勇为,他们是因为寡不敌众、为民除害才受的伤啊!”

  刚才把王新法兄弟俩送来河北省第四人民医院的这位师傅,听了医生的话,忍不住出口相帮,向这位医生道出了原委。

  “原来是反扒英雄啊!对不起,失敬了,如今这社会,就缺少像你们哥俩这样的英雄,否则,那些坏人哪会如此嚣张。放心,待会儿,我会给你上最好的进口药!”

  不管这医生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至少,在别人的提醒后,他这个弯转得还算及时。要不,王新法的心里会更难受。

  这是1985年的一个夏日,发生在石家庄5路线上一辆公共汽车里的惊心一幕,也是王新法在抓捕扒手斗争史上遭遇最大的一次失败。

  这天,王新法一早便叫上他五弟,想去商场买一台洗衣机。谁曾想到,当他哥俩刚上公交车,就听到车内有一位中年女人在高声呼喊:“我的钱包丢了,就是他!”说完一手指着他旁边一位牛高马大的男子。

  王新法听到呼喊声,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左手抓住这男子捂住左口袋的手腕,右手则抓住了这男子的脖领,正想就地人赃俱获时,从车厢后方突然窜出的四个男子,一下子冲向了王新法,二话不说就是一阵拳脚。

  此时五弟王书生来不及多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能死死缠住其中一位,也遭毒打。

  公共汽车司机眼见这阵势,不敢懈怠,赶紧将车靠边停下,不得不将车门打开,此时,车上的乘客和刚才那位声称失窃的女子见势不妙,都纷纷下车跑了。车上一时就只剩下王新法兄弟俩对阵这五个不肯就范的歹徒。

  混战中,王新法以一对四,王书生以一对一。由于双方势力悬殊太大,加之五弟王书生从未有过“打斗”经验和“拳击”训练,只好死死地缠住那名歹徒不放,结果双双像驴打滚一样滚下车门。王新法眼见五弟受难,不敢恋战,刚想抽身下车,孰料竟被这几名穷凶极恶的歹徒狠狠地摔倒在公路上。这可不是平常的一摔,要换成是没有经过搏击训练的人,早就脑袋开花了,但即便如此,防备不足的王新法不幸后脑着地,顿时被撞得眼冒金星,差点昏死过去。

  一阵头昏脑胀后,王新法即恢复了知觉,用手摸了下后脑勺,感觉没有出血,知道并无大碍,便一骨碌爬了起来,看到坐在离他两三米开外、满脸是血的五弟,不知该说啥才好。此时,手里拿着一柄汽车摇把的公汽司机凑了过来。对王新法说道:“你们伤势不轻,快上车吧,我送你们去医院。刚才那几个家伙,若敢再对你们下狠手,我就准备跟他们拼命了,我已经报警了。”

  “谢谢帮助!”王新法答完,来不及等同事赶到,便搀扶起五弟上车,并随这个良心还算不错的公汽司机,来到医院门诊部就医了。检查结果,王新法的后脑壳硬强得狠,医生说只是有点轻微脑震荡,休息几天不碍事。但王新法的五弟却没有这么幸运,眼皮子被这几个歹徒打得缝了八针。

  这还了得,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窃不算,还结伙成群攻击优秀反扒民警,还打伤了见义勇为的银行干部。当天,石家庄市公安局便展开了地毯式排查。排来查去,原来这几个歹徒,竟然是从河北省高阳县看守所“猫”出来“探家”的几个前科惯偷。当年王新法和王书生随同两名同事赶到该看守所辨认时,一眼便认出了他们。

  1987年的一个秋天,一大早,王新法便开着一辆公安边三轮,载着三岁半的女儿王婷,拟带她到动物园看猴子。当车行至中山路西路,眼看就快到达动物园了,此时王新法却突然将车靠边熄火了。

  “爸爸,动物园到了吗?这路上有猴子呀?”难得扎一回羊角辫的女儿王婷,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天真地问起了王新法。

  “宝贝!还没到动物园,爸爸先到后面那辆停站的大车上,抓一只人猴子给你看看,好吗?”王新法认真地回答着女儿的疑问。

  “不行!我不想看人猴子,你说好了,要带我去动物园看真猴子的。”小王婷开始向王新法提出抗议。

  “小家伙,别闹,给我乖乖地呆在车上别动,我一会儿便回来了。”心里着急的王新法一下翻脸不认人了,竟像当年对待他的兵们一样,向女儿下达了禁止命令,一下弄得小王婷撅着嘴巴差点哭起来。但此时的王新法心里明白,要再跟这个小家伙理论几下,就有可能贻误眼前的战机。于是,他只好狠心地一扭头,便朝身后站台边那辆正在吵吵嚷嚷的车边跑去。确实没等一会儿,他就回来了,只是旁边多出一个戴着手铐的“大猴子”。

  很快,王新法便将女儿抱坐在自己胸前,而将那个女儿原先坐的大边斗,让给了戴手铐的“大猴子”,再次惹得小王婷布满了一脸的阴云。不等这小家伙脾气发作,王新法一腳油门,就“突-突-突”地将这“大猴子”往就近的派出所送去了。

  原来,刚才王新法开着边三轮,载着小王婷,行将超越这辆行驶中的1路公共汽车时,隐约听到了两三声“小偷-小偷-抓小偷呀!”的呼喊。当王新法听到这样的呼喊时,就如同一个老辣的猎手闻到了猎物的气息,哪肯轻易放过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哩!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一点儿女私情而放过抓获这样的现行呢?如此,他不得不作出了让宝贝女儿生气、让全车人喝彩的选择。

  像这样的反扒故事,在王新法身上还找得出几箩筐。成功的是多数,失败的也不少。遗憾的是,王新法曾经几次出生入死的故事,因石家庄市公安局婉拒采访,已无法还原,没办法奉献给读者了。比如,十个手指八个伤残的故事,鼻梁骨两次被打折的故事,左眼泪腺断裂、右眼缝合多次的经历,等等。endprint

  维权之路慢慢。

  又经过了好大一番折腾,一个月后,石家庄市直工委批复恢复了王新法同志的党籍。拿到恢复党籍的批复,王新法回到家当着妻子的面大哭了一场,他说:“党组织终归没有抛弃我,我真正恢复自由了,但革命尚未成功,还有很多的事等着我去做哩!”

  拿到批复的第二天,他就来到石家庄市公安局补交了党费。同年9月25日,石家庄市人事局批复恢复王新法的公职,并补发了64万元工资。

  无罪了,平反了,申冤了,接下来,按说王新法该好好休息了,该颐养天年了。可他却像一台永动机,一旦发动,就停不下来了。从他2013年写给中央纪委驻河北省巡视组组长王京山书记的第三封信里,我们或许能够掌握王新法当时的一些心理状态。

  不忘初心

  金山书记:

  您好!

  这是我给您发的第三封信。从邮政快递反馈的信息得知:我于7月28日给您发的第一封信是您7月30日签收;8月5日给您发的第二封信是聂杰维8月8日签收。虽然我不知道您是否看到了我给您发的求助信,但今天我这封信要向您报告的是:8月20日下午,石家庄市公安局政治部王新民主任、王峰副主任、人事处张青山处长、张敏副处长一同约我谈话,并告知我市局党委已决定从2010年初开始按照主任科员给我落实待遇,基本满足了我及家人的要求。

  20多年来,和给您写信反映的情况一样,我和家人始终走的是一条绝不给党和政府造成任何一点负面影响的诉求之路。应该承认,24年的冤屈之路走的的确不易,给我及家人留下了抹不去的遗憾。但可以欣慰地告诉书记的是:我及家人,特别是子女,没有因为这么多年的冤屈而扭曲了对党、对社会的信念!在2012年初我被平反之际,我及家人和我的战友们,由此萌发了尽己之能圆一个“与民共富”梦的想法。

  现在我们已选定武陵山国家连片贫困区、湖南省石门县南北镇薛家村和安家村两个土家族小山村作为我们施展的平台。目前已查勘了两次,计划9月底左右进行最后一次考察。

  金山书记:待我们圆梦小有成果时,如果还有条件联系到您的话,我还会给您写信报告。

  我及家人和战友们谢谢金山书记。

  军礼!

  王新法

  2013年8月24日

  正是如信所说,王新法早于2012年,就和他的几名老战友去贵州、云南、四川和湖南等地,考察过一些贫困山区村落。初衷很简单,不图名不图利,只图在有生之年能够与青山绿水相伴,为民办点实事,解点难事,而不能像某些大城市的老年人那样,晒着太阳坐等终老。此后,王新法和他的几个老战友,多次听了曾德美和她的丈夫、转业军人庹万春的推荐,这两口子说到了自己故乡——湖南石门县南北镇薛家村,不仅山好水好人更好,而且还是个革命老区,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初,还曾经发生过68位红军跳崖壮烈牺牲的故事……

  王新法由此深深震憾,此后,王新法和妻子孙景华随曾德美曾两度考察过薛家村,并作出了就此安营扎寨的决定。于是便有了上述给金山书记来信中提到的扶贫愿望。

  诚如王新法在狱中书所说:“如果当初我入党是一种信仰的话,那么,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找到比共产党更值得信仰的信仰。”

  由此可见,王新法始终相信有党的正确领导,相信只要还在共产党的天空下,总会有阳光灿烂的日子。他蒙冤24年,没有一蹶不振,没有变得世故,也没有“破罐子破摔”,而是采取了一种十分积极的人生态度,在监狱时如此,出来后也是如此,宣判无罪后更是如此,这从他写给金山书记的这封里看得更清楚。

  在王新法的前半生,他遭受了屈辱,但始终不忘初心;他亏待了家人,却善待了社会;他流干了血泪,却赢得了人生的春秋。

  第三章

  薛家村往事

  牛铃叮当

  骡马成帮

  灯笼结在马桑树

  照亮阿哥驮茶路

  祈求吓跑虎豹狼

  天高地远

  土司称王

  薛家村里没余粮

  谁敢强行掳牛羊

  家家户户有猎枪

  土地革命

  贺龙整军

  贺家台建苏维埃

  剪刀峡留英烈魂

  碧血丹心映山红

  ……

  神奇的地方,一定有神奇的山水;神奇的山水,一定上演過神奇的故事。

  号称湖南屋脊、邻近北纬30?、介入湖南石门南北镇与湖北鹤峰县走马镇之间、平均海拔千米之上的薛家村,虽谈不上历史悠久、文化璀璨,但这处村落自明清以来就开始了刀耕火种的田园生活。数百年来,生活在这里的土家儿女,在征服自然、改造山河、奔向文明、翻身解放的生产实践中,演绎出一出出人生传奇。

  2012年10月3日,王新法和孙景华在曾德美的陪同下,不远千里,来到了这个不乏神奇的薛家村,开始了他对薛家村的头一次考察。所到之处,人们争先恐后,为他们讲述了一个接一个悲壮而又神奇的故事。

  1.悲壮剪刀峡

  考察当日下午,王新法夫妇在曾德美、薛家村主任贺顺勇的陪同下,首先来到邻近薛家村的清官渡支书漆开渊家。当时,漆开渊的兄弟卢志亚和卢志辉,早已赶到哥哥家等待王新法一行。

  其实,这漆开渊之所以与兄弟异姓,是因为其父入赘卢家,他随父姓,两兄弟则随了母姓。他们自幼成长于这山沟里的这哥仨,许是因为天性和缘分使然,在繁重的生计之余,除了舞文弄墨和好一口烟酒外,就再无其他爱好了。尤其是老三卢志辉,对文学不只停留在爱好上,听说在前些年,还获得过当地的一个文学奖,一时成了远近闻名的笔杆子。久而久之,这哥兄仨就被村民们誉为“卢氏三支笔”。后来,加上与这哥仨志趣相投的薛家村主任贺顺勇,他们四人又顺理成章地被村民统称为当地土家文学“四大金刚”。

  可别小看这“四大金刚”,虽然他们不像体制内作家那样能全身心地搞创作,但他们的文笔功底不但不差,而且在某些领域还有独到的研究。比如,他们在对当年贺龙开创的湘鄂边根据地和苏维埃政权方面的研究,尤其是对解放前发生在当地的68名跳崖烈士历史的挖掘整理,就可见一斑。endprint

  见到盼望已久的远方来客,这兄弟几个免不了要客气一番,一时间又是筛茶,又是打烟。当漆开渊将一根烟递到王新法跟前时,王新法只是连连摆手,此时不等他开口,灵泛有余的曾德美赶紧解释起来:“王总是不抽烟的,酒也一般不喝,你们不要见怪!”

  走南闯北几十年的王新法,眼见这清官渡的支书漆开渊如此熱情,也就少了许多客套话,直接点明了此行的主题。此时,曾德美插言:“对了,漆书记,今天你们哥儿几个就跟王总和嫂子讲讲那68位红军在剪刀峡跳崖的故事吧!”

  看到王总和曾老师早已迫不及待,漆开渊一下便打开了话匣,侃侃而谈起来。

  1930年5月的一天,在湘鄂边根据地薛家村剪刀峡顶,一名手持驳壳枪的红军游击队长,打完最后一颗子弹后,狠狠地将枪砸向崖顶,尔后,转身朝向战士们,悲壮地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同志们,不想当俘虏的,就跟我一起去找贺师长吧!”不等说完,便朝向崖下的万丈深渊纵身一跃,瞬间便消失在这枪声之后的深渊里。

  “共产党万岁,找贺师长去!”此时,剩下的67名红军战士见状,没有过多的悲伤,他们也呼喊着口号,一个接一个地从剪刀峡顶纵身跃下。一时呼号声在剪刀峡谷久久回荡,响彻云霄。顿时,逼近剪刀峡顶的敌人们看到眼前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个个呆若木鸡。此刻,68位红军战士,血溅山谷,呼声渐微,68朵生命之花转眼间便陨落于剪刀峡底,化作68座千古丰碑……

  次年二月,春风化雨,花红别样。人们发现,在原本光洁透亮的剪刀峡崖壁中心凸起处,竟然比往年多出了一团怒放如火的映山红,连同那漫山遍野的映山红,交相辉映,形成了一道奇特的血色风景。此后,当地的人们便将这处奇特的风景,称之为“红军魂”。

  故事是这样的,这年的五月,乘贺龙领导的红四军主力实施东征、暂时离开湘鄂边之际,当地白匪头子陈金次、陈孝道和刘昆山,率领数百个敌人,偷袭了泥沙苏维埃区政府。当时在泥沙古镇(今壶瓶山镇)执行任务的清官渡农会主席彭金堂(革命烈士,《石门革命烈士录》中有载),在与敌人的激战中负伤被俘,残忍的敌人,便将彭金堂用铁丝穿掌,将其押往罗坪乡的长梯隘一带的民团所在地。

  当时,活动于高水田一带的红军杜参谋和盛联雄,在听说了农会主席彭金堂被捕的消息后,不禁义愤填膺,决定去营救他。

  经过一番商议,他们派出一支由红军骨干武装起来的游击队,执行营救彭金堂的任务。而在当时,敌人民团的兵力足有千余人,且长期盘踞鹤峰走马坪和石门罗坪一带的反共头子陈金次,系惯匪出身。红军与敌兵的悬殊显而易见,要想救出彭金堂,必须实施出其不意的突袭,方可奏效。

  黎明时分,这支红军游击队在当地向导金自高、金善成的带领下,悄然出发了,他们沿着峡河的悬崖峭壁,翻山越岭向目的地摸去。天亮时,营救队伍来到了敌人据点旁边的密林里,可眼前的情景,让营救队的战士们惊呆了,敌人已经将彭金堂杀害,将尸体悬吊在操场旁一棵大树上示众,并派有匪兵看守。一红军战士见状,怒不可遏,朝着看守的匪兵就是一枪,那匪兵当场毙命,但这一声枪响同时也暴露了红军的行动。匪兵头子陈金次立刻指挥手下向红军开火。

  游击队长见偷袭失败,当即命令还击,于是双方在长梯隘一带展开激战。敌人见红军不足百人,立刻嚣张起来,更加疯狂地逼向红军,由于敌我力量悬殊,红军只能且战且退,不觉中已经撤退了两三个山头。随后,敌人又凭借优势兵力与兵器,再次向红军发起了猛烈进攻,同时凭借风向,开始点火烧山,直至将这队红军逼上了剪刀峡绝境。此时,反共头子陈金次为了多留几个活口,以获得更多的战利,便命令这群占尽天时地利的敌人喊话,意即只要红军投降,除保证不杀外,每人还可赏得十块大洋……孰料,这队当年受到过贺龙精神武装起来的红军,哪会如此贪生怕死!结果,回应他们的只有仇恨的子弹。

  没讨到便宜的敌人,眼见红军不但软硬不吃,而且又打死几个同党,于是组织了更加猛烈的火力进攻,此时退至悬崖绝壁上的红军,早已山穷水尽,插翅难飞了。于是人们便看到了前文所述的那一幕场景。

  在这68位烈士英勇牺牲后不久,当年薛家的一些村民,冒着杀头的危险,将他们的遗骸偷偷地运到靠近薛家村峡河一带,分散在五处旷地,草草地掩埋了……当地村民经过代代相传,都知道这些无名无碑的乱坟之下,就是八十多年前那些为了信仰、不得不从剪刀峡跳崖壮烈牺牲的英灵。

  八十多年来,每逢清明,都会有村民带领自己的子孙后代,前来祭奠和拜谒这些身份不详的英烈。

  在倾听中,王新法和孙景华不禁泪光闪闪,喉头哽咽,心中有如万箭穿心。没等漆开渊的话题完全停顿,王新法便急切地追问起来:“这比当年抗日战争时期,发生在我们河北易县的狼牙山的五壮士还要悲壮!如此英勇的行为,这么好的故事,难道当地党史军史会没有记载?”

  “类似的侧记有一些,但没有主体内容,只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比如农会主席彭金堂的历史,当年红军游击队活动的轨迹等情况,是能够找到依据的。我们哥们几个,根据石门县志和‘石门革命斗争史的记载,进行了广泛的搜集和求证,但主体的内容,只能根据我们的爷爷奶奶辈,或个别老村民的相传故事整理了。”这时,坐在一旁的卢志亚,针对王新法的提问赶紧进行了补充回答。

  “真令人遗憾,也幸得这种遗憾呀!否则,你们这里可能比狼牙山还热闹,今天也就轮不到我来考察了。”说完,王新法不无沉痛又不无调侃地说。曾德美和孙景华等人则跟着苦笑了起来。

  “当年,由于红二军六军团、红三、四军经历了几度转隶和革命转移,由贺龙一手创建的贺家台等苏维埃政权,都相继沦陷过,加之年代久远,很多档案资料大多毁于战乱,这68名烈士,除了舍身跳崖的情景得已留传,其余的身份档案,除了张大状、徐老幺和杨亭海3名烈士有据可查外,其余的也许只能永远留在墓地里了。”薛家村主任贺顺勇接过话茬后,作出了上述告白。

  这原本就是一份足可震憾当代国人的悲壮与惨烈,是一份本不该被党史军史忘却的忘却。遗憾归遗憾,好在史海钩沉,在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不仅有志可查的史记汗牛充栋、仁人志士灿若星河,而且自西汉太史令司马迁撰写《史记》以来,从官方至民间,从不缺少“史记”志愿者。endprint

  实际上,这“四大金刚”就是这样一批不计个人得失的“史记”志愿者。他们生于斯长于斯,打小起就听惯了自己的爷爷奶奶,或伯伯阿姨们讲述的革命故事,直到改革开放后的今天,他们见官方的所有史料典籍中,都没有搜集整理到这段历史,于是决定自发发掘整理,还通过商议形成了这样一个共识:想“集资”一万元左右,为这68位烈士就地修个墓、立个碑,以示敬重和纪念。

  在初次与王新法的交流中,村主任贺顺勇将他们这个设想向王新法和盘托了出来。王新法沉吟了半晌后,实话实说:“这个方案太毛糙了点,对烈士仍显失敬,这可不是一般的革命英雄,我想应该给予这些革命先烈们最高的礼遇和最好的安息之地。同时,觉得这段历史,也要加紧抢救整理,力争早日填补党史军史空白。详细的方案,待我下次再来与你们商定。还有一个疑问,当年烈士们呼喊口号跳崖时,提到的那个贺师长是谁?”

  2.贺师长是谁?

  “贺师长是谁?我知道。”

  一直没插上话的卢志辉,听到王新法问起了贺师长,一下子就来了精神,他连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就用他半生不熟的普通话,正儿八经地为王新法一行讲起了贺师长的故事:

  这个贺师长,本名叫贺锦斋,就是贺龙的堂弟,自小就特别喜欢习字吟诗。可自从贺龙两把菜刀闹革命后,整个桑植洪家关的乡民均受到牵连,就别说他这个名副其实的贺龙堂弟了。当年他才14岁,不得不只身一人,乘着星夜逃离洪家关,躲到一户家境殷实的人家,当起了长工,受尽了千般苦,遭遇了百般罪,还时常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有时稍不小心,就会挨打受骂。1919年,长大成人的贺锦斋,听说贺龙的队伍打回了石门和桑植一带,就毅然离开了这个恶东家,几经辗转,最后追踪至泸溪和沅陵一带,才找到贺龙的部队,当了一名士兵,后又在贺龙身边当上了卫士。由于他有一定的文化基础,又吃得苦、耐得烦、霸得蛮,很快深得贺龙的器重,五六年里,即从战士、排长、连长、营长一路晋升到了团长。他这个团长,可不是靠贺龙这个堂兄的裙带关系照顾的,而是靠一仗一仗打出来的。

  1928年7月,贺龙部队改编为中国工农革命军第四军,贺龙任军长,黄鳌任参谋长,贺锦斋任第一师师长。8月25日,贺锦斋随贺龙部队抵达石门;9月初,他率部昼夜奔袭180里,袭击了澧县王家厂一带的团防武装,但当他从王家厂返回渫阳的次日,红四军遭到了敌第十四军教导师及多股团防的包围,死伤惨重。参谋长黄鳌也在此次战斗中壮烈牺牲。贺锦斋随同贺龙突出重围后,不得不在围追堵截中退往泥沙(今壺瓶镇)枫香坡一带,为了掩护贺龙率领的红四军精锐继续突围,此战中的贺锦斋,已经作好与敌决一死战的准备,并给他弟弟写下了最后一封家信和最后两首绝笔诗。当夜,贺锦斋将家书和绝笔诗写好后,即派警卫员送往洪家关。9日拂晓前,贺龙已率主力成功突围,此时敌人企图穷追不舍,为了给突围主力赢得更多的时间,贺锦斋向贺龙主动要求带领警卫营和手枪连断后,与敌激战了约四个小时,最后终因寡不敌众,壮烈牺牲于今壶瓶镇至东山峰的枫香坡。卒年27岁。

  讲到最后,尤其是当卢志辉背诵起贺锦斋的两首绝笔诗时,他的声音明显地低沉和喑哑了起来。听到这里,王新法似有无限感慨,一时失语,半晌无声。直到好大一会才缓过神来,对着卢志辉赞道:“你的记忆力真强,讲得真好,我前面的功课还做得不够,远远不够呀!看来,中国革命的摇篮不仅仅只在井冈山的竹林里、在延安的宝塔山上、在陕北的窑洞里。还应该加上:在石门的马桑树上。你们这里不愧为名副其实的革命老区,是一块真正的红色沃土啊!不知那个枫香坡和贺锦斋烈士牺牲的地方离这里有多远?”

  “不远,解放前的泥沙就是现在的壶瓶山镇,贺锦斋牺牲的地方就在东山峰一线的S303公路边,壶瓶山镇大概离这里约25公里左右,枫香坡离我们这最多十二三公里路程。”曾德美见王新法若有所思,于是又抢答了他的提问。

  其实,刚才王新法所说的“前面的功课做得不够”这句感叹之语,在这拔人中,只有他妻子孙景华能够听懂,其他人肯定是不明就里的。2010年6月,孙景华就曾随同曾德美来过薛家村,探望过她生病的母亲,且孙景华一回到石家庄,就对王新法谈起了薛家印象:“那里山好、水好、人好,就是山高路远,鸟不拉屎的地方,太偏了,太穷了。”当时王新法只是点了点头,啥也没说。此后,在王新法的授意下,孙景华又去过两次,算是为王新法成行薛家村投石问路了。

  王新法来到薛家考察之前,他就通过打听一些湖南籍的朋友,搜集相关的资料,对湖南、常德、石门,一直到南北镇薛家村的政治经济文化历史,以及风土人情状况,作了些大致的了解。他首先着重了解了湖南人的性格,了解了湖南省主要领导人和石门县委政府的理念,了解到石门县自南北朝设置石门郡开始,是个有1400多年的历史的古老县城。石门不但是湘西北的门户,而且因有座连绵起伏且海拔高达2098.7米的壶瓶山脉,成为名副其实的湖南屋脊。自秦汉以来,石门境内农民起义达数千次之多。在大革命和土地革命时期,贺龙元帅率领红军曾3次转战石门,扩军8000余人,经历大小战斗200余次。完全可以说,石门的星星之火,曾经比井冈山还早。王新法还明白,来到石门,还有一座不可不知的始建于唐朝的夹山寺,还有一段不可不传的关于李闯王的归隐夹山的传说。对此,有着坚定马列主义信仰的王新法,对这位明末年间著名的农民起义领袖,是否真的归隐于此,兴味不大,也不想深入研究。他更感兴趣的是具有古朴气息的南北镇,是更为封闭落后的薛家村。

  素有“一脚踏两省”俗称的南北镇,若以303省道起算,离石门县城145公里,距常德240公里。她的身后是壶瓶山和罗坪乡,身前是湖北鹤峰县的走马坪和五峰县的六峰乡。她自古以来就是湘鄂客商往来必经之地,是改革开放以来,湖南典型的“边贸口子乡镇”。

  这个位处武陵山脉延伸至东南腹地的南北镇,九成是大山原野,平均海拔多在1100以上,具有较为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境内峰峦叠嶂,地势险峻,怪石嶙峋,地质灾害常见,属于中亚热带向亚热带过渡的季风湿润气候区,适宜于多种珍稀动植物生长繁衍,可谓物华天宝。endprint

  在笔者看来,此地并非人类理想的宜居之地。但近年来,随着国家对武陵区片区扶贫攻坚力度的逐年加大,交通通信等基础设施的逐年改善,社会经济的持续发展,致使这片原本封闭落后的“深山老寨”,逐渐容光焕发,日新月异。以2011年为例,南北镇的人均生产总值就达到了16043元,居于石门县第五位,农民的人均纯收入也达到了5005元,也远在国家规定的贫困线之上。

  但是数据背后的情况却不容乐观,比如薛家村,由于交通闭塞,产业单一,同年的人均纯收入还不到2000元。王新法之所以不远千里考察薛家,或许就是带着这种疑问和啃硬骨头的心态来的。

  此外,在王新法看来,湖南的经济发展情况不但不比河北差,而且在某些领域还要略胜一筹,相对而言,河北比之湖南,需要帮扶的贫困乡村可能更多,但不能不说,王新法在河北24年的蒙冤历史,对他无疑是有很大影响的,所以他想走得更远,换个环境,换种活法,为老百姓办点实事,生命可能会更有意义。就拿当初决定要找一处农村扶贫之前,王新法也并没有将选择扶贫的重点放在湖南的薛家村,而是放在相对偏远落后的云、贵、川、藏等西部地区,且都逐个进行了考察。百闻不如一见,这次考察薛家村,应该算是他最后的决断了。

  沉吟片刻,王新法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又抬头瞅了一眼厨房,然后转头对曾德美和贺顺勇说:“今天是晚了点,明天上午,我想请你们陪我先去瞻仰一下那68位烈士坟地,尔后再去拜谒一下贺锦斋师长牺牲的那个地方。行吗?”

  “没问题,王总,我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像您这样,对革命先烈如此敬仰的干部哩!”这个平素言语不多的村主任,这次见了王新法,竟像找到了知己一样,胆子好像一下变大了,言谈也较平时多了不少。

  “谈不上,只是出于本性,在当前的形势下,若我们这些人都不敢带头坚守正义,坚持信仰,我们怎好向后辈们交代。”说到这里,王新法特别地加重了一下语气,似乎也是本能地强调他未来的使命一般。这时,已经做好了晚餐的漆支书老婆,笑呵呵地走了出来,招呼大家就餐了。

  第二天,应王新法的请求,村主任贺顺勇和接待考察的主角曾德美,只得调整了一下考察日程,都陪王新法和孙景华瞻仰68位跳崖烈士和拜谒贺锦斋去了。

  3.就义父子仨

  2012年10月4日上午,村主任贺顺勇引领王新法夫妇一行,瞻仰了68位烈士和拜谒贺锦斋烈士之后,在回程的路上,接着又为他们讲述了这样一个悲痛不已的就义惨案:

  1927年,长沙“马日事变”后,革命进入了低潮。武装斗争不得不由城市转入农村。同年5月27日,石门反动县长刘夷,亲率军警团匪,与地方豪绅纠合在一起,大开杀戒,并叫嚣要“招尽天下刀客,杀尽共产党人。”

  但无论敌人如何叫嚣,无论戮杀多少志士仁人,我党在石门的地下活动一天也没有停止过。

  那时担任中共澧县县委组织部长的李光文,为了躲避澧县国民党反动派的抓捕,为了将革命的火种传播到石门贫苦山民心间,他以教书为名,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了清官渡(那时的清官渡含薛家村),办起了私塾。他白天教孩子,晚上教大人,夜以继日地为村民灌输革命理想,传播共产主义信念,并在清官渡一带秘密建立起了党的组织,并发展和培养了一批农民党员和革命骨干。前面提到的清官渡农会主席彭金堂,就是经李光文一手发展和培养起来的革命骨干。

  1929年8月,石门的大革命运动开展得如火如荼,在临近湖北一带的石门西北角,很多村寨都纷纷成立了苏维埃政府。那时,李光文兼任起了泥沙(今壶瓶镇)、古罗坪(今罗坪乡)和高水田(今清官渡和薛家村)这三个区的苏维埃政府指导员。之后,又出任了石门县苏维埃政府委员,经常参与石门的苏区建设。为了革命事业,李光文东奔西走,協调联络多地积极分子,不时开展地下武装斗争,根本无暇顾及家庭和孩子,后来只好将两个年幼的孩子,寄养在进步农户家里。

  夺取政权不易,保卫政权更难。

  当年在清官渡和薛家一带的革命斗争是十分残酷的,前面提到的1930年5月,68位红军战士跳崖壮烈牺牲的故事足可说明,这个时期这里的白色恐怖,丝毫不亚于大上海和北平。尤其是1931年秋,白匪头子罗效之纠集了万余人,对湘鄂边苏区进行了大“围剿”,且重点攻陷了由贺龙一手创建起来的贺家台和高水田苏维埃政府,但越是这样,就越发激发了李光文的革命斗志。他始终坚信革命一定会胜利,工农一定能翻身,革命低潮只是暂时的。

  在最困难的时期,他只好化名杨溢,继续以教书作掩护,开展地下活动。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留守下来的红军游击队,在经历了像“剪刀峡”“高水田”这样一系列挫折后,仍然顽强地生存了下来。他们不仅只是为了求得生存,坚守革命阵地,而且还在不断地发展壮大。

  1931年5月,以剩下的留守红军为基础,石门一带又成立起了红军第三游击大队,李光文出任该大队的政委。他常常亲率游击队保卫苏维埃政府。1932年6月,李光文担任了石门县苏维埃政府副主席。也就是在这之后的8月的一天,李光文连同他两个年幼的孩子,不幸牺牲在敌人的屠刀下。

  周恩来总理曾经说过,干革命总是会有牺牲的。可对于当年牺牲在薛家村瓦屋场的李光文仨父子来说,这样的牺牲实在是太大太惨烈了。

  那一天,李光文带着两个孩子到敌占区罗坪开展地下活动,在返回清官渡途中,不慎被陈金次的匪兵发现。李光文只好就近抄走经剪刀峡至清官渡的那条羊肠小道,意欲抛开敌人的追捕,好让两个孩子脱离险境。这两个孩子,小的只有八岁,大的也不过十岁,要想摆脱敌人追捕谈何容易。但令人惊叹的是,在当时的枪林弹雨中,这父子三人竟神奇地翻过了剪刀峡,直至越过了两年前那68位红军跳崖牺牲的坟地,逃到了瓦屋场,才被敌人逮住。

  时年36岁、参加革命多年、已非一般身份的李光文,料定此番在劫难逃,他自己绝对是毫不畏惧的,但看到身边两个年幼的孩子,便感到心如刀绞,不觉泪如泉涌。少顷,李光文替两个孩子擦干眼泪,抬起头,挺起胸,对敌人说:“我是你们早就想杀的地下党,我死不足惜,只可惜了两个孩子,能否不杀他们,或者抓走也行?”endprint

  听到眼前这个死到临头的地下党开口说话,匪兵中间的一个长满胡须的刀疤脸,凑近李光文说道:“可以,但有个条件,你必须给我们说出石门和澧县苏维埃政府所有党员和革命骨干的名单,否则,我们只能执行‘就地格杀,斩草除根的命令!”

  此刻,李光文算是彻底明白了,跟豺狼说人话,等于白搭!于是他转而对两个孩子说:“伢子,把眼闭了,反正是死,一了百了,不要让这群豺狼看笑话,下辈子我们若再成父子,我会把欠你们的都还上。”两个听话的孩子“嗯”“嗯”了两声之后,就真的把双眼闭上了。

  “动手吧!先杀孩子,我死前不能让孩子们看到他们的父亲变成无头鬼,苏维埃万岁!”李光文的话未落音,这群迫不及待的刽子手们便手起刀落:“嚓”、“嚓”、“嚓”,随着三声沉闷的屠刀响起,三颗人头陨落大地,顿时,大地玄黄,苍天流泪。巧的是,一场倾盆大雨从天而降,一连数天,整个瓦屋场都沉浸在一片血红中!

  听完这段史诗,王新法几度流泪,其他的陪同,除了落泪便是沉默,除了沉默便是落泪,就连这新买不久的陆风越野车,也跟着车上的人们喘起了粗气,发出了一阵接一阵的叹息。

  直到回到曾德美三哥家,王新法方才开始打破沉默,问起了身边的贺顺勇:“李光文烈士的这段历史,石门‘史书中有记载没?”

  “有,我在新近出版的《石门县红军将士谱》一书中看到过,但也不过两百来字!”贺顺勇如实回答道。

  “这不是遗憾呀,也不是挂一漏万,这是无视!无知!像如此重要的革命史诗,怎能缺席‘史记列传哩!”王新法几乎是发出了怒吼。而这种怒吼,是多年跟在他身边的亲人、朋友和战友们十分罕见的,包括二十多年前,在面对那些以莫须有罪名审问他的对手时,也不曾发出过这样的吼声。

  4.闲话薛家村

  2013年12月,彻底办完了退休手续的王新法和曾德美带领助手杨联合,再次来到了薛家村。

  俗话说:凡事预先则立,不预则废。此次来到薛家村,虽然早已作出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但是王新法心里明白,磨刀不误砍柴工,必要的调研,仍然是初来的工作重点。

  次日一早,他便向前来打招呼的薛家村支部书记覃遵彪,提出头一个请求,请他帮忙找几位村里主过事的老人,开个座谈会。面对远方来客提出的请求,这位被薛家村民俗称为“彪书记”的支书,积极配合,连续打了几个电话,便落实了王新法的请求。

  实事求是地讲,当时,对前来薛家村扶贫帮困的王新法,覃遵彪抱着一种谨慎欢迎和观望的心态。这也难怪,因为这位年过五十、已当了十四五年支书的“彪书记”,虽然只是个中华人民共和国天空下的一个最小的书记,但早已见识不短,也曾接待过不少前来薛家帮扶的领导干部和老板客商。這进进出出的,有谁会真心愿意留在这鸟不拉屎的薛家村哩。所以此番对待王新法来村扶贫,他和一部分村民的心态基本相同,那就是:“是骡子是马,先溜溜再说。”

  不出一小时,几位七老八十的老者,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他们分别是老支书林昌义、王成梅,村民代表张昌后、覃章权和在薛家一带远近闻名的风水先生漆开毅。不一会儿,村主任贺顺勇和曾德美也主动赶来参加了这次座谈。

  人员一到齐,主持座谈的彪书记,就把王新法简明扼要地介绍给大家,同时,也一一将各位座谈人员介绍给了王新法。王新法则很快接过彪书记的话题,作起了开场白,他说将大家请来,绝不是开什么会议,要说是,顶多也只能算是个务虚会,没有什么大的主题,也没有什么议程,就是想请大家围绕薛家的风土人情,拉拉家常,侃侃大山,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薛家贵人

  在王新法上回来薛家考察时,与其见过一面的漆开毅,已知王新法不同于一般的蹲点干部,自不认生,首先发言:“我就给王总讲讲咱们薛家村的由来吧!”他一打开话题,便一发难收。

  相传,在明末清初年间,有一薛姓家族为了逃避战乱,由薛家长老率领族人,靠牛拉马驮,肩扛篓背,从所街起,就沿渫水溯源而上,沿途凡有炊烟升起和五谷六畜兴旺之地皆不停留,就这样找了十天十夜,终于来到了这处荒无人烟的山谷。歇脚之时,这位长老眼见这处“鬼见愁”的山谷,虽然看起来鸟不拉屎,但所到之处无不是山环水绕,群山巍峨,物产丰饶,就是养活几个“薛家”都不成问题。而最令他满意的一点,就是这里几乎完全与世隔绝。强盗和兵丁,一般也不会来此劫掠,于是就决定把他们的新家安扎到了这里。

  这个薛姓人家,自打落脚这处世外桃源之后,确是在此丰衣足食了几十上百年,甚至还建起一座规模宏大的薛氏祠堂。要知道,在过去,配建祠堂的一般都是雄居一方的大家族。由此可见,当年的薛家一定是香火兴旺、发达有余的。

  可令人遗憾的是,好景不长,大约到了清朝末年,这薛家有一族人娶了一名龚姓女子为媳,因这名龚姓女子的家境很差,不如薛家,自嫁到薛家后,就不被看好,甚至经常被欺受虐。一天,这龚姓女子又被丈夫打骂了一顿,一气之下就寻了短见。之后,这龚姓人家不甘示弱,告了官,结果自然是薛家输理败北。但令薛家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回,这龚家人得理不饶人,还乘势将龚姓女子的遗体葬到了薛氏家族的祠堂里。此后,这薛家人的日子便没法过了。

  当年,也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位道士,专程来到薛家指指点点说:“这名龚姓女子的坟墓刚好压着了薛家的‘中脉,薛家要想翻身,除非把这龚氏女子的坟从薛家祠堂迁出,否则,薛家难有翻身之日。”其实这个道理玄机,谈不上有多高深,可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此,而在于与薛家结了梁子的龚家,自从将这名龚姓女子葬在了薛家祠堂起,便派来了几户田姓人家,从此世代守坟,天天监督着薛家人的一举一动,硬是活生生地将这薛家人盯死看牢了。

  迁坟不成,打斗不赢。这薛家的日子每况愈下,薛家人万般无奈,不得不举家迁移走,甚至连坟墓都没留下一座。至于这薛姓家族后来迁到了何方,已无从考证。只是从此后,这“薛家村”里,既没有姓薛的人,也没有姓薛的坟;从此后,无论这“薛家村”的贺姓、覃姓、漆姓等,包括为龚姓看守“怨坟”的田姓人家,如何勤劳,怎么努力,也无法拔掉穷根,致富翻身。endprint

  讲到这里,漆开毅诚挚地对王新法说:“今天,您带着锅碗瓢盆来到我们薛家村扶贫,这是我们薛家村的荣幸。但愿你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将要改变我们薛家村面貌的贵人!”

  王新法见这位姓漆的风水先生,根本不像他想象中的那般冥顽神秘,而且还不失几分天真几分新潮。很快,他不但不讨厌贺顺勇特意推荐的这位薛家傩文化代表,而且还对他起了几分敬意。见对方一说完,他赶紧回答:“不敢当,不敢当,我只不过是响应习主席的扶贫号召,想与你们一起同甘共苦,为薛家村办点实事,在有生之年、不想坐等终老而已。今后的工作,还得靠你们支持哩!”

  “王总,莫客气!我知道你是代表党来的贵人,当然不会信我这糟老头子的胡说八道。但我们薛家确实需要遇到像你这样的贵人了,尤其是在脱贫致富的路上,也确实需要打个翻身仗了。不瞒你说,你去年考察走后,大多数的村民都说你没看上俺薛家村,不可能再来,只有曾德美、贺顺勇和俺相信你一定会来哩!”说到这里,年过七旬的漆开毅开始有了几分得意之色,脸上也露出了少有的微笑。

  “言重了,漆大哥,薛家这么好的风水,我哪会看不上哩!只是在这里,我有个请求,请你们以后不要叫我王总,就直接叫我王新法好了。以前为了生计,我是注册过公司,也做过一些小本经营,生意上有赚有亏,不算什么老板。再者,我来薛家村绝不会将投资作为首选,而是想同大家共同探索一条彻底脱贫致富的路径。”接上漆大哥的话茬后,王新法顺势开宗明义,点明了他来薛家村的目的。

  薛家村党支部书记覃遵彪听到这里,似有所悟,但疑惑仍在。他接着王新法的话着重强调说:“我完全赞成,以后我们就改称王总为王大哥吧。王大哥的钱来之不易,听说他这次带来的64万元,并不是从生意场上赚来的,而是他多年来的工资积蓄。这钱如何投?怎么花?完全由王大哥自己作主。同时,考虑到工作便利,经我与村主任贺顺勇商量,今后,就主要由他负责与王大哥接洽工作。

  乾隆侍卫

  “彪书记,我还没讲完哩!”漆大哥见彪书记好像要催着大家往下走,一下急了,于是赶紧说自己的故事还没讲完。

  “不要紧,漆大哥你接着讲吧!”王新法和彪书记几乎异口同声的对漆开毅表了态。于是,这漆大哥一发难收,又接着讲起了那半吊子“乾隆侍卫”的故事。

  在薛家村的东南角、剪刀峡的东北面、安沟与峡河两水碰头后的后坪中部,一处杂草丛中,静静地散落着几座非比寻常的坟冢,它们不高不低,不偏不倚,坐拥西北朝向东南,仿佛在向后人们诉说着他们的前世今生,等待着有缘之人来解读他们生前的荣耀。

  可是上百年来,人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的说这处墓群是一位明朝的进士之冢;有说这处墓群是李自成起义失败后,归隐夹山时,遣散的一位将领之冢;有的说这处墓群是清朝乾隆年间,乾隆皇帝下江南时,“违规”特赐的的一位侍卫之冢。根据漆开毅的讲述,他比较倾向于第三种说法。理由和原因是,它与薛家的来由和乾隆的生世及帝王风格基本吻合。

  史上有载,乾隆皇帝一生六下江南,堂而皇之的理由是因为治国理政的需要,是当时的形式所迫。但老百姓却宁肯信其野史,不愿信其正史。因野史上说,乾隆六下江南,是为了寻找自己的汉人生母,传说乾隆是雍正与一名南方汉女所生,因当时清政府将满汉通婚视为违禁,所以乾隆一出生,便被侍从抱回宫中抚养,而他的生母,则一直隐藏在民间。因此,在乾隆的潜意识里,似乎一直就有下到江南寻访“生母”的冲动。至于乾隆皇帝下江南,是不是为了饱览江南的山川美色,或视察水利,或解决水患,或效仿康熙,或笼络人心等各种原因,人们才没兴趣深入去研究了。

  反之,人们相传得最多的是,是在乾隆皇帝第四次下江南时,终于得到了有关“生母”的下落,有人说他的“生母”不仅健在,可能就在古澧州(今澧县)一带,过着十分俭朴的农家生活……得到如此重要的线索,不管真假,乾隆自然不会放过,于是立即改变了原定直下苏杭的行程,转道来到了湖南澧州,面见了一次自己的“生母”,并留下了一名江西吉安籍的彭姓侍卫,和两名宫女保护和侍候“生母”。可没过几年,乾隆的所谓“生母”,就因病辞世了,于是彭姓侍卫和两名宫女,便顺理成章的提出了回宫的“申请”。

  可此时的宫中,对乾隆皇帝寻找“生母”的谣言四起,文武大臣们,对乾隆皇帝下江南的动因也颇有微词。当年,乾隆作为已年过不惑的“一代名君”,不可能为了这等隐私而冒天下之大不韪——公开实情,等于公开承认自己破坏满清禁令,触怒满朝文武。因此,这位江西籍侍卫和两名宫女的“申请”,自然也就不可能得到乾隆的恩准。但为了补偿这名彭姓侍卫和两名宫女的伺母之恩,乾隆便赏赐给他们金银万两、布匹千缎、钱粮百斗,还特意口谕了一道圣旨,秘密派人送给了这名侍卫和两名宫女。乾隆在赏封这名彭姓侍卫为“御前侍卫”的同时,还“恩准”他们三人同结百年之好,可生儿育女,但永远不得再开打道回宫之口。

  这名江西籍的彭姓侍卫轉念一想,自己虽然曾经在乾隆皇帝面前鞍前马后,眼前又有伺卫“皇母”之功,按说理应回京享受荣华富贵,但如今皇帝亦有难言之隐,今又如此这般,也算做到有情有义了,况且这两名宫女,此前与他表面上情同兄妹,但内心深处早都有意相许了。于是便很快顺了皇帝的旨意,不日就拜堂成亲了。

  但这位有其名无其实的“御前侍卫”,很快也明白过来,他们这一家,实际上已是“虎落平阳”,不但昔日的威风不再,而且还随时会有性命之虞。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这一家人于是乘人不知、鬼不觉时,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溯澧水而上,进入渫水,又溯渫水而上,经皂市、所街、泥市,一路进入到了这处鸟无人烟,且与湖北交界的世外桃源。从此繁衍生息,过着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也从此与世隔绝。

  “真的假的?”听到这里,王新法忍不住微笑着提出了疑问。

  “不能确认!但广为人传。”刚讲完薛家传说的漆开毅,见王新法提出质疑,也只好回给他一个未置可否的回答。

  “就怕只有你风水先生一人在传说哩!”当王新法再度质疑时,这个漆大哥便不再强辩,而是忍俊不禁大笑,其他人见状,也大多跟着笑了起来。endprint

  下放医生

  “其实,我们薛家村早就与你们河北人、北京人都有缘分哩!”此时,村民代表覃章权生怕自己被冷落,好不容易接上了话茬后,又给王新法讲述起一对河北医生夫妻下放到薛家村的故事。

  1969年初,有一对响应毛主席关于“把医疗卫生工作重点放到农村去”号召的医生夫妻,就是从河北石家庄先“下放”到常德的,不久又被“下放”到我们薛家村了。他们当年就住在薛家大队书记覃章玉家里。这对夫妻下放时,还带来一个两三岁的女儿,第二年,在薛家村又生了儿子。他们一家四口,在村里至少与我们同甘共苦了两三年才调走。

  当年的支书覃章玉,是一位同毛岸英一起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的老兵,不仅思想觉悟高,而且极具正义感,办事雷厉风行,为了照顾好这一家人,当初不仅把他们领进了家门,而且还霸蛮地从三间木板屋里,腾出了一间半屋子来安顿他们。而自己家里的六七口人,则挤到了剩下的一间半屋里。这几年,他们两家的关系,那真是比亲兄弟还亲。那时,他们夫妻俩,白天同社员们一起搞生产,晚上经常到一些有病的人家去治病,做尽了好事,吃尽了苦头。但这两夫妻也真能吃苦,天天与我们一起开荒种地,春季种水稻,夏至种玉米,冬季种油菜,啥活都一样干。出一天工大概记十分左右的工分,分得斤把多口粮,那时,我们每天吃的主要是杂粮,比如,苞谷、红薯、洋芋等,总之很少吃到纯粹的白米饭。比村民好点的是,他们的工资、粮票和布票,比我们要多点,穿得比村民们稍好点。

  那些年,医院里缺少西药,像青霉素之类的西药都很金贵。像我们这样的深山老林里,就更缺医少药了。俺年纪比他们小点,总喜欢赶脚,经常跟随他们到山林里挖草药,像七月花、白三七、野黄连、血蜈蚣、三百棒和血滕之类的草药,我全是从他们那里学会认得的。

  当年有个叫金明喜的村民,家里穷得叮当响,得了肺结核,一看不起病,二抓不到药,眼看只能在家里等死了。这医生夫妻听说后,就背起药箱,翻山越岭,经常冒着生命危险,渡过峡河,去帮他治病;后来,感觉到实在太危险了,就把两个小家伙交给覃支书的媳妇帮看,他俩就干脆住进了金明喜家的牛棚里,一连几天为他打针喂药,精心治疗,等到初步控制住了他的病情后,再为他调制了一味草药酒。就这样,经过半年多的治疗和调养,最后彻底为金明喜治好了这该死的“痨病”,金明喜后来一直活到八十多岁才走哩!像这样的治病事例很多,像得了小儿麻痹症的万家丫头,得了“烂眼线”的覃家媳妇,都是这对医生夫妻给治好的……

  今年三月下旬,笔者因事出差到北京,听了一位已定居在北京的薛家朋友介绍,还特意赶到这对“下放”医生夫妇家里,看望了他们,采访了他们。

  实践出真知,苦难催硕果。

  如今,两位早已年过八旬的“下放”医生,已经成了我国医学界知名的专家、教授。他们一个叫黄任,一个叫谢华丽,现两口虽然年事已高,但仍然坚持在北京长寿俱乐部工作,勤于医学实战与研究。尤其是黄任教授,当前已是中国老年营养与食品专业委员会委员、保健食品评审专家、中国人民解放军全军卫生技术考试专家,曾获得过部局级科技进步奖10余次,并多次获得过卫生部和国务院嘉奖。

  见面之前,两位老人早已从新闻媒体上,听说了王新法扶贫薛家村的故事,为之深深感动,并谦虚地说,他们夫妻俩,当年是因为政策“下放”到薛家村的,并非主动而为,且在薛家几年时间,做的都是单一的技术扶贫帮困工作,而王新法却是因为信仰,主动作为,他用的是思想和行动,并倾其所有来扶贫,甚至最后连生命都献给了薛家村。两相比较,差别大得很,我们应该向这位后来者学习。在临别之际,两位老人掏出一千元钱,硬要托我捐给薛家村,支持为王新法铸造一尊铜像。我见盛情难却,最后答应了他们的托付,将这一千元带回了薛家村,也了却这两位薛家老“名誉村民”的一桩心事。

  这天的座谈会开得很长,所有的参会者,都讲了很多发生在薛家村一带的故事。没讲故事的也都讲了话,最后,彪书记向王新法简要介绍了一番薛家村的家底情况,算是为王新法的这个座谈会,作了个阶段性的小结。

  他说,薛家村是石门县南北镇东南方的一个偏远山村,属于武陵山区国家连片特困村,全村共有18个村民小组,住着309户980人,村民全为土家族。全村面积约有33平方公里,折合拥有5.2万亩可耕土地。其中耕地和农田有450亩,茶园800亩,荒山及河流1.6万亩,山林地3.4万亩。年前,村里人均年收入不足2000元。因为人均耕地少,自然条件差,近年来,尽管国家给予过不少优惠政策,但村里的脱贫返贫现象普遍,扶贫攻坚任务十分艰巨。怎样才能让全村的老百姓真正脱贫?薛家村的根本出路究竟在哪?长期以来,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村支两委。不识庐山真面貌,只缘身在此山中。希望您王大哥此番到来,能够按照习主席的要求,帮助我们找出一条摆脱贫困的阳光大道。

  这次座谈,王新法不但听得仔细,而且还记得认真,听到精彩处,还不时点头,恨不得一天就将这薛家村的方方面面了解个透似的。

  第四章

  扶贫之模范

  “我这辈子最大的欣慰是恢复了党籍。作为一名党员、一名退役老兵、一名退休民警,我只是想在薛家村带头展现一种当下正在缺失的精神,探索一条‘一个都不能少的精准扶贫之路,以真正报效国家,为党分忧,為政府添彩。这不需要做给谁看,本来也就应该这么做。”

  —— 摘自王新法生前自评材料

  2017年3月17日,湖南日报在头版报眼位置,刊登了湖南省委省政府作出的“关于追授王新法同志‘扶贫楷模荣誉称号的决定”。紧接着,3月24日,湖南省委组织部又专门下文,追授王新法同志为“湖南省优秀共产党员”称号。9月,国务院扶贫领导小组决定授予王新法同志为“全国脱贫攻坚模范”……

  —— 摘自党报党刊报道

  1.探青山绿水

  王新法通过前期的考察和座谈后,回到石家庄作了充分的思想和财力、物质准备。2013年12月20日,他在征得妻子孙景华的同意后,将平反后领得的64万补发工资卡揣在身上,携老助手杨联合一道,将一批新购的测绘仪器连同半袋面粉一齐带到了薛家村。起先,村里和曾德美娘家几兄妹,想将王新法安排到条件好一点也曾当过薛家村支书的曾德平家里,可他硬是不同意,拒绝了大家的这番好意。理由很简单,他此番过来,不是来做客的,而是来安新家扶真贫的。作为联络人,曾德美最了解王新法的性格、品行,于是帮助王新法劝住了大家的好意,最后决定将其“新家”安置在81岁的空巢老人罗梅香家那三间濒临废弃的旧木屋里。endprint

  王新法將两间侧房用于和助手杨联合作卧室兼办公室,另一间面积稍大的堂屋则用作接待室兼会议室。也许是因为他对党的忠诚和自己多年的军旅情结使然,不出三天,他便将这处“新家”命名为“与民共富军人团队”指挥部。堂屋的墙上还张贴上了几处恰如其分的标语口号。走进“指挥部”,一看这阵仗,就能使人立刻想象到,在新中国成立前,老一辈革命家是怎样带领一支吃草根、啃树皮和“小米加步枪”的人民军队打败蒋匪军、解放全中国的。

  总是一身老兵装扮、中等身材、脸膛黑黝,神枪手和侦察兵出身的王新法,安营扎寨薛家后,并没有止于这种面上的考察了解,他想要的是精准扶贫,想要的是科学发展,想要的是产业良策。鉴此,王新法一来薛家,就开始了田野调查。

  从此,薛家村的深山老林里、沟渠溪流边和多处人迹罕至的溶洞暗道处,到处都留下了这位精神抖擞的老兵的身影。

  六塔山

  2013年12月25日上午9时,六塔山,阴天,3℃,间有零星雪花。

  王新法在彪书记、贺顺勇、唐弟育、程世选、贺文清等村支两委骨干和部分村民的陪同下,第三次来到六塔山上考察地形地貌和土质特征。总的来说,上山三次,一次比一次感觉好。考察中,文学爱好者、村主任贺顺勇一边登山,一边为走在前面的王大哥绘声绘色地介绍起这座神奇的大山:

  在当地,流传着这样一句民谣:“无事不上六塔界,虎去豹来躲不开。”据传,解放前,这六塔山是名副其实的虎豹栖居之地。当地人,除了少数几个狩猎为生者,一般村民一生不上或一生只上一次六塔山,不算什么稀奇事。关于老虎与人的遭遇,时有所闻。

  民国初年,薛家村的瓦屋场时称虎牯坪。顾名思义,这个位于六塔山脚的虎牯坪,是有一番来历的。在这处偏离薛家群居区的地头,住着两三户孙姓人家,饲养着三头耕田的黄牯牛,三兄弟就靠它们来耕种着十余亩水稻田。这孙姓哥仨,也是村寨里有名的骠壮汉子,若非骁勇之辈,那时也绝不敢离群索居,造次这块虎狼之地。这孙氏三兄,自搬到这处“世外桃源”后,凭着他们的一身力气和勤劳勇敢,日子倒也过得殷实而安静。但不出两三年,问题很快来了,六塔山里的虎豹豺狼,发现了这处“美食专供点”,这哥仨家舍里的鸡鸭猪羊,不知乍地,很快与日俱减,甚至发展到连这哥仨赖以生息的三头黄牯牛,也被老虎吃掉了两头半。

  面对六塔山这群虎豹豺狼的猖狂进攻,这哥仨伤心透顶,除了咬牙切齿,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对付办法。他们只好含着热泪,掩埋了最后半头黄牯牛的“遗体”,准备好大刀长矛,待在家里,守株待兔,准备与这六塔山上的“天敌”决一死战,但最终的结果是,他们败得更惨,那天前来袭击的,是一公一母两只结伴的壮年老虎,它们在与这孙氏三兄弟的拼死搏杀中,虽然身负重伤,却并不逃走,而是愈加疯狂地反扑,致使这孙氏三兄弟均身负重伤。更为悲惨的是,这哥仨里的老大,最后竟被这两只老虎给合力叼走了,尸首全无,所幸的是,另两兄弟虽然都被老虎咬得面目全非,但好歹捡回了两条性命,最终不得不撤离了这处伤心之所,也不知搬到何处偷生去了。

  此后,薛家村人为了记住这处悲剧所在,便将此处称为“虎牯坪”,意即此处是老虎咬牛吃人之地,不可贸然居住,以此警示后人。直到数十年后的民国末期,此处才陆续有人来定居。

  后来,最令薛家人解气和最出名的一桩“老虎事件”,就是一对住在六塔山东南山坡的田家夫妇,杀死了一只母老虎的故事。大约在1946年前后的一个冬夜,薛家村民田吉孝和妻子胡春桂在睡梦中,被木屋西头猪笼里发生的一阵惨叫声惊醒。真是欺人太甚了,时年40岁的田吉孝一骨碌从床上爬将起来,点起家里唯一的那盏马灯,迅速从床底下摸出一把明晃晃的鬼头大刀,一看就是个准备大开杀戒的样子。此时,妻子胡春桂感觉到大事不妙,也赶紧跟起,从衣柜底下操起一把锈迹斑斑的铁斧。这对夫妻俩配合默契,且心照不宣——今夜,不管是人是鬼是狼是豹还是虎,谁要是“逮”了他家的宝贝猪,都将有来无回。夫妻俩急忙朝西头的猪笼边走去,眼看他们就要靠近猪笼时,只见一只满身花斑的吊眼老虎,已将一头大白猪咬断了气,且吃掉了一只猪耳朵。

  听到响声,瞧见灯光,尤其是看到这家主人手里还操着刀斧,老虎根本没有传说中的那般凶猛了,或许是它自知今夜难敌对手,只好三十六计跑为上,于是撑起两只前爪,朝田家屋后一丈多高的陡坎猛扑,但由于这道陡坎实在太高,它一连猛扑了两三下,均没能逃脱。说时迟,那时快,年富力强的田吉孝几个箭步窜上去,左手揪这家伙的尾巴,右手举起鬼头大刀,对准这家伙早已回头张开的血盆大口,猛砍了几刀。此时,从他身后跟进的妻子胡春桂,也毫不逊色,对准这只已经身负重伤的老虎又是两大斧劈了下去。这下了得,不管这虎再如何厉害,也只能死于非命了。

  杀死这只近两百斤的老虎后,起初,田家还想隐瞒。但吃了两餐虎肉后,这对夫妻俩觉得,不与邻居们分享一下虎肉,会一辈子过意不去,于是便将几大块虎肉,分送给了最近的几位邻居,还将这张虎皮凉在屋顶上。很快,这田家夫妇杀死老虎的大事,便在薛家村传得沸沸扬扬。

  据说,直到2000年左右,当时仍健在的胡春桂,还不时谈起这段杀虎的经历。只是如今,随着人们环保意识的增强,早已爱虎如子的田家孙子和外甥,对祖辈的这段杀虎往事,一般缄口不提,总觉得祖辈犯了什么错误似的。

  至今,薛家村民讲起这段故事,七老八十以上者,几乎从来没人会怀疑它的真实性。

  王新法一行,站立在这虎狼曾经出没的山顶,心旷神怡,环视四周,视线往东南方望去,只见一条蛇形白带从湖南屋脊“东山峰”蜿蜒而来。这便是从石门延伸至湖北鹤峰境内的省道S303线,也是现在南来北往此地的必由之路。视线往北,略显开阔,可见对面山体台地上隐约有八九户人家,便是正式挂牌保护起来的革命文物保护单位“贺家台”,这是贺龙早年在湘鄂边亲手创建的最大一处苏维埃县政府所在地。视线往西,几乎全是悬崖峭壁,壁立千仞,阴森恐怖,传说中的剪刀峡和枪刀峡,就夹杂在这千山万壑之中。目之所及,空谷幽鸣,寒风阵阵,仿佛在向来访者不停地诉说着八十多年前那一幕接一幕的正义与邪恶、悲壮与惨烈、伟大和崇高……endprint

  话说回来,这六塔山别说在武陵山系里,就拿南北镇来说,也并不算太高太大的山,它的海拔高度也只有1190米,略比南北镇的平均海拔高出一点点。她之所以能够在这千山万壑中“鹤立鸡群”,除了它处在一隅特殊的风水宝地之外,更主要的是,它与周遭那些全是硬邦邦、赤裸裸的岩石山相比,多了几分平坦,多了几分红土地,多了几分悲壮美,且它还是壶瓶山脉一带一处不可多得的物候学标本。

  “六塔界上一片雪,落到峡河便是雨;冬至山顶山脚春,山脚夏来顶秋风。”因此,这座大山极具南北气候特征,历来被薛家人视为宝山和神山;因此,这处山顶较少有高大乔木,却适宜各种动物生息繁衍,曾是解放前武陵山片区一带屈指可数的“动物广场”。传说过去这里常有老虎、豹子等珍稀动物出没,这里可采天麻、党参等名贵中药材。

  改革开放几十年来,南北镇政府和薛家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们采取小股游击战术,不断向这神奇的六塔山进攻,但无奈于这大山太奇,这气候大诡,战利无几。2010年以来,常德市有一位对口联系过薛家的市委领导,率领农业和国土部门,曾对六塔山进行了可行性考察研究,也曾在此投入了数百万的土地整理项目,拟进行大规模的后期开发建设,但此后再无下文。

  如今这六塔山就静静地躺在这里,躺在王新法一行面前。王新法有何想法?想在这块神奇的山顶上发起一场什么样的攻坚战斗呢?

  此刻,王新法等人在这六塔山转来转去,随行的人摸不准这位新来的贵人究竟想在此地做什么?此时,一直沉默的彪书记打开了话匣:“这六塔山基本上属于村里的集体荒山,共有319亩,现在一直闲置着哩!”

  “哦!我知道这是一块天赐福地,放心吧,这里很快就会热闹起来的!今天就看到这儿吧!”王新法正面回答了彪书记的话题后,若有所思,尔后引领大家开始下山回村了……

  夜虎峪

  2014年1月1日,峡河夜虎峪,气温7℃,上午晴天,下午小雨。

  从这天起,王新法就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薛家人。因为前一天上午,在南北镇副镇长陈景智的见证下,彪书记组织了有34名党员和19名村民代表参加的“两推一选”换届大会。在这次大会上,薛家村村支两委和村民代表除了完成既定議程外,还做出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决定”——推选并全票通过了王新法为薛家村的“名誉村长”(正确的称谓应为“名誉村主任”,此后村民们惯称他为“名誉村长”)。

  当选“名誉村长”后,王新法显得格外激动。这种激动,甚至远高于他当年参军入伍或转业入警时的心情,远高于法庭之上宣布他无罪时的情景。在彪书记宣布他全票当选为“薛家村历史上第一个‘名誉村长”时,他发表了当选感言,情真意切地说:“我是带着思想来的,不是带着私欲来的。我出生在甘肃兰州,今年61岁了,当此殊荣,真的感到荣幸之极。我没有生在石家庄,也没有长在石家庄,但我的喜怒哀乐却在石家庄,我的重大人生历练是在石家庄。国家经历了60多年的风风雨雨,我也经历60多年的风风雨雨。当前,人民的生活越来越好,这是事实,但不可掉以轻心的是,社会的贫富差距和两极分化现象所引起的抱怨也越来越大,尤其是农村农业和农民问题,一直没能从根子上得到解决。在这样一个和平的年代,我和很多‘解甲归田的战友看到了这个问题。我们决心在以习总书记为核心的党中央提出实现‘中华复兴梦的道路上,尽己所能,走向农村,富裕一片乡亲,安定一方百姓,为我们的党凝聚战斗力,为我们的政府锦上添花。我初来乍到,看到这里山好水好人更好,我们的贫困落后是暂时的,接下来的战斗,会非常艰巨。今天,我只想表达一点希望,就是让我们在村支两委和上级党委政府的领导下,同心同德,齐心协力,不等不靠,自强自立,科学规划,精准脱贫,坚决打赢脱贫致富这场硬仗!大伙有没有这个信心?”

  “有!”与会党员村民们的齐声应答,有如一阵春雷,顿时炸响在王新法的耳际,他仿佛一下又回到了那激情燃烧的军旅岁月。

  “嗒嗒嘟-嗒嗒嘟-嘟嘟嗒嘟”。

  清晨5时47分,住在驻村“指挥部”的王新法手机里的起床“军号”准点响起,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迅速穿上那套旧迷彩服,习惯性地用手捋了捋头发,便走出这栋修建于六十年代的土家木屋外坪,屏心静气地练习完军体拳第一二套,这才开始洗脸漱口刷牙,6时稍过,他加热两个馒头,算是早餐了。用过早餐,便开始按照前一天的约定,用手机调度人马了。

  依前一天的约定,这天的主要工作,是沿峡河流向,看看是否能够在峡河的中下游处修建一座电站,以期一揽子解决薛家村民的生产生活用电问题,杜绝村民们千百年来习以为常的滥砍乱伐现象。然后,再探查一下传说已久的夜虎峪洞情况。7时许,身着运动装的扶贫老兵团队骨干成员曾德美和杨联合最先报到,她和王新法打过招呼后,又开始催促其他村民抓紧时间会合。不一会,村民唐弟育和党员贺文清等都陆续到达。见大家到齐,王新法将准备好的探洞装备——每人三只手电、两盏矿灯和一条安全绳,逐一发放到四名主力村民手中。曾德美则负责将一袋煮熟了的苞谷梗和北方大馍提在手里。尔后,他们乘坐唐弟育的皮卡车,沿峡河流向出发了。

  王新法一行乘车从指挥部出发后,所能通行的山路最多不过4公里,且宽度不足2.5米,通行能力只能略比茶马古道稍好,这一路尽是峰回路转,根本没法双向会车,路上,一般只有必经此路的年轻村民,才不得不选择摩托和农用“三轮车”通行,就算是胆大艺高的本地薛家师傅,开四轮车行驶在这处路上,除了一路鸣笛,早早提醒远方的开车师傅及选择在三岔路口避让之外,似乎就再无他法了。

  在城里人看来,这根本就不能算作什么道路,充其量只能算是户外高手的一处训练基地,即便就是户外高手,他们若来此路,一般也只能选择徒步或骑行进入,是断然不敢将四个轮子的车往前开的。

  这一路下来,道路本来就崎岖坎坷,一路心惊肉跳,加之还要兼顾考察沿途的水流缓急和山势地形,所以“皮卡”一路跑得如蜗牛爬行一般。尤其是在经过最初一处叫牛角凼的桥涵时,王新法不无调侃地说道:“这比牛鼻子山还卡人多了,这个地方不应该叫牛角凼,而应该叫‘牛脖子哩!”他的话,引得大伙一阵哈哈大笑。endprint

  在这处山环水绕的4公里山路中,王新法着重选择了两个“抹角处”进行徒步踏勘。头一处是瓦屋场,第二处是行路尽头的相思崖。此刻,王新法最关心的是这两处点位能否修建一座小型发电站,但令他遗憾的是,通过现场踏勘,认为这两处峡河河段都不宜于修建电站,不是水流量不够,也不是地形不利,瓦屋场主要是因为河段落差太小,而相思崖河段的落差虽够,但修建电站后,抬高的水位便会将这养在深闺的“相思洞”淹没。再说,既然上天赐予了薛家村这条难能可贵的母亲河,当前最要紧的是先保护好她,利用好她,若硬是要兼顾经济发展的话,则完全可以从旅游经济上做文章。比如,开发土家风情寨院、避暑养生、峡谷漂流,与壶瓶山、东山峰、剪刀峡、贺家台和六塔山等,形成武陵山东南连片旅游观光协作区,这样发展生态旅游项目,要比修建一座电站更有利于薛家村走出“深闺”,尽早脱贫。基于这样的认识,几番权衡,王新法现场否定了在中下游选址电站的设想,只好从长计议,另作打算了。

  见时候尚早,王新法招呼曾德美从车里取出那袋苞谷梗,人手一只,像猴子般啃将起来。啃完苞谷,他带领众人小心翼翼地通过了相思河段和唐家湾两处独木桥,随后越过后坪的“乾隆侍卫墓”区,继续向原本不是重点的夜虎峪洞方向进发。

  王新法虽非考古行家,但亦略懂考古常识。当他们一行行经这处墓区时,王新法引领大家在此稍作了停留,简单考证了一下墓碑特征。依稀可辨“开山元祖”等字样,感觉到这处墓区,尽管不如传说中的那般年代久远和亘古阴森,但少说也有两至三百年的历史了,依照文物保护法规,肯定属于保护之列。他叮嘱大家,不仅要有环保观念,还要有文物保护意识。说来也巧,大家正在谈说间,天气骤变,下起了小雨。王新法征求大家意见,要不要先避一避雨。沉默了一阵的曾德美率先应答:“名誉村长,这点小雨对我们薛家人来说,算不了什么,咱娘家从来就是半山半水半分田,这山沟里人也从来就是像雾像风又像雨哩!”说完,大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毕,平时话语不多的村民唐弟育,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神神秘秘地说道:“俺这村里本来就是个鬼地方,现在我们又正好走在这条鬼路上,不下雨才怪哩?”

  听完这席话,王新法一拍脑门,说:“是呀!眼前的剪刀峡仿佛近在咫尺,六塔山即在身后,瓦屋场也不过侧后几里,当年,68位红军不正是从眼前的悬崖顶上跳下的吗!李光文父子不正是在身后的瓦屋场就义的吗!虎豹豺狼不是在這块地段逞凶的吗!”

  想到这里,他收敛起笑容,一下子就严肃了起来,赶紧纠正起唐弟育的“鬼话”之说:“这可不是你说的鬼路,这可是一条名副其实的英雄之路,仙景大道哩!以后,不能这样信口开河了”。

  “好吧!王村长,我以后注意就是了”。

  冬雨渐停,一张一弛间,王新法一行已然穿过剪刀峡谷,抵近夜虎峪。党员贺文清此时边走边扭头对王新法介绍说:“这里是山林地,再走两公里,穿过一条溪沟,走到半山腰,就可到夜虎峪洞的洞口了。”

  “村民们都来过这地方没有?”王新法接着问话。

  “这地方虽不能说是人迹罕至,但来过这里的人的确很少,到过洞口边的有几个,但真正深入洞底里去的人,还没听说过。”贺文清很肯定地回答。

  “那我们今天就来一次深入虎穴式的彻底探险吧!”说这话时,王新法声音虽小,但语气显得十分坚定。

  “好的,王村长,我会紧跟在您身后的!”“我虽然不是党员,也会跟在你们身后的!”等贺文清表完态,已知天命的村民唐弟育也赶紧向名誉村长王新法表明了这样的态度。

  “很好,咱们村里就需要像你们这样的党员和村民,自己家门口边的奇景异洞,都不敢深入,还谈什么发家致富哩!”

  对话间,一条汩汩急奔的山涧横亘在这一行人面前,大家拟在此稍事休息,再淌水过涧。恰在此时,一阵十分粗犷和并非纯正的土家山歌从山脚飘来,歌声由远及近:“癞子癞,顶锅盖,顶到菜园子里剥窝菜,窝菜洞里一个虫,癞子吓得跳蹦蹦……”

  “这是谁唱的山歌?”王新法问道。

  “好像是这处山林地的主人曾庆国。”曾德美急答。

  “这山歌唱得可不太好听。”

  “他是我的族房老弟,是个快乐的单身汉哩!”

  “多大岁数了?”

  “年方四十五!”

  “他咋就跟踪我们来哩?”

  “不是跟踪,是我怕人手不够,特意通知他来的,至少他是这儿的‘地主”。

  “那就请他当向导,带领我们进洞吧。”

  “听说他胆儿可小了,从不敢进洞,要不是当年抓阄瞎蒙上了这处山林,他才不会来这鬼地方。”

  “瞎说什么呀,这样的天然氧吧,哪里找去,我看这处山林是目前薛家村保存得最完美的原始次森林了”。

  对话间,曾庆国已经走到曾德美跟前,曾德美将王新法介绍给这位赶来的老弟曾庆国,曾庆国“嘿嘿”地挤出笑声,算是跟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打过了招呼。

  王新法见曾庆国不善言语,不但不计较,反而显得十分熟络地跟他说起了知心话:“你这里可是块真正的风水宝地哩!这些横七竖八倒伏在地上的树木,最好都不要动它们,尤其是这处山涧途经地,千万不要开荒种地,动了它的龙脉啊!”

  “我才赖得动它们哩!”这曾庆国果真是快人快语,就这么突兀地回答了这位新当选的名誉村长。

  转眼间时至中午,王新法不敢怠慢,卷起裤腿带头趟过了这条不宽不窄的山涧。令大家没想到的是,这个据说很胆小的曾庆国,在自己的姐姐面前,胆却不小,硬是不让姐姐涉水过涧,且坚定不移地将曾德美背过了这处水泽。来到洞前,王新法显得还是像当年在部队当侦察兵那般专业。曾庆国几次提出要跟随进洞均被他说服阻止,说是洞外需要有人接应或防守,若只留下他表姐一人在外怕不安全,万一遇上老虎豺狼问题就大了。王新法为其他三名村民最后检查了一遍随身装备,就转身一头扎进了洞里。

  王新法一行四人进入洞口后,没挪几步,就见到了传说中的“地灶天洞”景观:一个偌大的老灶赫然眼前,仿佛在向他们诉说着当年兵匪们利用它熬制硝药的往事。再往前走几步,便体会到了什么是天圆地方,一个高达八九丈的巨型“天洞”从头顶延伸向上,好像真的通到了天上一般。粗略估计,这处“天洞”面积至少有五六百平方,容纳七八台坦克大炮应不成问题。就此收回目光平视跟前,一堆从天而降的万吨褐黑色的乱石,强行阻挡住了这四位不速之客的视线,它们就像是一道“禁止通行”的警示牌,在不断地在向造访者发出“打道回府”的心理暗示。估计从古到今,绝大多数的造访者,均被它无情地给挡了回去。endprint

  难道真的是无路可走、无险可探、无景可观了吗?

  王新法不相信,他到夜虎峪洞的初次探险就这样无果而终。他带领大家稍停片刻,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堆乱石,而后,果断地攀登上乱石山上的峰顶,好像发现了什么奥妙似的,向大家招手示意。看见示意,贺文清和唐弟育没有过多的犹豫,很快学着王新法的架式,攀上乱石峰顶,此时,不时有小块石料在不远处滚落砸地,见此情景,曾与王新法志同道合了近二十年的助手杨联合,不禁开始犹豫起来,不但没有跟上王新法的探险节奏,反而给这位“开路先锋”做起了思想工作:“村-长,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还-是-下-来-回-去-吧!”

  “咋啦!想打退堂鼓,那你就自个儿走呗!”

  王新法在向这位跟随了自己多年的晚辈加同志发出调侃之后,头也不回,即从手中脱掉了手套扔在石头显眼处,留作标记,尔后再从腰际取出他的安全索,将一头系牢在一块很大的石头上,便开始沿这堆乱石的反斜面滑降了……

  杨联合眼见劝说无效,不再勉强,因他太了解王新法的性格了,心想,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哪怕是死也要同他死在一起。于是赶紧往上爬去,再顺着王新法他们留下的绳索滑降了下去,勉强跟上大家的节奏。

  他脚一触地,借助头顶上的矿灯,便感觉自己仿佛来到了天堂一般,无疑,他们这才真正进入到了一个钟乳遍布、五光十色的大洞里。在他们的右侧,灯光所及处,似有刚整理好的上千丘梯田,水波不断,一层接一层往下流淌,在灯光的照射下,水面波光粼粼,清澈见底;头顶之上,则是倒悬生长着的各式各样的钟乳石柱。它们或长或短,或粗或细,或蓝或绿,各领风骚。这大概算是夜虎峪洞中的第二处景观千丘田了。

  置身其中,你只要每走几步,都会呈现出一派新的奇景。从这里沿崖壁往前走出约百十余米,便可见到第三处旷世奇景,这里就暂且将她命名为“观音浴盆”吧!在眼前一处平整的洼地上,真是活生生地长出了一个斗盘大小的脚盆,“材质”是金黄色的硅化石,盘高约有二十余公分高,四周像是由神仙之手镶嵌了无数颗钻石一般,更加令人稀奇的是,盆的沿壁端口,正好有一条“渠道”,一直在为此盆提供源源不断的水流。“渠道”的源头,则是一泻一米见方的小瀑布,由此推断,拥有如此金贵的脚盆主人,身份绝非一般。是的,此刻,在瀑布的左侧,正坐着两个等待沐浴的菩萨哩,其中一个极像是传说中的观音娘娘。

  由此上溯,走过数百步,再爬过一处陡坎,便进入到了一处新的迷宫,在这里无论你发挥出怎样的想象,都不为过,都不足以表达对造物主的由衷赞叹。在这里,你所感觉到的,已非传统意义上的钟乳柱石,就算是,它们的色彩也绝非一般的黄绿蓝红所能描绘,大自然的妙手,在此呈现给你的竟是:一幅无法理喻的新中国政治图腾——迷宫的中央,是一处七八米见方的“戏台”,“戏台”的两边,立着两个忙碌的身影,“戏台”的前端,虽不能与天安门广场并论,但视野却很开阔,空空如也,且在这处迷宫右前方,还生出了一处令人叹为观止的奇特场景——有四根粗细均匀的大立柱,不偏不倚地支撑起了一个比“戏台”大出数倍的长方形的金黄色的“顶台”。在“顶台”左右侧后的崖壁前,又兀自生长出许多像支撑人民大会堂主楼样的承重立柱。其中一根高高矗立的立柱,仿佛就是静待升旗的旗杆,在这“旗杆”的左侧,站立着两个正在值勤的“哨兵”。在“毛主席纪念堂”的一侧,有七个弥勒正襟危坐,好似正在开会,像在研究一件佛界大事一般。

  此处迷宫里的一切造型,它们或立或坐,或躺或卧,或蹲或跪。情状各异,惟妙惟肖。此处迷宫,王新法当时就戏称它为“天安宫殿”。这大概算是夜虎峪洞里的第四处景观了。

  再往前走,面前出现了一座状如刀背的山脊,在这幽暗昏黑的山洞里,绵延向前约有近半公里以上的距离,虽然没有路,看起来也很危险,但只要心理素质好,走在这“薄刀背”上,其实比在洞底行走还安全一些。

  沿着洞内山脊行走,除了一路钟乳相伴之外,不时可见到稀奇古怪,先前的所有惊叹和好奇,就再也算不得什么了。王新法一行走走停停间,又先后发现了三个“坛子”和一座“睡棺”。第一个“坛子”,满溢的“矿泉”之下,是一底状如珍珠的石英砂粒,这很好解释,谈不上有啥稀奇的。但在第二和第三个“坛子”里,却被鬼使神差般的生长着一白一绿两个“鸡蛋”。王新法和唐弟育两个,用手试探性的拿了几下,可这两个“鸡蛋”竟然纹丝不动,毫不领情。再往前行,又見到了一个形似揭盖放置的“棺椁”,里面“躺着”一个身形高大的“伟人”……

  行至此处,尚未穷尽所有洞中奇景,但此时行程至少有了七八公里,探洞已有5个小时,临近傍晚。尽管洞内温度不低,少说也有十六七度,但毕竟大家早已腿脚湿透,肚里早已饥肠辘辘,头顶上一直水雾不绝。再度前行,几无可能,王新法遂决定带领大家依原路返程。

  返程路上,烟瘾发作的唐弟育和贺文清各自点燃了一支“精品白沙”,猛吸了起来。此时,从不抽烟的王新法,并不反对他们的不雅,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俩吐出的烟雾,只见这些烟雾分分合合,不一会就跑得无影无踪了。由此可见,此洞氧气充足,适宜人类活动,只要投资到位,安全措施跟上,打通交通制约瓶颈,开发洞内旅游资源,是大有可为的。

  当王新法一行钻出洞口时,曾德美惊得目瞪口呆,她觉得这几个从地狱之门出来的伙计,一下显得十分陌生了。等到回过神来,便赶紧追问:“怎么样?”

  “人间仙景,很有看头,绝不输张家界的黄龙洞!”王新法语气十分肯定地这样回答了曾德美的提问。

  “那就好,我们在洞外也不比你们在洞里所见逊色,你猜我们看到了什么?”曾德美,为了表达自己没能进洞的遗憾,这时也忍不住阿Q式地显摆她的得意之见。

  “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看见了老虎,老虎见了你这位女代表,不忍伤害你,尔后扭扭屁股跑了呗!”刚刚见识了大美之景的王新法,也不甘下风,继续调侃曾德美,以逼她道出下文。

  “老虎没看到,倒是看到了一大群野猪。我刚想掏出手机拍照,被这该死的曾庆国两声粗嗓给惊跑了。你们还是先把这几个苞谷和馒头啃了吧!”endprint

  此时,天已黄昏,大家可谓饥寒交迫,王新法四人也不客气,拿起剩下的苞谷和馒头,就一阵狼吞虎咽起来。他一边啃馒头,一边继续对曾德美和曾庆国说道:“啥事都得讲证据?口说无凭,眼见为实,我们今天的收获全在手机里哩!待会回去慢慢欣赏去吧”。说完,引领大家原路返回到了指挥部。

  炼硝洞

  2014年1月13日,安家片硝洞,气温5℃,天晴。

  早晨7时,结束晨练,王新法便携带好探险设备,步行来到村主任贺顺勇处,此时村民唐弟育和曾德辉已早到达。见“名誉村长”一副战士行头,自己一身西装革履,村主任贺顺勇两相对比,感觉有些不妥,不待“名誉村长”开口,便赶紧换上了王新法作为见面礼送给他的那套迷彩服。尔后,又从自家商店里,拿出了两支手电筒两副手套和两根安全绳,丢进了车厢。大家一上车,贺顺勇一脚油门蹬起,汽车越过牛鼻子山腰,径直朝山沟深处的安家片跑去。车行至安家片党员贺良军家时,村文书田启红、党员贺良军和木匠王长云早已在此恭候。

  由于硝洞(当地俗称,实为炼硝洞)位处海拔1500余米的爬恼尖和海拔1800余米的风箱台之间,上山去的路,只有一条可供三轮“麻木”和摩托车勉强行驶的窄道,且这条窄道最多也只能到达海拔1200余米的木匠王长云家。根据村主任贺顺勇的安排,王新法和大家就此换乘了木匠王长云的“麻木车”。众人上车后,木匠王长云自豪地发动起了自家的“宝马”,这台“宝马”果然不负所望,载着王新法一行6人,在这条宽度不足两米的所谓山路上,左弯右拐、颠三簸四了半个时辰,才抵达王家木匠。

  此时,王长云的媳妇沙孝任早已为王新法一行每人备好了一杯蜂蜜茶。王新法从沙孝任手里接过蜂蜜茶,品上一口,顿感甜透全身。尝到这与往不同的甜味,王新法发问:“这是你家酿的蜜?”

  “是的。”性情开朗的沙孝任,当着自己丈夫和众人的面,拉着王新法的手,走出室外几步,指着自家的木屋阶檐和屋前屋后的数十个蜂桶介绍说:“这都是俺家养的野生蜂蜜,一年只采收一次,一次约产七八十公斤,一斤蜂蜜可卖八九十元,近几年来的收成,每年都可‘逮个二三万元,年年供不应求哩!”说起蜂蜜,沙孝任不无自豪,且显得信心满满,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养蜂人似的。

  “真不错,你这养蜂技术是从哪儿学的?”王新法继续发问。

  “主要是从她湖北娘家带过来的,再者俺爹也会点祖传的养蜂技术哩!”此时,原本显得有点木讷的木匠王长云,此时一点也不木讷,他主动接过王新法的话题,抢在媳妇之前作出了答复。

  “现在,市场上的有些蜂蜜是加工过的或是掺了假,你们住在这大山高处,自然生态条件这么好,一定要珍惜这个生态环保的好品牌啊!另外,除了自家养蜂致富,还可以多带几个养蜂徒弟出来。”初来乍到,王新法便开门见山,既说出了他的担忧,也同时提出了他的请求。

  “放心吧,王村长,俺家的蜂蜜若是掺了半点假,一定会遭天打雷劈。其实,俺也想过多带几个徒弟,大家一起做,销路会更广,可村里头的人,除了找俺要蜂蜜外,从没有人提出过要学养蜂技术。”沙孝任实话实说。

  “今天我就拜你为师,我家老屋那边也有七八百米的海拔,且山高林密,也应该算是个养蜂产蜜的好地方。”村主任贺顺勇听了沙孝任的话,抓住机会,趁热打铁,当即就拜起了师傅。

  “好呀!俺乐意,只向你村主任提一个请求,俺家住得实在是太高太偏了,路又不好走,今后俺家里的这几十瓶蜜,就寄存在你家店里算了。”这个沙孝任,就是这么任性和機灵。

  “可以,一言为定!”贺顺勇也当即就表了态。

  “这就叫强强联手,取长补短,发家不愁。时候不早了,探洞去吧!”话到深处,王新法适时做出了总结。

  “王村长,俺也想去看看硝洞。”

  “欢迎蜂蜜妹子加入!”王新法见眼前的这个沙孝任,可不像他想象中的一般农村妇女那般保守落后,反而有几分土家妹子的大度与豪放,几乎不假思索就答应了她的请求。

  就垂直高度而言,从“蜂蜜妹子”家至硝洞的相对高差,大概不会超过400余米,但俗话说,看山跑死马,由于从“蜂蜜妹子”家至硝洞的路,本就没有现成的道,只能就山找路。好在木匠王长云早有准备,带来了一把砍刀,于是一路走一边砍荆;“蜂蜜妹子”则和村主任贺顺勇一路走,一边探讨养蜂技术;王新法则一路走一边听安家片的党员贺良军补充有关硝洞与林子成的传说。

  费尽周章,当王新法一行行至爬恼尖与风箱台之间的硝洞口时,已到晌午,由于天气晴好,大家站在这1600余米高处,放眼四周,东山峰、六塔山、剪刀峡、南北镇和走马镇尽收眼底,甚至连澧县的太青山、湖北的鹤峰县城也隐约可见。但此番的王新法却无心欣赏远处的美景,他的心早已飞往硝洞。

  引领大家一进山洞,尽管都打开了头上的矿灯,但此洞非彼洞,眼前只有一点幽暗昏黄的光亮。记得前些日子探险夜虎峪时,洞里的钟乳石和陡峭的岩壁尚可反射出一些亮光,此刻,这硝洞里的矿灯光线照射出来后,就好像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吸收了一般,只能依稀可见大致轮廓。至于洞内的景观,除了传说中阴森恐怖和诱发出的几分想象外,剩下的就只有死一般的沉寂,每说一句话时,整个山洞都会嗡嗡作响。

  大家在这种沉闷和惊悚的气氛中往前走过了约百余米,终于看到了一个十余米见方的“地洞”。在“地洞”口边,能清晰地看到有一个烂木梯,笔直地垂于洞底,好像在向王新法证明,关于土匪头子林子成的传说,不仅仅只是传说,而是曾经客观存在过。众人屏心静气时,村主任贺顺勇就地捡起一块大石头往洞里扔了过去,但等过了十余秒才听到一点回音。贺顺勇的此举更加增添了恐怖气氛,没人敢再往前挪半步了,探险似乎就要至此止步了。无疑,这年代久远的木梯早已成了摆设。这时,王新法定了定神,走向洞沿,掏出携带的滑降绳索和铁桩,一边钉桩一边吩咐说:“你们就不必冒险了,就我下去看看吧!”

  “其实这洞只不过是个当年的匪窝而已,您也不必冒这个险,王村长”。当贺顺勇说出这番话时,大家都跟着附和。而此刻,主意既定的王新法微笑着对大家说:“放心吧,我是侦察兵出身,曾经搞过不少探险的活,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哩!你们在上面休息一会,每隔十分钟,抖动几下绳索即可。”说完,他已用绳索绑定了腰际,开始像猴子捞月一样,滑向了这个黑漆漆的无底洞……endprint

  剩下的人虽在洞口上面,可心都悬在了下面,大家都默默无语,人人都提心吊胆,共同用手死死地抓住绳索,依照王新法的吩咐,每隔十分钟就抖动几下绳索,每隔十分钟都紧张得想喊出声来,直到抖完第六次绳索,王新法才开始往上攀爬,可大家早已迫不及待,一齐用力将这位胆识过人的“名誉村长”给拽了上来。

  王新法一上来,只见他灰头土脸,衣服挂破了,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正流着血。见众人诧异,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只不过一时心急,一脚踩了个空!”反正大家都没能跟进,至于当时,王新法在洞中的一个多小时,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情形,谁也不知,只好将信将疑,帮他擦了擦血痕,就由他了。来不及喘完粗气,王新法接着又对大家说:“硝洞之绝与夜虎峪之美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正好形成对比或反差,我们薛家村一定有办法把旅游搞起来。”他一说完,就呵呵笑了起来,大家也只好跟着呵呵地笑。一时间,整个硝洞充满了乐观的气氛。

  此后,王新法一鼓作气,在一边坚持开展日常扶贫帮困工作,一边坚持考察探险,走村窜寨,每天辗转于崇山峻岭中,只要是他曾经听到或看到某处角落,存在一点旅游开发或生产生活价值,他都要去考察探险一番。两三月下来,薛家村的丛林地、田头间、茶园里和老百姓的火塘边,总能看见这位身着迷彩、精神矍铄的老兵身影。

  无论走到哪,遇见谁,他都喜欢停下匆忙的脚步,主动与人打招呼,问问姓甚名谁,与你拉拉呱,暄暄寒,就此了解和借机掌握全村的风土、人文、产业等第一手资料。他扛着仪器预测了薛家村未来可能修筑的所有线路,考察完了将来可供修建电站的所有水域,设计出了“红色、绿色、本色”三色旅游资源开发设想。不仅如此,他还对全村309户980人、87家五保低保困难户、22户因贫困而离异家庭、41个30岁以上没有结婚的男女、三分之一以上常年在外打工的村民和半数以上的留守老人和少年儿童,逐一作了归类统计和“标示”处理。他不仅仅只想当个名誉村长,而是完全把自己当成了薛家村里实实在在的主人。

  “四个三年”

  通过耳闻目睹,王新法发现薛家村并不缺少资源,也不缺乏生计,只是缺少一个像他这样敢为人先的发掘者和实干家,缺乏一个像当年伟大领袖毛泽东那样敢写《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的思想家和革命家。

  生在当下,改革就是革命,扶贫就是撸起袖子加油干。所以无论多晚,身体多累,经历了白天辛苦劳作之后的王新法,总会回到他那栋陈旧而简陋的“指挥部”里,拿出一打纸、泡上一杯茶、取出一支笔,独自一人开始写写画画。

  很快,头一份《关于薛家村脱贫致富的“四个三年规划”草案》便应运而生了。

  第一个三年规划,是指从2014起至2016年止。实事求是绘蓝图,凝聚人心,求真务实跟党走;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搞建设。具体而言,就是驻村老兵团队代表,紧紧依靠村支两委和上级党委政府派驻的扶贫工作组,全面引导党员村民,充分调动和发掘大家的主观能动性,将输血式和造血式帮扶两种手段结合起来,帮助村民解贫脱困。老兵团队的工作重点,是发挥革命军人和共产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发动和带领村民,大搞农村公益和基础设施建设,如修路、架桥,配合政府加快解决村民的饮水安全和个别特困农户的通电问题,确保家家户户“出门有公路,遇水有桥过,夜里有电灯,喝上洁净水。”

  第二个三年规划,是指从2017年起至2019年止。实现村民自治,生态环境良好,移风易俗落地,集体经济壮大,贫困成为历史,共富产业发达。具体而言,就是驻村老兵团队代表,在村支两委和上级党委政府的领导和支持下,大抓“三色”旅游产业资源,办好几家村集体企业,成立与民共富合作社,扶贫路上,绝不让一户一人掉队,与民共富初见成效,让全体村民共享脱贫致富成果,共同超越小康生活水平。

  第三个三年规划,是指从2020年起至2022年止。薛家村全面实现小康,自建幼老院所,自建卫生院所,自建文化中心、购物中心等民生福祉项目。具体而言,就是驻村老兵团队代表,根据下一届党的全国代表大会精神,在符合国家大政策的前提下,加大积累,富民强村,在实现薛家村的全面小康生活目标的同时,实现生老病死、吃住行销全覆盖。

  第四个三年规划,是指从2023年起至2025年止。在全面小康的基础上,感恩党和政府,用积累的精神和物质财富回报社会。

  为了实现这“四个三年”规划,为了身体健康,王新法此后更加注重强身健体,按他的话说,就是要争取看到第七个三年计划实现的那天。

  “构想·思考”

  王新法在描绘“四个三年规划”这个宏伟蓝图的同时,一边坚持身体力行,着手制订出了与这个“总方案”对接的“子方案”。其中,《关于将薛家村建设成为生态旅游村和红色旅游村的构想》、《关于薛家村走上“三色”旅游产业脱贫之路的思考》也紧随其后、横空出世了。

  《关于将薛家村建设成为生态

  旅游村和红色旅游村的构想》

  为贯彻党的十八大精神,落实中央和各级党委、政府的方针政策,让老百姓尽快脱贫致富奔小康,按石门县委、县政府提出的生态立县、旅游活县、产业强县和所、壶、东、南、罗旅游一体化的思路,在“与民共富”军人团队的支持、带领下,在南北镇党委、政府和薛家村两委的领导下,根据本村实际,拟定将薛家村建设成为生态旅游村和红色旅游村的构想,特向上级政府汇报。

  一、基本情况(略)

  二、旅游构思

  1.新建一條从清官渡村经王家湾至薛家村村部1公里长、8米宽的迎宾大道(其中机动车道6米,车道内侧修边沟0.5米,车道外侧设人行道1.5米,并栽油茶树绿化),约需资金180万元(包括征用村民土地)。

  2.在薛家村村部东侧或河对岸新建一处直径为60米的圆形六层文化娱乐中心:一、二层为停车场,三层为幼老中心和卫生院,四层为文化娱乐中心,五层为购物中心,六层为村委会及合作社办公场所。约需资金2000万元(包括征地)。endprint

  3.整修和硬化片区现有的两条村毛道:一条是上六塔山的10公里“通天大道”,另一条是去峡河的5公里“仙境大道”。整修标准是将现有的3米村道加宽至5米。即:机动车道3米,车道内侧修边沟0.5米,在车道外侧设1.5米宽、30公分高的人行道并加护栏,保护行人和车辆安全。另在合适地点建多处会车位置,约需资金750万元。另还需将“仙境大道”延修到东北州约10公里(其中含60米长的一段穿山隧道)。约需资金850万元。

  4.为保护森林给生态旅游创造条件,在“仙境大道”路边的两河口处新建一座水电站,此项约需资金700万元。

  5.开发旅游景点5处:“通天大道”上的“山河圆”,“仙境大道”上的“人造瀑布”、“仙境洞”(村民俗称“夜虎峪洞”)、“喊泉”、乾隆年间“开山元祖墓”(村民俗称“乾隆侍卫墓”)三处。约需资金4500万元。

  6.将闲置未开发的2000余亩荒山——东北州,规划成休闲度假山庄。约需资金3000万元。

  7.指导茶农建设高标准生态有机茶园,由“合作社”统一提供低于市场价的无公害的化肥农药,约需资金100万元。

  以上七项总投资约为1.2亿元。

  三、资金筹集

  申请国家投资、引进外资、单位投资、个人投资。

  四、投资分利

  国家投资资金全部用于公益事业建设。每笔国家投资金额的使用需经村全体党员、村民代表同意后实施,并及时公示。外资、单位和个人投资,按事先约定方式执行,并报有关部门备案。“与民共富”军人团队投资,按每个项目(村民认可后)的总投资金额收回成本后,所创利润按投资方4、片区村民4、村集体及上级主管部门2的比例分配。

  五、机构设置

  按相关合作社的规章要求,成立“薛家村(土家族)共同富裕合作社”。薛家村片区村民(户口截止到2013年12月31日止的在册村民)均为该社成员。为绿化荒山、保护生态,该社还可以给周边村提供油茶产业技术和信息等服务。本机构在乡镇党委、政府和村两委领导下,实施生态旅游村和红色旅游的建设。管理模式:自主经营,自负盈亏。

  六、实施步骤

  第一步:“山河圆”项目开发,在“通天大道”上六塔山境内的319亩荒山上种植油茶,修建苏维埃红军烈士纪念塔,移置安葬红军烈士坟74座,建立移风易俗村民公墓区,将散葬在田间、地头、路边的已故和以后的故人安葬在油茶树丛中,为在世的人营造优良的生产、生活环境,为生态旅游创造条件,作土家族殡葬改革的先行试验样板区。此项计划投资600万元,军人团队将出资400万元,其余200万元将采取多方筹集的办法落实。本项目2014年2月开始至2016年12月完成。

  第二步:启动高标准生态有机茶园建设(可与第一步同时启动),整修道路、开辟旅游景点、新建水电站、建文化娱乐中心、休闲度假山庄的开发项目需根据环境、资金、政策而另行确定起始时间。预计生态旅游村和红色旅游的建设,全部完成时间初定到2020年底。

  共富军人团队

  2014年2月

  《关于“三村”连片走“三色”

  旅游产业脱贫之路的思考》

  开头(略)

  “三色”,简而言之,就是以“山河圆”烈士陵园为主的红色、以茶产业为主的

  绿色、以土家风情为主的本色。

  一、关于“红色”旅游产业

  南北镇的东大门潘坪村贺家台,是贺龙元帅建立的第一个苏维埃县政府(现旧址保存完好);清官渡村的高水田,是第一个苏维埃区政府;薛家村的剪刀峡,是80多年前68名红军战士英勇跳崖和李光文父子英勇就义之地。“与民共富”军人团队本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因地制宜的原则,拟将“三村”红色资源进行链条式挖掘和整合,在让村民找准坐标、提振精神、自力更生的同时,作为脱贫致富“撒手锏”,顺势打造出这方红色旅游产业链条。

  1.在S303公路进入南北镇潘坪村的120公里处,在给游客提供停车、拍照留念、观景的场所,将此处展示出第一届苏维埃县政府旧址图片和简介。

  2.在S303公路进入南北镇126公里处,展示第一届苏维埃区政府简介及现代老区人民淳朴善良大义的人文故事。

  3.在进村3公里处(现更名为新法路)进入薛家村区域拐角处,树立邻村为支持薛家村建设让地修路,不计分文报酬的好人好事栏。

  4.在进村5公里处是“与民共富”军人团队指挥部,在此设立展示板展示共产党员彭新华,在村实行移風易俗殡葬改革中,第一个带头不放鞭炮,不收礼金,将“奶奶”送往“山河园”深埋树葬的小故事。

  5.在进村8公里处设展示牌,展示“三代党员”贺文清一家为村建设出工出力的事迹,展示80岁老党员林昌义,经常义务维护村环境卫生的事迹。

  6.在通往六塔山11公里处设展示牌,展示薛家村六组村民(平均年龄63岁)和“与民共富”军人团队一起,用一个多月的时间,义务找水源、建蓄水池,完成了5000多米“饮水到家”工程的事迹。

  7.在通往六塔山12公里处设展示牌,展示村老年协会会长漆开毅为村道畅通,首个主动将自家两座祖坟迁往“山河圆”深埋树葬的事迹。

  8.在通往六塔山13公里处设展示牌,展示村民孙昌龙、陈伏珍夫妇,将自家已收益的两分茶园无偿让出修路的事迹。

  9.在通往六塔山14公里处设展示牌,展示“与民共富”军人团队和村民,用锤子、钢钎凿出的山路示意图。

  10.在通往六塔山19公里处设为停车场,游客下车,开始参观“山河圆”的第一个区域(烈士区)“湘鄂边英烈园”,并在此处设有英烈园简介,游客沿步行台阶瞻仰烈士墓,聆听“湘鄂忠魂”和“祖国不会忘记”两首主题歌。

  11.步行至20公里处(红旗桅杆处),远看贺家台、剪刀峡,近看“烈士纪念馆”,边听讲解,边继续前行,参观第二个区域(军人区)“精忠报国园”,然后到达第三个区域(村民区)“万古流芳园”,最后到“山河圆”合影留念。endprint

  整体上来说,就是要让游客一踏入这块红色沃土,一直到最红的“山河圆”全程感受“红色”,缅怀先烈,受到洗礼,坚定信仰,增强爱党爱国情怀。

  二、关于“绿色”旅游产业

  首先就是保护好青山绿水,创建“绿色、健康、环保、放心”这个品牌,真正让大家感到这是个休闲、康养的好地方。深入考察水源,拟建小型水电站,让这方村民用上便宜、清洁的能源取暖、做饭,再也不能让村民把生长了几年或几十年的树木用来当柴火了。

  其次就是大力维护好薛家村现有绿色茶园。深入田间地头,改良茶叶品种,提升茶叶品质,打造茶业品牌,将一年四季四道采摘,改為一年一道采摘(俗称“一刀茶”);与专家学者合办农业(主要是茶业)公司,变零散为集中,变散户为基地,改扩建一批新茶园,至少改扩有机健康茶园基地200亩,拟建湖南薛家村(土家族)共同富裕合作社。

  三是关于“本色”旅游产业

  第一是要守住原生态、保护原生态。薛家村全村309户980人,全部是土家族。在薛家村区域,现仍有保存完好的土家“吊脚楼”,有50余栋,立即着手立即保护。

  第二是要打造出一批新的土家风情寨院,让游客体会到土家人原生态的民生、原生态的民俗和原生态的民居。同时感受土家村庄好山、好水、好人的和谐氛围,让游客有一种流连忘返之感。

  共富军人团队

  2014年3月

  采访中得知,就在王新法生态立村、红色兴村和“三色”旅游富村的构想与思考跃然纸上之际,紧跟着王新法的脚步,一批接一批的不速旅行客越过壶瓶山脉,开始在薛家村访古探幽、咏诗作画。其中,有一位笔名不详的旅行家,他在带领一帮驴友驻留薛家两天一夜后,并即兴写下了一篇堪比《桃花源记》的优雅散文。观其笔墨,赏其文风,俨然功底上乘;得此美文,爱不释手,摘录如下,借以完整勾勒薛家之山水风情——

  自壶瓶山往西驱车二十五公里,有一去处,俗称“峡河”。据说,这里有一山泉,喊得涨水。于是,在五月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们一行去探寻“喊泉”仙踪。

  初及峡河,两山隔河而迤俪,河水蜿蜒而东,两岸鸡犬牛铃相闻,田间有农人劳作,稻禾茵蕴,很有世外桃源之感。

  行三五里,河流似碧霞仙子倏而隐去了芳踪。这便是“天河头”。疑惑间转过山嘴,哟!好一幅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图画,只见群峰耸立,中有两峰,穿天而峙,峰顶各一劲松,婉似巨笔铺天为纸,挥毫风云,此山名叫“写天笔”。

  涉过两道河,便见一悬崖,刀劈斧削,临水而卧,似摇摇欲扑,森然逼人;崖顶苍松挺立,无限风光尽在此处。传说有一对痴男怨女,双双殉情而跳,“断魂崖”便因此而得名。

  不远有一洞,深不及七尺。洞顶如拱,有如半圆,似人工凿造,说是“相思洞”。许是那一对情人幽会之所吧!

  感伤之际,仰天而唏嘘,此时眼底映入一巨石,状若熊罴,赫然凌风,万壑之间,似有箫声回响。“黑熊当关”的名字便由此而来。河面时宽时窄,时舒时缓,河水也就时时变换调子。或缠绵,或壑杂,漓离踪踪,融入一潭;潭中游鱼如梭,底石参差峥嵘;水面偶有“叼鱼郎”疾点而逝。潭边一株巨柳,树干需几人合围,树冠遮天蔽日,龙头直伸潭中,渴饮长河。“柳龙潭”之名确切至极也。

  距“柳龙潭”不远,便是“夜虎峪”,相传这里夜间常有老虎出没。偶有虎鸣,山鸣谷应。峪中有一洞,洞内有瀑十丈有余,飞流直下,故名“水帘洞”。

  正流连间,忽见一山峰奇异怪诞,尾峰千钧横扫,迫使清流北折而东。细而凝视,哦!好一个“青龙摆尾”。尾端有一巨大平台,人们称之为“红军坟”,曾经这里仙眠着六十八位红军战士的英魂。自平台而南眺,便可见“红军崖”,就是那六十八位英烈弹尽援绝,集体跳崖、壮烈牺牲之处。有诗写照:“舍身一跳天地动,英雄虎胆裂长空,青山处处埋忠骨,热血丹心映山红”。

  由“红军坟”而环顾,“断魂崖、黑熊石、夜虎峪、姊妹山”等多处景观尽收眼底。

  “红军坟”之北,便是“仙人谷”。谷内常年云蒸霞蔚,紫气缭绕;内有一洞,深不可测,岩呈红色,故名“红岩洞”;洞内石笋林立,奇形怪状,如椅如凳,如僧如道,如碗如盘。传说庄户人家办喜事,还可借得桌椅碗盘。

  在“红军坟”缠绵良久,继续东行,沿途又经“雄狮潭”、“骆驼峰”就到了急欲一见的“喊泉”。此时,兴奋神秘之感油然而生。

  传说很久以前,有一巨龙经常出没,吞噬家畜,喷云吐雾,毒气弥漫,为害村人。有一壮年誓灭此龙,人龙相搏,力战三天三夜,均力竭而死。龙尸化作毒液,流入河中,人不能饮;壮士躯体,随即化做一汪清泓,其味甘醇,村人一呼,有求必应。从此,人们便亲切称之为“喊泉”。

  大家屏身静气,蹑手蹑脚生怕惊煞了仙景。来到泉边,但见泉口掩映在萋萋荒草中,汨汨涓涓流出。

  一线清泉,让人不由得想起“泉眼无声惜细流”的诗句。同游男女迫不及待地对着洞口“哎……喔……”大喊起来,然而,“喊泉”似乎不理不睬,毫无动静。过了四五分钟,正值失望之际,忽然壑壑啦啦声自洞内传出,随之是轰轰隆隆震耳,此时泉水大了起来,顷刻便由脚底满过脚背,漫及小腿,我们欢腾雀跃,旅途疲劳浑然不知。少顷,泉水渐小,我们再喊,又如先前,屡试屡灵。一男士即兴赋诗一首:“苍山迤俪列群峰,惊叹世间鬼斧工,清泉一呼碧波涌,玉带挽景不忍东”。

  喊罢山泉,游兴未艾。又沿河四五里,“卧龙潭”、“鸡公嘴”,惟妙惟肖,相映成趣。“牛郎峰”、“织女峰”、“雀桥山”活灵活现,浑然一体。“半壁霞”在夕阳下,半瑟半红,蔚为壮观。“归蛇湾”神秘莫测,“天斧山”、“镇山塔”自然天成,真可谓奇山异境,鬼斧神工,让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2.请烈士回家

  “扶贫先扶志”。这句话虽不是王新法发明的,可王新法对这句话理解得最深,运用得最好。在王新法看来,薛家村的“志”在山河壮丽,“志”在老区历史,“志”在穷则思变,“志”在千米之上的六塔山顶。endprint

  三上六塔山后,王新法进行了这样一番构想:眼前的六塔山,经过了几年的扶贫开发,现已非不毛之地,若想在此搞传统的农业开发,除受地理气候所限,既不现实,也得不偿失,根本无法焕发它的深层魅力;若想在此搞山水旅游项目,除却“一览众山小”这个得天优势外,似乎再找不到别的理由了,相反,还会劣势突出。比如,若在此单纯地搞旅游项目,不仅房地产投资成本高、风险大,而且见效也慢,还有落入俗套之嫌。再者,由于这里高程凸显,水电煤气等一系列保障也不好解决。但是,再怎么说,也不能让这319亩集体山地躺在这里睡大觉吧。

  如何开发利用好六塔山?在六塔山搞个什么样的项目才是最科学合理的?不如把在剪刀峡和瓦屋场牺牲的那些革命烈士请上山来,就此建一座烈士陵园。这样不仅可为英烈正名,而且还可集约用地,适当附加一项农林经济项目——在每座烈士墓地的四角,栽种上四株油茶树,寓意万古长青,今后村集体和每家每户还可获得一份收益,岂不妙哉!之后,顺势推行殡葬改革,在改造山河的同时,改造好村民的思想,如此运作,群众拥护,政府支持,脱贫致富何愁不成。

  顺着这样一种思路,按照“四个三年”规划这个宏伟蓝图,王新法在薛家村打响的第一枪就是“请烈士回家”。

  “山河圆”项目

  王新法在将这个想法通报给军人团队的同时,也向村支两委和盘托出。村支两委经过商议,觉得这的确是个“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正求之不得,于是又向镇党委和政府作了汇报。时任南北镇党委书记匡斌和镇长段少帅,在听取了村支两委的汇报后,当即肯定了薛家村这种扶贫开发理念,尤其认为王新法提出的扶贫项目,立意精准,站位高远。镇政府将尽最大的可能,全力支持和推动这个项目建设。得到各方认同后,王新法说干就干。

  头一件事就是为项目命名。经过一番集思广益,很快就将该项目敲定为“山河圆”,意即“共富梦圆·中国梦圆·薛家梦圆”;第二件事就是推动村支两委,成立了“山河圆”项目开发建设小组。组成如下:

  组 长: 覃遵彪

  总指挥: 王新法

  总 监: 曾德美

  副组长: 贺顺勇、杨 军

  财务组: 总会计:漆开毅; 出纳:曾德凤;

  运输组: 唐弟育、曾庆忠;

  记工员: 贺文清

  技术员: 覃遵喜

  协调组:曾德平、程世选、林昌义、郑子先、贺丕龙;

  工程组: 贺文清、郑子先、唐弟育、曾庆中

  宣传组: 卢志亚、漆开渊、贺顺勇、卢志辉

  项目组长、薛家村党支部书记覃遵彪,负责项目全面工作;项目副组长贺顺勇,主管协调组和宣传组的工作,此外,还负有对68位跳崖烈士材料的收集整理之责;支部成员杨军分管茶油的种植开发,并与覃遵喜一道负责种植技术辅导,统一荒山绿化标准、标示烈士墓碑等项工作。其实,项目一启动,担任总指挥的王新法,除了策划,从不“指挥”,俨然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施工员、材料员、搬运工和捐资者,他就这样在这几种角色里随时转换,整天忙得不亦乐乎。

  “山河圓”项目开发建设小组成立后,本着小分工大合作的原则,随即就拉开了阵式,挂起了牌子,写起了稿子,并实行了天天碰头、周周沟通的推进模式。

  可万事开头难,首先横亘在王新法面前的拦路虎,不仅有319亩山地的权属问题,而且受到了通往六塔山顶的交通瓶颈制约。先前,彪书记宣称的这块所谓的集体用地,囿于历史原因,留下了不少“尾巴”。这319亩山地分属于近十户人家,几年前,有的甚至还与村里签订过为期40年的租赁合同,原先议定的土地租赁性质,实际上就此发生了改变。如此一来,相关户主自然就提出了异议,要求进行新的评估与补偿。再说,从村部通往六塔山的现有公路,一直以来就是一条仅2.5米宽的羊肠小道,一般只适合于两轮摩托和三轮“麻木车”通行,四轮汽车只能勉强行驶,稍遇点雨雪天和两车相会时,就变成了肠梗阻。还有尖山路段,总有一两户村民,因之前的修路补偿没到位,扯皮不断,成了老大难。若不立即解决和改善通行条件,既不便于施工机械上山施工建设,也不便于接踵而来的殡葬改革。

  鉴此,村支两委多次出面做过工作,结果都是无果而终,总是按下葫芦起了瓢,陈年旧事一桩接一桩地冒起了泡。

  问题明摆着,咋办?

  2014年2月26日,素有遇到问题不过夜的王新法,从石家庄顺便采购回一大堆新式生产设备后,一回到“指挥部”,来不及洗去风尘,便请来彪书记、贺顺勇、村文书田启红、妇女主任田淑兰及曾德美、贺文清、风水先生漆开毅等人,围拢在一张由旧案板搭成的会议桌边,会商解决方案。

  会议一开始,王新法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他说:“今天的碰头会,主要讨论研究四件事,大家畅所欲言,发表看法,最后请彪书记定夺。第一件事,319亩山地曾因国土开发遗留的土地确权问题,需要尽快厘清,不能再留尾巴;第二件事,通往六塔山的便道,亟待拓宽降坡,要保证先期施工车辆能上得去、下得来;第三件事,‘通天大道尖头路段的两户村民提出的补偿没到位的问题,也要给人家作出答复了,再不能藏着掖着。第四件事,宣传发动部分有条件的村民栽种油茶苗。”

  王新法话音一落,曾德美接着发言。她认为,这第一件事,已多次召开过户主会协商了,现在的焦点是“山河圆”项目之前,曾因国土开发牵涉的319亩土地,分属于八九户人家,且问题性质不尽相同。其中,六塔山顶的150亩土地,分属于郑子建等少数几户,山腰部红岩洞的169亩土地,则分属于涂自民、涂自志、金星才、金星地、田银平、张远志、唐奎香等八户人家。通过前期工作,红岩洞的169亩土地确权相对容易,不成大问题,再说,这里也可视为二期开发项目,目前不是太急。但郑子建六塔山的150亩土地确权,目前的确仍存在较大分歧。请大家都来拿拿主意。郑子建声称曾于2010年左右国土开发时,与村里签订过为期40年的土地承租合同,村里当时也的确是在六塔山下,为他折抵了50亩平地,并按照每亩10元的标准,按40年累积给付了2万元,按说前期的补偿还是很到位了。但眼下村里要将这150土地用于烈士陵园建设,下步可能还要归于公共墓地园区,这土地用途已然发生了质变。郑子建目前的诉求,就是想按照商业开发的用途,相应提高补偿标准。否则,就可能阻工。第二件事,她认为这是名誉村长“半路里杀出来的程咬金”,当前条件尚不成熟,再说,他那64万也经不起几下折腾,可考虑下步再议。第三件事,尖山路段问题,说到底也是前几年国家扶贫开发遗留下来的问题,主要牵涉到涂家兄弟和田家,无非就是当年的修路补偿和开山炸药垫付款没到位,这个事情恐怕要彪书记出面予以解决了。endprint

  曾德美一说完,村主任贺顺勇接着发表了如下意见:“刚才曾老师的意见,我大体上同意,但也有些不一样的看法,比如,名誉村长提出的第二件事,关于拓宽从村部到六塔山的山路一说,我认为这也是迫在眉睫、亟待解决的问题。这也是为名誉村长前期‘构想中的‘通天大道工程前奏。没有这个前奏曲,后续的许多开发项目就无从谈起。至于动员村民栽种油茶苗,是个金点子,银项目。这些日子,名誉村长亲力亲为,进东家,跑西家,送温暖,解疑难。只单说今天从石家庄龙权灯泡厂带回来的这400余只节能环保灯,就足以体现他的薛家情怀了。何况他总是超前思维,不久前亲自跑到常德市农业苗木公司,以超低的价格,为全村预订了几千上万株油茶苗,拟以每株3元的价钱分发到群众手里栽种,这么好的机会,稍有眼光的人,是不会放过的,我们只要适当地宣传一下,估计村民大多是会积极响应的。”

  军人家属曾德美在石家庄曾因“爱管闲事”,又好“打抱不平”而声名鹊起,以至于朋友、同事和社区的人们,都喜欢称呼她为“曾代表”。2013年退休后,她以军人团队骨干成员的身份,与王新法的老助手杨联合,随王新法一道回到了阔别23年的故乡,一心只想为薛家村的脱贫致富尽一份绵力。又因她随军之前,曾在薛家村当过多年民办老师,教过一大批薛家子弟,因此,薛家村一带的村民,都喜欢尊称她“曾老师”。在此番会上,村主任贺顺勇称她“曾老师”,既是沿袭了薛家人对曾德美称谓的惯例,也是对眼前这位实实在在教育过自己的老师的“历史”旧称。还有彪书记,虽然不是她的学生,但他们曾经是同学,所以平素里,彪书记也总是称呼她为“曾老师”。

  眼见曾老师和村主任开了头,且话都讲得很实在。村委委员杨军也就此敞开了胸怀,大胆地讲出了相关问题的原委,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说:“名誉村长提出的主要议题,刚才曾老师和贺主任都谈到了,我同意他们的看法。关于前几年修建尖山路段遗留的个别问题,我想在此说明一下,我和彪书记都负责过这个项目,代表村里表过态。后来,由于村里确实没钱,加之当年开发的项目一‘烂尾,致使我们的许诺没能兑现,这是事实。涂家兄弟再提要求,也并非无理取闹。希望这次会议好好议一议,最好这次能够解决这个遗留问题。”

  接下来,妇女主任田淑兰、党员贺文清和风水先生漆开毅都简明扼要地发了言。彪书记于王新法之前,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并对过往几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作了解释,并提出了解决方案。最后还着重强调:该补的补,不该补的坚决不补,硬是不行的除了村支两委,还可以请群众代表出面谈话。

  名誉村长最后就这次会议进行了总结,他说:“今天我们召开的既是一次诸葛亮会,也是一次恳谈会,大家都敞开胸怀,畅所欲言,点明了问题所在,提出了解决思路,使我受到很大的启发。下一步,关键在务实,关键在落实。凡涉及到补偿资金和土地的問题,不管诉求合不合理,我都参与进来,我都会逐户走访,既要解决好问题,又要团结好村民。为了促成‘山河圆项目首期尽快开工、尽快完工,我想于近几日与风水先生一道,确定一个黄道吉日,举行一场大规模的仪式,体面地把烈士们请回家来。这不是讲排场,而是讲的策略,是为了继承先烈遗志、弘扬先烈精神和凝聚民心推动后续工作的必须。我再提三点工作意见,便于大家工作,也便于统一我们的思想。第一点,‘山河圆项目绝不是以商业开发或以哪个人为主拥有控股权为目的的项目,而是一个以公益为目的为民办实事、请烈士回家和推动农村殡葬改革系统工程。将这一工程建设好,把薛家村、包括周边老区乡村的所有“精忠报国”烈士,都陆续请上山来安息,打造出一个武陵山片区红色旅游亮点,是我们的一着先手棋和前奏曲。这一点一定要向村民广而告之。第二点,‘宣传组的工作,不能单纯地停留在调取烈士档案和补充完善资料层面,而要将这次任务,当作一场战役来对待,要像长征时期的红军那样成为‘宣言书、宣传队和播种机的角色。比如,眼下发动群众低价购买油茶苗栽种的工作,一要与‘山河圆项目结合起来宣传;二要从经济效益层面,为群众树立栽种信心;三要运用好广播、手机短信和微信等多种传播手段,来扩大影响面。第三点,送人以鱼不如送人以网。我曾说过,我是带着思想来的,不是带着私欲来的,是扶大家的,不是扶哪家的,是来给种子的,不是只给大家送白菜的。

  在这里举个例子,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这个例子的原型就是石门县的某乡某村某户。这个村也是个省级贫困村,这个户也是个实实在在的贫困户。一天,省直某部门对口扶贫工作组,给这户人家送来两吨大米、50头小猪和100只鸡给这家贫困户。没想到当天,这户人家的主人,把这小猪和鸡苗领回家后,就不露面了,而恰在此时,天空飘起了小雨。工作组的同志只好找该村书记,这个书记只好给这家户主打电话,要他自己卸车后把大米搬回家。你们猜这兄弟怎么个回话的,他说“俺好久没‘逮过重活了,一送送这么多,懒得‘逮,谁想要谁‘逮去!这支书气得没辙,真想将这一车大米就近送给其他农户算了。可一想到当前各级对扶贫的要求,凡事都有倒查责任,怕不好解释,就放弃了此念。于是,赶紧配合工作组的同志,将这一车大米就近卸了。三天后,这个支书过去‘回访,看到的这堆大米,还是原封不动地躺在那里,五天后,再去看,这堆大米包依然躺在那里,只是数量上好像少了几包,且剩余的大米已开始发霉了。这支书气得不行,干脆几声大吼,招呼就近的几户人家,把这堆已经开始霉变的大米,一下子就‘瓜分了。

  半年后,对口扶助的省直扶贫工作人员再次来到村里,想去看看这户人家的脱贫情况,可一进家门,他们除了看到这家主人霜打样的黄脸和两条看家狗外,猪栏里只看到了一头猪,鸡圈里却找不到一只鸡了。为什么有的地方年年扶贫年年贫哩?由此可见一斑。这些日子,我天天在想,单凭物质的施舍是最糟糕的扶贫;实践证明,仅靠输血式的扶贫,没有几个是成功的;无视精神文明的扶贫,也将是难以为继的。由此,我们薛家村人,尤其是村支两委党员骨干,应该转变观念,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在致富的路上,应该学会自己行走,务必找到一条脱贫致富的新路径。”endprint

  当王新法作完上述总结后,与会党员骨干心里都像塞上了一团铅铁似的,沉甸甸的,虽然没见掌声,但此时无声胜有声。

  次日,天空下起了小雨,王新法说到做到,一大早便邀请风水先生,来到六塔山最大的“地主”家,拟找郑子建聊聊,不巧,他一大早便进山打柴去了。好在郑子建的哥哥郑子先在家,见名誉村长和风水先生翻山越岭地来他家找他弟弟,就没多说寒言,只是说弟弟郑子建山里打柴后就马上会回来。说完,赶紧起身端茶倒水,顺手操起三张椅子放在阶檐里边,忙着招呼访客有事坐下谈。嘘寒问暖间,宾主不知不觉地就聊到了那段当兵的历史。王新法从与郑子先的交谈中得知,年轻时郑子先曾在甘肃兰州某部当过铁道兵,一下子从薛家村找到一个战友,他便显得兴奋起来,嘴里不由得喊出了两声“战友啊,战友”。霎时,这两个原本素不相识的老战友,两双大手便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两袋烟功夫,果然郑子建就用木背托驮着一捆像小山样的枯枝烂木回来了。不等郑子建进屋,王新法便主动起身,走近郑子建,一把就握住了他那双来不及洗的脏手,亲切地称呼他为“战友兄弟”。而此时,这位战友兄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反正是一幅表情麻木的样子,不冷不热地应答说“不敢当”。虽然受到了点不该有的“冷遇”,但此刻的王新法好像毫不介意,嘴里继续着他的问候:“辛苦了,辛苦了,快来歇歇吧!”

  看到眼前的名誉村长再次笑脸问暖,郑子健盯着王新法笑了笑,算是回话了。尔后走进自家堂屋,操起一把木椅凑近风水先生坐下,想继续听听,这位不远千里跑到这山旮旯里来的好人,究竟想跟自己说些什么。一打开话匣,王新法便自信满满,如此这般地,向眼前的几位老乡描绘了一番“山河圆”的规划和发展前景。听了王新法的讲述,郑子先和风水先生都树起了大拇指,口里连连称好。

  该轮到郑子建开口了,怨气未消的郑子建,在这种无形的压力和气氛下,也不知中了哪門子邪,突然吐出了一句让大家透心凉的话:“一分钱不值!”顿时,这薛家村里刚刚萌生的一点早春迹象,仿佛一下就被他这句话击得粉碎了。

  气氛就这样凝固了分把钟光景,郑子先首先打破了沉静,他语轻言重地对郑子建说道:“有句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张口不辱谦逊客,你这是在丢我们土家人的脸哪!”

  见兄弟俩似乎就要杠上了,回过神来的王新法显得若无其事地说道:“老战友言重了,战友兄弟的话,话粗理不糙,反而给我们是个严重警告哩!这土地就是村民的命根子,哪有不争之理。这样吧,关于你家的那块地,使用权虽在村里,但主还是你来做,如何补偿?补偿多少?大家一起来议个价吧!”

  “对不起!俺是个农民,也没啥见识,刚才话是说偏了,但俺所要表明的不是这个意思,我还没说完哩!”此时,郑子建虽有道歉之言,但并无理亏之意,他继续说到:“俺想说的是,若村里再拿咱的土地,像以前那样搞开发,就会是一文不值;若是像名誉村长刚才讲的那样真心实意搞建设,这个‘山河圆将来就是咱薛家村的一棵摇钱树哩!今天,就冲你名誉村长把俺当人的这种姿态,俺表态,绝不要一分钱的补偿。”

  “作为老战友,支持‘山河圆建设,俺更责无旁贷,你若看得起,俺六塔山边还没纳入征收范围的三十几亩茶园,今后都交给你了,你想咋弄就咋弄吧!”看到弟弟拿了高姿态,哥哥郑子先又给王新法添了一把火。

  “说得好,好好好!”本就与郑家兄弟关系不错的风水先生,听了他们兄弟俩的一席话,又情不自禁地向郑家哥俩树起了大拇指。

  王新法等郑家哥俩的话一说完,再次起身,一手一个,紧紧地握住了郑家兄弟的双手说:“战友兄弟,感谢你,全村人都要向你学习,以后这‘山河圆项目正需要一个园主哩!我提议,就请郑子建来当这个园主如何?”

  “只要你看得俺起,俺当然愿意!”这郑子建一边回答,一边大笑了起来。

  “那就一言为定!”王新法也忽然间将话音提高了八度,掷地有声。从此,这个本就“刺头”的郑子建,转眼间就被王新法整成了“战友兄弟”、“园主”和‘山河圆项目的副指挥长,而且还获得了一份意外的“茶园”收获。

  风水先生眼见名誉村长工作方法得当,难题迎刃而解,好像是要提前收工的样子,便当起隔壁家来:“名誉村长,你不是说要为请烈士回家看个日子吗?从这里上六塔山不远,干脆我们一起上山把这日子定了吧?”

  “好哇!这事儿你说了算!”王新法眉开眼笑地应承了。

  当即,这郑家兄弟就随同名誉村长和风水先生上六塔山顶看日子去了。尽管来去的路上一路风雨,但此时王新法一行,每个人的心里都春光明媚。很快,随着风水先生漆开毅摆弄一番罗盘,再东瞧瞧、西望望了好一阵,一个请烈士上山的黄道吉日就此产生——公元2014年3月31日上午9时,即农历甲午年三月初一巳时,定能呈现出一派百鸟朝凤、万马归朝的美好愿景。同时风水先生还建议,最好将动土开工的时间定在龙抬头前夕,即3月1日清晨,也就是农历二月初一的辰时。因那时的六塔山上,正好阴阳调和,或可雄鸡叫鸣,可显龙腾虎跃之势。

  当夜,王新法即将当天的工作进展情况通报给曾德美和村支两委的彪书记和村主任贺顺勇。尤其是说到动土开工的时辰和请烈士回家这个黄道吉日时,他反复强调,这两个日子,完全是依照了风水先生漆开毅的意见,感觉很好,想就这么定案,看大家的意见。大家都说没有意见,都说这两个日子蛮好。他说,既然蛮好的话,那“山河圆”项目,尤其是“请烈士回家”的筹备工作,都得以这个日子为截止目标,并从明天开始实行倒计时,哪怕夜以继日,也要确保“请烈士回家”的祭祀大典如期举行。大家都表示:“一定确保目标实现!”

  翌日,王新法综合了曾德美和贺顺勇等人的意见,对通往六塔山的“通天大道”没有大动干戈,只是选取了几处最危险和紧要的路段,动用了十余劳力和两台挖机,作了些临时性的修修补补和加固处理,只求先期能够保障机车通行即可。同时,彪书记、贺顺勇和曾德美等人,也紧随着名誉村长的脚步,对事关“山河圆”项目的几个“户主”,进行了逐个走访,与“户主”推心置腹,基本上满足了他们的诉求,保证了他们的权益,这一揽子遗留问题,也基本得到了解决;个别一时不能解决的,也都达成了谅解。endprint

  如此一来,形势日渐看好,开工条件业已成熟。

  “轰轰轰……”

  3月1日上午8时,随着礼炮八响、雄鸡八祭,王新法平生头一回地顺了一个乡村风水先生之意,向天向地向先祖施行了八拜之礼。起身之际,还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如此感慨:“感谢土地爷给了我们这块土地,先烈和先人们,我们一定会把你们的家给建设好!请你们支持我们尽快富裕起来!”

  简短的仪式一过,王新法和彪书记各执铁铲、锄头,带领村民们开始平整山地,两台开足了马力的中型挖机,如同战场上发起“步坦协同”战斗中的坦克一样,责无旁贷地承担起了开路先锋的使命,在六塔山顶一前一后、左冲右突;配合山地整理的人们,此刻亦如战士,荷起手里的锄头和钉耙,都在冒着春寒复垦六塔山地,恨不得一天之内就想依照设计方案,拿下这座沉睡千年的六塔山似的。人们兴高采烈,一边劳作,一边围着王新法问这问那,交头接耳,不时还会响起久违的土家山歌。

  起先,贺关贤和郑子明两个土家汉子咿咿呀呀地喊唱了好一阵“聊妹”山歌,王新法的两只耳朵虽未能完整地“翻译”出这歌词全意,但至少也能听出个十有八九。他眼见这男方唱罢,女方无应,便唤起了一种当年指挥战士拉歌时的本能,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句拉歌语:“阿哥唱了该谁唱?”“阿妹!”此时,众乡亲全都出于条件反射般的齐声应答。王新法见这村民虽不如部队战士那般训练有素,但精气神十足,于是便继续鼓动起来:“阿妹来了没有?”众乡亲也继续应答“没有!”王新法再问:“行不行?”众乡亲再齐声高喊:“不行!”此时,正在埋头苦干的“蜂蜜妹子”沙孝任,感觉这一浪高过一浪的“挑衅”,好像全是冲她而来一般,再也经不起如此“挑衅”,说啥也得开唱了。只见他一停下锄头,撑起身板,张口就唱了起来:

  “一更里对郎说,出门男儿要真着,想必别人不比我;二更里郎回话,出门男儿不心花,莫把银钱漏掉了;三更里解衣袖,手转弯弯抱枕头,知情话儿似水流;四更里月偏西,姐儿翻身要起去,手扯被窝郎盖起;五更里金鸡啼,姐儿翻身要起去,手扯绢丝揩眼泪。

  清早起,装宝箱,宝箱挂在阁楼里,保佑哥哥发财去;灶里烧火来做饭,锅里煮的是盐鸭蛋,哥哥吃了好挑担;口叫哥哥快吃饭,对门的伙计在邀伴,哥哥你挑的是高脚担;桑木扁担软又硬,收了前头收后头,鸡蛋放在米里头;油四两,盐半斤,干鱼腊肉不用称,包袱雨伞都齐整。”

  等到“蜂蜜妹子”唱到这儿,贺关贤又来了劲头,开口就接上了茬:

  “妹送一里出村口,肩挑担子手拍胸,只怕哥哥去了一场空哟、一场空……”

  “蜂蜜妹子”见有人对歌,于是唱得更加来劲了:

  “送哥二里上大路,一对鸳鸯起翅飞,一个东来一个西;送哥三里上桥头,两人低头看水流,水流洞庭不回头,送郎四里石头坡,知心话儿对郎说,你到外头莫想我……”

  一时间,这六塔山仿佛成了欢乐的海洋,成了节日的盛会;一时间,这薛家村里,春雷激荡,红旗遍地,忽然又重现出三十多年前的大生产劳动图景。

  开工大吉之后,王新法和他的“山河圆”项目组成员,并没有盲目乐观,被这点喜气冲昏头脑。当夜,王新法便又收拢项目小组成员,在“指挥部”召开了碰头会,对当天的开工情况进行了小结,对下步的重点难点工作进行了研究安排。比如,修建烈士陵园和农村公益性墓地,大多都是党政部门立项修建的,较少有民间组织自发投资修建。如今,王新法决意要吃这只“螃蟹”,首要的难题,并不止于薛家村,还必须得到林业、民政、国土、史志等多家政府部门的批准和支持,否则,王新法理想中的“四个三年规划”和眼前的“山河圆”项目,不是“柏拉图”就是“乌托邦”。所以光联系群众和发动群众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眼下,他急需了解和掌握烈士陵园项目的申请报批流程,对上对外作好衔接汇报,充实完善资料,务求党政支持。

  在碰头会上,王新法在原有分工的基础上,继续明确了“军人团队”成员曾德美,除了完成既有工作任务外,今后,要将重點放在对外对上的关系协调处理上;村主任贺顺勇,所负责的资料整理工作和对外宣传,王新法也反复强调需进一步加强;他还建议彪书记,下步要将主要精力放在对南北镇党委政府的联络和村部组织工作中,切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犯得不偿失的工作失误。此外,曾德美还要负责五星红旗布料的采购与手工绣制,支委成员杨军、党员贺文清、村民覃遵喜要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务必在3月中旬前,动员村民栽完油茶苗。党员贺文清、村民郑子先、唐弟育等务必赶在庆典前,负责将棺木制成、刷漆。如此等等,截至那时,兼任军人团队会计的漆开毅一算账,单从王新法口袋里拿出的资金就已达到了12.8万元。

  将重点难点工作重生条分缕析之后,山上山下,里里外外,工作不松劲,热情不减退。军人团队和村支两委,两手都在抓,两手更过硬了。就这样本着既分工又合作的原则,大家都在为薛家村发展开足马力往前追。

  通 知

  3月12号,油茶苗即到。有自愿栽种油茶苗的户主,请你们抓紧时间,把栽油茶苗的树坑挖好,树坑标准是80公分见方,横向间距2.5米、纵向3.5米;每株油茶苗只需3元,运费由薛家村共同富裕合作社承担,有需要的,请与曾老师和覃遵喜联系,电话是XXXXXXXXXXX。去年底在贺顺勇和覃遵喜手里登记过的户子,也请你们再次核准一下数量,以便常德市农业苗木公司送货,抓紧在在3月中旬以前栽种完工。

  3月10日,宣传组不仅通过薛家村广播室发布上述信息,还通过微信、短信等手机终端进行了立体传播。结果,3月12日,由王新法垫资补贴的3.5万株低价油茶苗一到,即被薛家村民一抢而空。有不少潘坪村和清官渡的消息灵通村民,听说薛家村正在栽种“摇钱树”,纷纷慕名而来,找到名誉村长,央求“购买”油茶苗。这下王新法乐得呵呵笑,赶紧打电话到苗木公司,又紧急调运了1万株油茶苗,还是被一抢而空。甚至连王新法计划预留送给几家特困户的树苗,都没能保住。最后,当王新法想再调货时,人家苗木公司一噘嘴,不干了。endprint

  在王新法精神的感召下,村里的男女老少都不计报酬地来到六塔山,与王新法一道垦荒整地,栽植油茶树苗。不仅如此,村民们还将自家的红豆杉、八月桂等名贵树种,从自留地里挖出来,捐赠上山栽种,远在河北石家庄的“军人团队”成员张朝红和张恩来闻讯后,也以物流的形式,将百余株楠木等珍稀树种快递到薛家村,表达出了对王新法这位恩人的坚定支持。没几天,六塔山上又多添了三千余株南北树种。

  很快,贺顺勇整理上报的68位跳崖烈士确认工作也取得重大进展,曾德美和王新法关于“山河圆”项目的呈报批复工作也取得了实质性突破,彪书记与国土、林业等部门的衔接汇报亦有了新的成果。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得到了解决,或已经初步解决。

  山河圆形象墙成型了,汉白玉栏杆和台阶砌成了,不锈钢旗杆立起来了,烈士墓碑也预订好了,外请摄像、县报、县电视台记者都接洽好了,与会嘉宾和领导都敲定了,追悼议程、追悼词和主持词也都审过了,只是这殡仪队村里当过兵的都太老了,还有一两个年轻的退役士兵又都外出谋生去了。

  咋办?还能咋办!老兵出身的王新法理所当然地亲自上阵了,他召集了8名基干民兵和从村里挑选出来的两名节目主持,从集合、站队、整理着装一直训到齐步、正步和跑步,考虑到仪式需要,王新法还手把手地教了一番军礼动作,即学速成,只用了三个工日,便勉强成“军”了。

  身为烈士后人的党员贺文清,为了保质保量完成74口棺木打制任务,为了解决制作场地难题,与自己七十多岁的老母亲一商议,也不去管那些禁忌和习俗了,竟破天荒地把制作车间放在了自己家里,组织两个木工师傅日夜赶工,老母亲则亲手为大家搞好伙食保障,硬是提前四天完成了任务。

  最值得一提的是,由于负责的事务太多大杂,直到3月28日上午,经王新法过问,曾德美方才感到工作出了纰漏——“哎哟!72面棺木的覆旗忘记做了”。

  咋办?还能咋办!王新法这脾性,曾德美也是知道的,时间节点摆在那儿,就是不吃不喝不睡,也得两天内将这72面红旗给“变”出来。这一激灵,反倒将这位老人大代表的钻功挤劲给逼出来了。她一拍脑门,一下子就把清官渡的老同学、裁缝师傅田玉兰,在校时的老同事、退休教师覃事琼等十余位年过六旬的奶奶们,一齐给搬出来了。从即日起就开始连轴转起来,田玉兰一人负责缝制成品红旗,其余的人全部投入到手工缝制“五星图案”的传统绝活中。

  真是一片丹心在玉壶。直到3月30日深夜,才终于将这72面象征着72位英烈荣耀的红旗赶制完成。在六塔山顶刚将72位烈士遗骸亲手盛殓完毕的王新法,闻听此讯,当即便买回一大提鸡鸭鱼肉,赶到了田玉兰家,看望并慰问这群了不起的“娘子军”们。当时,曾德美自然没忘记将老同学、裁缝师傅田玉兰介绍给王新法。王新法听了曾德美的介绍,又再次看了看这72面鲜艳夺目的五星红旗,无比激动,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当即就与这群心灵手巧的姐妹逐个握手言谢。当他握到田玉兰手时,显得格外亲切地说道:“裁缝妹子,感谢你!”自此,在薛家村的扶贫词典里,又兀自多出了一个“裁缝妹子”。

  尽管有时忙有时乱,有惊亦有乍,但好歹这一切都逐个落地了。

  回家吧!烈士们

  2014年3月31日清晨,六塔山上,乌云密布,斜雨依旧。但由六块巨石镌刻的“山河圆·祖国不会忘记”九个红色大字显得熠熠生辉;在苍天与大地之间,盛殓着72位烈士遗骸的72口棺木,和即将覆盖的72面五星红旗,仿佛一下就将人们带到了那烽火连天的峥嵘岁月。此时,无论是远道而来的嘉宾,还是从薛家村、清官渡和潘坪村赶来参加仪式的老乡,都披衣撑伞,顶着料峭的春寒,提前来到了六塔山上。人群中,不时有人诘问:“怎么挑了这么个日子?”,也不时有人诉求:“老天,你行行好吧!别再下雨啦,烈士要回家哩!”……

  也不知是老乡们的怨言和诉求感动了上苍,还是急待回家的英灵真的显灵了,上午9点一到,这六塔山上的乌云竟然神奇地转移了,雾散之后,一米阳光从乌云开处泄落而来,不多不少,正好覆盖在这六塔山一带。9时18分,请烈士回家的祭祀大典正式开始。

  清官渡村民盧志亚和女预备党员董杨担任的祭典主持人,就此进入了角色。

  男:清明是一个祭奠先人的节气。

  女:清明,是一个缅怀先烈的日子。

  男:这个清明,是格外的神圣和庄严。

  女:这个清明,是特别的肃穆和凝重。

  男:今天,在县委、县政府、县民政局、南北镇政府的全力支持下,

  女:在薛家村村支两委和王新法同志所牵头的军人团队的通力合作下,

  男:在薛家村全体党员和村民的大力支持下,

  女:在邻近村寨及社会广大爱心人士的积极配合下,

  男:我们给先烈们建了一个家!

  女:我们给先人们建了一个家!

  合:请先烈和先人们回家!

  男:为了充分表达对先烈和先人们的缅怀和敬仰,有各级领导出席了今天的祭典,他们是石门县民政局宋副局长,石门县委宣传部贺新初副部长,南北镇党委匡斌书记,南北镇政府段少帅镇长,石门县原博物馆朱普庆馆长,等等。

  女:出席今天祭典的还有许多远道而来的特邀嘉宾,他们是军人团队成员、石家庄市公安局民警武忠槐,湖南“五行缘”茶业公司代表钟情,等等。

  男:现在,祭典开始,请全体肃立!

  霎时,成百上千的村民和嘉宾们,虽然不如部队战士那般训练有素,但一个个都站得笔笔直直,且人人都分外庄严肃穆。

  女:鸣金击鼓,昭告天地!

  男:击鼓九通!

  霎时,由十六个土家壮汉抬起的四台大鼓,便在这千米海拔之上“咚鼓咚鼓”的演舞起来。

  女:鸣金三响,上香!

  霎时,一台早已静候在现场外围、炮口朝向剪刀峡的氨气炮车一摁电钮,随即就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嗵-嗵-嗵”三声炮响,仿佛是在替当年72位烈士讨回公道似的。与此同时,风水先生漆开毅躬身弯腰点燃了72柱高香,眨眼间,这燃起的高香冒着若隐若现的白烟,顿时弥漫在六塔山顶。endprint

  男:下面请领导为先烈、先人的家——“山河圆”揭幕。

  女:有请石家庄市公安局民警武忠魁、石门县民政局的宋副局長为烈士和先人的家园揭幕,有请!

  男: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天安门广场庄严地升起了第一面五星红旗,先烈们,而你们却没有看到。

  女:1971年,中国取得了联合国常任理事国的合法席位,五星红旗第一次在联合国总部高高飘扬,先烈们,你们却没有看到。

  男:奥运会上,中国健儿奋力拼搏,荣获冠军,颁奖大厅里冉冉升起鲜艳的五星红旗,看到这一次又一次升腾的国旗,国人无不振奋,先烈们,你们却没有看到。

  女:在太空中的中国宇宙飞船上,航天员手持五星红旗向世界人民致意,先烈们,你们更没有看到。

  男:可是,正是因为有了你们鲜血的浸染,五星红旗才会红得那样鲜艳、那样的灿烂。

  女:正是你们用生命的搏杀和付出,才使得天安门广场上五星红旗每天高高地飘起。

  男:今天,我们把这五星红旗为你们轻轻地而又庄严地盖起。

  女:这是你们应得的尊重和当之无愧的荣誉。

  男:有请薛家村村民仪仗队为先烈们覆盖国旗。

  此时,8名身装迷彩服的民兵,每人手捧9面由土家儿女一针一线绣制的五星红旗逐一覆盖在烈士棺木上,并逐个致以崇高的军礼。

  女:有请,奏《祖国不会忘记》之歌:

  “在茫茫的人海里,我是哪一个?

  在奔腾的浪花里,我是哪一朵?

  在征服宇宙的大军里,那默默奉献的就是我!

  在辉煌事业的长河里,那永远奔腾的就是我!

  不需要你认识我,不需要你知道我!

  我把青春融进祖国的江河。

  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

  祖国不会忘记,不会忘记我!

  在攀登的队伍里,我是哪一个?

  在灿烂的群星里,我是哪一颗?

  在通往宇宙的征途上,那无私拼搏的就是我!

  在共和国的星河里,那永远闪光的就是我!

  不需要你歌颂我,不渴望你报答我,

  我把光辉融进祖国的星座。

  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

  祖国不会忘记,不会忘记我!”

  在此,我们将以此告慰烈士:先烈们,今天请你们回家,请你们安息,老少边区的父老乡亲没有忘记你们,你们的战友没有忘记你们,祖国不会忘记你们。

  男:为了给我们的子孙后代留下一块赖以生存的土地和可持续发展的空间。

  女:我们把两位先人的遗骸也移请到了这里来,应许多父老乡亲的申请,后面还有五十多位先人的遗骸将移葬在这里。

  男:我们要率先实行少数民族殡葬改革,集中定点来安置我们的先人,实现传统风俗和现代文明的高度融合。

  女:用这样的方式来寄托我们对先人的尊重与思念,让我们这里的山更青、水更绿、天更蓝,生态环保,利国利民。

  男:白虎驾云是我土家族的图腾,她是土家儿女勤劳勇敢和尊严的象征。

  女:下面有请仪仗队为先人盖上土家的图腾。

  男:全体肃立,为先烈、先人默哀三分钟。

  女:奏《国歌》,降半旗!

  男:默哀毕。千山万水铭记不下先烈们的丰功伟绩!

  女:千言万语也难以表达我们对先烈们的无限哀思!

  男:下面,请薛家村支村两委代表村主任贺顺勇同志致祭文。

  女:有请贺顺勇。

  此时,这个中华人民共和国最小的官儿,健步走上礼宾台,分别向参加祭典的人们和烈士们深深鞠完躬后,开始代表大家致文:

  回家吧,先烈们!

  这是一段已被岁月尘封已久的惨烈和悲壮,这是一份本不该被忘却的忘却,这是一份老区人民永远抹不去的伤痛,这是一首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悲歌。

  有一首诗这样写道:“纵身一跃天地动,忠烈千秋泣鬼神。青山处处埋忠骨,碧血丹心昭后人”。面对数十倍于己的敌人,浴血拼杀,毫不畏惧。战至弹尽粮绝,最后全体跳下悬崖。你们那纵身一跃,令天地动容,叫日月悲咽,气吞山河,忠烈千秋。68位烈士,68座不朽丰碑。也许就在那一刻,你们的父母在遥远的一个村落里,正在盼望他们的儿子回来伺奉他们,给他们养老送终;也许你们的妻儿正眼巴巴地望着村头那棵大槐树,看能否出现你们的身影,给他们带上许诺已久的手镯和拨浪鼓。也许你们其中有人根本不明白,什么是“苏维埃”,什么是“马列主义”,什么是“共产主义”,只晓得跟着贺龙司令打倒欺压穷人的地主恶霸,就能分上几块好地,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也许其中有人会成为共和国的开国将军、省长或市长……可战争无情,没有这么多的也许,那一跃,静止了你们的生命旅程,从而镌刻了一段历史,一段永恒。那一跃,点燃了八年抗战胜利的礼炮,敲响了蒋家王朝的丧钟,铸就了中华民族的灿烂与辉煌!

  李光文烈士,马日事变的腥雨血风没有把你吓倒,令人胆战心惊的白色恐怖没有把你吓倒,你毅然决然地带着一个八岁、一个十岁的孩子来到这里,传播革命火种,发展革命力量,因为你坚信,剥削阶级一定会被打倒,革命一定会胜利。当父子三人不幸落在白匪手里,敌人企图用你和两个孩子的性命作为交换条件,要你说出党的秘密的时候,你却作出令人不可思议的选择,牺牲孩子牺牲自己,也要保守党的秘密。天哪,两个孩子,一个才十岁一个才八岁呀,就要命丧黄泉。在世人看来,你是一个多么不称职而且非常冷酷的父亲。时至今日,我们仍无法想象当初你是怎样去面对这异常残忍的一幕,当两个孩子被白匪拉去砍头的时候,当孩子的眼里露出恐惧与求救、绝望目光的时候,当听到两个孩子大声哭喊道“爸爸快救我们,我们不想死啊,我们连大米饭和肉都没吃到几餐哪!”的时候,他们本可以活下来的,而你,他们的父亲就是可以让他们活下来的人,而你却没有。两个孩子到死都不明白,他们平时那么慈爱的父亲怎么这样冷酷无情?孩子们,你们错怪了你们的父亲,你们父亲是一个有大情大义之人。为了千千万万的穷苦孩子能过上好日子,他只能把你们幼小的生命奉献给革命,奉献给这片灾难深重的土地。亲眼看见两个孩子稚嫩的脑袋被白匪活生生地砍下来,血溅起老高。李光文撕心裂肺,如万箭穿心,几乎晕了过去,他高喊道:“孩子,爹对不住你们哪,下辈子咱们还做父子,那时革命胜利了,就让爹好好疼你们,共产党万岁!苏维埃万岁”……endprint

  父子三人的血流在了一起,浸润在这片水深火热的土地上。

  何等的悲壮与惨烈,何等的英勇与大义,将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

  覃章程,你作为新中国成立后一名最优秀的薛家儿女,为了保家卫国,为了驱逐卧塔之侧的豺狼,1950年冬季,你和同村应征青年潘道周从薛家村出发,不远数千里,志愿奔赴朝鲜的冰天雪地,与美帝为首的联合国军作了殊死搏杀。在1953年冬季的一天黄昏,你虽有幸与同村的潘道周成为同在一个连队的战友,本应同去同归,但在他光荣退伍时,带回的却只是你的一件草绿血衣和一支“英雄”牌的钢笔……那天,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面对排山倒海般的炮火,你们全连战友不是被敌人的炮火直接击中,就是被炮火掀起的土石掩埋,你就这么英勇地走了,来不及说上一句话。好在一息尚存的潘道周,最终从黄土之中挣扎出来,有幸活了下来,而你,而你却不幸长眠在异国他乡。你是解放以来迄今为止,我们薛家村唯一牺牲在异国他乡的战士。你生的伟大,死得光荣。祖国没有忘记你,我们永远怀念您,敬仰您!

  还有彭金堂、陈中容、胡斗南、何娟等好多的烈士,有名的无名的,他们把一腔热血洒在了这片土地上,每一个人都是一部革命者浴血拼杀、前仆后继的奋斗史诗,都是一幅波澜壮阔、风起云涌的历史画卷。因有了他们鲜血的浇灌,这里的山花格外绚丽灿烂,婀娜多姿;因有了他们生命的呵护,这里的大地风景格外美丽,四季如春。

  先烈们,我们知道,当你们一个个面对敌人的屠刀、慷慨赴义的时候,是那么坦然从容,没有一点遗憾。但是我们今天从那阵阵的松涛里、片片的雪花中,却感觉出了你们唯一的一点遗憾——你们想有一个家,想回家来看看,看看这片你们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土地,如今变得是个什么样子啦?老百姓的日子是一定过得很红火吧?你们盼呀,盼呀,盼了整整八十多年,八十多年哪!

  今天,我们可以无比欣慰地告诉你们,你们有家了!真的有家了。听,巍巍东山峰低下头来呼唤着你们:回来吧,你们有家了;滔滔渫水河呜咽着在呼唤你们:回来吧,你们有家了;老区人民饱含深情地呼唤你们:回来吧,先烈们,看看你们曾经战斗和牺牲的地方,人民安居乐业,幸福康泰。你们的血没有白流,你们可以瞑目了,可以放心地、安静地休息了,你们的遗志有人光大,你们的事业有人后继,祖国不会忘记你们,人民不会忘记你们,你们将永垂青史,万古流芳!

  回来吧,先烈们!

  安息吧,先烈们!

  男:献上一朵在这块烈士染红的土地上长出的小花,表达我们对先烈的深切缅怀与崇敬。

  女:栽上一棵在先烈曾经战斗和牺牲的地方长出的小树,表达我们对先烈的不尽的追忆和感恩。

  男:下面,我们向先烈们敬献鲜花和感恩树。

  女:首先,请仪仗队代表所有的老区人民向烈士敬献花圈。

  男:全体肃立!

  女:奏《国际歌》

  男:请少先队员向烈士献花。

  女:请各位领导向烈士献花。

  男:请全体来宾向烈士献花。

  女:请全体来宾向烈士献感恩树。

  此时,名誉村长王新法、南北镇党委书记匡斌和镇长段少帅三人,围着一个早已预挖成形的墓穴,带头舞锄挥铲,按比例栽种下了四株油茶苗。其他来宾和村民于是纷纷效仿,也围着每个墓穴,栽种下四株油茶苗。

  男:下面请南北镇党委书记匡斌同志讲话。

  女:请薛家村名誉村长、军人团队代表王新法同志讲话。

  女主持话音一落,一身迷彩、两袖黄尘的王新法便健步上台,开始了即兴演讲:

  各位领导、各位嘉宾、乡亲们:

  感谢你们的到来!

  今天,我们在这里集会,为先烈和先人们举行这样一个隆重的祭祀大典,完全应当,很合时宜。发自内心地讲,我觉得于先烈们而言,这是一份迟来的礼遇,也是一份迟到的奖赏。共和国都成立65周年了,作为一个拥有56个民族的大家庭,今天,我们才请烈士回家,我们心有惭愧呀!

  自打来到薛家村,我就不断地听说这些先烈们的故事,不停地感受到先烈们的伟大,敬仰着先烈们的信仰。八十多年前,先烈们为了打破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不惜抛头颅、洒热血,遗尸荒野,未得安息,我们不能忘记他们,我们必须要给他们建一个家;近一个世纪以来,正是因为有着无数像先烈们这样的信仰者,我党才能带领全国各族人民,取得旧民主主义和新民主主义的斗争胜利,才能推翻三座大山,才能打败日本侵略者,也才能打赢三大战役,赶走独裁者,建立新中国。

  如今,我们走在改革开放的金光大道上,国门洞开,我们在取得显著的物质文明成果的同时,也的确引来了“苍蝇和蚊子”。党内存在贪污腐败现象,社会上流行唯利是图思想,有的人醉生梦死,有的人食不果腹。我总觉得有一种精神和信仰,正在我们的眼前渐行渐远,逐步在缺失,有的甚至在消亡。我和很多有志之士一样,看到这种现象,既感到痛心疾首,又觉得匹夫有责。

  当前,以习总书记为核心的党中央,正在密切联系群众,力挽狂澜,正风肃纪,严惩贪腐,致力于打造出一个风清气正的执政党,致力于将改革开放进行到底,致力于決战决胜扶贫攻坚任务。在这么好的一个形势下,在山河如此多娇的一个好时代,我们不能坐等终老,无所作为,理应时不我待,只争朝夕,投身到这场伟大的新的历史变革洪流中来。

  ……

  今天,我们很体面地请烈士上山回家了,但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接下来的任务艰巨,使命光荣,责任重大。作为一名老党员和老兵,身为名誉村长,我选择了在这块由烈士的生命和鲜血浇灌的热土上做点事,成点事,希望各级领导、军人团队和乡亲们相信我,支持我,我想我们的脱贫致富梦,一定能够实现!

  男:请少先队员代表讲话。

  女:请来宾致辞。

  男:为了使先烈、先人们的英灵得到安息,我们用我们土家族的风俗为先烈招魂、安魂,借以表达老区人民、土家儿女对先烈的尊敬和爱戴。endprint

  女:有请法士为先烈……

  突然,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女主持董杨的话没讲完,在学生队列中,就有一个小学生突然倒地,不省人事。眼观六路的王新法见状,立即离席,跑向出事地点,一把抱起这个名叫王茜的小学生;当时看他那表情,好像这晕倒的小学生就是他家的亲孙女一样。此时,素有当地“金牌主持”之称的卢志亚,也迅即反应过来,拿起麦克风就说:“现场有没有医生!这孩子可能是因为低血糖晕倒,大家不必惊慌……”

  听到广播,自愿参加祭典仪式的南北镇卫生院退休医生万继荣,赶紧走到了王茜跟前,又是把脉,又是撑眼皮,又掐了一会人中,医生几乎将现场急救的几个绝招全使完了,可这小姑娘还是双眼紧闭、鼻息奄奄,仍不见好。正当万医生拿起手机打120急救时,清官渡村的村主任游碧云出来说道,这小姑娘可能是受了惊邪,还不如请个道士看看,说完便赶紧招来一个道士。眨眼间,只见这位身着黄黑相间法袍、名叫张昌德的道士,口中念念有词,手执令牌,在这小姑娘的脸上一阵比划后,尔后若无其事地对王新法说“没事了,好了,好了!”

  说起来也真怪,这小姑娘经这位道士一阵比划后,说没事就没事了。她一醒来,便张口就对王新法说:“王爷爷,我刚才好像打了个瞌睡,现在没事了”。听到小姑娘这话,王新法既喜又惊。他喜的是幸亏这小姑娘没事儿,否则,还真不好向她家人和村民们交待;他惊的是,这眼前的一幕,若非亲眼实见,他打死也不相信,这土家的道法,竟有如此神奇。

  前几天,王新法在审阅这祭典议程和主持词,在到底要不要为先烈招魂、安魂这项议程时,还与卢志亚、漆开毅和郑子建等力主派,展开了一番唇枪舌战。王新法认为,这“招魂、安魂”过于封建,尤其是在如此大的公众场合做“道场”,恐怕难免有宣扬封建迷信之嫌。力主派认为,这72名烈士,来自南北东西,在薛家村的土地上,冤死了八十多年,且大多身首异处,亡灵没能得到过超度,也没有得到过安息。既然你名誉村长要请烈士回家,何不依照土家的传承,超度一番烈士的亡灵,以便烈士们消冤息怒,保佑一方水土,造福一方苍生。王新法见漆开毅等人言之有理,当即就打电话给南北镇民政所长吴光荣。这吴光荣接到王新法打来的电话,一时语塞,未置可否。没想到,办事严谨的王新法,第二天又同曾德美一道找到了吴光荣。他们经过一番查找,终于找到了2013年4月3日民政部颁布的《烈士安葬管理办法》,其中第五条末尾有一句写得非常明确:“安葬烈士应当尊重少数民族的丧葬习俗……”

  找到“白纸黑字”后,王新法不再固执己见,而是顺应民意,尊重土家传统习俗,保留这项议程。更没想到的是,这天操办招魂安魂“道场”的几名道士,不但不显得另类,反倒成为祭祀大典上的一道靓丽风景,不但为仪式现场增添了一番神奇的光彩,而且还恰到好处地展示出了古老的土家文化之魅力。

  男:下面,有请仪仗队收起五星红旗,收放于我们的烈士纪念馆里,借以表达寄托我们对先烈永久的缅怀和哀思。

  女:有请仪仗队,奏《绣红旗》之歌。

  男:收图腾!

  女:有请!

  男:有请少先队员接收红旗和图腾。全体肃立,向先烈、先人三鞠躬(少先队员行队礼、军人行军礼)

  女:共和国这棵大树已长满了六十五个年轮,共和国的步履已走过了六十五个春秋,“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她,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开鲜花。”

  男:鸣礼炮六十五响,向先烈致敬,请先烈回家。

  女:奏唱歌曲《祖国不会忘记》。

  男:土家的围鼓敲起来、唢呐吹起来,向先烈们、先人们致意!

  女:现在,准备安葬先烈、先人,大家齐栽感恩树。

  合:先烈们回家吧,先烈们安息吧,祖国不会忘记你们,人民不会忘记你们!

  请烈士回家的公祭大典刚一圆满落幕,凑巧得很,王新法的手机里头一回传来了外孙女“哇哇哇”的降世啼哭声。这哭声犹如琴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个中滋味,只有王新法一人能懂。这一来,为了薛家村,为了“山河圆”,为了请烈士回家,他几乎拼尽了全力,操碎了全心,尤其是当女儿王婷生产期与“请烈士回家祭典期”发生冲突时,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依他生前的话来讲,就是这山河圆里,要圆共富梦、中国梦和小家梦,三梦共圆,所以就叫“山河圆”。此刻,随着这祭典仪式的结束和外甥女“哇哇哇”的啼哭声,王新法感觉到离三梦共圆的脚步又进了一步。

  项目规划书

  4月初,王新法根据“四个三年规划”的统揽,围绕《关于将薛家村建设成为生态旅游村和红色旅游村的构想》,在此基础上又衍生出了一个实实在在的红色旅游开发和公益建设项目。

  薛家村“山河圆”项目规划

  一、“山河圆”地理概况

  “山河圆”位于石门县西北部的高山区、南北镇薛家村六塔山顶端,海拔1190米。距镇政府29公里,距县政府140公里。属于山高林密、地势险要的地理环境,蕴藏保存了革命战争时期众多惨烈悲壮、可歌可泣的故事。至今,”山河圆”所处的区域仍然是湘西北深山战略的要冲。

  站在“山河圆”顶端,向北1000米直线距离即是贺龙元帅当年建立的石门县第一个县苏维埃政府旧址——贺家台;向南1000米直线距离即是当年68烈士跳崖牺牲的地方——剪刀峽;向东10公里是贺龙元帅堂弟、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军第一师师长贺锦斋壮烈牺牲的地方;向西10公里是一脚踏两省的湘鄂边界——南北镇。

  二、“山河圆”生成背景

  “山河圆”所处区域是贺龙元帅两把菜刀闹革命、组建农民革命武装、历经数次起落逐渐壮大的地方。68烈士弹尽后英勇跳崖,县游击大队政委李光文父子三人落入敌手被刀砍头颅,区政府主席彭金堂被捕被虐致死,其老母亲被活活烧死,区政府秘书何娟被凌辱致死……这一个个活生生的故事,自解放以来就在土家山村百姓的口中代代相传着。仅2014年3月1日,从薛家村迁入“山河圆”的烈士就达72名。一个不足千人的土家族小山村散落着如此众多烈士的英灵,这在全国也是罕见的。圆湘鄂边父老乡亲的心愿,尽精忠报国军人的情怀,是“与民共富军人团队”修建“山河圆”的初衷。endprint

  “山河圆”是“与民共富军人团队”构思于2013年底、始建于2014年3月1日的一个项目。在湘鄂革命老区薛家村、清官渡村、潘坪村全体百姓和南北镇政府全体工作人员义务劳作下,历时31天,于2014年3月31日举办了颇具规模的落成仪式。

  “山河圆”集祭奠先烈、土家族百姓集中安葬、绿化荒山、集体经济林基地为一体,内置油茶树11000株,村里村外捐赠的各类珍贵树木4000余棵。“山河圆”始终体现着“巧植绿化葬亡灵”、打造红色生态公园的理念。

  三、“山河圆”设计布局

  (一)“山河圆”现状

  1.“山河圆”东西长741米,南北宽287米,约319亩山地。应老区人民的心愿,“山河圆”划分为烈士、军人、村民三个区域,名称分别为:

  “湘鄂边英烈园”(现已迁安烈士英灵74名,据有关资料测计,湘鄂边区域还有一千多名散落的烈士英灵需要迁安至“山河圆”)

  “精忠报国园”(现已安葬远征军抗战老兵亡灵1名)

  “万古流芳园”(现已迁入村民祖坟7座、安葬近两年来去世的村民亡灵2名)

  2.“山河圆”园区已建宽4米、长741米的沙石面主路一条;已建宽4米、长300米的沙石路面副主路一條;已建宽3米、长200米通往“山河圆”怀念英烈的景点路一条。

  (二)“山河圆”规划

  1.将“山河圆”入口处一段100余米长、5米宽的道路向山体方向扩宽至20米,为来宾拍照、车辆停放提供条件。在劈开的山壁上嵌入石刻“湘鄂边英烈园”六个大字,突显“山河圆”项目主题,此处作为进入“湘鄂边英烈园”园区的正门。

  2.顺“湘鄂边英烈园”园区北边缘依地形修建1.7米宽、长370米的步行观瞻道,由西向东蜿蜒而上,在《祖国不会忘记》的旋律声中,边行边瞻仰英灵安息区。

  3.在“山河圆”最高处北边缘,建一座向北探出的、50平方米缅怀先烈的平台。

  4.顺“精忠报国园”北边缘由西向东,依地形蜿蜒而下,修建1.7米宽、长440米的步道。在步道150米处和250米处的北侧,修建各50平方米两座缅怀先烈的平台。

  5.在步道的最东端,将一块梯田拉平,平整出一块约500平方米的场地,在梯田的立壁上镶嵌石刻“精忠报国园”五个大字,此处作为“精忠报国园”的正门。

  从此门进入,在《祖国不会忘记》的旋律声中,由东向西顺“山河圆”主路漫步而上,边行边目视着安息于此区的忠魂。

  6.在“山河圆”主路290米处,顺一向南而后向东通往“山河圆”怀念英烈的景点路前行,在景点入口处位置,由东向西而后向南修建1.7米宽、长490米的步道。在此道的尽头,开出700平方米场地,在北侧山壁上镶嵌石刻“万古流芳园”五个大字,“万古流芳园”的大门就设在此处。

  进园门顺“山河圆”副主路由东西行,在《祖国不会忘记》的旋律中,土家族儿女万古流芳的故事将会让你记忆深刻。

  继续前行,极富包容性的“山河圆”和“祖国不会忘记”的石刻,将带给观瞻”山河圆”的来宾庄严肃穆和灵魂震颤的思绪……

  四、“山河圆”配套基础设施

  从S303省道126公里处下线后,现有14公里盘山路通往“山河圆”。其中,S303省道126公里处至清官渡村7米宽砂石路面3公里;清官渡村至薛家村部5米宽砂石路面1公里;薛家村部至“山河圆”均宽4米砂石路面10公里。

  规划:

  1.硬化S303省道下线后至清官渡村3公里路面;

  2.硬化清官渡村至薛家村部1公里路面;

  3.从清官渡村至“山河圆”10公里路面全部扩宽至8米并硬化;

  4.为缓解车辆通过清官渡村密集居住区的压力,在S303省道下线后2公里处,绕山新开一条8米宽、长1公里直达薛家村部的道路并硬化,与通过清官渡村村民居住密集区的道路形成回环。

  5.在S303省道126公里处至“山河圆”14公里的线路旁,设计有20处人文景观和自然景观,即:清官渡村村民主动让地修路不索分文报酬的故事;共产党员、薛家村村民彭新华的奶奶去世后,首开请客不收礼、不放鞭炮、主动要求送奶奶进“山河圆”深埋树葬,支持土家族村民集中安葬的故事;薛家村村民、烈士家庭贺新平、贺文清、贺佩龙三代共产党员的故事;薛家村六组17名平均年龄63.7岁的村民义务修建两个50立方米饮水池、铺设5000米饮水管道的故事;薛家村村民漆开毅为修通“山河圆”道路,第一位迁祖坟至“山河圆”的故事;薛家村村民孙昌龙第一个自毁茶田让路的故事……

  让来宾一踏上这片土地,就能感受到正能量的鼓舞和原生态自然风景的陶醉。

  6.在距“山河圆”区4公里处的路上,平整2亩场地,建一座“山河圆”园门,使”山河圆”更加庄严。

  五、“山河圆”发展思路

  深入挖掘湘鄂边丰富的红色资源,把“山河圆”精心打造成为高规格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为子孙后代、为世人留下宝贵的精神遗产。

  “山河圆”项目对外不收取任何费用。“山河圆”项目以爱国主义教育阵地为主线,以革命先烈的英雄事迹,向社会展示湘鄂边老区、少数民族聚集区人民的精神风貌、和谐的人文环境,以此来教育后人倍加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和我们伟大祖国不断前进的艰难历程。

  六、“山河圆”资金预算

  1.S303省道126公里处下线后至“山河圆”4.5米宽、14公里路面硬化700万元;

  2.宽4.5米、1公里回环路面硬化50万元;

  3.一座“山河圆”园门260万元;

  4.一座烈士博物馆400万元;

  5.一座英烈纪念碑300万元;

  6.2.9公里“山河圆”园区栈道54.8万元;endprint

  7.三座“山河圆”园区观瞻平台90万元;

  8.三座“山河圆”分区园门360万元;

  9.S303省道126公里处下线后至“山河圆”14公里路路边20座人文景观400万元;

  合计总投资:2614.8万元。

  根據项目规划书和眼前的实际可能,王新法没有急于求成,而是采取循序渐进和多头并进的举措,一边推进该项目,一边真正履行“为党分忧,为政府添彩”承诺,开始扎扎实实地推动薛家村一带的殡葬改革。

  3.推殡葬改革

  “薛家村里岩石多,山陡地少田很小;石头缝里种苞谷,茶园长在山梁上;若不抓紧想办法,要想翻身梦一场。”这段顺口溜,是王新法在前述召集的那次座谈会后,座谈村民张昌厚临别之际送给王新法的“见面礼”。

  薛家村山好水好人好,没错!但要辩证地看待,冷静地思考,精准地下药。对此,王新法显然是有备而来。对于这份特殊的“见面礼”,王新法不但不反感,反而更有底气了。

  整个武陵山片区,包括邻近的世界自然遗产张家界,均属于典型的喀斯特地质。所谓的“喀斯特”地质,我们不能单纯地从地理学的角度来理解,而应更多地从政治经济学的范畴来解读,说白了,就是土地贫瘠、经济贫乏的鬼地方;在这样的鬼地方,根本无法找到几块像样的可耕之地。生活在这种地方的人们,自古以来,就一直在同“温饱问题”做斗争。可风水轮流转。过去的贫乏之地如今大多一跃成为山川秀美之处,为有志之士解决“温饱问题”反而提供了多种可能。

  眼下,就薛家村而言,从过去到当前,受传统习俗影响,村里不论谁家的老人去世,都在相互攀比着将自己的尊辈葬在上好的田地里;再者,就是哪怕是穷得揭不开锅,也要把过世的亲人葬得体面风光;哪怕是拼个你死我活,也不能落下个对先祖不尊的口风。村里虽然经历了数十几代人的不断开垦,可耕之地也就970亩,且有一半的耕地都是悬在25度至45度的山岗上。剩下的一半,在薛家人眼里,自然被视为黄金宝地。而一个更加严峻的现实摆在王新法眼前:如今的薛家村,光清代年间的坟墓就有一百余座,另有数百座世代沿袭下来的坟墓。这对不足上千人口的薛家村来说,可谓坟墓遍地,鬼魂“霸道”。举个例子,有一户叫金兴桥的人家,这户人家的住房,就是这样常年被14座坟墓完全包围,且距房舍最近的一座坟墓只有三四米;还有一位彭姓人家,处境也不比这户金姓人家好到哪,在他家的屋后,至少有11座坟墓,也可谓墓碑林立。看来,这死者与生者,真是亲密无间、不离不弃的一家亲哪!人类的发展无限,但赖以生存的土地却十分有限。这并非是人类贪婪,而是要捍卫人类最基本的生存权的需要。若再不改变这种现状,可耕之地将会越来越窄,产业发展也将展不开拳脚,这好山好水也枉为自然,想要脱贫致富将比上青天还难。

  是战士就要打头阵,是党员就要当先锋。既然我王新法选择了薛家,薛家也选择了我王新法,就要当好这个战士,就要当好这个先锋。所以“山河圆”项目暂告一段后,王新法在薛家打响的第二枪就是——推行殡葬改革。

  请安息!申大红

  要想一朝改变,谈何容易。

  其实,早在规划“山河圆”项目之初,王新法心里就已形成了推动薛家村殡葬改革的理念,只是囿于时间、精力,一时难以全面实施。为了体现这一理念,在2014年3月31日“请烈士回家”前夕,最先理解王新法殡葬改革理念的风水先生漆开毅,为了支持王新法的工作,也为了给未来的“通天大道”让路,就主动提出了要将原本安葬在路边的两位先人与烈士一道请上六塔山,迁葬在“万古流芳园”里。当时真把王新法感动得热泪盈眶,激动心情无以言表。

  但没过几天,一个名叫申大红的单身村民过世后的情景,却使王新法的心一下寒透脊背。

  2014年4月8日,50岁的单身村民申大红因病无钱医治,选择了自缢身亡。王新法得知消息后,为没能照顾到这位单身兄弟正自责不已。但接下来的情景,更令他悲愤交加。因申大红生前太穷,平素里与村民们几乎没有礼尚往来,所以申大红的老母亲在他去世后,虽然悲伤不已,但对此却心知肚明,生怕骚扰了周围的乡邻。无奈之下,这位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只好拄着拐棍、颤巍巍地来到“指挥部”,找到了名誉村长王新法,恳请这位远近闻名的薛家贵人送申大红最后一程。

  王新法一见这种状况,当时就找来了彪书记和村主任贺顺勇等人,商议起申大红的后事问题。当时彪书记和贺顺勇考虑到村里的现状和群众工作难处,就如实向王新法倒出了一滩苦水。王新法听完后,当场就劈头盖脸地吼了起来:“眼下根本就不是贫穷与否的问题,这地方如果是这样,就算背我也要把他背上山去!但背上山安葬后,我会扭头就离开这里,因为我的家人不会让我留在这样一个只认钱而没得一点乡情的地方!”

  彪书记和村主任贺顺勇,从没见过这名誉村长发过这样大的火气,挨完了这顿骂,除了脸红心跳外,哪还敢怠慢或解释什么。村主任贺顺勇只得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村广播室,一打开广播就扯开嗓子喊上了:“今天,申大红兄弟离开了我们,村支部决定,全村共产党员立即赶到申大红家义务帮忙,彪书记将在现场点到。”结果半小时内,全村37名党员有的骑着摩托,有的开着“麻木车”,有的快步疾走而来,彪书记一点名,党员一个不少。同时,在家的村民们听到广播后,也都放下了先前的那点“鸡毛蒜皮”,大多纷纷赶去帮忙了。

  见村支两委和乡亲们触动很大,王新法自然也就破涕为笑了,但他一刻也没让自己清闲。为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他很快又向彪书记提出了要为申大红开一个追悼会的想法,听了王新法的提议,彪书记当即满口答应。

  第二天下午5时许,申大红家白幡飘舞,锣鼓声声。整夜未眠的王新法,看到一直陪守在申大红遗体旁的申家老母亲,不觉潸然泪下,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千元赠予这个白发人送黑发的老母亲。当即,他还表示,送申大红上山的灵车运费等项开支,将由军人团队来承担。待传统的法事一落定,王新法便亲自主持了申大红的追悼会,并饱含深情地为这个素昧平生老弟作了悼词。endprint

  将申大红送上六塔山后的第三天,王新法以军人团队代表和名誉村长的双重身份,列席了薛家村村支两委和村民代表大会。在此次大会上,他将自己早已深思熟虑好的“薛家村殡葬改革方案”向大家作了说明,并进行了详尽的解读。

  王新法说,但存方寸地,留与子孙耕。话都会这样说,道理谁都懂,可千百年来,大家都随俗,没人带头破这个俗。眼前,漆开毅和申大红两家为全村作出了榜样。他认为现在应该是时候了,不能再等了。往后,薛家村必须本着“巧植绿化葬亡灵”、“节地、绿色、生态”的理念,推行集中安葬、深埋树葬。所谓集中安葬,就是要集中在六塔山“山河圆”里的“万古流芳园”安葬;所谓的深埋树葬,就是要将亡人棺木埋在地下六七尺深处,且不能凸显,墓碑也只能平放,再在四角依间距栽种上四株油茶苗。或在合适的季节,自栽“感恩树”,品种、数量不限,但必须按规划栽植于园区内,以此寄托祭者的哀思。同时要文明简朴殡葬,不放鞭炮烧纸钱,不办酒席收礼金。

  他说,实行殡葬改革与尊重土家族习俗二者并不矛盾,完全可以将唯心和唯物的两条腿结合起来走路。军人团队已在“山河圆”的规划中,设计了六座花岗岩石亭,石亭顶部内侧,将会雕刻有土家族信奉的神灵图腾。这六座以亭代塔的传统建筑,将集祭奠、歇息、观景为一体,使“六塔山”更名符于实,使陵园和墓区更加景观化。在亡灵安葬的方位朝向等小节上,也会充分尊重土家族的习俗,并请道士来做迎来、送往和安魂的法事,保证一样不缺。此外,在清明、“鬼节”(指农历七月半,主要是烧纸钱祭祀先人)等重要传统祭日,还可集体邀请有名的寺庙和尚,来为众亡灵举行“超度”仪式,以便充分尊重土家族风俗。

  他说,实行殡葬改革,要走转变观念与解决实际困难相结合的路子,做到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六塔山是大家和风水先生都公认的风水宝地,将房前屋后的坟墓逐步转移上山,既是生存和生态的需要,也是集约土地的必须,今后肯定也是全国性趋势。与其被动不如主动,与其晚改不如早改。只要我们在生时尊老爱幼,儿孝母慈,爱国爱家,遵纪守法,就是最好的孝道。很多党和国家领导人,生时鞠躬尽瘁,死时连一把骨灰都没有留下;当前大多的城里老人,死后不也只剩下一只骨灰盒么?说到动情处,王新法还当场表态:从即日起,凡是响应生态殡葬的。第一,军人团队会向逝者送一口造价千元左右的薄棺,若逝者备有棺木的,则送现金一千元;第二,军人团队将承担起送行灵车、挖墓穴、刻立碑、制作生态花圈等项开支费用。

  他还说,实行殡葬改革,是移风易俗的重中之重,共产党员必须发挥先锋模范作用。首先村支两委的党员骨干要以身作则,不搞特殊和下不為例,同时还负有监督和做好身边亲属遵守殡葬改革的义务。今后,不管哪家有人过世,军人团队都将出面致悼词,村支两委都要派人主动去吊唁,组织开好追悼会,尽可能动员亲属将亡人送上六塔山,并给亡灵立一块“孝子碑”,给亡灵及其家人立一块“功德碑”。最后,他还提出了这样一个愿望——在来薛家村之前,他原本是想邀退休的大校战友花有瑜一起来薛家驻村扶贫的,孰料,这位重病中的战友,不仅病情不见好转,反而迅速恶化,不幸在北京病逝。花有瑜在生前弥留之际,为了以实际行动支持和响应王新法的殡葬改革举措,曾多次和大校军医徐书真及王新法表示过,只要没有政策上的障碍,他死后就葬在六塔山上,只想在九泉之下陪着王新法一起干。所以,王新法借此机会向村民们说,只要大家不反对,他想在合适的时机,不仅将这位老战友,还想将自己的父母大人和早年因公殉职的弟弟的遗骸,一齐迁葬到这“山河圆”里。假使自己将来老了,啥都不图,也只图这“山河圆”里能为他预留一个“坑”,若此,就死而无憾了。

  有了墓区,有了示范,立了规矩,也定了制度。是否就意味殡葬改革可以高枕无忧、水到渠成了呢?可不一定!

  一开始,村民们没有几个能理解的,根本就不接受他的理念,对笑脸上门的王新法也没个好脸色。为了说到做到,王新法不嫌麻烦,不怕碰钉子,坚持挨家挨户上门做工作。几乎每请一位亡人上山,他几乎都快跑断了腿,说破了嘴,操碎了心,受尽了白眼。直至他不幸去世前,经他一以贯之的亲力亲为,至少将8名过世村民和1名邻村的过世的抗战老兵送上了“山河圆”里。

  永别了!抗日老兵

  紧随申大红家之后,响应殡葬改革上六塔山实行生态安葬的,是与薛家村相邻的宋垭村的一位名叫龚能万的抗战老兵。这位老兵生于1925年3月21日,卒于2014年4月18日,享年89岁。虽然他早年参加的是国民革命军,但他在抗日战争中,曾经立下过赫赫战功,绝对是名副其实的精忠报国英雄。如1941年,他入伍不久就来到云南革命第二军第九师的侍卫队。由于训练刻苦,作战英勇,入队一年,他就被提升为国军排长,尔后就投入到云南、昆明、越南和缅甸等抗日战场。其中,最难忘的一次,是龚能万参加的“三望坡战役”。在这次战役中,他所在部队与日军血战了47天,敌我双方伤亡难计其数。

  一天,龚能万带领70余人实施阵地穿插,不巧遭遇到日寇两个连的兵力突袭。狭路相逢勇者胜。龚能万毫不畏惧,指挥侍卫队沉着应战。战斗一直处于胶着状态。最后,龚能万和他的国军兄弟们,把日寇反包围在一块开阔地带后,便与敌人展开了肉搏战,硬是用大刀和枪刺与鬼子拼杀,最终全歼了日寇。在这次战斗中,龚能万眼见着许多国军战友不幸牺牲,但他除了右手和额头负伤外,其他身体部位并无大碍,有幸活了下来。此战后,国军鉴于龚能万指挥得当,还最大限度地保存了有生力量,不仅给他记了功,且将他由排长提拔为副连长,那立功的奖章至今还保留在他身边。后来,龚能万又随同国军大部队四处机动,与日寇打过不计其数的战斗。虽百战不死,右手曾被打断过,身上其他部位已是伤痕累累。1945年10月10日,国共两党经过重庆谈判,达成了《双十协定》,但此后不久,蒋介石又亲手撕毁了《双十协定》。一时间,内战烟云密布。这位文化程度虽然不高、但是非曲直观念正确的老兵顿感山雨欲来。他虽经百战且毫不惧战,但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要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胞,就不寒而栗。于是便以自己身负重伤、需回乡探亲为由,回到了宋垭村,就此脱离了国民党部队。1948年,龚能万老兵伤痛复发,在我党的帮助下,家人们想方设法将他送到了北京白求恩医院重新接过手臂,后被评定为二级伤残。遗憾的是,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位身经百战的抗战老兵,解放后,在当地民政部门无法核查到他的相关档案。endprint

  在龚能万生前,王新法曾先后三次带领团队驻村扶贫骨干,看望过这位精忠报国的抗战老兵。前两次探望,不仅为这位晚景一般的老兵送去了柴米油盐,而且还跑到南北镇民政所,找到吴光荣所长,为这位抗战兵协调解决了低保。在王新法等人满载着两百余株油茶苗第二次来探望时,他听说王新法想在六塔山建“山河圆”,推行土家族殡葬改革,当即表明了自己百年之后,就上六塔山,将以实际行动支持殡葬改革的愿望。第三次探望,正好是在他去世的前一天。

  那天,天色阴沉,间或下着春雨。上午9时,王新法带领曾德美、杨联合和唐弟育,开着那辆由军人团队捐赠的长城哈弗越野车,来到宋垭村龚能万老兵长女家,再次探望这位老人。龚能万共有五个儿女,龚光再是大女儿,龚能万生前大多住在大女儿家,这龚家的事,大多以她当家为主。这天又见王新法等人来家探望老父,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遂主动向王新法提出,老父百年之后,一定会依他和军人团队的愿望,将他送上“山河圆”。王新法闻听此话,像吃了颗“定心丸”似的,同时感动非常,当即代表军人团队,对龚能万一家表达了敬意,并向龚能万老兵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在回程的路上,王新法还忍不住对同行的曾德美等人感慨:“这当过兵、扛过枪、打过仗,经历过组织培养或改造过的人,就是不一样。不仅自身高风亮节,而且连子女亲属的觉悟都好像水涨船高似的。”

  同车的唐弟育,听了王新法的一席话,顿时觉悟,激动地对王新法说道:“名誉村长,你说得对,尤其是你,不仅是百里挑一,而是千里、万里挑一哩!这些日子,看到你和龚能万老兵这样的人,真实地出现在我眼前,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我虽然年经大了,快五十了,但我也想加入党组织了,今天晚上,我就回去写申请。”

  王新法见平素里像个“闷葫芦”似的唐弟育,竟然突然提出了想申请入党的想法,且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他也非常认真地回答唐弟育说:“入党是人生大事,也是一个优秀公民应有的追求。非常欢迎你向组织提出申请,如果觉得合适,我可以当你的入党介绍人。但是,当前入党考察严格,程序复杂,在指标和年龄结构上也有了新的要求。你要做好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啊!”

  “名誉村长,我才不管那么多,反正今天晚上,我就写申请书去!”唐弟育当着王新法和同车人的面,再次表达出了他想申请入党的决心。

  可后来,村镇两级组织考察认为,唐弟育对党的认识深刻,入党的条件基本具备,入党的动机也很纯洁,就是年龄偏大了点,对改善业已老化的村里党员队伍的年龄结构不利;再者,当前农村发展党员的指标非常有限,一般情况下,整个南北镇就四五个名额,平均到村里,只够零点几;而薛家村在南北镇也并非大村,有时一年一个指标都没有。所以镇村两级组织经反复考虑,还是想将有限的名额,重点放在考察培养年轻的入党积极分子身上。王新法在支部会上,与彪书记和贺顺勇村长交换意见时,就此达成过这样的共识。

  当王新法将这一结果“反馈”给唐弟育时,唐弟育简直“气蹦”了。

  采访中,唐弟育的妻子曾德风和姨姐曾德美清楚地记得,很少主动请客的王新法,那天特意从壶瓶山买回了唐弟育平常最爱吃的一个猪蹄子和一只大公鸡,带回到指挥部隔壁的“老邻居”罗婆家,然后手机通知她们姐俩来罗婆家做饭下厨,以请唐弟育的客。

  起先,唐弟育和她姐俩高高兴兴地来到了王新法所在的“指挥部”,等到饭菜上桌,唐弟育和王新法喝下一杯酒后,王新法便眉开眼笑地当起了“指导员”,正当他要说话时,曾德美忍不住问了起来:“名誉村长,你今天把我们叫来吃饭喝酒,肯定是有什么喜事吧?”

  “哪有那么多的喜事儿,只是觉得老吃你们的不好,咱也得时不时地表现一下,对吧!”王新法见曾德美急于知道答案,便这样故弄了一番玄虚。

  “名誉村长,快别这么说,你哪吃过俺家的白饭哩!你长期没日没夜的,都是为俺家、为薛家吃尽了苦呀!。唐弟育的妻子、只有初小文化的曾德凤听王新法这么一说,也不管这话的虚实,就接着讲出了这一番丝毫不亚于姐姐曾德美等一些见过大世面之人的回话。

  王新法听了曾德凤的回话,笑了笑,然后说道:“其实,今天要说的,应该算是一个不好也不坏的事,就是关于唐弟育申请入党的这事儿,因为年龄偏大,加之名额所限,这次可能就不会将咱老唐作重点考虑了……”

  王新法的话未说完,唐弟育这个所谓的“闷葫芦”一下子就变成了“爆葫芦”。当场嘭地一下站了起来,满脸怨愤地说出了一句激将王新法的话来:“你们老说是年龄问题,真是欺人太甚,别以为我啥也不懂,解放后,有一位中央领导,不就是63岁才入的党吗?我不喝了,去找党章,若党章里有這样的规定,我就服了……”

  这个唐弟育大声说话间,还真的转身就迈起了步子。曾德美迅即反应过来,紧跟着赶上几步,一把就拽住了发犟了的妹夫,连着“嘢”了好几声,然后严肃地批评起来:“就凭你这样个脾气,也不是个当党员的料,给我回去!”

  唐弟育被曾德美拽回桌上后,被默不作声的妻子曾德凤狠狠地瞪了几眼,隔壁八十多岁的罗婆,也一边吃着王新法给他盛的饭,一边不停地唠叨着说:“这个王村长不容易哩!他吃的是自己的饭,做的却是俺老百姓的活儿哟!你们还吵他就是亏良心啊!”听了罗婆这番唠叨,唐弟育这时啥怨气怒气都消了,一时不觉脸上像火样的滚烫。此时,王新法见唐弟育的怨气怒气消了,便自个儿小抿了口苞谷烧,对着他说出一番肺腑之言:“心中有党便是党,心中无党入了也是枉然。这样的事例比比皆是。别人的就不例举了,就拿我来说,在你姨姐等人的帮助下,不也是才恢复党籍?但在过去的那二十四年间,我虽被开除了党籍和公职,但在我心里从未将自己看作是个非党员,从未说过和做过对党和国家不满的话。再说,目前我也不过就是个名誉村长罢了,就是一个薛家村的编外党员而已。你今天这一番话,对我也是一番恰到好处的提醒,下次回石家庄,就争取将组织关系转到薛家村支部来,我要在这里过上正常的组织生活。在我看来,你唐弟育从今天起就是个‘名誉党员了,跟着我干吧!”endprint

  “好,我就当这个‘名誉党员吧,一定跟着你干!”说完,唐弟育一下转怒为喜,好像拨云见日一般,端起自己的大酒杯,碰向王新法的小酒杯,两人同时一饮而尽。曾家俩姐妹见状,赶紧放下碗筷鼓起掌来;罗婆见状也“呵呵呵”地笑得合不拢嘴。

  次日,唐弟育便跑去南北镇,在自己的车身两侧挂上两块“‘山河圆项目——共产党员服务车”标牌。以后,只要是村里公益性质的业务需要,不论是装运货物还是请送遗体,他均只收取油费,除此不肯再多收一分钱利润。从此,这薛家村里又多出个“名誉党员”。

  话说那次,王新法一行从宋垭探望龚能万老兵回来的第二天,龚能万就安详地走了。对待这样一位曾经精忠报国的老人,百战不死的老兵,和说话算数、积极响应殡葬改革的邻村的亲属,王新法除了依照标准,给予了补偿安葬外,更多地还是心底对这位老兵和他的家人表达出了一种由衷地敬重。

  王新法力主推行的殡葬改革新风,既非软硬兼施,也不是文武兼备,而是以德为先,以人为本;靠的是发乎于心的内在动力,凭的是与生俱来的人格魅力,讲的是他一以贯之的助人为乐。

  采访中,无论你遇到哪个村民,他们几乎都可以不假思索地讲述起王新法的故事。郭玉翠老人说:“俺今年都88岁了,真没有见过这么好的人。他生前经常喜欢到我家来坐坐,叮嘱我要保重身体。俺村子里年纪最大的赵德梅,已经上百岁了,就住在我对门的山坡上,她没得伢儿,后来过继了一个儿。儿子儿媳都已六十多了,身体不好,人家养儿防老,可赵梅姑却反过来要伺候儿子儿媳。名誉村长听说了这家的情况后,早就装在了心底,于是就经常到赵德梅家,每次去都要给她好几百元,去年还说起过要为赵德梅庆祝百岁生日的,可如今她却走了。”

  曾经的老支书曾德平说:“连续两三年的大年三十,名誉村长都会到镇里的敬老院,陪老人们过年;从初一到初三,他都会邀我和杨联合挨户探望老人和困难户。慰问时,名誉村长绝不是像电视新闻上看到的那些下乡慰问的官员一般作派,也不一定都会挨家送红包,有时送的是红枣雪糕,有时送的是节能灯泡,有时送的是他从石家庄‘物流过来的烤火炉,有时送的是一对春联和福字,对个别家庭殷实的户主,他不但不送,反而要求他们要与军人团队一道帮助困难户。在走访慰问时,也不是一送了之。他主要是来看究竟的,他主要是来解决大困难的。”

  八十多岁的田美年和唐会娥老两口,算是村里比较困难的家庭,膝下仅有一个远嫁湖北的独女,其条件也很一般,为了尽孝,几次接老俩口到湖北那边赡养,由于生活习惯和语言交流的障碍,老俩口都选择了回家。由于山高路远,加之受到经济条件制约,女儿也无力经常顾及好俩老。2012年,村里见老俩口居住的茅草棚屋四处透风漏雨,实在是没法居住了,便凑了点钱,在一处叫何家坪的山腰,将原本属于某磷矿公司早年废弃了的两间石头屋买了下来,供这老俩口居住。由于这处石头屋常年废弃,加之年久失修,条件只能说,比起原来的茅草棚屋相对好些了。用水尚可,但用电却是个问题,由于山高路远,又只独此一家,就一直没有解决,这老俩口也似乎早已习惯了点煤油灯过夜,从不对人提起他们的照明困难。在春节拜年时,细心的名誉村长看在眼里,却烙进了心里。

  安家片凹口的傅朱衣家,也是一户典型的低保户。八十多岁的傅朱衣,虽然有个儿子,但是个智障人,且一直单身。这家的爹管不好儿,儿也难管好爹的,家境可想而知,这爷儿俩一直就居住在两间积木搭成的小屋里,一年四季,风雨飘摇,随时都可能倒塌伤人。一位与这爷儿俩沾亲带故的党员陈景春,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劝这爷儿俩搬进了他家闲置的两间老砖墙屋里。可这处偏僻的砖墙屋,当年也是没拉线路不通电的。名誉村长在一次专程走访时,也把这个问题看在了眼里,烙进了心里。

  过了一阵子,名誉村长便与曾德美一道,找到了电管站的周站长,找到了民政所的吴所长,几个人一合计,“三个三分之一”的“光明方案”就此诞生了,即他们商定:由军人团队、电管站和民政所三方各出资三分之一,为这两家困难户立杆接电,送去光明。

  党员贺文清说,有时名誉村长也会带我外去办事,我发现不论是别人请他,还是他请别人,他总是要交待够吃就好,但即便如此,也难免会有剩饭剩菜的时候。可每每如此,他总会不厌其烦地将剩余的饭菜打包。我们当初心想,这个大城市里出来的名誉村长,真的比我们这些山沟里出来的农民还小家子气的。久而久之,我才明白过来,他打包回来的这些饭菜不是带给了“指挥部”隔壁的罗婆,就是送到了田美年家里。唉!像这样舍己为人的好事,太多了,讲不完。

  罗婆!请上山

  时光如白驹过隙,大爱于无声处。

  2015年7月7月28日下午2时许,天空阴沉沉的,地上湿漉漉的。此刻,薛家村党员、罗婆的继孙彭新华,在石门给王新法打来电话,报告了一个不幸的消息:罗婆去世了!同时,也报告了一个不坏的消息:经过家人共同商议,结合罗婆生前“模棱两可”的意见,有感于王新法的人格,决定不仅要将罗婆送上“山河圆”,而且还将完全响应从简办丧事的规定,只请客,不收礼;只跪拜,不放炮。只求村里为罗婆热热闹闹地开个追悼会。

  2015年7月29日下午2时许,王新法代表军人团队不请自来,村支两委的骨干不请自来,惊闻噩耗的大多村民们也不请自来了。面对朝夕相处了两年的罗婆,王新法不觉热泪盈眶;面对深明大义的罗婆的亲属,王新法心存感激。等到一拨一拨的人群,依照土家习俗,行完跪拜大礼之后,王新法亲自上前,为罗婆举行了这次在薛家村史上最俭朴而又最隆重的追悼会。

  罗婆走了。她走得安祥、走得俭朴、走得热闹,也走得生态。

  在这里,还不得不说说送罗婆上山的一个插曲。那天,送罗婆上六塔山的至少也有两百多人。这两百多人的队伍分乘在不同的交通工具上,摩托、“麻木”、“皮卡”,小汽车,样样都有,这几十上百的机动车辆,在这逼仄的羊肠小道上摆开阵式,还真不像市内车队行进那么简单。尽管罗婆治丧委员会在王新法的要求下,早对“通天大道”沿线进行了临时交通“管制”。但那时正是采茶季节,管得了西家管不了东家,管得了薛家却管不到其他。无论你计划得怎样周全,但总有意外不时而生。根据送葬安排,那天名誉党员唐弟育的皮卡车负责拉着灵柩打头阵,名誉村长王新法的“长城”负责断后搞保障。不巧得很,一辆从湖北走马过来贩茶的小四轮正好坏在了红岩洞路段中央,旁边还停放有一辆维修车。唐弟育只好将情况用手机报告给了王新法,王新法便吩咐他们下车,先帮忙将这台故障货车和维修车移位至能够勉强会车的宽敞路段。然后,继续送葬上山,剩下的问题则交给了自己。等车队顺利通过后,王新法带领杨联合,上到这辆故障车上,配合维修师傅东瞧瞧、西望望,左摸摸、右敲敲,不一会便将这辆故障车给修好了。可正当大家皆大欢喜之时,哪料维修师傅在倒车时,后轮弹起了一粒豆大的石子,且正好砸中了故障车主的媳妇,致使这家媳妇当场晕厥。见此情形,王新法大步向前,扶起这位媳妇,掐了好大一阵人中,才将这位媳妇激醒过来。考虑到自己治丧责任在身,于情于责都必须先送罗婆最后一程,王新法当即便掏出了200元,想塞给男车主,可人家硬是没要,并嘱他尽快送媳妇上南北镇医院看看。车主夫妻见王新法如此道义,更加感动,连忙解释说:“自己可能是中暑了,不碍事,再说,有事也不是你的事呀!”聽这夫妻俩这么一说,王新法却愈发不依,坚持要求这男车主赶紧送媳妇儿上医院看看去,并认真地叮嘱说:“一定要送医院检查,若有后遗症,不要找维修师傅,可随时找我!”说完还将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人家。endprint

  “随时找我!”“跟着我干”。这薛家村人,也仿佛一夜之间读懂了王新法的心灵密码似的,感觉到实施殡葬改革也并非原来想象的那样“异端”。种种迹象表明,王新法力主推行的殡葬改革、移风易俗行动,自罗婆上山开始,就有了新的转折,村民们正逐步由被动接受到主动作为了。

  曾德凤的“遗书”

  采访中,三组村民曾德凤掰起指头,既理性又形象地给我算起了一笔账。她说,说白了名誉村长的殡葬改革,就是不浪费土地,不污染环境,不铺张钱财。比如,殡改前,装遗体的棺材,不管你家里有没有钱,大多都是用十八筒圆木打制而成,像这样一口棺材,对树种的要求高,至少都要碗口粗以上的木材,且大多以柏树、松树和楠木等珍贵树种为宜,长成这么大的树,至少也要二三十年才行,价格至少也要7000元以上。殡葬改革后,现在一般只用两公分厚的平板,价值大多只有1500元左右,这样推行下去既节约木材,又减少了开支,有啥不可哩!她不仅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现在,她只要一有空看娘,就会经常对自己86岁的母亲讲起送上六塔山的好处。根本不用曾德美等出面工作,老人的思想早就通了,不仅自个儿通了,还老想着要拉别家的婆婆上六塔山入伙作伴哩!

  贺文清之子、党员贺丕龙曾经这样说:等过世的母亲一满三年,他就会同父亲一道,将母亲的新坟迁葬“山河圆”内,支持生态殡葬。老支书曾德平,在薛家村里算得上是最“著名”的红白喜事主持;原来他每主持一场红白喜事,都是要收取一至几百元不等的红包礼金,可现在却判若两人,不仅分文不收,而且还主动做起了个别村民的工作,顺势当起了宣传生态殡葬的形象大使。

  王新法眼见这殡葬改革已经在多数村民的头脑里打上了烙印,便决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针对老年的和中年的村民发起了“立遗嘱、写遗书”的活动。在这新一轮的殡改活动中,理解得最透、贯彻得最好的,还是要数曾德美的妹妹、唐弟育的妻子曾德凤。

  这个曾德凤现年四十八岁,虽然没读几年书,但心灵手巧、头脑灵活,接收新思想快,在薛家村“半边天”里,算是数一数二的新型妇女。她与唐弟育生有一子,正在省城上大学。她在王新法发起“立遗嘱、写遗书”的新一轮活动一开始,即快速响应,创造性地写下了“给子孙们的一封信”。在这封信里,尽管笔迹潦草,全是土言土语,也不乏错别字,但她写得情真意切,说得明明白白——就是当她百年之后,一定要子孙们按王新法倡导的殡葬改革方案执行生态安葬。

  她是这样写的:

  子孙们:

  莫怪我文化差,今天我拿起笔,只想把我在生时的意愿写下来,好传给你们,希望你们在我百年之后服从我的意愿。

  俗话说:“猴子再聪明都解不开绳结,人类再聪明难料自己死活”。妈妈在生没什么能力,也没有什么财富为你们留下,但走后也不想给你等添上什么麻烦,就想为你们留下一点精神财富。现在国家的政策很好,农村都有养老金、有医疗保险;若家中出了什么事,还会有特殊照顾的。比如不久前,你伯伯家失火后,镇里、村里、军人团队、薛家青年和亲属们,有钱的捐钱,无钱的捐物或出力,都尽可能地为你伯伯家增砖添瓦,帮助他们渡过了难关。这就是社会上的正能量。

  当然,我们不能只想着要国家和社会的帮助,却不想着怎样为国家和社会回报些什么。想到这些,所以我想就此留下一封信,给你及你的子孙们放着,也算作是我的一封遗嘱吧。

  人的一生虽然短暂,一般也就那么几十年,大家老说要珍惜生命,活在当下。我也想在生时过好点,按名誉村长的话来说,就是要“厚养薄葬”,死后啥也没了,也不需要那些形式上的东西了,再好的棺材都会腐朽,花再多的钱也换不回命了。何必要再占田土,再浪费资源,再“风光”自己哩!尤其是在你们这一代,一定要把咱们土家族一些不好的丧葬陋习彻底改掉。我死后,一不要花钱买装老衣,二不要放鞭炮,三不要大棺材。若到时,南北镇一带有了火葬场,最好是火化吧,然后把我装进骨灰盒里就行了;安葬时,若“山河圆”里还有空位,就把我送到“山河圆”,若这个地方没有空位了,就随便找一株油茶树,把我放在油茶树下吧,就当作是一把有机肥。也许我不一定高寿,说不定六十以前就走了,若是这样,就把我有用的生理器官捐献给社会上需要的人吧!

  这就是妈妈给你们留下的精神财富,这就是我给子孙们立下的遗嘱!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薛家的明天会更好。希望你们身体健健康康,事业红红火火,家庭幸福美满。

  请你们服从我的意愿!

  曾德凤

  2015年8月28日

  至目前为止,“山河圆”里的“万古流芳园”内,已先后迁入了11座普通村民先人坟,直接安葬近两年故去的村民5人。同时,“生态殡葬”的理念,也正逐步被村民们认同了。

  引来了金凤凰

  王新法自打来到薛家村,尤其是推行殡葬改革一炮打响后,尽管他极不情愿见报上镜,但石门、常德和省内外的各级媒体不可能当“睁眼瞎”,于是纷纷跑来采访,想大肆宣传他,但大多数都被他婉拒了,面对少数坚定执着的采访者,他不得不敞开胸怀,坦诚相见。他在每次接受采访时,说的头一句话就是:“谢谢,感谢你们关注薛家村。”

  有一天,常德日报记者欧阳冰以《名誉村长王新法》为题,推出了王新法扶贫薛家村的整版报道;2015年年10月30日,湖南日报不惜版面,刊发了该报记者周勇军、通讯员李飞采写的《68座烈士墓背后的扶贫传奇》特稿。在平面媒体率先发声后,当地的电视、广播和各大有影响的公众号也陆续加入到传播王新法真扶贫、扶真贫的事迹中来。总之,从民间到官方,从民间到社会,从民间到媒体,很多有志之士和群团组织都瞄准了王新法,王新法也先后获得了“中国好人”、“常德市助人为乐道德模范”、“感动常德十大人物”、“湖南百名是美扶贫人”、“中国助人为乐好人”“先富带后富十大先进典型”等等荣誉称号。

  在媒體广泛关注之后,一些想在扶贫领域做点贡献、办点实事的企业老总们,不觉间也停下行色匆匆的脚步,揉了揉眼,逐步地看好王新法,看好“山河圆”,看好薛家村了。endprint

  转眼间就到了2016年。王新法的“愚公移山”和“筑巢引凤”战略,开始初露端倪。常德市国资委旗下的经投公司看到薛家村,不仅生态环境好,而且人文历史也不错,尤其是听到看到了义务扶贫来的王新法,不仅扶贫理念超前,而且扶贫项目精准,最关键的是人格魅力无限,遂决定在这里铺开旅游产业项目。

  对此,王新法既喜又忧。他喜的是通过前期的实干与吆喝,终于引来了常德市最大的一只金凤凰,而且这只金凤凰是来搞旅游开发的,至少切合了他的初衷,特别是这开发建设的首要任务,就是易地搬迁和迁坟平坟,这又与他的殡葬改革不谋而合了。他忧的是这只金凤凰,毕竟是大企业,是企业就会以经济效益为出发点,随之而来的利益驱动不可避免,这对他的“四个三年规划”也会是个不小的挑战。薛家的生态、环境如何保护?怎样维护易地搬迁村民的利益?一开始,王新法对这经投公司是存有质疑的。但不管怎样说,政府看好这个项目,薛家也需要一个像样的项目了,说不定这个项目,的确可以为薛家村带来历史性的发展机遇哩!一想到此,王新法心里便开始舒展起来,所以当村支两委和经投旗下的项目部,将一句“请名誉村长王新法担任‘十八湾旅游度假村迁坟平坟副指挥长”的口头任命撂在他肩上时,王新法啥也没说,就撸起袖子干了起来。

  从动员到迁坟平坟,王新法总是一马当先,带领乡亲们仅用了19天,就平掉了202座坟,挖出了71具遗骸,而且,还力排众议,对祖宗留下的多处明清古墓,实行了有效保护。薛家村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在这里,重点只讲关于文物保护和71具棺木制作的过程。

  当时,为配合市经建投公司圈定的景区建设项目,对散落在田间地头的273座坟墓,需要进行平整或迁葬。村民们对挖祖坟非常忌讳,为此,村支两委伤透了脑筋,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移到了副指挥长王新法身上。王新法此时也别无他法,更没有退路,于是亲自组阁,在新的“根据地”安家片成立了起坟组。他不光只要求选配男劳力参加,而且还别出心裁地提出:起坟组里必须要有女人参加,而且多多益善。刚开始,大家都有顾虑,可是在他的一番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论的灌输下,最后这起坟组里的男女比例不仅各半,而且巾帼不让须眉。这大半的工作,妇女们做得比男人们更加有聲有色。比如,老一代女支书王承梅,军人团队骨干曾德美,蜂蜜妹子沙孝任,村民邓仕凤和唐植英等,她们在刨坟、开棺、捡尸骨盛装遗骸等方面,做得滴水不漏,比起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们强多了。

  在涉及后坪一处称作“乾隆侍卫墓”的拆迁问题上,王新法与大家,尤其是经建投公司存在严重分歧,但他毫不含糊,坚持己见,坚决要求保留下来了。没过几天,还特意请来了石门县博物馆馆长龙西斌,进行了现场考察,大体上认定了这处古墓葬群,认定了它对于薛家村的历史文化传承存在着不可或缺的现实意义。最使人难忘的是,王新法邀请专家来薛家村考察古墓群的当晚,还特意将龙西斌带到了他的住处,从床底上取出六粒纽扣和六个瓷碗,展现在几个考古行家面前,请求鉴定。当即,龙西斌和两个考古学生,就对这两样宝贝进行了鉴定。结果显示,这些纽扣为明代的贝类制品,瓷碗则系清代留传下来的半皇室珍品。想当初,王新法在起坟过程中,每当发现有什么瓷瓶、瓷碗、铜钱和纽扣什么东西时,他总是小心翼翼,爱不释手。当时,大家还以为他可能真是看上这些宝贝了,可能想据为己有。这次,亲眼所见,他原来是另有打算的。为了保护这些疑似的文物,他宁愿背着怀疑的包袱,更不怕鬼怪缠身,竟然放在了自己的床底下保护了起来。而这一切都是为了鉴定真伪,上交馆藏。

  王新法带领起坟组平掉该平的坟墓之后,就只离经投规划开工建设的约定的工期不足半个月的时间了。而当时,还有71具遗骸等待上山安葬。这些坟冢,可都是村民们的先人呀!即便是提倡殡葬改革,也无论如何要为这71个亡人,做个体面的衣棺才行。可当时村里村外,几乎找不到在家的木匠,后来找到一个邻村的,又嫌工钱太低,还嫌做棺材晦气,不愿干。

  一天,安沟片的村民简发成,主动找到王新法说:“我虽有几年不做木工活了,但老底子还在,若看得起,我就来做,给不给工钱无所谓。”此时,站在一旁发愣的贺顺勇不由得松了口气,也赶忙推荐到:“他才是个藏而不露的老木匠哩!”听到这里,王新法赶忙上前,一把握住简发成的手说:“木匠兄弟,这任务就交给你了,必须赶在择定的安葬日前完成,有信心吧?”“有!”简发成连忙回答。

  接下来,简发成不信迷信也不信邪,将施工点就放在自己家里,使出精湛技艺,不分白昼,日夜赶工,以一天打制6口薄棺木的速度,只用了十二天半的时间,终于完成了棺木制作的任务!既解了王新法的燃眉之急,又主动亮出自已多年的看家本领。以致后来,简发成便成了王新法身边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从此,他这“木匠兄弟”的绰号,便在薛家村传开了。

  这个故事还没结尾,简发成的媳妇唐植英,不仅人生得好,而且心灵手巧,做得一手好茶饭,重活脏活样样能干。难能可贵的是,她不仅积极支撑“木匠兄弟”义务投工投劳,而且她自己也主动加入到了支持和响应“名誉村长”的扶贫队伍中,2016年7月,她还代表安家村民,将军人团队代表王新法和“谢参谋”请进了家门,常驻安家片定点扶贫。鉴此,这一年,南北镇政府授予了她“最美媳妇”殊荣。需要狗尾续貂的是,据说她还身怀一招祖传绝技。只要她走到一处有山有水的地方(冬天除外),嘴里吆喝几声诅咒几声,只需一忽儿功夫,就能捕捉到一至两条毒蛇煲汤。在王新法生前,她曾想表演一番,但被王新法和“谢参谋”给拦住了。因为王新法认为,这样做,一则是显得太过江湖气,二则是涉嫌破坏生态环境,于是只好作罢了。

  如今的薛家村,无论是谁,只要你一提起生态殡葬,几乎没有谁会反对,没有谁会不认同。

  4.破产业之忧

  白云奉献给蓝天

  小溪奉献给大海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的薛家村?

  与薛家村仅两山之隔的黑土岩村,海拔相对较高,地势相对平阔,日照时间也相对较长,适合大面积栽种烟叶。多年前,湖南中烟公司就将该村纳入了烟叶种植基地,在湖南中烟常德公司定向扶农和定点收购政策下,南北镇政府和黑土岩村号召村民集约用地,将山岗荒坡悉数开垦出来,大面积地栽种了烟叶,目前号称有万亩烟田。有了这样一个脱贫支柱产业,又有一个产业集团“兜底”,黑土岩何愁不富,自然也就成为南北镇里的脱贫致富明星村。该村的村民不仅早早脱贫,经济条件得到显著改善,而且多数家庭不仅新建了小洋楼,很多家庭还购置了小汽车,个别的家里还搞起了家庭农庄。鉴此,南北镇政府根据国家民政政策,打破常规,将依惯例本该建在集镇的敬老院选择建在了经济条件较好的黑土岩。王新法自打2013年底来薛家村驻村扶贫后,每逢中秋、春节,都会来敬老院慰问,并陪老人们过节。对此,他是看得很真切的,也难免有时会浮想联翩。endprint

  浅层面来看,黑土岩与薛家村只隔了两座大山,又同属于一个乡镇,相互借鉴学习理所当然。可正是因为这两座大山之隔,使得这两个村落,不仅存在土壤和气候上的差异,而且还存在着交通与人文环境上的迥异。说白了,就是薛家村要较黑土岩村保守落后些,而黑土岩村要比薛家村略显入世开放些。兴许正是因为这种差异,方使得薛家的风土人情要比黑土岩显得更加原始和古朴。或说更具旅游开发价值,将来的可塑性似乎更强。

  这也可从王新法前期制订的“四个三年规划”和“三色产业”构想中觅见其踪。可问题明摆在眼前,陷在夹皮沟里的薛家村,烟田面积只有区区几十亩,所以不可能拥有像黑土岩那样的地位优势和“兜底”产业,也不适宜于像黑土岩那样,大面积地开垦和推广栽种烟叶。好在几十年前的薛家村,经历了砍伐森林、大炼钢铁的闹腾后,在不少山腰、山背和陡坡上种下了七八百亩茶叶。包产到户后,这些茶园便成为村民们一份赖以养家糊口的看家本钱。

  但几十年来,村民们大多跟随大流,安贫乐道、墨守成规,至于如何扩展茶园、如何进行土壤改良、如何培育和引进新育品种、如何改善生产加工条件、如何创立薛家的品牌、如何建立外向型的销售渠道、如何另辟蹊径发展有产品附加值的产业类型?几乎没有人想过。照此以往,薛家村很快就会像某些地方的茶农一样,陷入死胡同,走向下坡路。为了做大做强薛家村的茶业,把薛家的茶叶变成黄金叶和摇钱树,使它真正成为薛家村的支柱产业。同时挖潜补缺,着力培植新型产业,王新法对此又进行了一番深度思考,并打出了几个漂亮的组合拳。

  主推有机茶业

  经过反复调查比较,王新法认为,眼下应将“山河圆”后续项目缓一缓,解决村民出行难题的修路和架桥工程,也不求一朝一夕完成,可以采取同步推进、分步实施和循序渐进的办法渐次推进。但茶园拓展和生态茶叶的培管、创立薛家品牌和打通新型产业的任督二脉,则必须摆在当务之急。

  為此,王新法以南北镇政府曾授予他美丽乡村建设指导员的身份,带领军人团队骨干和薛家个别农户代表,又先后考察了石门县罗坪乡的寨垭村、长梯隘村和壶瓶山的南坪村等村的旅游、种植产业,尤其是茶业的生产销售情况,更加坚定了产业活村的思路。

  2015年1月1日上午,一元复始,空山鸟语,雨后初霁。应寨垭村“名誉书记”王其梅、村主任唐小雷的多次邀约,王新法带领曾德美和省城长沙临时来访的“茶客”钟情,以及薛家村风水先生漆开毅、党员贺文清和安沟片长唐德成一行,开着那辆由“军人团队”捐赠的驻村扶贫“公务车”,沿途经过了省道县道乡道村道和组道的轮番转换,最后绕到湖北鹤峰的万寺坪,终于来到了同属于壶瓶山脉的寨垭村,见到早已在村道迎接的王其梅和唐小雷。彼此介绍完随行成员后,主人王其梅和唐小雷便引领王新法一行进入村部参观。

  作为石门起步较早的“新农村”之一,寨垭村的山水资源、产业经济和人文环境,相比于其他落后村庄,自然高出了一截。这完全可从眼前这栋土洋结合的村部看到缩影。若论地理位置,寨垭较之薛家更显边远,它正好处于湘鄂两省三县(石门、桑植、鹤峰)交界处,是名副其实的“天高皇帝远”之地。但这块方寸之地,又恰恰属于武陵山脉里的一块盆地和洼地。这里平均海拔不过500余米,最高处也不过700余米,地势平坦,屋舍俨然,仿若上天刻意赐予人类的一块福地。该村现有7个村民小组,564户,1874人,以水稻田为主的耕地3000余亩,形成规模化的茶园4000余亩,且有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遗留下来漫山遍野的“野生”茶园亟待开发或利用。村里山水相依,峰峦叠翠,真不愧为石门西北山乡的一颗耀眼明珠。这里民风淳朴,人文鼎盛——有凭几篓桐油旅欧留美的留学者,有斩获世界名人头衔的成就者,有悬壶济世的中医者,更有无数义务服务乡民的志愿者。“名誉书记”王其梅,就是这样一位退休不退业、一心在为寨垭发展矢志不渝的志愿者。

  在王其梅专心致志地向王新法一行介绍寨垭时,陪同左右的村主任唐小雷按捺不住了,没头没尾地就从王其梅的嘴里抢过了话题,即兴介绍起这位为寨垭村作出了巨大贡献的“名誉书记”。

  他说,这位“名誉书记”绝对称得上是我们寨垭村的功臣,他参加工作几十年来,不论是当公社干部还是当乡长、书记,不论是当局长还是人大代表,不仅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而且还时刻不忘家乡建设,近十几年来,为寨垭村的产业发展和脱贫致富没少操心。尤其是在2012年从县局领导岗位退休后,就没在县城呆过几天,他几乎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了为咱寨垭村的产业转型和经济腾飞工作上……

  “我不算啥,比起薛家村的这些贵人,尤其是王新法同志差远啰!”不等村主任唐小雷说完,王其梅便打断了唐小雷的溢美之词,并真心实意、毫不隐讳地当众向王新法道出了此番寨垭之约的真实意图。

  “作为寨垭人,我肯定热爱这片故土。在这干了这么多年,也初见了些成效,但下一步如何走、怎样干?感觉到两眼迷茫,可能是心太累了,时常感到力不从心了。看到你如今在薛家村正干得如火如荼,风生水起,除了打心眼地佩服,就想结识你,希望你带领的‘军人团队,也能来寨垭传经送宝,干事创业,合作共赢。只要你来,我就将这‘名誉书记让给你。同时,还将村部的三套办公室留给你们‘军人团队,我也不会走,跟着你们来干,一定号召村支两委全力配合好你们的工作。”

  王新法还未来得及开口,随行而来的薛家四组组长唐德成,只差点暴跳如雷地喊叫了起来了。

  他说:“王书记,你这不是在明打明地挖俺薛家村的墙角么?这不可能,就算‘名誉村长答应,我们也坚决不同意,千万别打错了算盘。”

  王新法听了王其梅的公开恳请,又听了唐德成的无礼抗拒。啥也没说,就一阵哈哈大笑起来。曾德美眼见唐德成失礼,又看到了王其梅的满脸尴尬,便一把将唐德成拉到一边,小声地将他训斥了一番。

  其实,这唐德成今天之所以无礼地放上一炮,也不无来由。早在去年12月14日上午,王新法正带领十余个安家片的村民修建十字湾桥时,王其梅便慕名而来,在曾德美的带领下来到现场,当他看到一身迷彩、两手泥浆的王新法时,当即感动得热泪盈眶。一时间,两位退休不退业的扶贫人,双手相握,亲热地聊上了好一阵。当王其梅向王新法发出“请一定到寨垭村驻村指导”的郑重邀请时,恰好被张起耳朵的唐德成听到,心直口快的他也不客气,当场就对这位慕名而来的“王书记”提出过“不要到薛家来挖墙脚”的忠告。自那时起,他就对王新法与王其梅的交往产生了格外的“警惕”。此番王新法特邀他随行寨垭,亦算是用心良苦。真没想到,这位当过领导的“王书记”如此顽固,到今天依然“贼心不死”。所以,这个唐德成今天也就更不客气了。endprint

  至于唐德成与王新法之间关系,绝对符合“不打不相识”的定数。起先,这个片长唐德成,对王新法的“山河圆”项目,尤其是生态茶理念,是极力抵触的。依他的话来说就是:“这不打农药不施化肥只采‘一刀茶,纯粹是天方夜谭和痴人说梦,此路绝对不通……”通过好长一段时间的接触,特别是在他见识和参与了王新法修路架桥的真实图景后,才逐步改变了对王新法的看法,最后反而成了王新法的铁杆粉丝。

  这个“王书记”毕竟是当过领导的人,又见多识广,自然也就不与唐德成一般见识。眼见这王新法一阵大笑和曾德美对唐德成一番训斥后,王其梅的颜面即刻就恢复了正常,转而对唐德成说道:

  “唐老弟,请放心吧,谁也抢不走你的‘名誉村長,我们还是先吃饭去吧!我这边还有两瓶‘古井贡”呢!也许早就命中注定了,‘名誉村长生是你们薛家村的人,死是你们薛家村的魂哩!”说完,又引得一行人一阵哈哈大笑。

  在这一群大笑的人群中,唯有唐德成仍保持一脸的严肃,见大家笑毕,仍不依不饶地甩出了一句平生最有水准的辩词:“怕就怕你‘王书记的‘古井贡里喝出的是鸿门宴哟!”他这一说完,也不管大家笑或不笑,自个儿先哈哈大笑不止。

  这天用过中餐后,寨垭的马泽恩书记听说王新法来了,毅然地推掉了外地的应酬,急匆匆地赶回到寨垭,和上几任的老村支书、现任文书唐耿彦和妇女主任叶英等,也一起加入到了陪同王新法一行中。下午接着参观了该村鸿雁茶叶专业合作社等三家茶叶生产加工企业,并观看了“雾里云天”、“茗永翠”等几个取得“QS”认证的品牌茶叶的精制过程。随同参观的贺文清和唐德成,亲眼实见在一个小小的寨垭村里,竟然隐藏着如此上规模的茶叶企业和品牌,直看得眼睛发绿。除了佩服,便是沉默。

  当天,王新法一行在主人的再三挽留下,只好留宿一晚,次日接着参观了寨垭的神农泉、阳合山、官帽山和永镇寺等多处躺在深闺的待开发景点。等参观完这些景点,王其梅和马书记将王新法一行引进村部会议室,分宾主坐定,自然而然地向王新法和远道而来的“茶客”钟情讨教起来。

  王新法饭不白吃,自然就将自己此行的所见所闻所感,向主人和盘托出。简而言之就是——寨垭的基础设施较好,山水人文很美。产业是支撑,民俗是品牌,宗教是衬托,抓紧合作开发,实施南北呼应,则可优势互补,值得薛家村学习。

  应寨垭之约,王新法带领薛家这一群人马,在罗坪寨垭做了两天一夜的“隆中对”后,感到受益匪浅,尤其是同行的风水先生漆开毅、党员贺文清和片长唐德成对发展以茶业为主的主导产业信心更足了。同时也彻底理解了王新法的产业活村理念,主动当起了薛家传统茶业向生态有机方向转型升级的义务宣传员。

  其实,早在王新法带团参观指导寨垭之前,他听说了湘西保靖县黄金桥的“黄金茶”不错,属于珍稀茶树品种,遂于2014年7月的一天,带领村里几名茶农,远赴湘西宝靖去见识见识。当地的茶农接待参观虽然热情,但在茶品加工制作等关键环节上,却十分谨慎,不让接触。王新法对此毫不介意,表示理解。但同行者中,有一个名叫田科军的薛家村民,却很不服气。在参观考察中,嘴里总是不停地叽歪,看上去完全是一副很不爽的样子。

  当地村民的谨慎也不无道理。据保靖县志记载,清朝嘉庆年间,某道台巡视保靖六都,路经一处名叫两岔河的寨子,品尝该地茶叶后,颇为赞赏,便赏黄金一两,列为贡品。此后,当地人便将这“一两黄金一两茶”的段子流传开了,久而久之,当地人将该茶取名为“黄金茶”,该地亦被改称为黄金寨。这“黄金茶”肯定也是名不虚传,不仅品种好、芽头多,含高氨基酸和茶多酚,同时还具有“香、绿、爽、浓”等特点,而且制作工艺绝对一流,被誉为当今中国和世界上最好的茶。

  参观完毕,临别之时,早有企图的田科军,便不断地提醒王新法,一定要提出购买茶苗的请求。王新法硬是被他缠得无可奈何,加之,王新法自个儿心里又何尝不想带走点什么哩!他便硬着头皮,向人家提出了购买茶苗的请求。好说歹说,又经过了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终于如愿以偿地购买到了三四千株茶苗。一回到家,田科军便将这三四千株“黄金茶”给栽种好了,从此,就像呵护自己的儿女一般培管起来。

  转眼就到了第二年春,田科军轻车熟路,又一个人偷偷地跑到保靖黄金村,找到当地茶厂,提出不要工钱不要米,只求进厂白打工,最后终于厚着脸皮进入到了人家的加工车间,偷学成了“黄金茶”的加工技术。一回到薛家村,他便神秘兮兮地对王新法说:“名誉村长,我会加工‘黄金茶了!”

  他这一说不打紧,可惊得大家都认为:这薛家村里从此多出了个神经病。对他早有所了解的王新法,听了他的话,半信半疑,于是便带他到彪书记家的茶厂验证,结果果不其然。在同样的原材料条件下,田科军做的茶品“色、香、味”就是与众不同,的确较一般师傅高出了一筹。王新法亲眼实见了田科军这股“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精神,当场便给他起了个“一根筋兄弟”的绰号。从此,这个田科军便像被改了名似的,摇身一变成了“一根筋”。每每如此,他不仅不恼,反而“哈哈”一笑,对此绰号表示完全笑纳。

  王新法认为,尽管薛家村的茶产量占据了南北镇的半壁江山,但从创立品牌和市场营销的角度而言,总量仍显偏少,单靠开垦拓展还不够,必须将潘坪村和清官渡村两个相邻村的茶产业一并纳入,实施连片协作,通盘考虑,整体推广。首要的问题是要遵循自然规律,改变既有的种采模式。一定要将靠数量获利转变到质量品牌取胜的轨道上来。其次是不打农药,靠大自然规避虫害;不施化肥,靠施有机肥生长;摈弃“低农残”的底线思维,坚定“无农残”的标准和目标。这样利人利己又利市场。最后,根据“虫子不吃老叶”的习性,精品茶园要在害虫出没之前,也就是谷雨前后,手工采摘“一枪两叶”,实行产品精加工,做成高端市场茶。普通茶园也只能在清明和仲秋季节采摘“两道(或称两刀)茶”,做成普通茶品牌。如此一来,不仅能够极大地提高茶叶品质,也能大大降低茶农的劳动强度,只要方法对路,还可保证收益不降反升。endprint

  为此,王新法只要一有机会,就同潘坪村和清官渡的干群接触交流,传播他的“三村连片”发展构想。为了让自己的“一刀茶”“有机茶”落地,王新法还特意选取了思想觉悟较高的老支书曾德平,商定用他家的三亩茶园来先行试点。

  2014年3月,王新法在推进“山河圆”项目的同时,即与曾德平达成了君子协议:即王新法以比当年买卖鲜叶略高的价格——5000元/亩的保底价,定购了曾德平家的三亩“一刀茶”。定购的前提条件就是不打农药、不施化肥、物理驱虫和手工采摘。清明一到,王新法便将首批茶叶样品,邮寄到苏州“欧陆”茶叶检测权威机构进行了检测,在74项检测结果中,只有一项“不合格”。看到检测结果,曾德平显得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并主动向王新法提出了“降价”的请求,但王新法坚决不同意,说这是正常现象——“你才坚持一年,就有了如此好的成效,了不起。目前只一个小项不合格,太正常了,再说走生态品牌之路,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哩!”

  这一年,王新法无疑是明亏的,因为他将这些定购下来的成品茶,在经过一番简单包装后,几乎全部送给了“军人团队”的成员和亲人朋友们。希望他们多为薛家茶多宣传、多支持。

  2015年2月,王新法在第一年的基础上,将每亩定购茶价提高了2500元,并将样品再送到这家具有国际检测资质的“欧陆分析技术服务(苏州)有限公司”检测,结果,74项农残指标均为零值,不仅完全达标合格,且还意外地发现了薛家村的茶叶,含有0.02‰的硒成分,仅此一点,即可充分说明薛家村的茶叶品质在原有高山高寒山区茶的基础上,更进了一步,这等于宣布了薛家村的茶叶,具备了高端茶的先天资质。接下来,只要逐步改善生产加工条件,将薛家茶业提升到高端品牌是不成问题的。

  2016年4月,王新法在上年的基础上,再将每亩定购茶价提高了2500元,即每亩平均定购价达到了1万元。王新法这样做,是心血来潮,还是发“心癫”了?村支两委个别骨干和部分村民,眼见王新法在曾德平家的试点示范,将信将疑,不时还提出了上述疑问。但对此,也有部分思想开明的村民读得懂王新法的“心癫”,纷纷要求参加试点。如村民金星强和金星成、名誉党员唐弟育和村民贺选清等村民,他们充分相信王新法是办实事的人,充分相信王新法的人格魅力,于是都主动要求加入到了试点的行列。

  王新法认为,当前的茶叶市场虽然不容乐观,但不容乐观的主要是低品质茶叶和以次充好的品牌,真正的高品质的茶叶,尤其是生态高端茶叶,不但不缺市场,反而越来越受到广大消费者青睐。

  基于这样的判断,王新法又迈开了新的步伐。一方面,若想提升薛家茶叶品质,首先必须立足现有可能,在改进茶叶选种栽植环节和培管上下功夫、做文章。茶叶栽培是一个人工控制的自然生态系统,要求茶农具备一定的地理生物学常识,懂得一定的茶叶培管专业知识,方可获取最高经济效益。为此,王新法多次花时费力,先后跑到省市县三级茶叶办,登门造访,虚心请教,获取了茶叶种植培管专业技术知识,然后回到薛家村后,便将茶叶种植与培管要点,手把手地传授给村民们。

  后来他感觉到,光靠自己一人说教不解决问题,便改变了策略,跑到石門县委党校,找到该校副校长杨全为,请他出面帮助培训,来薛家举办了一次以重点传授生态有机茶叶培管为主要内容的美丽乡村建设培训班。在这次为期三天的培训中,王新法亲临讲台,为学员重点解读了习主席提出的“看得见山、望得见水和记得住乡愁”的深层要义;石门县委党校校长杨全维则重点为学员讲解三个问题:一是什么是美丽乡村?二是为什么要建设美丽乡村?三是怎样建设美丽乡村?主讲许老师等人则严格按照预定的授课计划,结合薛家村的茶业实际,重点为学员们讲授《茶叶病虫害防治技术》《标准化茶园建设》《茶园培管实用技术要点》等系列课程。同时培训老师一边授课,一边组织学员到茶园实地参观,讲授操作要点,受到了薛家农友的普遍欢迎。王新法眼见村民们的求知欲如此强烈,便顺势而为,与村支两委一合计,干脆决定从每年的9月开始至次年的2月止,将每个月的农历初四定为培训学习日,结合薛家实际,学习日的培训内容和教学形式可以不拘一格,既可以外请专家授课,也可以请本村的能人巧手“闪经”。通过学习提升,从此薛家村民争做新型农民的风气便蔚然成风。

  另一方面,对“不打农药,不施化肥”,王新法并非只是一禁了之,一说了之,而是想破了脑袋,找尽了办法。否则,村民们就会说是“乱弹琴”,也等于正好应验了唐德成所说的“天方夜谭”。一开始,为了保证农户不打农药、王新法想了不少替代办法,如提倡村民用黄板粘粘害虫,用家用扫帚扫害虫,自己还在农用市场买回两三百灭虫灯,无偿地提供给每家茶户灭虫。但即便如此,也没能从根本上杜绝“农药”问题。最后。他不得不拿出一个绝招,硬性规定每家每户的茶园,除了保证自己做到这“两不”,还要监督别人做到。若只你自家做到了,而与你直接搭界的茶园违禁打药的,那你的茶叶他也不收,损失可由搭界的茶主赔偿。尽管这一招有点偏离法理,但却很切合当时的薛家实际,效果也十分明显,对薛家的茶叶向生态有机转型,起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这一关总算这么过去了。可对这“不施化肥”的问题,村民都犯难了,王新法也遇到了一个不小的困境。如今可不像过去,这每家每户,相比以前都讲卫生多了,再者,薛家村里山多田少,产粮十分有限,农户家里的牲畜养殖较少,若仅靠这点牲畜肥显然不够。为此,王新法左思右想,不知乍地,他一下就找到了一家远在重庆梁平县的丰疆科技有限公司。这家公司位于梁平县的云龙镇双河村,是一家专门研发生产生物有机肥、复混肥和专用配方肥料的农业科技企业。据说,这家公司生产的产品不仅行畅销国内市场,而且还出口到了欧盟市场。

  百闻不如一见。为了见证这家有机肥公司的真伪,和便于今后的合作,王新法先后两次来到该公司厂区进行考察,会见了该公司法人代表边海平。兴许,是因为这个边海平和王新法同属于转业退伍军人的缘份吧,两人一见如故,很快就以最低的价格达成了购买协议。而且,这个豪爽的边总,为了表达对王新法义务扶贫薛家村的敬意,还当场表态免费运送一车有机肥给薛家村。作为回报,同时也为了进一步壮大军人团队力量,王新法也真诚邀请这个创业有为的边海平加入到了自己的“军人团队”,希望他为薛家村的脱贫致富作出更多贡献。随着这两位年龄相仿的老兵两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这个先前困扰王新法和村民的有机肥料问题,从此迎刃而解。实践证明,村民们施用了这些由当地数万头肉牛“生产”出来的有机肥后,不仅肥力十足,而且还能将茶叶的收获期提前七天左右。endprint

  若想成就一品茶叶,就必须具备一定的业态规模。王新法在引导村民改良现有品种的基础上,还想方设法引进良种茶苗,扩展茶园面积,壮大了茶业的规模。田科军、田科云和贺选清等人,就是受到王新法生态有机茶业理念影响几个典型代表。前文已述,“一根筋”田科军,自从跟随王新法参观了保靖的“黄金茶”园建设生产情况,后又成功偷学了高端茶叶加工制作技术之后,信心大增,雄心勃勃,通过一两年的辛勤耕耘,动手在自家山林地里开垦出了七八亩荒地。同时,对从保靖购回的三四千株茶苗精心培管,成功管出了“薛家版”的“黄金茶”。如今,他正信心满怀,拟用五年左右的时间,在新增的茶地上全部种上“黄金茶”。同门兄弟田科云、村民贺选清等人受其影响,也跟着他大干快上,都相继开垦出了五至十亩左右的新茶园,只待条件成熟,都想从外地引进要比“黄金茶”更优的良种茶苗,以便从根本上提升茶叶品质。其他的村民,也从中看到了前景和希望,于是都争先恐后地跟进扩园,栽种优良茶种。如此一来,在王新法生态有机理念的影响和带动下,薛家村由原来不足900亩的茶园面积,一下就增长到1200余亩,成为南北镇里名不虚传的茶叶强村。

  王新法认为,只要能够把握市场消费导向,改变单一的销茶理念,舍得投入,引入茶业智力资源,才能真正走出困境,才能够引领和开辟更好的未来。

  看到村民们在不知不觉中都走上了茶业转型升级之路后,王新法自己却坐不住了,因为他的“一刀茶”理念,若想在薛家村或其他村长期推广开来,还有不少障碍,若村民们看不到明显的增收,得不到更大的实惠,一旦热情消退,就会“水落船搁”。再说单靠自己、靠军人团队来补贴村民的茶叶收入,日积月累,就难以为继。为了将生态有机茶打造成为薛家村的“黄金叶”,转变成为农户家里的“绿色银行”,做到事半功倍或“一劳永逸”,王新法又将目光聚焦到了长沙。

  为了拓宽茶叶销路,王新法和曾德美、杨联合等人多次到长沙等地考察、洽谈,联系市场。在花钱问题上,王新法对自己很小气,每次,他都是坚持睡最便宜的旅店,吃十元的盒饭,处处省吃俭用。但在茶叶发展上,他却毫不吝啬。比如花钱请专家上课培训,请苏州“欧陆”检测茶叶微量元素含量等项目,每次花销都是成千上万元,对此,他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

  心底无私天自宽,朋友多了路好走。王新法每次跑动,总有同志相伴,总有朋友相助。王新法的目光聚焦于长沙后,“茶商”钟情、昔日的生意伙伴和长沙的战友们,都了解他的为人,从不讲求接待的规格和餐饮的档次,但每次相见,都会主动为他所认定的事业献计献策,热心相助。

  一来二去,王新法即与湖南中医药大学的中医药专家曾省三、刘政阳、傅斯等人成了事业上的知己。专家们经历几个月市场调查和分析后,即决定以薛家村一带为原材料基地,以带动一方贫困山区发展经济为宗旨,与王新法合作,在长沙成立“湖南省五行缘农业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五行缘”)。

  公司成立之初,王新法等人将200多斤干茶以500元一斤试探市场,结果是供不应求。甚至还出现了来年预订2000斤的大單。很快,公司就取得了一批新的研究成果:“素茶点系列”、“功能茶系列”等等。专家们还针对不同人群的健康体质,变喝茶为吃茶,变喝茶为喝保健品,创新性地提出了“体茶”概念,同时还注册了“荣誉村长”等农副产品品牌,拟以“品牌”效应带动产业发展,助推薛家村民脱贫致富。

  采访中,我国知名的中医药专家、湖南中医药大学教授曾省三,在电话那头,一边为王新法的不幸离世痛惜不已,一边对笔者侃侃而谈:

  他说,在我国,茶点历史相当悠久,兴于唐朝。尤其是名著《红楼梦》将茶点渲染到了极点,赋予了茶点丰富的文化内涵。我国现在的茶点大致分为东(淮阳)、西(四川)、南(粤港)、北(北京)四大门派,但是,至今没有独树一帜的系列营养“素茶点。”

  “素茶点”与现有茶品最大的本质区别,在于它是运用“药食同源同理”的原理,在不改变南北镇“天然富硒”土壤上生长的茶叶、食材原汁原味的基础上,与中草药(大部分取自于南北镇或周边区域的深山区)巧妙搭配糅合,达到让不同体质群体、不同年龄层次的消费者既享受食品美味,又能调理身心的目的,与禅宗文化、健康养生、中医药学、“五行、五色、五脏”学说融会贯通起来。

  资料表明,在日本茶界,至少有30%的茶叶已转化为茶食品,高于世界平均水平22%。近年来,人们对食品的保健养生功能越来越重视,现代茶食品自2010年才开始在中国国内引起关注,起步较晚,销售上正呈上升趋势,即通常人们所说的属于“朝阳行业”。预计中国茶食品市场需求,每年将会以10%的速度递增。2016年,中国国内茶食品市场销售额已达到21.36亿元;2017年肯定会更高,来势十分看好,可惜,名誉村长在这节骨眼上走了。他若九泉有知,一定会冥助我们开创美好未来的……

  专家们对自己研发的产品信心满怀,这自然没错,但早在王新法生前,就已对“五行缘”的发展感到了隐忧。尽管“五行缘”的专家和员工们都十分敬业,尽管“五行缘”的研发成果辈出,但王新法总还觉得“五行缘”缺乏一个具有开拓大市场的管理能人,而他自己早已“许身”薛家,分身无术。再说,若只成立一家以薛家村为原材料基地的研发型农业公司,也许能够极大地改善薛家村今后在茶业上的生产和加工渠道问题,但却不一定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薛家村的脱贫致富根本。对此,南北镇政府看得明白,王新法则看得更明白。眼前的现状是:南北镇这个曾经车水马龙的“茶马古道”,在如今林林总总的茶厂中,竟无一个拥有国字号的“生产经营许可证(QS认证)”。换言之,整个南北镇,别说茶业名牌了,严格地讲,是连上市买卖的资格都没有。

  眼下的“素茶点”等系列产品,是交由有资质的食品生产厂家生产的,提供原材料的厂家自然也得有“身份证明”,而薛家村没有。既然没有,就只能找有资质的公司代为加工生产。因没有资质受制于人,一切不利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这正如当前我国沿海一线的血汗工厂所遭遇的困境一样。若没有核心知识产权,即便赚钱,也只能赚取那点蝇头小利。如此,王新法等费尽心力成立的“五行缘”公司,原想拉动南北镇一方茶产业的计划就会泡汤。总而言之,无论是改建还是新建,南北镇和薛家村,都必须得有一个符合“国家认证”的茶厂;总而言之,无论是茶叶、烟叶,还是养殖生产业,薛家村都必须尽快上马新型产业了。endprint

  当王新法将自己的担忧和想法一股脑儿地向时任镇长、现任书记段少帅汇报后,得到了这位年轻有为的乡镇干部的高度赞同。于是,在成立“五行缘”的基础上,一个新的项目开始了酝酿,一次新的布局也开始在王新法的头脑中生根发芽。

  不久,“石门县南北镇素缘康健茶厂”已然成形,似乎呼之欲出。通过前期的项目折腾和逐步深入的扶贫帮困,王新法当初带来的64万元早已用完,新成立“五行缘”公司时又投进了38万元,经济上开始捉襟见肘。这建厂的钱从哪来,经费从哪出嘞?加之各种审批程序千艰万难。没有雄厚的资金注入,王新法的“QS”梦想,谈何容易。

  王新法和军人团队遭遇困难之际,也是南北镇党委和政府的为难之时。时任党委书记匡斌和镇长段少帅,不是没有想过要拉王新法一把,可这一对党政搭档一合计:本级财政入不敷出,请县里的“追加”已达极限,唯有对县茶叶办和扶贫办开开口了。口是开了,可结果却不尽人意,各家有各家的困难。况且上级认为,眼前薛家的困难和南北镇的急需,并非是全县最大的困难和紧迫的急需。所以只能按部就班,这样一来,就如同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只能先玩排排坐、吃果果、你一个、我一个,不许插队不许哭的游戏了。

  其实,这不仅仅只是钱的问题,首先得先找一个有能力接管“五行缘”公司的能人。通过几番冥思苦想,一个身形伟岸的商人浮现在王新法的脑海。这个人不是亲人亦非战友,而是王新法十余年前在石家庄谋生时认识的一位商业伙伴,且这位商业伙伴,是一位名叫杨欣恒的美籍华人。他们毕竟是十多年前就在生意场上打过交道的老朋友了,尽管彼此身份和国籍不同,但王新法和杨欣恒,对彼此的为人和秉性都十分欣赏,虽远隔重洋,但一直音信互通,心无芥蒂。无疑,凭杨欣恒的实力和市场眼光,若来接手眼前的“五行缘”,拉动南北镇的茶业走外向型市场,是再理想不过了,想必大家也不会有多大意见。结果,如王新法所料。无论是杨欣恒出于对王新法这位大哥昔日友谊的认同,还是出于他所说的“想在国内搞点实事、做点好事。”反正,他就是这样爽快地选择了与“五行缘”结缘,同“薛家村”同舟了。

  “火树银花不夜天,

  弟兄姐妹舞翩迁,

  歌声唱彻月儿圆……”

  2016年5月1日,桃红柳绿、鸟语花香。傍晚时分,随着晚会主持引用起当年与柳亚子先生与毛泽东当年的这首《浣溪沙》开场,一场别开生面的篝火晚会在薛家村峡河中段的马头河热闹上演。这是一场以薛家村村支两委的名义举办的,实际上是由王新法和他的军人团队一手操办的,专为薛家村的产业发展“招商引资”的一次联谊活动。

  这晚到场的嘉宾身份之高,在薛家村的历史上也是前所未有的。他们是美国浩骏国际有限公司总裁杨欣恒,深圳漫庭网络技术有限公司副总经理赵松华,湖南金辉旅行社——龙旅在线投资人汤仲科,湖南漫享家自驾休闲部落联盟户外群所有成员,常德市文联副秘书长、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国家二级演员刘琼华,石门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杨拓夫,常德市诗歌协会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向未等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美籍华人杨欣恒,他这次造访薛家村,不仅自己,而且一同带来了夫人和孩子,可谓是全家倾巢而来,一看就是真心实意到薛家村结缘的。此外,其余的嘉宾,多年来均与王新法有过这样或那样的联系,受到过王新法精神的感召,或喝过王新法奉送的“薛家茶”。这回,如许之多的朋友,利用“五一”假期,千里迢迢,不辞劳苦赶来薛家村,一则是想看看王新法,二则是顺便探秘一番薛家村。

  连日来,这些嘉宾根据王新法的指引和陪同,首先上到了六塔山的“山河圆”,凭吊和缅怀了英烈先辈的历史功勋;其次是紧随着王新法脚步爬山涉水,探幽访古,增强对薛家村的情感认同;然后便开始走村入户,访贫问苦,慰问了八十多岁的空巢老人文绍义和彭春秀等一批贫困和特殊家庭,得到了薛家村民的交口称赞。

  举行篝火晚会的那一夜,熊熊燃烧的篝火映空盖星,沸腾的人群激情澎湃,醉人的山歌挽月留星,欢乐的群众载歌载舞,特邀的嘉宾流连忘返。在薛家村民自编自导自演的节目临近尾声的时候,曾于2003年获得过湖南青年歌手大赛民族组金奖的刘琼华女士受现场氛围感染,主动要求出场,为薛家村民和嘉宾们演唱了一首她最拿手的民歌,在演唱时,最出彩最催人泪下的不仅是她的歌唱得好,而是即兴改词改得很妙。那晚,一时兴起的她,临场竟将这首《美丽的家园》改唱成了“美丽的薛家”。她是这样唱的:

  哎!

  唱给你一支歌

  唱给你一缕炊烟一条小河

  还有那静静的小村旁

  几只蹒跚的山羊

  ……

  你还记得吗你还记得吗

  啊啊 这就是薛家村的景色

  当田野传来布谷的歌声来

  那是母亲告诉你春播春播

  当秋风吹过金色的田野来

  那是父亲催促你收割

  来呀哈嗨 耶呀呵嗨

  阿哈哈哈哈哈哈哈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

  劉琼华在演唱这首歌时,声情并茂,催人泪下,好像就是眼前这条潺潺奔流的峡河水,如泣如诉,直抵人心,仿佛在一阵接一阵地抚过每个观众的心灵深处。王新法落泪了,嘉宾们哽咽了,现场的每一个村民无不为之动容。面对此情此景,美籍华人杨欣恒一家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憾。这个自上世纪七十年代就随亲人入籍美国的福建商人,足迹曾经遍布全球,踏遍了异国他乡的山山水水,见识过人间万象,但今天这晚,兴许是刘琼华歌声,一发触动他久抑心底的桑梓情怀,正好击中了他情感深处的软肋,以至于一时同身边的夫人孩子相拥而泣,泣不成声。

  晚会一散,杨欣恒便吩咐夫人和孩子先回留宿的民家,自己则主动跟随王新法来到“指挥部”叙旧聊事。虽然这时节已是五月,但对位于高山区的薛家村来说,六月烤火不算稀奇,所以,已经习惯了薛家村气候特征的王新法,见老朋友来访,便很快拎出了一只电烤炉升起温来,两人相对而坐,开始促膝谈心。endprint

  两人四目相对之时,杨欣恒主动表态说道:“村长,今后这薛家村的茶叶,凡销售不畅的,我都给你兜底了!”

  “这对你来说,太大材小用了,你能力强、朋友多、市场大,我只想请你出马,接手‘五行缘,搞活薛家村,行不?”王新法认真地说。

  “那怎么行,你的‘五行缘不是运行得蛮好的吗!”杨欣恒有点疑惑不解地问起王新法来。

  王新法说:“好是好,尤其是我们的专家团队研发的产品系列无懈可击,眼下也必须靠‘五行缘的茶叶品牌来拉动薛家村的产业发展。可我们当前光有原材料供应,没有自己的厂房,没有取得QS认证,只能委托第三方加工生产,短期尚可,但长期不行,很可能会受制于人。我很想将‘五行缘从长沙迁至石门,最好是南北镇或薛家村一带,可手头缺钱啊!”

  “不是还有政府吗?你怎么就一个人死扛哩!”杨欣恒提醒着对王新法说。

  听了杨欣恒的提醒,王新法顿了顿,然后用手指着木壁墙上贴着的板报标语说道:“这不是随便说说的,而是实践和行动。再说,我也想过要依靠政府,可政府也有政府的难处,要不,为什么党中央会如此重视农村的扶贫攻坚战略哩!”

  杨欣恒顺着王新法手指的方向,在昏黄的电灯光下,算是勉强看清了木地壁上的标语——‘为党分忧,为政府锦上添花……他此刻心里已十分明了,眼前的这位老朋友、老兵、老党员,绝非他平素里所看到的一般党员干部。再者,若不是遇到天大的困难,他是不会向自己开这个口的,于是,他不再提啥,转而哈哈地笑起来答道:“行!我答应你,就按你说的干。”

  “你也不能完全按我的意见干,你是商人,长远来看,你得有利润点,你答应接手‘五行缘,就是回报祖国的实际行动和对薛家村的最大支持,我代表薛家村人感谢你。还有一条,我当初提出的‘与民共富理念,就是考虑到光靠我王新法一个人干肯定不行,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是以军人团队集体的力量一起干的。今天你答应接手‘五行缘,就等于是我们军人团队中的一员了。今后,不论是薛家村、张三村还是李四村,只要能够带动脱贫致富工程,我王新法可以一文不取,但你们这些先期奉献者,也理应获得一份应有的回报。这就是我所说的‘与民共富哩!”

  就这样,两位老朋友坐在木屋里侃侃而谈,不知不觉就到了凌晨一点。此时屋外寂而不静,不时会有鸡鸣狗吠,间或传来青蛙蟋蟀的鸣叫声。两人虽然话题未尽,但见时候太晚,加之明天所有嘉宾都要离村返程,王新法只好与杨欣恒就此起身。

  杨欣恒说干就干,很快就接手了‘五行缘公司,出任了总裁。对于市场和营销,也自有他的一套。他深知国外对中国食品相当抵触,说中国人只会做垃圾食品。所以中国人去国外参加食品展,展台前一般是无人问津的,外国的大型商场也很难找到中国食品,很多所谓的达标食品,一到国外检测,不是这样的问题就是出那样的毛病。鉴此,杨欣恒与王新法反复沟通,嘱王新法无论如何,都要持之以恒地把住“无工业污染和无农残化肥”这道关口。早有先见之明的王新法,听了杨欣恒的话,也感觉到越来越有干劲,越来越有奔头了。杨欣恒一回到美国,便将从薛家村带回的三份茶样,托一位美国朋友带到了比美国更严苛的新加坡检验检疫机构,进行了检测,结果全部合格。

  消息传回薛家村,王新法和薛家村人一连高兴了好几天,王新法也一连喝了好几顿酒,逢人便说“只有生态有机才能发展薛家”。而杨欣恒获得检测结果后,也没闲着,而是一边争取在国外布展销售,一边通过各国的人脉关系,推荐或推销薛家村的“荣誉村长”茶,有时甚至还会将这“荣誉村长”茶,拎到中美洲一些小国部长或总理办公室的案头。

  2016年7月的一天,位于中美洲的伯利兹首都贝尔莫潘阳光灿烂,蓝天万里。在滨海沙滩上,来自世界各地肤色各异的游客和当地“玛雅人”一道,忘情地投入到这阳光、海水和沙滩的怀抱,尽情地享受着大地母亲赐予的温暖和惬意。此时,美籍华人杨欣恒却以“中国湖南五行缘科技有限公司”总裁的身份,在朋友的引荐下,将一份来自祖国的厚礼——‘荣誉村长茶,送到了国防部长的案头,并同约翰·萨迪瓦合影留念。当天下午,杨欣恒总裁更进一步,在朋友的引荐下,叩开了总理迪安·巴罗的大门,将薛家村的‘榮誉村长茶,奉送到了迪安·巴罗的办公室案头,并与这位总理亲切交谈了近半个小时,临别之时,合影留念,依依不舍。

  伯利兹位于中美洲东北部,西北邻墨西哥,西南与危地马拉接壤,东濒加勒比海,虽然人口只有以玛雅人后裔为主的37万人,面积仅有22963平方公里,但海岸线长达322公里,是世界最著名的度假旅游胜地之一,旅游业十分发达,但工业不发达,国民生活用品绝大部分靠进口。杨欣恒正是瞄准了这一点,才决定将薛家茶送到迪安·巴罗总理的案头。

  此后,新加坡、危地马拉和洪都拉斯等国也相继可见薛家茶了。自此,它标志着薛家村茶叶,正式挤进了中美洲,正式进军到了国际市场。

  薛家村的茶业,经过王新法一番生态有机改造和公司+品牌+农户似的基地化扩张后,不仅站稳了国内市场,而且还成功打入了国际市场,成为名副其实的主导产业,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效。

  王新法玩命发展薛家茶业取得了显著成效的消息传到石门县政府,时任主管农副业的副县长刘颖听说后,既兴奋不已,又感到自愧弗如,她立即召来茶叶办的马主任,一边责怪一边吩咐说:“像这样的好典型乍不早报告早宣传哩!你们茶叶办不是刚制定出了产业奖励办法吗!我看这次即可从王新法这儿开头,我明天就带你们去薛家村现场办公,请你们认真准备一下。”这个茶叶办的马主任,领受了这位英气逼人的美女县长的这番话,除了说“是”,其他的原因、理由和困难哪敢再提,忙不迭地去安排次日的行程去了。

  这里有必要着重交代一下,石门作为北纬30?地带、全球两个优质茶叶生产“绿色三角”区域之一,作为中国名茶之乡和中国禅茶之乡,茶业无疑是主打支柱产业,其产业地位和受重视程度,自然也要高于其他产业。根据“水涨船高”的定律,这个在其他县区市可能最不重要最不起眼的茶叶办,在石门县可是完全调了个头,反倒是个十分重要的行业部门。所以这个主管农副业的刘副县长,头一个召唤到办公室的便是茶叶办的马主任。endprint

  紧接着,刘颖副县长又召来了财政、农协和城建等部门负责人,逐个作了质询,并交待了次日的下乡行程。

  丙申年的一个秋日,征得县委和政府主要领导同意,刘颖副县长带领一台中巴和一行十余人,驱车130余公里,直接来到薛家村军人团队驻村扶贫“指挥部”,看望了王新法和曾德美等人,召开了产业扶贫和精准脱贫工作现场会,在听取完各方各部门汇报和发言后,刘颖副县长作了总结性发言。在发言中,她对王新法退休不退业、不远千里选点薛家村扶贫的精神和作为,给予了“十二分”的肯定。她说王新法的产业发展主题思路清晰,路子和点子都是对的,希望南北镇和薛家村两级基层政府,要把握好方向,作好后盾,搞好服务,大力支持军人团队驻村代表的工作。希望军人团队下一步要多在扶贫开发、产业合作、集体经济和片区经济上多下功夫、多做文章。下一步军人团队凡是在今天出席过现场会的这些部门中遇到任何问题,均可直接拨打她的手机和座机进行反映。最后,她代表政府表态,由茶叶办、城建和财政三个部门,分别拿出10万元,用于奖励和支持南北镇和薛家村的扶贫开发事业。

  这30万元,对于眼下资金几乎断链的军人团队和薛家村而言,真是雪中送炭啊!王新法驻点薛家扶贫将近三年,这天终于等来了县政府领导的视察和肯定。心里就甭提有多高兴了。待现场讲话一结束,他就连忙向这位英气逼人的女县长竖起了大拇指说:“县长妹子,你真好样的,我代表薛家村民感谢你!”

  培育蜂蜜产业

  独木不成林,单丝不成线。

  如何落实好刘颖副县长的讲话精神哩?怎样才能不负县委县政府对军人团队的信赖呢?薛家村还能从哪里开掘出新的产业、生产出“金娃娃”呢?

  前已有述,王新法在探险“硝洞”时,就曾经到过“蜂蜜妹子”家,也初次见识了她家的“野生蜂蜜场”。其实,王新法当时关注到了这个新型的薛家产业方向,意识到这种非常原始生态的土法养蜂场,成本低,费力小,反正,在这森林覆盖面积高达90%以上的薛家村里,一年四季差不多有三季具备足够的花粉和蜜源,一年只采收一次,劳动强度也较种茶低多了,像“蜂蜜妹子”这样不大不小的养蜂规模,不仅符合自然规律,对生态环境也没有丝毫破坏,每年还可获得三四万元的副业收益,已经相当不错了。若管理和推广得好,丝毫不逊于劳神费力的茶业经济,非常适合于具备养蜂条件的农户家庭走庭院经济的路子。所以王新法自从认识蜂蜜妹子后,对她格外关爱有加,也寄希望于她解放思想,能够敞开胸怀,毫无保留地将家传的养蜂秘笈,传授给适合养蜂的薛家人。

  这个爱唱山歌、十七岁便从湖北走马镇嫁到薛家的蜂蜜妹子,本就生性率真,加之非常敬仰王新法的人品,思想一点就通,从此便手把手地向前来请教的村民传授起了养蜂技术。

  第一个学会、受益的就是村主任贺顺勇。采访中,贺顺勇既自信又自豪,除了念念不忘王新法的恩德和对蜂蜜妹子的敬佩之情外,还生怕别人听不明白这养蜂秘笈似的。于是像倒豆子一样,把他所学会的养蜂秘笈一股脑儿地向我倒了出来,并讲了一些养蜂趣事。

  最难忘的一件事是,2014年的5月,仲春时节,百花盛开,蜜蜂大军们几乎倾巢出动,分布在漫山遍野间抢占蜜源,开始辛勤地采蜜大战,但蜜蜂们最喜好还是油菜花蜜。有一次,有人告诉我,在老村部边的马头河桥边,有一群野蜂窝。听到这个消息,我赶紧拿上一只蛇皮袋,穿上一套防蜂服,走近这群野蜂窝跟前,一下就将这群野蜂们给“逮”住了。孰料,在我“逮”野蜂时,名誉村长正好远远地站在“指挥部”,看到了眼前的一幕,便记在了心坎上,没过两天,他也发现屋前的一片油菜地里有一群野蜂,便如法效仿,虽然野蜂是给“逮”到了,但油菜地里的其他工蜂们却向他发起了攻击。结果可想而知,这个昔日的老侦察兵遭遇到了如此之多的新侦察兵攻击,自然输得很惨,一时被螫得脸上开花,眼睛红肿,身躯和四肢幸得那套迷彩服防护,才勉强保他没有遍体鳞伤。

  村民们得知名誉村长被螫伤,虽然心疼他,但并没有叫医送药,几个年长一点的妇女,一阵嘀咕后,不知从哪家正值哺乳期的媳妇那里,一下弄来半碗月子奶,一边帮名誉村长涂抹,一边数落他:

  “大哥呀!这野生蜂群,是动不得的,俺土生土长在这里,一般都不敢动,就怕惹这个麻烦,我们都晓得养蜂赚钱,但很多人都过不了‘被螫这一关哩!您胆子也太大了。”

  听了这番话,名誉村长不气不恼,哭笑不得,啥也没说。虽然涂抹了薛家村里最好的“奶药”,但一连几天,脸上的红肿依然未消。

  不等王新法脸上的红肿消退,他便把我和蜂蜜妹子叫到了他的“指挥部”,与我们一起商讨起这令他又恨又爱的蜂蜜产业来。他说通过多次到几家养蜂家庭调查,他感到我们薛家村的蜂蜜产业可以像拓展茶叶那样,适当地做大做强,尽早走上一条蜂蜜产品“养、产、销”一体化之路。但目前的问题是,一些本就具备养蜂环境条件的村民,对养蜂的积极性仍然不高,对养蜂产业似乎讳莫如深。他嘱咐我们,要加大宣传和示范工作的力度,做到先养带后养,先富带后富。

  此后,他又多次来到我和蜂蜜妹子家里,与我们探讨如何养蜂、如何增效的问题。他虽然不懂养蜂技术,却不耻下问,总是向我和蜂蜜妹子求教,并仔细地视察了我们的产品包裝和营销情况。他见我们用家里废弃的旧塑料瓶盛装蜂蜜,不但规格不统一,而且多的有三至五斤重,小的也有一两斤,于是他建议我们改为最多一斤装或半斤装的玻璃瓶子盛装。今后形成产业规模后,还要注册成“荣誉村长”商标,走高端市场,变目前的无序零售为规模销售,甚至也要像薛家茶那样打入国际市场。

  当前,我们正在沿着名誉村长指引的蜂蜜产业之路,大干快上。现在,薛家村里的养蜂家庭,已由当初的三五家,增长到了如今的二三十家,产值也由原来不足十万元,跃升至如今的近五十万元。其中,安家片二组的王军法两父子,薛家片的贺选清,峡河的金兴地等养蜂家庭,无论是在养蜂规模和产值上均已达到或超过了我和蜂蜜妹子,他们的年收入都四五万以上了。endprint

  饿死不啃“老本”

  蜂蜜产业初露端倪,等于为薛家村致富快车又增添了不少动力。这时村支两委有人提出,不如乘势而上,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干脆把薛家村的药材、野猪、刺猬、野兔、狗熊和峡河的鲜鱼等野生动植物也利用起来,开建一个薛家天然食药加工厂,做成一个新产业,好让这些沉睡的资源发挥出应有的经济效益。还有人提出,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松对磷矿、滑石矿等资源抵触情绪,利用政府与这些矿主协议尚未到期的有利时机,实施“老矿新采”,村里入股,合伙经营,两全其美,何乐不为。对此,王新法坚决不同意,理由很简单,这些都是大自然和老祖宗留下的珍稀资源,只能保护,切不可急功近利地开发,这种严重破坏生态环境资源得来的经济效益宁肯不要,哪怕饿死都不能啃这些“老本”。

  南北镇境内的矿产资源的确十分丰富,尤其是磷矿石储量雄踞亚洲,已探明的储量高达十亿余吨,享有“磷矿之都”的称谓。这些磷矿主要分布在清官渡、大城湾、碑垭一带。而这里所指的清官渡,自然包含有薛家村在内,此外薛家村安家片的磷矿石和滑石矿储量,也不可小觑。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国家为了支援农业大生产,在石门修建了一个大型磷肥厂,作为配套原材料供应基地,选择在清官渡开建了多处磷矿采石场,在那个物质资源极度匮乏的年代,这处磷矿场曾经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成为那年那月那一代人挥之不去的记忆。可风水轮流转,随着国家改革开放向深层次推进,对环境资源的保护意识逐步提高,加之清官渡磷矿经过了几十年的开采后,弊端丛生,问题成堆,上世纪九十年代末至新世纪初,被国家陆续关停了。但仍留下了几处小矿在低调运行。如今,这薛家村安家片的几处小矿井就是处于半阴半阳、半死不活的运转状态。村民们对这几处矿井的态度,亦是未置可否和爱恨交织。

  再说二十多年前,王新法曾经为一个在陕西开煤矿的朋友救过急,借出过一笔款。当初,他并未想过要从这位朋友处入股分红。可后来这位朋友的煤矿办得不错,为感念他的义道和帮助,这位朋友便以这笔借款为基准,决定授予他一定的股权。可后来,朋友的煤矿因国家大政策调整和经营管理等问题,转手卖给了别人。至今,王新法只见过股权,却未收到过红利。所以说,王新法对于矿产资源的开采,并非小学生,而是科班生。同时,他亦深知,矿产资源的开发与利用,非同儿戏,对人类对国家对社会对环境的影响,也非同小可,切不可贸然决议。因此,对于个别村民的矛盾心态,和村里尚未合同到期的几处矿井,起先,他也是左右为难的。后来,应村民要求,为维护个别因矿山开采而导致村民的利益受损的状况,他曾多次找过矿主谈判,既为村民们的利益着想,据理力争,同时也顾及到了矿主的利益和难处。在与矿主的交涉中,他曾多次受到过生命威胁,差点受到人身攻击;在一次又一次与这些矿主的较量中,他始终坚持有理有节,合情合法,就事论事,每每总是逢凶化吉。

  不打不相识。一些曾经威胁过他的矿主,到后来还成了他的朋友。

  2015年春节,一位邻村的曾经对王新法说过狠话的年轻矿主,事后拎着两瓶酒和两块腊肉来到他住的“指挥部”还给他拜过年,道了歉。对待登门之客,王新法自然是以礼相待,坦诚相见,并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招待这位年轻的矿主。

  席间,两杯酒下怀,年轻的矿主便主动敞开胸怀,畅所欲言。他说:“名誉村长,中听不中听,我今天都要对你说几句直话,可以不?”

  王新法回答说:“但说无妨!”

  年轻的矿主说:“那我就说了,听说你也曾经投过矿,按说我们早就是同行了,可如今你咋就这么反对我们开采呢?”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老黄历了,当初我只是支持了朋友一把而已,也算是误入歧途吧,那时国家和我们对矿产资源的开采和环境保护的意识都不如今天。一般来讲,开矿是青山绿水的天敌,是生态旅游的死对头。眼前,我们薛家村最后和最大的资源就是这些青山绿水,和红色人文景观,理应得到很好的保护,不容再遭践踏和破坏了。否则,若干年后的薛家村就会满目疮痍,寸草不生,鱼虾绝迹。再说,若没有前面交的那些学费,怎么会有今天的这番认识哩!”王新法实事求是地这样回答。

  “你说的在理,我都服了,但心里还总是疙瘩着,你在薛家村充其量不过就是个挂名的村长而已,这村镇两级都没管的事你来管,好像总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吧?”年轻的矿主此言一出,的确一下就将王新法给噎住了。

  半晌,王新法才回过神来,理直气壮地说道:“没法,我这人就爱管这闲事,管这得罪人的事!”

  见王新法态度坚决,且正气凛然,年轻的矿主便不再追问,转而表态说:“尽管投资采矿,尤其是采这些基本上已经废弃了的尾矿,风险和成本都很大,但只要一回本,哪怕合同尚未到期,我也将带头收手!”

  王新法听了这位年轻矿主的话,没有再说,而是连忙竖起大拇指,表示出了对这位良知尚好的年轻矿主的高度赞赏。待送走这位年轻的矿主,王新法心里便开始了翻腾:

  想想当初来薛家村考察时,村民们还真当自己又是一个想来开矿的老板。这也难怪,谁叫自己有过如此艰难曲折的历史哩!谁叫当前的社会出现如此严重的信仰危机哩!别说别人,就连团队成员曾德美的三哥曾德平,也不止一次地在支部大会等场合将自己的军,甚至是当面放自己的炮吗?王新法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曾德平对身边的几名党员这样说:“他的话不要听,这个外地人点子多,又霸得蛮,依他的搞法,我们迟早会累死。”为此,王新法还与这位跟自己走得最近的老村支书憋了好几天闷气。很明显,当初这位老支书分明是想赶自己走的节奏啊!

  再想想在薛家村过的第一个“小年”的情景,自己也算是三生有幸的。那天村民们三五成群,敲锣打鼓地来到“指挥部”,门口围得水泄不通,村民们提着腊肉、鸡蛋、茶叶和蔬菜,几乎家家户户都来给自己拜年了,尤其是村民白芳梅,手里提着两蔸青菜和几个萝卜作为拜年礼,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沒想到这个平素一字不识的大姐,竟能一下说出这样一番远比记者作家还有水平的话来——“这两蔸青菜代表着您四季常青!这几个萝卜哩代表着您在薛家村根深蒂固!”村民们的这份情怀,远比天高海深哪!特别是风水先生、薛家村老年协会主席漆开毅,接下来代表村老年协会念起的那封慰问信,简直就是催泪书。每当困惑时,当时的情景,就会像电影一般浮现在王新法的眼前:endprint

  尊敬的军人团队代表王新法同志:

  您好!新年更好!

  您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旧岁已尽,新年将至,传统的新春佳节已经临近,今天是辞旧迎新的“小年”了。

  我们深信,在这辞旧迎新的大喜日子里,远在河北石家庄的一位“军嫂”,也就是您的妻子,此刻,她正在不停地忙碌着,已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团圆饭,正在盼望着她的丈夫能及时地归来,来主持这顿团年饭的新年祝酒词哩!您的女儿早已穿好了节日的盛装,准备为远道而归的爸爸接风洗尘。您那天真活泼的外孙女,此刻正淘气地偏着脑袋,凑出她的小脸蛋,等着她外公的亲吻哩!

  可是,不知她们知不知道,她的丈夫、她的爸爸、她的爷爷,却还在远隔千里的湖南省武陵山贫困片区的一个小山村,为了让老区人民早日脱贫致富,正在一个深山峡谷为打通一条致富的山路,和村民们在一起顶风冒雪,开山凿石,浑身上下正沾满着泥土和沙尘。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您曾向党发出过铮铮誓言,您早将自己一心为民、一心为公当作了天职。我们知道,其实您早就向亲人们抱歉过,也默默地向家人作了解释:不就是一顿团年饭么!如今,在以习近平总书记为核心的党中央的正确领导下,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正在蒸蒸日上,欣欣向荣。处于这样的太平盛世里,一家不圆万家圆,你们只管尽情地吃吧喝吧,不要管我。

  在我们面前,您时常感叹,无情的光阴在流逝,晚霞和夕阳分秒必争,您已时刻准备着将毕生的心血和智慧献给党和人民。您曾经军旅,保家卫国,青春无悔,屡建军功。转业到公安战线后,由于您刚直不阿,爱憎分明,曾经蒙受过天大的委屈和非难。二十多年里,您不怨党不怨民,坚持依法申诉,最终得已平反昭雪,接受了党对您的严峻考驗,可谓顶天立地,堪称共和国忠臣。

  您那种无私无畏的高大形象,给我们作出了榜样,也赢得了我们薛家村人对您的无比信任。在新的一年里,我们薛家村的全体老年人都要像您一样,重新焕发青春,跟随着您在脱贫致富的康庄大道上阔步前进!前进!前进!

  值此新春佳节之际,我们薛家村老年协会,特向您和您的家人致以最亲切的慰问和良好的祝愿!让我们举起碗里的苞谷酒,共同祝愿您及全家幸福安康,万事如意,百事顺心!让我们携手并进,在新年里踏上新的征程,争取更上一层楼!

  薛家村老年协会全体会员谨致!

  2015年2月

  王新法觉得,漆开毅代表老年协会念出的那封感谢信,是那天给他最好的拜年礼,把自己一下感动得泪如雨下。在给村民修路架桥的过程中,自己总是小伤不断,却从来没有吭过一声,更别说哭了。看到这眼前的一幕,这个铁血汉子眼泪夺眶而出,举起右手,为每个村民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透过这封极度煽情的慰问信,泪眼朦胧间,他忽然间想起了此刻正在石家庄过小年的妻女。记得从石家庄家里启程来薛家村的那天,临出家门之际,忽然觉得像掉了啥东西似的,于是赶紧折回家中,将所有的插座都看了一遍,感觉没什么问题后,再跑到杂物间,搬出两箱女儿王婷平常最爱吃的苹果,然后撕开包装,工整地放置在她卧房的窗台正中间后,才勉强放心地下了楼。因为女儿王婷那时候有孕在身,喜欢吃苹果。这应该算是一生中第二次流泪,对薛家村民给予他的那份厚礼、那份敬重,他是一生无法忘怀的。

  王新法心想,薛家村民对自己的信任千金难买,年轻矿主对自己的逆耳忠言更来之不易。这个年轻矿主,虽然与自己曾经有过过节,但他说的也没错,在薛家村自己不能只满足于“名誉村长”这个光荣称号,既然村民们对自己如此信任和依赖,那自己更应心无旁骛地回报薛家人民。

  想到此,王新法心中很快又有了一个新的决定。2015年12月8日,经过一番周折,将个人的党组织关系从石家庄市公安局转到薛家村党支部。转眼到了元旦,王新法又主动向支部书记覃遵彪缴纳了220元党费。当时,覃遵彪感觉到很惊讶,因为村里的党员,每月交党费一般都是几元。薛家村党支部破天荒的头一回收到了这么大一笔党费。王新法见彪书记如此惊讶,于是解释说:“我如今是有单位有工资有组织的人,这钱不算多,只是略比党费缴纳标准高出一点而已,这可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而是对党忠不忠诚的问题。”

  是的,对忠诚与信仰这四个大字,王新法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想当初之所以退而不休,进驻薛家村,不就是直奔这样一个主题而来么。眼下,村民对自己如此信任,如此敬重,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别说组织关系,就算是迁移户口都不是问题,唯有一生献党,以身许国,全力以赴地为薛家村工作,才能不负于薛家村人对自己的信任和托付。

  再也没有什么能比信任更珍贵的东西了。王新法本着“生为薛家人,死为薛家魂”的这样一种理念,干得更起劲了。随后即发起成立了“湖南薛家村共同富裕合作社(简称共富社)”。共富社由军人团队出资,不搞股份制,也不搞平均主义,凡2013年以前户口在薛家村的村民均可申请加入,利用共富社的积累,以期解决村集体和村民共富的问题,让每一位村民都能有尊严地生活,为村民家庭和谐创造条件,最大限度地调动了村民的生产积极性,此后,王新法将扶贫攻坚战一场打得比一场精彩。

  5.啃山水路桥

  “王新法不是薛家村干部,不是扶贫干部,不是石门人,没有人要求他选择贫困村去扶贫,也没有人要求出钱又出力。这样的选择,无关个人名声;这样的付出,无关个人荣誉。”

  —— 摘自王新法事迹报告团在

  湖南省民政厅的宣讲材料

  “名誉村长,在家吗?”

  “在!请坐!”

  “我不坐,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贺老师,有啥问题,尽管说!”

  与王新法一问一答的这人名叫贺关贤,本是薛家村人,是清官渡完全小学教师,写得一手好文章,王新法也曾请他帮忙整理过驻村工作材料。贺老师平常给人的印象,总是一副文质彬彬的形象,今天也不知是吃错了哪味药、中了哪门邪,竟然一大早跑到“指挥部”质问起王新法来了。endprint

  宁肯错失“天机”

  “咱们薛家村人祖祖辈辈,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了一条‘通天道,等来这么一个天赐的良机,可如今却又‘黄了。很多人都说是你不同意,鼓动贺顺勇在全县交通商洽会上唱了反戏,从而导致错失了这个良机。是不是?”贺关贤眼见王新法笑着递来一张椅子,并不落座,而是涨红着脸劈头盖脸地对他提出了这番诘问。

  很显然,今天这贺关贤带来的,是对王新法的一肚子怨气。

  “是的,贺顺勇参会之前,曾找我征求过意见,我听说后,也的确强烈要求他代表薛家村投‘反对票。现在交通部门很尊重我们的意见,是件好事呀!干嘛要如此生气?”听贺关贤质问完,王新法很快收敛了笑容,一边应答满脸怨气的贺关贤,一边严肃认真地反问起来。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2014年3月的一天,村主任贺顺勇接到南北镇政府办公室通知,要求他次日赶赴罗坪乡,去参加一个由石门县交通部门牵头组织的关于拉通西北旅游交通环线的商洽会。临行前,贺顺勇主动找到王新法,高兴地向他报告这个喜讯,顺便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当王新法听说这条拟建的“环线”,是一条拟从薛家村峡河一线“开膛破肚”而过的“飞机”路时,一下就目瞪口呆了。过了好一阵,才声音低沉地对贺顺勇说:“顺勇,你想想,一条八米多宽的等级公路,从我们风景优美的峡河穿过,那咱们引以为豪的好山好水,就会被劈得七零八落,不复存在了,那咱们眼前的‘山河圆和下步的‘三色旅游产业,即便不前功尽弃,至少也会大打折扣!你这次参会,事关重大,一定要坚持自己的原则立场,即便一定要立项,也坚决不能让这条‘环线横穿我们薛家村的峡河。否则,我和我的军人团队就失去了持续扶贫的意义!”

  “名誉村长,你这一军将得我眼冒金星啊!不瞒你说,我内心里也是急盼着我们薛家村能够坐上这趟‘西北旅游环线快车的。你不知道,这峡河里没路,一直以来就是咱薛家村的一块心病呀!村民们盼望峡河通路,有的头发都等白了!”听了王新法这番狠话,村主任贺顺勇不但没有随声附和,反而不紧不慢地道出了他的心声和看法。

  “顺勇,你再想想,在我们的眼里,诚然,薛家村的山好水好人也好,但与几山之隔的张家界和一江之远的神农架有得比吗?肯定不能!即便相对于本县本土的夹山寺或罗坪,人家的旅游开发也积累了多年之功了,而如今我们薛家村的开发尚未起步,等这条‘环线一拉通,大煞了薛家村的自然风光不说,只单说很多外来的游客,大多都会选择奔向不远的罗坪这个‘闺秀而去了,一般不会选择在这‘碧玉似的薛家村里留步的。要明白,咱薛家村的远景在原始、在红色、在恬静、在休闲和自然,可目前这些优越的旅游资源,还处于沉睡状态,所以我们目前不能好大喜功,也不具备与别处抢热闹争彩头的势力,更不能做出那些只顾当前、不顾长远、祸及子孙后代的错误决策,要这样,等到多年后,村民们醒悟过来了,就为时已晚了。拜托你了,我的一村之长!”

  此时,王新法和颜悦色,语重心长地将这番道理阐述给贺顺勇听。

  听了王新法这番高瞻远瞩的道理后,贺顺勇恍若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一拍脑门赶紧表态说:“名誉村长,你这真不愧是一个足智多谋的高参哩!我完全听你的,明天一定会按你的意见唱好反角的,放心吧!”

  次日,贺顺勇果真在商洽会上,完全依照王新法的意图,爆了个冷门,唱好了反角,最终得到了主持这次会议的主要领导认同。

  可回到薛家村后,贺顺勇虽然得到了王新法的高度赞许,但总有一些不明就里的党员和村民,来找他诘问。每每如此,他都会按照王新法阐述的那番道理,作出一番解释。可左说右说,好说歹说,总有那么几个村民听不进去,最后实在是被折腾得不耐烦了,贺顺勇只好实话实说:“这不是我一人的意见,主要还是名誉村长的意图,你们谁有胆量,就找名誉村长吵去吧!”

  村民们听这村主任这么一说,多数都安静下来了,也不再找他吵闹了。可谁知好不了几天,却平地里冒出了个吃了豹子胆的贺关贤,不仅吵了他这个叔叔辈的贺顺勇,而且还怒气冲冲地跑到“指挥部”,找王新法问起缘由来了。

  隨着贺关贤与王新法的一问一答,这声音也忽高忽低,不觉间传播到了与“指挥部”一墙之隔的曾德平耳里。这时,他笑吟吟地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劝道:“贺老师,早都木已成舟了,还吵个啥啰,再说,名誉村长既然这么反对,自然也有他的道理。是好是坏,时间会检验的哟!”

  曾德平的话音未落,村主任贺顺勇也紧跟着贺关贤的脚步赶了过来。见到这贺关贤与名誉村长两人的脸色一红一白的,于是赶紧向王新法解释:“名誉村长,我没有跟他们解答好问题,做好思想工作,都是我的错。”

  “大家都没有错。这也许正是我们薛家村人最真最好的民意表达。顺勇,那天见你时间紧,我的话还没有对你说完嘞!我所说的先不加入‘西北旅游环线,不等于说我们薛家村就不需要‘出路!恰恰相反,我们现在是时候考虑下起‘内外兼修这步棋了。即对内修复村、组、户三级‘毛细血管,然后再寻找对外的‘出路,疏通‘动脉血管。前一阵,我起草了两三个文案,因为还不成熟,所以没有给你们通气,今天在此,我就不妨对村组道路这方面的规划,提前告诉你们,也算先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吧!第一个是关于薛家村脱贫致富的“四个三年规划”草案,第二个是关于将薛家村建设成为生态旅游村和红色旅游村的构想,第三个是关于‘三村连片走‘三色旅游产业脱贫的思考。在这三个文案里,无一不提到道路桥梁问题。简而言之,肯定是优先考虑修复‘毛细血管的。即整修和硬化现有的两条村‘毛路:一条是上六塔山‘山河圆的10公里‘通天大道,另一条就是峡河公路,我在文案里暂时给它起名叫‘仙境大道。对这条路的整修标准是,将现有的的5公里长、不足3米宽的村道,加宽到5米,另在合适地方,修建多处会车位置,约需资金750万元。等将来有条件了,还可考虑将这条‘仙境大道延修到东北州约10公里处,其中,包括60米长的一段穿山隧道,这里约需资金850万元。若资金可期,还可考虑开辟出一条从村部到安家沟的‘薛安大道。接下来再考虑疏通外部的‘动脉血管问题。即新建一条从S303清官渡接口,经王家湾至我们村部的1公里长、8米宽的‘迎宾大道。这里约需资金180万元。这就是我目前规划出的‘内外兼修。”endprint

  王新法面对这三位有头脑的薛家主人翁,一口气下来,差点就讲完了他对薛家村基础建设的整个规划和构想。稍作停顿之后,他接着说:

  “要修这么多的路,花这么多的钱,钱从哪儿来呢?今天就算透个老底吧!今后万一兑现不了,也不怕你们笑话,还请你们多多原谅,多多包涵。我跑了二十多年市场,做过不少行当,只能算赚过点小钱,除了养家糊口,节余的钱大多做了好事善事,到咱薛家村来,除了64万现款,其他的所剩无几。好在我曾在一位开煤矿的朋友最困难的时候,救过他的急,也算帮过他一把,也许就是因为这,我朋友才决定将借我这笔钱纳入了他的煤矿股。此后,这位朋友的煤矿效益不断见涨,我的‘股份也跟着水涨船高了。但现在由于大政策影响,这位朋友也感到压力太大了,于是又决定要将这煤矿转卖出去,我觉得,这也是一件有利于生态环保的好事。粗略估计了一下,若这位朋友能够兑现承诺的话,我至少也能有个上亿的资产回报。这笔钱既然生时不曾带来,那我死后也不能带去呀!我想届时,将这笔钱全部用于薛家村的扶贫事业上来。”说到此处,他又稍略顿了顿,继续强调了一番这只不过是内心深处的设想。人算不如天算,今后能否兑现,就只能边走边看了。之后,又接着往下说:

  “现在烈士们也被我们请上了山,这‘山河圆的前期工程也告一段落了。前两天,我带贺文清和曾庆国,对峡河沿线进行了踏勘和测量,若以此路修到‘相思崖打止的话,主线全长约为5公里,若将此路延伸到沿路的每家每户的话,那至少还要增加2公里左右。我想在尽量少破坏山体和少占用耕地的前提下,在原有‘规划的基础上,分为两步走,第一步还是只能拓宽毛路,平整路面,为下一步资金到位奠定基础。当前,最令人欣慰的是,群众的修路热情已经高涨起来;眼下,有钱没钱,这峡河的公路都得先启动起来。我们军人团队负责筹措先期资金,看村里能否支持点扶贫经费,硬是不够时,再向县里打报告,看能否解决一点。建议明天村支两委和军人团队开个碰头会,研究一下峡河公路修建的事宜,总之一条,这峡河公路,今年非开工不可。”

  听了王新法这番话,曾德平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贺顺勇也连声叫好,贺关贤则立即破涕为笑了。

  生死状·峡河路

  2014年8月5日上午,秋高气爽,景色宜人。此时,在薛家村一组,在相思洞边,在村民代表曾庆忠的老木屋里,一场以一组二组为主的峡河公路修建动员大会正在举行。村主任贺顺勇主持了这场不同寻常的群众会议,名誉村长王新法、军人代表曾德美,以及南北镇政府驻村联点干部刘干事和杨站长等人,也列席了这次会议。但这次会议并不像我们经常在报纸电视上看到的那样:是一次团结的大会,是一次胜利的大会,是一次圆满成功的大会,而是一次有异见的大会,是一次有纷争的大会,是一次还有很多不尽人意的大会。

  之所以如此,并不是村民们不赞同王新法的修路主张,也并不是村民们思想认识水平不高,更不是村民们不赞成出义务工,而是对此前王新法不同意“西北旅游环线”穿越峡河多少都有些意见,同时,都认为自己动手修建峡河公路的难度和危险程度实在是太大了,可以说是生死攸关;再说,公路所过之处,占田侵地在所难免,几乎事关每家每户的切身利益。村民们的思想一时还转不过这道弯,过不了这道坎。所以,出现了村主任贺顺勇在动员讲话时,几次被提问的村民打断的情形。王新法眼见此情此景,既不生气,也不气馁,也并不急于想一下就统一村民们的思想,而是撇开修路的话题,跟村民们扯开了闲话。他跟大家说起了贺龙当年在湘鄂边根据地开展的土地革命,谈起了毛泽东当年领导的秋收起义和井冈山的斗争,回顾起了我党我军当年在江西和贵州的“三湾改编”和“遵义会议”等近代革命历史。他结合我党我军的这段历史,纵横捭阖,就事论事,最后无不指向一个道理——中国革命的斗争实践表明,很多时候,尤其是领导层面,真理并不掌握在多数手里,有时恰恰是掌握在那些敢于坚持真理、勇于探索实践的少数人手里……當前,大家有不同意见,出现了不同的声音,都可以理解,开工日期可以暂缓再定,但峡河公路必修无疑。说到动情处,他还这样表白道:“只要我一转头,哪怕还能看到一个共产党员、一个村民代表跟在后面,我就会无怨无悔地干下去。薛家是大家的,请大家务必支持!”

  王新法发表完这番讲话后,会场顿时鸦雀无声。此时,贺顺勇瞅准时机,就适时宣布散会了。

  此次大会后,王新法实事求是,进行了自我反省,感觉到自己选择在这秋收农忙时节修路,是否犯了冒进主义错误。但转念一想,在这高山高寨区的山村,这个时节应是最适宜开工的时段了,此时不修,更待何时呢?

  第二天,村主任贺顺勇带领曾德美和贺文清,再次来到“指挥部”找王新法商量对策。不待坐定,王新法便对贺顺勇说:“顺勇,你说说下步的打算吧!”

  昨天受够了村民们质疑的贺顺勇,见王新法发话了,自然少去了客套,开口便谈起了自己的想法:“名誉村长,峡河沿路到处都是坡度超过七八十度的悬崖绝壁,至少也有上万方的岩山需要打钻爆破。这显然是一项十分危险而又费钱的工程,我绝对相信在你的号召之下,村民们自愿出义务工也肯定没问题,人工成本这一块,是可以节省大量开支的,但安全问题,谁也不敢保证,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再说,你不远千里,来到咱们薛家村,起早贪黑,无私奉献,我们说服不了你也就算了。但修这峡河公路,丝毫不亚于一场战斗,万一有个闪失,我们怎么向你的家人交代哩!”

  “顺勇,我告诉过你的,我是侦察兵出身,你就别拐弯抹角了,说重点吧!”王新法见贺顺勇说了半天还没绕到重点,于是跟他急了。

  “我的意思是承包出去算了,反正村里的扶贫后盾单位已初步表过态,到时会支持我们一二十万元,这样既省事又安全。”贺顺勇见王新法催得紧,只好直截了当地表明了态度。

  “坚决不行,顺勇,我们动员村民们一起干,不光是为了省钱,更重要的是要引导村民自力更生,奋发图强。只有大家拧成一股绳,才可能打赢脱贫致富这场恶仗。”与贺顺勇对话间,王新法的语气又明显高了起来。endprint

  此时,贺顺勇也一反常态,彻底丢掉了他原本“文青”的一面,继续强化他的观点:“你可能不知道,现在的政策是不容许摊派义务工的。”

  见贺顺勇仍在钻牛角,王新法也马上回应道:“谁说我不知道,我们这不叫摊派义务工,而是建设家园的志愿者。下一步无论是修路还是架桥,我每次都先上,但你们这些村干部、党员也要跟我上,我相信我们薛家的村民是有觉悟的!”

  “那出了安全事故谁负责?”贺顺勇再次拿起安全问题回敬王新法。

  “你这个村长胆儿怎么这么小,什么都怕,好像生怕天上的星星掉下来砸你似的。”王新法不依不饶,直接将贺顺勇逼到了死角。

  此时,站在一旁的曾德美眼见这一对“村长”嘴战己见高下,一下俨然像个国际裁判似的,直接就想宣判这位昔日的学生、如今的村主任出局。她说:“顺勇,名誉村长说得对,这不是省不省钱的问题,而是凝聚人心的需要,是自我觉悟的锤炼。你就不争了,执行吧!”

  通过这一场思想交锋之后,王新法又向彪书记和贺顺勇提出,看来需要专门召开一次村支两委会,首先统一一下党员骨干的思想。在这次会议上,王新法苦口婆心,再次与大家进行了一次思想交流。最后,村支两委达成了一致意见——就按名誉村长的方案办。

  决心既定,事不宜迟。一连数天,王新法带领曾德美、贺文清和部分村民代表,对公路沿线拟占田侵地的户主,进行了再次的走访恳谈,通过走访恳谈,绝大多数的户主都达成了谅解,甚至有好几户人家,不但不提一分钱的补偿要求,而且还主动加入到了宣传说服他人的行列中来。同时,王新法针对这些户主们的不同家境,不搞一刀切,不依惯例出牌,不仅解决了思想疙瘩,而且还不失时机地扶助了几户弱势村民家庭。

  在峡河公路的开端处,需要占用55岁的村民杜方菊一分茶园。起先,杜方菊坚决不同意。为了做通她的工作,王村长先后3次来到杜家,找她闲扯,帮她干活,甚至还帮她烧火做饭。有一天,杜方菊去何家坪的半山腰地里挖红薯,王新法也就手跟手、脚跟脚地赶过去帮她挖,最后还一篓一篓地帮她全部背回了家。这样三番五次,杜方菊终于被眼前的“名誉村长”所感动,不但心悦诚服地同意让地,而且还表示,今后,只要是王新法提出的事,她都会拥护支持。

  六组65岁的村民田世秀,平常脾性倔,不爱搭理人,因为这条峡河公路一下就要占掉她家的三分田,虽然补偿并不低,但她就是死活不同意,书记、主任多次出面做工作,都铁板一块。大家没辙了,就看王新法了。一次,王新法见她背着背篓经过“指挥部”,去清官渡买家用货,于是便放下手里的活计,留在路边守株待兔。约等了两个时辰工夫,田时秀打着一篓货,折转回身时,王新法便把她请进了“指挥部”,又是斟茶,又是倒水,还留她吃饭,弄得她一时雾里云天的,感动得不行。最终,她不仅让出了三分田,还让出了一分土,而且还不提分文补偿要求。最令人感动的是,她还逢人就说:“人家千里万里,离家别女的来到咱村里,吃自己的饭,花自己的钱,干俺村里的事,一天到晚累得像牛一樣,俺作为本地人,让出几分田地算什么,这些田地他又带不到河北去。”

  峡河公路通向相思崖,需要穿过村民彭礼杰家的一片苞谷地,一天,王新法一脚还未跨上彭礼杰家的屋檐台阶,他的媳妇宋玉芹便抢先开口说:“名誉村长,俺明白你为啥而来了,不就是几分苞谷地吧,俺家坚决服从这有利于子孙后代的大事。”她一说完,转身就背起背篓走向苞谷地里,把快要成熟的苞谷,一个一个地掰回了家。王新法看到眼前的一幕,眼里一下就噙满了泪水,这毕竟是宋玉芹一家的口粮啊!事后,王新法总觉得不能亏待这位觉悟这么高且如此仗义的彭家媳妇,便与村委会一道来到彭礼杰家,坚持要给补贴。可宋玉芹毅然拒收:“你为我们薛家做了那么多的好事,为啥就不能让俺也做一件好事哩!别说是占几分地,就是拆房俺也心甘情愿!”

  与老父亲相依为命的单身汉田启明,王新法早就认识,喜欢称呼他“光棍兄弟”。他家的房屋正好位于峡河公路下,是薛家村里最“隐蔽”的位置,也是固守贫困没娶上媳妇的主要原因。这次他家虽然没有直接挡住峡河公路,但为长远考虑,也为了确保这家父子的安全,王新法决定一件好事做到底,自己拟掏出12000元买下了这对父子的房子。开始,村民们都很纳闷,这名誉村长买下他家的这个破烂房子,到底想干什么呢?没等几天,王新法便亲自带人将这房子拆除了,村民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王新法拟掏钱买房是假,为了帮助“光棍兄弟”一把是真。虽然后来“光棍兄弟”坚决不肯要这笔“安家费”,但王新法还是为他花了6000元,帮这对父子新迁的房子打好了基脚。

  住在瓦屋场的三组村民汪元香的家正好对着峡河公路,依王新法的原计划,是想将公路从她家的一处塔子穿过的。在没有峡河公路之前,她这一家的路,共连着六户人家,以前住在里面的六户人家,每天进出都是从她家的泥巴坪里经过,十分不便。有一天,正在家里照顾孙子的汪元香,看到王新法在屋后来回走了两三次,她便好奇地问他忙什么,王新法便如实告诉她,想来看看这条路怎么个修法更好一些。今天看来,必须修改一下原定的方案,不能让这条道从你家的塔子里穿过,因你家里有小孩,否则太不安全了。

  后来,村里听说王新法又要修改方案,且要增加修路成本,自然不太愿意,因为此前汪元香家的塔子里,是有毛路的,依着毛路修,肯定能节省不少资金,如今这一改,不仅增加了成本,而且还遭到了邻居家的反对,因为重新开路就要占用邻居家的田地。村里工作组跟这家邻居好说歹说,人家就是不干。王新法知道后,就把这家邻居叫到汪元香的塔子里,让他感受了一番,然后才循循善诱地开导他:“如果这是你家,每天从此车来车往,家里有个小孩,你会安心吗?”在王新法的反复劝说下,最终,这位邻居终于为他的人格所感动,很快就同意让地修路了。

  征地、搬迁、补偿、帮扶等一系列问题解决之后,参照“山河圆”项目的做法,王新法提议成立了“‘仙境大道(峡河公路)一期工程建设组”。在组成机构中,王新法既不在头也不在尾,只将自己挂个副组长加安全小组长的头衔。用意非常明确,即他的主要职责就是想先当好战斗员,再当指挥员;叫响跟我上,绝对保安全。endprint

  8月11日上午,尽管老天没下雨,但天空雾朦,地面漉湿,峡河喘急。本着决心不变的原则,身着迷彩服、头戴安全帽的王新法,开着长城越野,载着他事先从河北、长沙和石门等地陆续购买的5万余元工程设备,如期带领工程组、放炮组、安全组和保障组一行三十余人马,齐聚相思洞,打响了峡河公路大会战的开山炮。

  开工之际,几位老一辈的村民,也不问王新法同不同意,硬着头皮就在一片茅草地里烧起了香烛纸钱。不料,王新法不但没有批评他们的做法,而且还以身示范,面对着峡河这片雾蒙蒙的天空和大地,轻声细语道:“各位山神地仙!千百年来,深居在峡河里的子民们,全靠一条羊场小道,仰仗手脚四肢,艰难地生活在您的怀抱,饱受了世代沧桑和百般苦累。今天,乾坤运转,气象更新,我远道而来,要在你的身边动动地气,打开山门,以期帮助您的子民能够脱贫致富,走向未来,请您保佑!我给你磕头了!”一磕,两磕,三磕,村民们看到王新法第三次磕下去之后,就等于是趴在了地上,几乎半晌才动。等他一起身,村民们便围了过去,生怕他身体有恙。面对大家的关切,当时他只是神秘地笑了笑,然后说:“放心吧,天佑薛家哩,让炮手开始作业吧!”

  “轰隆、轰隆、轰隆……”接着几声“炮响”,相思洞前的那片山体,像是被黑旋风李逵的一双板斧砍过一般,轰然坍塌,随后溅起一阵如巨浪状的滚滚石尘,好久才渐次消散,之后,山壁不时会有大小不一的碎石滚落下来,有的停在半山腰里,有的一直滚落到峡河里。此刻,带领工程作业人员远远地躲在安全地带的王新法,见到已石落尘消,便吩咐风钻机手和两台挖机展开了作业。一时间,风机的“嗒嗒”声和挖机的“咔咔”声交织在一起,在这千山万壑中形成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工程交响曲。

  开工这一天,王新法指挥打钻工和放炮手,总共打了36个炮眼,放响了36炮,可谓炮炮清脆,绝无虚发;这一天,王新法带领村民们采取机械加人工的方法,总共整理出了约十余米的碎石路面。可开工后的第二天,就没有这样幸运了,一则是地势越来越险峻,二则是这放炮手的胆量,似乎也随着这越来越险峻的地势,变得越来越胆小了,以致于放到第29炮时,出现了一个“哑炮”。不仅影响了工程进度,而且还留下了安全隐患。

  怎么办?

  前已有述,曾经在工兵团、舟桥团当过测绘兵、神枪手和侦察兵的王新法,虽然没有进行过爆炸作业,但危险场面还是见过不少,对基本的处置程序与方法似乎记忆犹新。当时,天色已近傍晚,王新法本想叫比自己更专业的放炮手,去排除这个“哑炮”。刚想开口时,忽然发现他的手脚有些轻微颤抖,于是迅速打消了这一念头。转而从那辆正在待命的挖机上,叫下师傅刘作淼,要过钥匙,启动挖机,然后“咚咚嗵嗵”地朝目标处开进,直达目标,望见炮眼,王新法便手握操作杆,将挖斗高高扬起,对准炮眼开处反铲起来,一下,两下,三下……可这“哑炮”处的岩石,就像是铜墙铁壁一般,竟然纹丝不动。看来,采取反铲排除法是不行了,只能从侧畔诱爆了,且事不宜迟,他即刻将挖机开回安全地带,一回到人群中,这时曾德美、贺顺勇和贺文清等人,一下就把他围住了,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名誉村长,你今天就不要动它了,等明天我们再从矿井多叫几个老炮手一起排除得了!”

  “不成,绝不能让这个‘哑炮躺在这里过夜,这是最基本的安全原则。”王新法一说完,坚决不让一个人跟进,就地拿起一台打钻机和一捆炸药,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哑炮”处走了过去……五、四、三、二、一,随着“轰隆”一声爆响,在王新法的执着、胆识和科学操作下,这个“哑炮”终于在夜幕降临前,被他彻底排除了。

  次日,王新法和放炮手两人在工地会合后,头一件事就是来到“炸药仓库”,对昨天的“哑炮”产生的原因进行了分析研究。两人一致认为,炸药本身应该没有质量问题,故障可能是放炮作业中比较少见的“管响炮不响”引发的,可能是因为“炸药仓库”最近过分潮湿或施工现场过于漉湿所致。同时,他们根据当前的用药量和施工进度算了算,眼前的这批炸药,最多只能供应两个星期左右了,必须尽快向镇政府和县公安局打报告,申购一批新的开山炸药。

  自开工后,不用吆喝,每天都有30多名党员骨干和普通村民,自愿来到修路工地参加义务劳动。毫无疑问,薛家村人的参工投劳热情,彻底被王新法身后的军人团队激发出来了。

  9月3日下午,工地阳光灿烂,场面震憾人心。就像当初修建“山河圆”项目那样,30多名不请自来的修路志愿者(义务工)同心同德,团结协作,都不甘人后,干得热火朝天。在这些志愿者中,年纪最大的要数78岁的老支书林昌义,最小的要数王新法17岁因病休学跟来的侄子张华健。按照各自的分工,村民们有的在打炮眼,有的在开挖机,有的在砌坎墙,有的在铺涵管,有的在搬石料。张华健则负责摄影、摄像或作场记,一有空闲随即投入到整修道路的劳作中去。整个现场呈现出一派龙腾虎跃的景象。

  自开工以来,王新法除了指挥协调,空闲时,他大多都会选择在最危险和最急难的劳作现场。这一天,他见年老体弱者较多,便选择在最繁重的搬运劳作现场。扛走几块大石头后,王新法的全身早已没有一根干纱,他干脆脱掉了那件迷彩上衣,只留一件白背心在身,不料一下就露出了早已被晒得红里透黑的肌肤和早已磨穿了的背心,以及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致伤部位,真叫人心疼不已。村民们看到这位原本吃穿不愁,完全可以在大城市里安享晚年的北方漢子,为了薛家村,不仅出钱又出力,而且还把自己折磨成了这副模样,除了心痛,都只好将崇敬之情,化作力争上游的工作干劲,以无愧于王新法的一片冰心。

  正当工地上干得热火朝天之时,时任南北镇党委书记匡斌和新上任的镇人大主席邹坤源两人,在曾德美的带领下来到了施工现场。此行,他们是来看望王新法的,是来送开山的炸药的,也是来慰问村民的。这两位年轻有为的乡镇干部,看到眼前这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和王新法的血色双肩,未及打过招呼,便眼眶湿润起来,面对笑容可掬走来的王新法,匡书记赶紧把新来的邹坤源主席介绍给王新法。一阵握手之后,两位乡镇干部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感叹道:“名誉村长,真的服了,虽然我们年纪不大,但在乡镇工作的这么多年里,还从未发现像您这样的实干家,也从未发动过像今天这样的劳作场面啊!与您相比,我们感到自愧弗如啊,不过,我们也要提醒您一下,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还是悠着点干哟!”endprint

  “书记、主席,你们就放心吧!我得益于早年的锻炼,如今这把骨头还硬锵着哩!”王新法面对这两个年轻领导的关心,如此回答后,便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新上任的人大主席邹坤源,见到眼前这苦兮兮又乐呵呵的王新法,不觉感慨万千,一时,敬佩之情溢于言表。临走之际,他便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1000元私房钱,硬塞到了王新法手里,以此表达对王新法和军人团队的由衷敬意。王新法硬推不脱,只好收下,等书记、主席的车一走,他即刻将这笔爱心款交给了修路保障组组长曾德美,并嘱她要将这钱用于改善工地上的伙食。

  自从那次因工作结识王新法后,人大主席邹坤源便主动向镇党委提出,想联系薛家村的扶贫工作,他的申请自然也得到了镇党委的首肯。此后,他总是隔三差五地来薛家村指导工作,与王新法经常碰头会面,久而久之,他们不仅工作上合拍,而且在私人感情上也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有一次,邹坤源在接受一家省报记者采访时,曾直言不讳地对记者说:“我刚从县机关下到镇里工作,之所以选薛家村作为联系点,是因为看到了王新法扶真贫、真扶贫的思想和他那种舍我其谁的实干精神,看到了移风易俗给这个村带来的新风尚,看到了精准扶贫给乡亲们带来的实惠。最为关键的一点,还是我对王新法的人格魅力感到由衷的敬佩。”

  峡河公路修筑最艰难的路段,莫过于村民们传说得最多的“西边河”和“锅底潭”。这两座山背陡峭如墙,就像两面刀刃横亘在人们面前一般。可以说,这公路每增宽一分,土石方便会成几何倍数的增长;这公路每推进一米,危险系数便会增加十分。此时,王新法看到工程进度在明显减慢,村民们的疲倦和厌战情绪也在滋长蔓延。虽然这种现象实属正常,可以理解,但由于前面发生的好几次险情,给村民们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就不可小视了。有一次,是开工没几天,放炮之后,王新法带领参工村民,刚整理完碎石,正想在原地休息时,一块十余米之上的“锅巴皮”,陡然一下就“降落”下来,刚好就砸在王新法跟前。王新法虽然安然无恙,显得若无其事,但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村民,有的被吓得呆若木鸡,有的被吓得魂飞魄散了。还有一次,险情就发生在西边河的山顶上,可能是因为连日的开山炸石,震松了整个山体,导致一块足有两吨多重的巨石,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山顶上滚落下来,刚好从正在施工的村民们不远处呼啸飞过,尔后只听得“咕咚”一声闷响,这块巨石从此便在西边河里落地生根了。这一回险情,着实让王新法吃惊不小。为此,他当即决定,在原有一名安全观察员的基础上,再增加了两名观察员,以严密观察山体及施工现场的一切风吹草动。客观地讲,无论你如何科学施工,强调安全第一,可事故发生几率却“科学”地存在着,挥之难去。据资料显示,当年,我国对巴基斯坦援建喀喇昆仑公路时,每1.26公里的路下,都埋着一个中国筑路工的英魂。再如“兰新铁路”和“川藏公路”等等,莫不如此。想到这些,王新法当夜即在“指挥部”的办公电脑上,亲手敲下了一份特殊的“遗嘱”:

  为了给后代生活、生存找一条出路,为让我的子孙后代走出大山,我自愿参与“与民共富军人团队”开山、修路、架桥的工程,如遭遇不测,由我自己承担,绝不会给他人添责,特立此嘱。

  与民共富军人团队、共产党员王新法

  其实这份特殊的“遗嘱”,就是一份正儿八经的《生死状》。第二天一开工,王新法便拿着这份打印版的《生死状》,来到“锅底潭”工地现场,作了几句简短的情况说明后,便掏出印泥,捺下了一个血红的指印。很快,在现场的军人团队的成员、村里的党员骨干、参工的村民,开始效仿起来,纷纷在这《生死状》上签名,捺下了一个接一个“血红”的指印……

  转眼就要过年了,但王新法却对这条远超预期的峡河公路放心不下,便决定有家不回,哪怕是每天放上一炮两炮的,铲个一方两方的,或只要能够向前推进一点点,他也便感到聊以自慰。腊月三十这天,一大早,曾德美和曾德凤两姊妹就将他请到家里吃年饭,但年饭刚吃到一半,王新法见这天气格外晴朗,是薛家村里入冬以来非常金贵的好日子,于是,他便放下碗筷,征求曾家的意见:“这么好的天,浪费了是不是可惜呢?”

  “呃!呃?呃。”曾德美连“呃”了好几声,既不表示肯定也不表示否定。心想,麻雀也有三十初一哩!你王新法也太拼命了,你不想好好过年,可别人总还得吃个团年饭吧?就在曾德美未置可否之时,只见王新法早已起身,就近抡起一只大锤上肩,迈开了双脚即走。还是妹妹曾德凤反应快,她一回过神来,便顺手拿起一把铁锹,跟上王新法的步伐。随后曾德美、唐弟育等人也马上放下碗筷,都紧接着直奔峡河而去了。

  孰料,这工地上的动静一响,附近的群众便自觉赶来。而这天来的最多的,主要是前天参会的那十余个外出务工回村过年的青壮年。在这拔青年劳动大军中,干得最卖力、与王新法拉扯得最多的,要数覃正勇和覃正亚这两个年轻有为的“经理人”。这两个青年都正当三十而立,在外打工发展得也相当不错,可以说是薛家村的希望之星,也是乡亲们一致推选出来的“薛家村最美乡贤”。王新法生前,对这两个年轻人关爱有加,并多次鼓励他们要发奋图强,干出一番事业,不忘家乡,回报桑梓。当前,曾当过兵的覃正亚,已在武汉一家房地产上市公司谋得了一个部门主管的职位;覃正勇则在广州与人合办了两家公司,且均由他出任法人代表。这次过年,他们亲眼目睹了名誉村长的表率行动,十分感动,于是馬上赶来与王新法一起劳动,只想尽点该尽的义务,学习一点名誉村长的精神。

  就在两天前,王新法以军人团队的名义,组织了“薛家村外出务工人员座谈会”。座谈会上,王新法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向这些常年在外的薛家青年,通报了近一年来的工作和薛家村的变迁,以及今后的发展思路,引起了这些外出务工青年的思想共鸣。会后,王新法还要求这些青年填写了打工情况登记表,发放了乡情联系卡,就此建立起了情感纽带。

  后来,王新法不幸累倒后,这两名最美乡贤,都于第一时间赶回薛家村,含泪送别了这位薛家村的恩人。不仅如此,覃正亚还带来了自己公司的老总一行,回到薛家村,登上六塔山,祭奠了王新法,瞻仰了那些为国捐躯的烈士;覃正勇则遵循着王新法的足迹,以村集体、军人团队和村民入股众筹的形式,创办起了一家“旅游休闲农业综合发展有限公司”,并在清明节这天,专为王新法写下了一篇纪念日志,发表在薛家村青年团队微信群里。endprint

  写在清明节,追忆王新法伯伯

  我是3月23日正式回薛家村的,到今天已有13天了。王伯伯去世后,我在3月3日和4日回来两天,做了一个大致的走访了解,然后把外面两家公司的事情安排好,决心回来帮村里发展。今天是4月4日,也是清明节,我在这里回忆起与王伯伯之间的点滴接触,写下此文,以志纪念。我相信此刻,他一定在微笑地看着我,鼓励我。

  王伯伯给我最初的印象,是从我父亲口中得知的。他说村里来了这么一帮人,有位王伯伯人很好,帮村里修路。在我爷爷去世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他。虽然个子不高,但身板很结实,脸上常带着坚毅的笑容,脸上的皱纹深得就像大树的年轮。他的胸前总别着毛主席的像章,爱穿白色T恤、迷彩服装,好像在时刻提醒自己,告诉人们,他是一名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共产党员、退伍军人。

  第二次见他,是在2014年农历年春节前两天,王伯伯的军人团队和村委组织了一场外出务工青年座谈会。座谈会是在村部简易的会议室里召开的,当时有块大大的黑板,黑板上用粉笔写着:“欢迎薛家村外出务工青年回家”,室内还拼着几张斑驳掉漆的老式办公桌,桌上整齐地堆着花生、瓜子和糖果。虽然条件简陋,但依然能够感受那种不一样的温馨,使我们瞬间嗅到了一股早春的气息。

  记得王伯伯上来讲话时,先是很标准地向大家敬了一个军礼,这也几乎成了他的招牌动作,他的发言非常精彩,而且非常接地气,数次被热烈的掌声打断,而每次被打断时,他都要向大家敬一个标准的军礼。最后他和军人团队的代表,向我们外出务工青年每人都发了一张便民卡,上面有村委和军人团队负责人的联系电话。我也是在这时候,才加上他的手机号码,并顺便加上了他的微信。

  有了他的微信之后,我基本每天都会翻看他的朋友圈,偶尔会点赞,偶尔也发一些短信和评论,想与他交流。他总是太忙,偶尔也回信,都是鼓励我在外面好好干,家里的老人有什么事就跟他打电话之类的暖心话。这样的情形,大概持续了一年多时间。

  直到2016年6月份的时候,我在广州时,无意中听到一个消息,说是有一家基金会想在湘西做一场助学扶贫。当时就与王伯伯联系,他当时在县里开会,但马上就安排村里为我提供了一份贫困学生的名单。我把名单交给了這家基金会,但后来却没有了下文,感到有点遗憾。后来我拉了一帮同学,以微信群的方式组建了“39公益行动团队”,并向王伯伯作了汇报。在2016年农历年春节前,我们做了三场走访慰问,帮助了三个家庭。也是在2016年农历春节前,在我的小学启蒙老师覃事琼家里,又巧遇到了王伯伯,这是我第三次看见他,却是第一次与他长谈。如今看来,也算是我最后一次与他长谈了。

  王伯伯还是一身迷彩服的装扮,脸上还是挂着他招牌式的笑容,见到我们亲切地握手寒暄。当我们坐下来,我把我登记的39公益行动团队的名单和我们所做的事情跟他做了汇报,与他同行的还有“谢参谋”。王伯伯给我们系统地介绍了他和团队一起打造的“体茶”,并介绍了何为一种体质喝一种茶,以及它的实际功效。然后又讲到我们薛家村要发展经济,茶业是一个支柱,但要走绿色健康,做到不打农药,还要对老百姓进行引导。致富之路充满艰辛,但王伯伯的表情始终坚定,跟他坐在一起,听他讲话谈发展,你就能近距离地感受到能量、气场、信心。我的同学兼同乡金忠义当场都被他感动了,表示要把自己家里的茶叶初加工设备,无偿捐给村里发展集体经济。到吃饭的时候,王伯伯基本没怎么吃饭,刚往嘴里扒上一口,听到我们说到什么好的点子,他总能发表一番他的见解,越聊越投机,聊以忘食。那天晚饭,我相信他并没吃饱。我也相信,这就是王伯伯在薛家村的工作状态。你看他从不计较吃什么,在什么样的场合吃。有时候在工地里,有时候就在田间,一手拿个大碗,一手拿着茶水,嘴上露着笑容,还在和周围人交谈着什么。我很喜欢跟他交流,听他畅谈理想与规划。他好像是一个永远体力充沛、信心满满的人。

  第四次见他的时候,已经是在他的坟前了。千言万语已化作泪水,更化作我目光里的坚定。在他去世后的几天时间里,我在一个原本死气沉沉的薛家村老乡群里,为王伯伯发起了捐款,并把群名改成了薛家村青年团队,也得到了群主彭涛和其他同乡的大力支持,团队成员在几天的时间里,从56人加入到顶峰时的185人。我们都被王伯伯感动,想为他做点什么。当听到他是因为修一座桥而倒下时,我们决定尽我们青年人的力量,帮他完成遗愿。在家的年轻人都自发地去给王伯伯守灵做孝子,在那一刻,我们所有薛家村的年轻人都是他的孝子。王伯伯为薛家村付出了太多太多,而我们薛家村人,特别是长年在外务工的年轻人,为他做的却太少太少,甚至于对他为我们家乡所做的一切,都还没有全面地了解。

  我这次回乡之后,心里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助薛家村的发展。继承王伯伯的遗愿,以实际行动弥补在我心里对他的悔恨。我悔恨我与王伯伯沟通得太少;我悔恨我没能早一点回来与他并肩奋战;我甚至悔恨我没能跟他合一次影,哪怕是一张照片也好。他就这么存在入我的记忆里,他的音容笑貌,他的雄心壮志,让我忘记了他还是一位老人。他永远是我前进中的楷模,是我今后干事创业的力量之源。

  愿王伯伯安息,向王伯伯学习!

  薛家村青年:覃正勇

  2017年4月4日于薛家村

  透过此信可见孺子可教,后生可畏。同时,也证明了王新法的思想扶贫工作思路是对路的,他不仅仅只是说说而已,而是从始至终都在坚持——给种子不给白菜、扶弱不扶强、重点在下一代这个思路上。

  在王新法的身先士卒下,薛家人攻克了无数险阻,排除了重重干扰,经历了千辛万苦,虽然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但只花费了相当于五分之一左右的预算经费,硬是霸蛮地修通了一条5米宽5公里长的山路,而且还不收一分钱,为彭心泰这样原本无路的家庭,连通了峡河公路的接口。在此,不想话多起腻,权且将千言万语,浓缩在李清照式的几句诗词里罢。

  如梦令·峡河风光无限endprint

  峡河风光无限

  养在深闺待嫁

  幸得王新法

  带头劈山开路

  开路,开路,

  打开一条财路。

  架了六座半桥

  众所周知,朗朗华夏,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城乡差别和贫富悬殊一直客观存在。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尽管在综合国力、经济总量等诸多数据上,在世界范围内遥遥领先,但在改善人居环境和降低“基尼系数”等方面,尤其是在城乡差别和贫富悬殊等问题上,并没能找到比较成功的解决良策。一般而言,我国的贫困人口,大多分布在欠发达地区和贫困山区,党的十八大后,以习近平总书记为核心的党中央,适时提出了精准扶贫的理念,并订出详尽的规划和具体的时间表。习近平总书记除了亲自部署,亲自掌舵,还亲自督战。几年来,他督战的足迹跑遍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2013年11月3日,习近平总书记不辞劳苦来到湘西花垣县的十八洞村,进行了扶贫工作考察。之后,湖南省的扶贫工作,特别是石门县的扶贫战斗,开始进入到了一个新历史时期,这对于薛家村而言,不啻于炸响了一阵春雷。王新法和他的军人团队,在经过几度考察后,也正是选择在这样一个新的历史时期,挺进到薛家村开展精准扶贫工作的。

  王新法的前脚刚到,县里镇里的扶贫工作组和专干也随之而来了。这些当地扶贫干部的陆续加入,虽然大多只给村里带来了一些“白菜”,但同样地受到了王新法和薛家村民的欢迎。否则,仅凭王新法和军人团队的一己之力,是很难彻底改变这个“山重水复”的山村旧貌的。比如,薛家村的所有产业、修路、架桥和饮水工程,都是与这些定点结对帮扶单位和干部的努力分不开的。可以说,这薛家村里的每一条路,每一座桥和每一滴水的背后,都有着党和政府用尽了政策和经费支持的影子。虽然党和政府的帮扶,相对于王新法对薛家村描绘的宏伟蓝图来说,只能算是杯水车薪或雪中送炭。如此,王新法已十分知足了,且他还经常教育村民们一定要懂得感恩。

  他经常说:“就政府层面而言,是既要着眼全局,又要突出重点的,打个比方,就是不管哪个乡镇那个村居,手背手心都是肉。有时扶向哪边是哪边,你不能老指责政府这也错了,那也错了。因为在党和政府的眼里不可能只有一个薛家村,而不考虑张三村、李四村和王五麻子村。虽然政府拔到村里的这些钱,加起来还不够建一个标准稍高一点的村部,不够修建一段好点的道路,不够架起一座气派点的桥梁,但来村里帮扶的干部和政府相关部门,都已经尽力而为了。咱国家那么大,重点工程那么多,国防建设任务那么重;加之农村人口的绝大多数地区都处于千山万水、千艰万难之地。国家不可能一下子拿出钱來,一下就解决农村地区的贫困问题。所以,我和我们这个团队,才下定决心,要到像你们薛家村这样的地方来帮扶,来为党分忧,来为政府添彩……”

  修峡河公路时,政府陆续拨款20万,其余不足部分,比如征地、搬迁、补偿和临时性帮扶、工地生活开支等项,全部都是王新法和军人团队包揽了下来的。以前,薛家村里除了村部挺立的一座不能行车的老桥外,就再也找不出一座桥了。特别是安家片那边没有一座桥,村民的房舍基本上都是分隔在安沟两边而建,每遇涨水时,不要说生产生活受到严重影响,茶叶、苞谷和洋芋等农产品想运时运不出来,最要紧的是住在“阴坡”那边的孩子们,要么冬春季节都要在大人的搀扶下,打着赤脚趟水过河,要么就只能辍学在家。这份苦痛,安家人一直无以言说。但自从改革开放后,村民们对盼望修桥的愿望便越来越强烈了,尤其是自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精准扶贫战略后,村民们便将修桥的“愿望”和“心声”变成了“呼声”和“要求”,且这“呼声”和“要求”,如今正在一浪高过一浪。

  怎么办?

  在峡河公路开工不久,在一次村支两委全会上,王新法顺应民意,大声疾呼——还能怎么办,两横加一竖只有“干”!形成共识后,村支两委和联点扶贫的干部主动出击,左请示,右汇报,终于要来了10万元。钱未到手,有人提议,哪怕再精打细算,也只能够修建一座小桥。

  “那就先在安家片的肖家坪修一座吧!我已作了初步勘察设计,一有时间就会去看看,当前,我只能主攻峡河公路,建议把顺勇同志抽调出来,负责肖家坪的修桥指挥。剩下的桥怎么修?如何建?钱从哪来?我来想办法。”看来,那时的王新法,心中早已有所规划,只待峡河公路一贯通,接下来的主攻任务便是建桥了。

  根据王新法的提议,征得彪书记的同意,村主任贺顺勇很快担负起了肖家坪桥建设指挥长重任,负责统筹肖家坪修桥工程。8月18日,肖家坪桥正式破土动工,此时,这薛家村里的所有“留守”劳力,开始兵分两路,一路分布在峡河工地,一路分布在肖家坪现场。从此,王新法虽然将主要精力仍放在峡河公路工地,但隔三差五,他的身影也不时地闪现在肖家坪修桥现场。王新法每次来临,除了指导,就是参工,总是忙得不亦乐乎。他的出现,也极大地鼓舞了肖家坪桥参工村民的劳动积极性。大约经过两个多月的艰苦奋战,安家片的第一座便民桥,终于横空出世了。这座便民桥的落成,在安家片的历史上,可谓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或说它的落成,至少意味着住在这里的139户人家、450个村民,从此不用再担心雨季来临时,家里的茶叶、苞谷和洋芋等农产品运不出去了;从此也不用再担心孩子们提心吊胆地涉水过河了。

  有道是,计划不如变化快。当王新法心中拟定等到将峡河公路拉通后,再着手建桥大会战时,孰料安家片分管三组四组的片长唐德成,在一次薛家村现场召开的“南北镇政府工作现场办公会”上放了一大炮,将了一军。也正是因为唐德成这一炮一将,让安家片的桥,由才刚建成的1座一下又冒出了5座。

  这事缘于2014年11月4日下午的一次会议。这天,南北镇镇长段少帅、人大主席邹坤源等一行19人,来到薛家村召开了一次基层工作现场会,会议的主要任务是想听取村民意见,同时号召南北镇镇政府的各股室干部,来向王新法取经学习。当会议进行到最后一环时,片长唐德成站起身来,连珠炮式地向在座的村镇领导开炮了。他说:“眼下正是安沟的枯水季节,多数劳力也都赋闲在家,这石子湾的桥,也该修了,既然今天是听取我们意见的,那我就代表三组四组的村民,给各位领导提出这个意见,并请你们明确表态。”见唐德成开炮,彪书记于是赶紧回复说明,说今年的指标已经用完,只能看看镇里有没有其他办法了。出席会议的镇长段少帅,听了这个意见,觉得这事非同小可,他说,眼下县里和镇里的财政十分吃紧,且这几天县镇两级财政正在结账,并表态说,一定采纳这个意见,争取在明年列入计划预算。可这唐德成听了镇村两级主要领导的解释和表态,仍不满意,仍想穷追不舍,并继续放炮说:“你们这样说,等于没说,这不是在忽悠咱们老百姓吗?要是这样,以后再有意见,俺也懒得说了!”唐德成的这一炮,一时弄得镇村两级干部都尴尬无语。这时,坐在一旁的王新法打破了沉默,对唐德成说道:“安家片呀安家沟,有桥才能真安家。这桥是要修了,人员由你帮我组织,钱由我来想办法,说啥也要结束动用铲车接送村民的历史了!”endprint

  此时,参加会议的镇村两级干部,都被王新法的这种担当精神深深震撼,不但不认为他抢了什么风头,反而认为他为镇村两级适时解了围,分了忧,不愧是个有担当的汉子,值得大家取经学习。而那时的王新法,根本没想那么复杂,只是简单地认为,眼前村民们修桥的愿望强烈,时令和干劲又是最好的时候,同时也完全符合自己此前的规划和思路,这时趁热打铁,效果会事半功倍。

  王新法打破尴尬和沉默后,段少帅镇长精神倍增,立刻调整状态,回到会议主题,及时作出了会议小结,并号召镇村两级干部,从今天开始,都要向王新法同志学习。一是要学习他老有所为、心系群众的民本情怀;二是要学习他无私奉献、乐于助人的高尚品德;三是要学习他言行一致、表里如一的道德情操;四是要学习他团结协作、模范带头的精神信仰。

  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这大山深处的天与山外的天相比,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一忽儿晴,一忽儿雨,一忽儿雾,一忽儿霜,有时在一天里,这几种天气状态,可以鬼使神差般地转换好几个回合。比如11月15日这天,便是一忽儿浓雾锁村,一忽儿太阳高照,一忽儿小雨淅沥。

  清晨5时47分,王新法的军号闹铃声准时响起,之后,洗脸漱口刷牙一气呵成。这天,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锻炼身体,而是帶上测距仪、大卷尺等几件常用测量设备,直奔安沟的石子湾桥选址现场。等王新法一到石子湾附近,老天好像格外照顾王新法似的,一下就云开雾散了。

  王新法摆弄好测量设备,在原有测绘的基础上,进行了最后一次测量。他穿上雨靴,踩着石头,在桥址附近的安沟里,来回走了好几趟,还在安家的村道上,走了好半天。哪里有石头,哪里有沙卵,哪里有坪地,对这些可资利用的天然修筑建材,他都逐一映入了眼帘,纳入了计划。

  这天下午,小雨淅沥,不便劳作,他便将贺顺勇和唐德成召集到了“指挥部”,商议建桥类型和施工方案。商议中,贺顺勇提出,他比较赞同镇里建议的钢丝桥类型,因为这座桥,主要是为了便于30多户人家的通行便利,再说这也是最省钱的方案了。唐德成也说,考虑到经费来源等多方因素,如果能修一座一米五高、三米左右宽、桥底铺设涵管的漫水桥的话,也很不错,这样花钱也不多,除了遭遇大洪水时不便通行,一般情况下,也很便于车辆和行人通过了。王新法想了想,最后决定采纳唐德成的漫水桥方案。

  第二天,王新法与唐德成一道,驱车来到壶瓶山电管站的一家涵管生产厂,考察之后,基本满意,遂交了五百元现金,并预订了五截一米直径的大涵管,还特意嘱咐厂方,价格还可以再议,但前提是确保质量,请求厂方在现有质量标准上,在每截涵管上,必须再加放两根钢筋条。而这一天,王新法与唐德成了预订好涵管,两人分别只吃了两个馒头。王新法就是这样,宁肯省吃俭用亏待自己,却从来就不亏待村民们,一心只想把钱花在刀刃上。

  但严重“浪费”的现象,在他身上有时也会发生。

  第三天,王新法又将曾德美、贺顺勇和唐德成叫到了“指挥部”碰头,说考虑再三,还是觉得修建漫水桥的方案不行,说这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车辆和行人通行的问题,还说不能光考虑省钱省力,他已决定还是要修建一座常规水泥墩子桥。这样一来,昨天预订的涵管只好退订了,且那五百元的预订金他也就没要了,等于说是白白“浪费”了。他还特意嘱咐唐德成,帮他在“阴坡”那边找一户可以入住两个人的人家,以便于他就近参与施工劳动。唐德成自然照办,把他和侄儿张华健就近安排到了63岁主人白方梅家。

  王新法眼见峡河公路非打持久战不可,便又临时将负责的担子交给了贺顺勇,自己则一头扎进了石子湾桥的修建工地上。11月15日,石子湾桥工程正式开工了。还是那身迷彩服,还是那双曾经受过伤的手,王新法带领20多名不请自来的村民,在石子湾与安沟水就此展开了较量。大家干得热火朝天,笑声不断。这一天,王新法主要是带领村民们挖围堰,引开安沟水,以便于明天启动挖桥脚的工程。

  第二天,王新法带来侄子张华健,并带上了一套移动式音响来到现场,开始反复播放他昨夜特意挑选出的《咱们工人有力量》和《打靶归来》等几首鼓舞士气的革命歌曲。王新法率先垂范,身体力行,带领村民们掏桥脚,垫石头,浇水泥浆。村民们则都以王新法为榜样,不喊累,不叫苦,个个累得汗水涅透衣背,仿佛都是铁打的汉子一般。看来,这安沟片村民不等不靠、自己动手、建设家园的劳动热情,就这样被王新法调动起来了。

  当初,王新法在报交通部门时,运用的是人生加法,将这石子湾桥设计成了10吨左右的承载量,于是,这建桥的难度和建材的数质量,也较之以前增长了数倍。

  第三天,石料供应出现短缺情况。问题一出现,王新法便想到了那天看到安家七组田启福家门口的那堆乱石眼下正可作大用。这堆乱石,除了修路筑桥,其他用处不大,后来一打听,党员、安家片长王先鹏还是这堆乱石最大的“股东”。结果王新法与王先鹏一番嘀咕,问题便迎刃而解,王先鹏说:“这么好的公益事业,需要多少就拉多少,最好拉完!”

  王先鹏这态一表,唐德成便几个电话,将村里所有在家“三轮车”和“小四轮”几乎全部调来。一时间,这石子湾工地上人声鼎沸,马达轰鸣,歌声飘荡。一连三天,20余台车辆,总计拉了400余车共计300余方石头,挖机铲车不便时,王新法就带领村民们手抬肩扛,硬是将这些大块石全部垫到了水面以下的基脚坑里。

  第七天,桥墩修好了,马上要打桥面了,打桥面需要使用大量的“撑桐”,哪里去找“撑桐”呢?正在参加义务劳动的郭顺清听说后,立即表态:“名誉村长,我家里山多林密,随便砍几百根树下来都不成问题,也不会破坏生态。其他的建设我帮不上忙,但这石子湾的桥,我是能帮上的,这座桥的‘撑桐我就全包了”。王新法听这郭顺清一说,豁然开朗起来,也立即表示同意,并不忘依惯例,给郭顺清又起了个“撑桐兄弟”的绰号。次日,在“撑桐兄弟”的带领下,十余个参工青壮年劳力,跟随“撑桐兄弟”翻山越岭,从他家的近百亩山林中,很快砍下了上百根杂树,一下就制成了两百多根顶模用的“撑桐”。endprint

  十一月的薛家村,虽不能与北方的严寒相提并论,也不能说是数九寒冬,但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湿寒,对人们的侵袭总是令人防不胜防。加之修桥期间,总是细雨纷飞,风霜阵阵,天气变化无常,当地人稍有不慎就会着凉感冒。王新法深知自己年岁不饶人,但他自有一套抵御严寒的办法,那就是坚持在部队时养成的好习惯,每天早晚都要锻炼一阵子,除了军体拳必练,有时也会练练太极和八卦之类的老年功夫。采访中,王新法修桥时寄居的屋主白方梅老人,不无感慨,反复夸赞王新法真像是铁人一般、菩萨一样。连他的侄子张华健也快被他带得出神入化了。一开始,参工村民们都是各吃各的饭,然后再三三两两地来出工,王新法觉得这样不便集中,效率不高,便提议住在石子湾桥就近的村民,采取轮流坐庄的办法,今天东家,明天西家,吃起了转转饭,就这样集中解决一餐中饭,以此凝聚参工队伍的集体意识,提高修桥劳动效率。但不管轮到哪家,他都坚持将村民们送给他的一些腊肉腊鱼,带到户主家打“平伙”,且经常嘱咐侄子张华健,到外面买回一些菜米补贴伙食。

  在这段修桥劳作中,有时王新法实在难敌满身的汗水和泥浆,为图省事,他就干脆脱掉上身迷彩,在北风凛冽中,只穿着一件白背心,带领村民们装模、扎钢筋、拌水泥浆,没有一项工程不参与,没有一个环节不到位。即便是在这样的劳累疲倦中,一到晚上,他还总会和唐德成、田文楚和简发成等几名修桥骨干一道,围坐在白芳梅家的火塘边,家长里短,促膝谈心,总结一天下来的工作,交待明天后天的工作任务;每当话到重点、情到深处时,有时不知不觉就会聊到了次日凌晨。即便如此,第二天王新法肯定都会雷打不动地在5点47分起床锻炼一阵之后,独自一人先跑到工地上干上好一阵活,参工村民们才陆续赶来。

  有趣的是,在修桥期间,东家白方梅眼看自己的头发快白完了,就跑去南北镇的理发店把头发染成了黄色,于是有些村民就看不顺眼了,经常有村民跟白方梅开玩笑:“你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婆婆了,还染个么子头发、扎么子丝巾哟,难道还想返老还童?”每当听到这些,王新法便站出来回答说:“我看她染得蛮漂亮的,这叫做革命的老人正年轻,谁说咱薛家村人就不能赶赶新潮哩,白方梅大姐比你们更懂得时尚呢。”王新法这样一说,等于一下又给白方梅起上了个绰号。从此,白方梅的“时尚大姐”绰号,在薛家村里不径而走了。

  如此这般,王新法带领安家片村民,采取义务加有偿、志愿加补贴的办法,苦战20天,只花费了3.3万元,就将这座交通部门原定造价为18万的桥梁给修成了。

  桥修成了,路在脚下,自古以来有桥就有路。唐德成的茶田一角,正好处于石子湾的“阴坡”桥头。“对不起,唐大兄弟,这桥是由你发起的,也是以你我为主规划设计的,别说我手头紧,资金有困难,就算没困难,我也不想补偿你,因为你是党员、是片长,你说哩?”石子湾桥修成后,王新法就这样直言不讳地对唐德成说。

  “名誉村长,就别提补偿这回事了,我现在只想着代表安家片村民,为你订制一面锦旗表示感谢哩!放心吧,修路架桥占田占地,天经地义。”人们有一百个理由相信,唐德成说这话时,肯定是发自肺腑之言。

  王新法见唐德成如此心甘情愿,也就没再说这事了,转而将话题延伸到了另一个“角落”。他说:“你们没说,我看到了,‘阴坡沟北边住着田文楚、陈文贤、陈玉贤和熊瓦匠四户人家,与你们这边隔着一条五六米深的陡沟,长期以来,仅靠两三根电杆搭桥,不仅通行不便,而且夜间行走存在很大的安全隐患;这桥我就不能再驻扎在这里帮你们修了,峽河公路还没完工哩,这样吧,我交给你五吨水泥和五百元现金,你再买回些钢筋,就这几天发动起这四户人家,顺便也把这座小桥给修了。”听了王新法这一交待,这个平常性情率真的土家硬汉不觉泪光闪动,喉结哽咽,突然像个军人似的大声回答:“坚决完成任务!”

  的确,一个星期之后,唐德成便带领这四户人家修好了这座桥,坚定地完成了王新法交给的额外修桥任务。

  像这样的额外任务还有好几座。

  薛家片六组的游长中是个单身汉,家里还有七老八十的父母,生活特别困难。他家的门前也有一条小溪沟,为了出行,一家人就只能靠几根杉木棒搭成了一个“木桥”。王新法看到这种情形后,就拿出了五百元,让游来安自己去买水泥钢筋,自己动手修个小桥。在王新法的点拨和资助下,游长中觉得再不修好这座小桥,就真对不起王新法的一片苦心了,于是就跑到峡河里挑来了几担沙卵,到南北镇买回了四百多元的水泥钢筋,用了五六个工日,终于将自家门前的小桥修建完成了。

  安家片九组吴光兴老两口,属于两个典型的留守老人,他俩一直住在海拔1100米左右的老屋场,专门为在外工作的子女守屋舍。但在王新法看来,这俩老在薛家村里,应该算是最幸福的两个留守老人。除了这俩老家庭和睦,儿女在外事业有成之外,他家里还有两棵令人叫绝的古树,大的是一棵槐树,树龄少说也有三百年,小的是一棵桂花树,至少也有两百年了,这一老一少两棵树,也不知是在哪年哪月,竟然生结在一起了,那棵小的桂花树有一个树枝,硬是神奇地从大槐树的躯干里穿过而生,且枝繁叶茂,现场景象令人叹为观止。有一次,王新法来探望俩老后,顺便看看树,感慨地说:“大哥,您老这一对,幸福得真像这槐树和桂花一样,而这槐树和桂花呢,又羡慕您俩老,您这一家,可真是树随人意,人随树愿。今后薛家村发达了,您家里就是一处旅游景点哩!请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同时也要保护好咱薛家村的这一对宝树啊!”后来,王新法再见吴老时,便干脆称呼他为“槐树老哥”了。

  王新法这一说,也自有他的道理,在他的后期规划中,就对安家片有很多新的设想。其中,至少就有一个想从“槐树老哥”这里起步,向上拓宽和延伸一条公路到与湖北交界的风箱台山顶的旅游线路规划。而眼下他要做的,即是委托村里的文书田启红,和分管十组十一组的片长贺中红,带领村民们赶在过年之前,先把“槐树大哥”屋当头的一座沟桥修建起来。为此,王新法又“拔出”了5000元的专款,专门用于修建这座“槐树桥”。田启红和贺中红接受任务后,带领十几名村民,投工投劳,就地取材,用了10天左右时间,也像模像样地建起这座“槐树桥”。endprint

  此后,一直到2015年3月,王新法坚持兵分两路,心挂两头,一边负责峡河公路施工,一边带头修桥,陆续又完成了牛角凼、杨家湾和唐家铺3处小桥的修建任务。至此,在王新法的身体力行和捐款资助下,他在薛家村实际上已完成了8座大小桥梁的修建。但由于人们对王新法资助所建的那3处小桥,在面对记者采访时都往往忽略了,笔者通过深入采访,结合村民们的说法,将3座小桥打了对折,就算成了6座半桥。

  在王新法主持修路架桥期间,原来那些思想觉悟不高的村民,包括一些老上访户,都争先恐后投工投劳,在这以前给钱都不干的事,现在却干得格外起劲。据不完全统计,王新法来后的这两年,村民们志愿投工投劳至少达到了6000多个工日。其中,最令人感动的是,有部分清官渡村和潘坪村的党员群众,看到薛家村这干得热火朝天的情景,深受感染,经常翻山越岭跑过来帮忙,顺道再取经回去。这些情景,在薛家村解放以来的历史上,还真算头一回。

  众所周知,军礼是崇高的,神圣的。它不仅是军人之间交流的一种特殊礼节,也是这些曾经军旅的老兵,表达对昔日战友之间、同志之间情感的一种无声的精神慰藉。86岁的退伍老兵田玉树,因在部队的一次训练中手受过重伤,没法参加劳动。为此,他时常感到不安,看到如今薛家村里的这些后辈们,在王新法的带领下,干得如火如荼,激动之余,心想自己尽管不能出工出力了,哪怕是去现场看看,也会觉得心安。他每次去到施工现场后,头一件事便是举起右手,向王新法敬上一个已经并不标准了的军礼;每次,王新法无论在干啥,也总会举起他那沾满泥灰的右手,对这位老兵还之以礼。依田玉树的话来说,王新法这样的人,是经过了部队这个革命大熔炉锻炼出来的标兵,他不仅发扬了我党我军的优良传统,真正做到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而且还能较一般老兵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更懂得联系基层群众。在当今这种社会里,他的这种作风和精神,远超一般的英雄模范,绝对是广大人民群众学习的榜样。他虽然不能和王新法一起战斗,但“人不亲褂子亲”,就只好用这军礼向他致敬了。

  依照王新法的规划,至少还有一座桥梁非建不可,也就是将他累倒不起的那一座名副其实的“卡脖子”桥——“关沙田桥”(现已改名为“名誉村长桥”)。由于这座桥正处于安家村矿山开采区,大型车辆往来频繁,再考虑到将来的安家片旅游规划,桥面的承载量至少不能少于20吨,依他的预算,这座桥无论怎样发动群众投工投劳、省钱省力,至少也要五六十万才能建成。因此,这座桥梁一直就是王新法心中的一块“心病”。加之这薛家片和安家片在2007年前,原本就是两个村,2007年合并为一个村后,虽然谈不上有什么宗族矛盾,但思想隔阂一直存在。为了让安家片的村民切身感受“扶贫路上一个都不能少”的扶贫原则,王新法经过一番综合权衡后,在2016年7月,连“指挥部”都转移到了位于安家片关沙田附近的“木匠兄弟”家中。

  采访中,自2015年11月从河北石家庄追随王新法来薛家村驻村扶贫的转业军人谢淼,如泣如诉,不时抹泪,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一句话:“谁曾想到,这最后一座桥,竟要了名誉村长的命哩!”

  王新法生前总是管谢淼叫“谢参谋”。村民们见王新法叫谢淼为“谢参谋”,于是也都纷纷跟着称呼谢淼为“谢参谋”了。说到“谢参谋”,一言难尽,一文难表,不是一两句“女中豪杰”或“巾帼英雄”所能概括的。首先要知道,王新法扶贫薛家村,不只是一个人在战斗,他本身就是军人团队里的核心成员和杰出代表。在他的身后,闪耀着无数现役的、退役的老兵和一些根本没有服过役的军属,同时也包括许多像边海平、杨欣恒等事业有成的企业老总这样的特殊成员。

  就“谢参谋”来说,自小起就成长于将门家庭,她的父亲母亲都是1939年前参加革命的我军高级干部,且俩老都是我军技术情报侦察方面的开拓者和奠基人。而她的公公婆婆则是抗美援朝时期的军队高干,按当下流行话来说,她是正儿八经“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红二代”。她出生在昆明,成长在新疆;花样年华时节,即开始女承父业,考入原解放军洛阳外国语学院,学的是俄语专业,后来干的也是技术情报参谋的神秘工作;之后,在大裁军那年,转业进了石家庄铁路部门。但天有不测,至今令她最伤心的事,莫过于多年前丈夫因绝症不幸离世。天命之年痛失丈夫,对她的打击山大,致使她的生活状态一度濒临崩溃,最后不得已选择了提前退休。她之所以能走进薛家村,看似偶然,实则必然。2015年,受亲友之邀,她原本是计划去加拿大旅居或养老的。可后来因听了孙景华和曾德美的宣传游说——与其去国外,不如到薛家村来做点好事,一则可帮帮王新法,二来可帮帮乡亲们,比到国外去有意义多了。她转念一想,也是呀,自己父母大人在世时,没少教育兄妹们,自己家庭条件好点,不要看不起乡里的亲戚们,更不能看不起咱老百姓,要始终明白,我们的党,我们这支军队,离开了老百姓的支持,将一事无成……没想到,她这一来,就吃了定心丸,舍不得走了。

  初来乍到时,与王新法一道吃苦耐劳,对于曾经军旅的“谢参谋”而言,倒不是问题,但这语言不通,生活不惯,与村民的交流不畅,却成了问题。为此,王新法生前没少传授,也经常与她交流思想。自幼起就聪明伶俐的“谢参谋”一看就会,一点即通,很快就成了王新法扶贫路上不可或缺的得力参谋和助手。

  自打“谢参谋”来到薛家村后,王新法的扶贫工作便如鱼得水,很多急事难事,自然都少不了这个“谢参谋”的配合和参与。此后,许多移风易俗、扶贫助弱、敬老爱幼、修路架桥等方面的工作,无一不处处闪现着这位与王新法一样,身着迷彩服的老兵日夜操劳的身影。

  自今年1月22日“谢参谋”陪王新法在常德市受领了“荷花品格·梅花精神”颁奖典礼回村后,这位“谢参谋”在对这“关沙田桥”的修建议程上,好像比王新法显得更为上心。因为这时候,她深知王新法经过前面的“仙景大道”和8座大小桥梁的捐资修建后,早已囊中羞涩、入不敷出了,而原本属于他的那笔矿产股权收益,也迟迟没有了下文。为支持王新法领头的这项前无古人的扶贫事业,“谢参谋”也已经做好了“挂牌出卖石家庄住房”的心理准备。2月23日这天下午,她即主動找来王新法,来到关沙田,现场商定建桥事宜,并说好了拟于26号动工,一定要赶在今年雨季来临之前,完成这个“卡脖子”工程。岂料,下午三时许,王新法一回到“木匠兄弟”住处,便因劳累过度,突发心肌梗塞,不幸离开人世,丢下了这座令他魂牵梦绕的“关沙田桥”,只为我们留下了用铅笔绘就的一座“关沙田桥”蓝图。如今面对这张蓝图,不禁心潮澎湃,权将旧词新作,以示缅怀。endprint

  如梦令·关沙月影依旧

  关沙月影依旧

  汩汩安沟潺潺

  感怀王新法

  蓝图一张依旧

  坎坷,坎坷

  惟愿英灵保佑。

  探接“生命之水”

  路通桥横之时,薛家村的安全饮水问题也在显现。依理来说,薛家村里本不应该缺水,仅凭峡河与安沟,不要说供应不足一千人口的薛家村民饮水不成问题,就算供应整个村子的工农业生产也没啥困难。可问题是,依目前的条件和薛家村的地形特征,要想统一建设一个自来水厂,谈何容易。再说,随之配套的给水管线工程,也是一笔不小的投资。这对尚在温饱线上挣扎的薛家人来讲,显然是既不现实也得不偿失的。

  怎么办?

  首先,省市县镇四级在多年以前,就早已将解决安全饮水问题列入到了为民办实事考核项目中,并通过媒体逐级向人民表过态,作出过庄严承诺。按说,基本的配套资金应该是有的。其次,王新法主动找到彪书记和贺顺勇进行了碰头磋商,彪书记解释说,前几年各级政府虽然作出过承诺,但基本上是按照一般行政村的标准补偿的资金,几年下来,由于僧多粥少,这部分资金早已用完,目前尚只解决了部分村民的饮水安全问题。今年,村里再从扶贫资金中挤出一点钱,已经用在了薛家片四组和五组的饮水建设上。目前还剩薛家片六组和安家片少数村民的饮水安全问题没有解决,依然只能沿用自接“矿泉水”的办法解决家用饮水。尤其是六组的饮水问题,主要是近处水源地含磷严重超标,影响到了人和牲畜的饮水安全。长期以来,村民为了保证基本的家用饮水,不得不舍近求远,跑到峡河里挑水做饭。王新法听了彪书记的解释,当即表示认同,尤其是像薛家村这样的深山老林里,不能什么都指望政府做到面面俱到,薛家片六组和安家片少部分村民的饮水问题,已经不是政府层面的事,根子在我们自身,说啥也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

  对于薛家片六组的村民而言,他们对“水是生命之源”这句俗话,体验最深,感受最真,且是爱恨有加。要解决安全饮水问题,首当其冲的就是要找到一处合适的水源。

  从2015年1月19日开始。王新法带领贺顺勇、贺文清、程世选、曾德美和郑子建等几个得力帮手出发了。一开始,王新法听说潘坪村的凉伞寨有一股大水,便首先去了凉伞寨,可通过实地一看,水是好水,水势也高,但这水要引到薛家片六组,不仅路途过于遥远,而且还须像修公路一般,经过几道上坡下坡和转弯抹角才行,没有相当的资金投入和技术支持,要想饮上这股水,无异于天方夜谭。于是,这一方案很快便被王新法否决了。后来,王新法又听说本村朱家岭上可能有现成水源。于是,他又带领这几个帮手,爬到了朱家岭山腰,考察了这处水源。这是一处上世纪六十年代国家地质468队勘探石油时,深钻过的一口探油井,据说此井至少深达七八百米。当年水量极大,水质也好,依照勘探规则,本应回填恢复原貌的,但当年一位领队的领导说,这口井地势高、水质好,除了一根铁管深钻外,不存在有其他什么安全隐患,说不定哪天,村民们还用得着,于是就留下了这口井。可当年这位地质队领导万万没想到的是,几十年后,当王新法等真想用它的时候,这口井早已被一些调皮捣蛋的孩子给弄废了。即便如此,王新法仍不死心,后来又驱车跑到常德,找到这个早已“落户”常德且由468队转基因成了403的地质队。王新法开门见山,提出想请求该队为薛家村民再打一口类似的井。可人家也开诚布公地说,打出几口深井不成问题,但问题是,至少要召集一队人马,动用成套设备和几辆大车。先不说赚钱,只说成本就是好几万元,是很不划算的。王新法听人家说得实在,也就不再坚持走这条专业钻井的路子了。

  经过了好几番考察后,转眼到了第五天,村民郑子建提议,不妨就到人迹罕至的倒湾去看看。因他小时候,就多次听挖草药的医生和猎人说起过,倒湾那边有一线小瀑布,瀑布底下不仅生长着许多奇花异草,而且还可经常遇到飞禽走兽。听郑子建如此一说,王新法顿时豁然开朗,两眼放光,一拍大腿高兴地说:“走吧,今天就去倒湾!”

  王新法一行从何家坪出发,在郑子建的引领下,沿六塔山西北方向摸索前行,一路经过蒋家屋场、板长湾等地,等走过了约四公里多有惊无险的路程后,便到了小圈门垭处。行至此处,剩下的三四百米路便不叫是路了,可谓步步惊心,也不知是天然还是人工,是古代还是在现代,由哪些高手在这绝壁之中,“开凿”出了这条如同走钢丝般的悬崖小径。准确地说,人要在这条路上,是切忌直立行走的,因为稍不留神,碰着哪处突兀的石壁,就会落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最好是老老实实地像动物一般四肢着地前行,方可勉强保证通行安全。在此停留观察一番之后,為了确保安全,王新法吩咐随行的曾德美等几位村民,留在小圈门垭待命。他只带郑子建和贺顺勇两位胆大心细的同伴继续前行。在经过了一阵胆颤心惊的猫身前行之后,他们终于在六塔山腰转角处,看到了一股细细的清泉,正从洞口汩汩外冒,尔后一转头就“系”到了万丈悬崖上,形成了一线状如银丝样的小瀑。毫无疑问,这便是郑子建小时候听说过的那线瀑布了。且不用检验即可断定,这是一处品质优良的山泉水。

  王新法找到水源的消息带回薛家村,村民们无不喜出望外,尤其是薛家六组的村民,都感到比过年时还高兴。转眼就要过年了,考虑到在这三四百米的悬崖峭壁上铺设施工的难度和危险,王新法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等到正月初八一过,他便精挑细选了贺顺勇、郑子建、田益雄等几名村民骨干,在这天险之上忙活开了。为了保证施工安全,王新法特别强调,要求同行的几名参工骨干,务必放弃使用背篓,只准使用帆布袋,一个来回最多只能背20斤重水泥沙卵,真是像蚂蚁搬家一样,不知来回猫行了多少趟,终于运完所需的几百公斤水泥沙卵。之后,就着山泉地势砌成了一个凹槽,然后贴着崖壁,将水管一截连一截地沿来时的线路引回何家坪方向。经过38天的昼夜奋战,他们选择在蒋家屋场和何家坪两处地方建起了2个蓄水池,铺设了5公里左右的输水管道,终于将这清甜的山泉,引到了六组20户人家,同时还供应了上百亩茶园的灌溉用水。endprint

  六组用水问题解决后,王新法仿佛一下又变成了这薛家村里的“水神”。没多久,安家片少数村民的用水问题也接踵而来。

  看到问题后,王新法依然没有迟疑,没有犹豫,参照薛家片的做法,首先就是带领“谢参谋”、简发成和张昌厚等人,连续多日围绕安家一线的爬恼尖、风箱台等几座山峰遍查水源。最后在蔡家山的山腰里,找到了一股流量很大的山泉水。王新法很快就带领几个村民,用这股山泉水,一下就解决了安家片10余个缺水户的问题。

  然而,对于这蔡家山里冒出的这股山泉,在解决部分村民的饮水问题后,王新法还另有打算,他曾多次对安家片的村民们提到,他要把这蔡家山和安沟对面的张家湾及樟树包的三股山泉取样,先送到苏州检验,尔后利用起来,看能否为薛家村打造出一个矿泉水厂,做成一个新型的朝陽产业……

  采访中,张昌厚不时悲从心起,且不时摇头不时叹息道:“可惜,老天爷瞎了眼,就这样把名誉村长收走了!假以时日,我们相信他能干成,他一定能干成啊!”

  如梦令·安家泉水叮咚

  安家泉水叮咚

  引水因为人民

  梦里王新法

  山泉烧酒醉人

  想哭,想哭

  痛惜南北英雄。

  6.创薛家模式

  “记得王新法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只要我在前面走,还能听到后面跟随的脚步声,我就会走下去。他不过是从外地来到薛家村开展义务扶贫的‘名誉村长而已,哪怕是他心里有那么一点儿私心杂念,就会有人给他差评,而他在薛家村得到的却全是好评;在如今这个观念多元的社会里,不是用一句‘难能可贵能够说明的。我服他!”

  ——摘自石门县南北镇党委

  书记段少帅访谈笔录

  改革开放以来,国家通过采取政府扶、社会扶、单位扶、个人扶等多种形式,每年都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对贫困地区予以扶助,在贫苦人口减少和基本解决农村居民温饱问题两方面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但只要稍加研究,即可发现,大多的帮扶举措,几乎都停留在“输血式扶贫”的层面上。“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加之平衡哲学加好人主义盛行,如此扶贫,一则是惯坏了“孩子”,二则是累坏了“爹娘”,反而导致贫苦地区的群众,产生了等靠要的严重依赖思想,从而更加不思进取,逐渐放弃了勤劳致富的传统。否则,怎么会反复出现“年年扶贫年年贫”的怪象呢?至今全国的贫困人口怎么还有上亿之多呢?

  2013年11月3日,习近平总书记在考察湖南湘西花垣县十八洞村的扶贫工作后,首次作出了“实事求是、因地制宜、分类指导、精准扶贫”的重要指示。紧接着又强调说一定要做实的三件事:一是发展生产要实事求是,二是要有基本公共保障,三是下一代要接受教育……各级党委和政府都要想方设法,把现实问题一件件解决,探索可复制可推广的经验。

  对照习近平总书记的扶贫新要求,反观以往的扶贫做法,王新法发现,以往的扶贫,除了大多存在“输血式扶贫”外,还有一个最大的通病,就是多数扶贫人压根儿就没有农村工作经验,而且沉不下去,即便是沉下去了,亦是人在心不在,要么是说教太多,要么就是蜻蜓点水,既不能做到以身作则和身先士卒,也不太注重精神灌输和思想帮扶。换言之,大多没有做到扶贫先扶志。没有思想的扶贫,便没有真正的脱贫;没有思想的扶贫,就不会是精准扶贫。对此,即便很多人想到了,却未必愿意去做;一些愿意去做的,又未必做得到。鉴此,王新法未雨绸缪,立意高远,看得精准,对即将开始的驻村扶贫工作,就像是“乌龟吃秤砣——铁了心”。

  习近平总书记关于精准扶贫的讲话精神一见诸报端,王新法没过几天便来到了薛家村。

  初来乍到,面对各种非难,面对种种质疑,王新法没有退缩,而是咬定青山,沉下身子,不慌不忙地在薛家村打起了太极拳——展开“山河圆”项目、请烈士回家、打造生态有机茶业、帮助村民修路架桥引水,一件一件地干实事,一项一项地抓好落地。与此同时,他深知精神脱贫和思想帮扶的重要,除了向村支两委和村民们反复阐述他的扶贫理念外,还开诚布公地告诫村民,他是“带着思想来的,不是带着私欲来的”。

  接下来的事实,证明了他不愧是一个言必行、行必果的扶贫实干家和思想家。比如,王新法除了着力培育以“山河圆”为重点的红色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实行生态殡葬等项目外,他还率先垂范,实施了一系列的思想帮扶新举措。如展开移风易俗活动,修改村规民约,打造“希望工程”,创办村民社团等组织,开始着手探索一条自律与他律相结合的社会主义文明新村模式。

  “山河圆”项目一炮而红之后,王新法曾向村支两委建议,立足原有“村规民约”,将原来条文式、材料化的“村规民约”,修改为便于记忆和传唱的“四字经”句式。村规民约制订完成后,他还与贺顺勇一道,带领几名村民,从就近山上请下一块大石头,再找来一位雕刻匠,将这44句176字的“四字经”刻在石头上,立在村口边。其内容如下:

  村规民约、村民共决、共同遵守、行为准则

  遵纪守法、禁毒禁赌、禁黄禁偷、依规采伐

  团结邻里、宽人严己、知荣明耻、忠信孝悌

  文明和谐、见面问好、帮贫扶弱、爱幼尊老

  诚信友善、遵守诺言、见利谦让、不欺不骗

  乐于奉献、热心公益、大局观念、自强自立

  保护生态、禁渔禁猎、山川河流、苍翠清澈

  家居卫生、村容整洁、垃圾分类、改水改厕

  庭院美化、别致风雅、依规建房、白墙青瓦

  男女平等、婚姻自由、教子育孙、优生优育

  勤劳致富、科技率先、合理经营、特色发展

  把内容刻进了石头,不等于就会融入村民的心扉。不久,王新法再接再厉,专门请人为这“村规民约”谱成歌曲,开展起了学传教唱活动。

  “红白喜事协会”

  开始时,薛家村跟周边的一些村寨别无二致,除了传统的婚丧嫁娶之类的红白喜事之外,其他时节,如孩子升学、搬迁房屋、生日赈酒亦是此起彼伏,办得不亦乐乎。不管亲朋好友有钱没钱,也不论左邻右舍高不高兴,反正你赈我也赈,不赈的是傻瓜。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大家都这么轮番上阵。至于人情礼,少则一百,动辄几百上千。实在有困难的,就只好赊账吃酒,个别揭不开锅的,为顾及脸面,甚至还出现了借贷吃酒的状况。endprint

  一次,村里有户人家摆喜酒,邻里乡亲都去了。曾德美和曾德凤80多岁的姨姨那天也去了。王新法听说之后,也不请自去。去归去,但王新法心里早已为自己定好了个规矩,就是无论“吃”到谁家,只送口头恭贺,绝不上一分钱人情账。那一次,他也是按这规矩做的,但在吃饭时,他看到曾德凤的姨姨,顾不上吃饭,却在两个上衣袋里摸索了好半天,才摸出一个塑料袋,且这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塑料袋,里三层外三层的。老太太掏解了好一阵,才终于将这袋子解开,拿出了一个脏兮兮的手绢,再一层一层地打开,方才露出五角一元之类的零钞,左数右凑,似乎怎么也凑不够一百元整数。见此情形,王新法便佯装笑脸,向老太太问过好,然后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一百元钱,塞给了这位老太太,嘱她赶紧把人情写了好上桌吃饭。老太太推脱再三,见王新法执着如初,便不再坚持,就去上了这一百元的人情账。

  “吃”完这一次喜酒后,王新法怎么也笑不起来。一回到“指挥部”,他便将村主任贺顺勇和曾德美等人叫来,讲了自己的看法:“今天这喜酒,从尊重传统习俗的角度而言,可以赈酒,所以我去了,但一看到老太太为了这笔‘人情账的窘迫状态,我心里就不是滋味,觉得这原本热闹的喜事,似乎一下就变味了。一想到在这样一个贫困的山村里,一个80多岁的老太太,要积攒几个私房钱该有多难。像这样的陈规陋习,我看是到了非治不可的程度了。我的意见是,正常的婚丧嫁娶酒还是可赈的,但也要设置前提,加以规范。最主要的一条,就是不准收大人情,借机敛财。尤其不能让红白喜事成为村民的负担,成为个别家庭‘脱贫致富的旁门左道。今后即便要上人情的话,我看不能超过一百。最好是村支两委和军人团队商议一下,推动村里成立一个‘红白喜事协会,专门协调和监督管理这些不良习俗。”曾德美和贺顺勇听了王新法这番话,虽然心里觉得这项工作很有难度,但还是认为这个点子好,不失为一着妙棋,只要办好这个协会,治理和规范好这个千百年来无人来管的传统陋习,是完全可行的。次日,薛家村里破天荒的头一个“红白喜事协会”就这样成立起来了。

  村民中,第一户加入协会的会员和作出承诺的党员骨干便是贺顺勇。他是这样公开承诺的:

  红白喜事协会会员规范赈酒承诺书

  为了社会和谐,营造一个风清气正的文明薛家新村环境;为了把喜事办好,不让人生厌,真正组织和搭建好一个亲友团聚、相互沟通情感的平台和纽带,我们必须共同遵守有关“规范赈酒行为的规定”,现本人承诺如下:

  一、严格遵守本村制定的“村规民约”和本协会制订的“规范赈酒行为”条款,做一个移风易俗和遵纪守规的合格村民。

  二、除正当婚丧嫁娶、生育、儿女上大学外,坚决不整无事酒,不参与“无事酒”的帮忙和吃酒。

  三、做好宣传,搞好相互监督,践行勤俭节约,遏制奢侈浪费之风,如遇他人乱整酒,做到及時劝阻,对不听劝阻的,将检举揭发到村“红白喜事协会”处置。

  承诺人:贺顺勇

  随着村主任贺顺勇加入“红白喜事”协会,并第一个公开承诺,曾德凤、姚泽友、覃遵彪、贺文清、简发成等党员和群众都纷纷跟进,并作出了与贺顺勇同样的承诺。一天两天,一月两月,一年两年后,薛家村309户人家,全部都加入到了“红白喜事”协会,也都作出了同样的承诺。如今,薛家村里赈无事酒的行为得到了根本上的遏制,赈正常酒的做法也得到了较好的规范,甚至还出现了个别家庭赈酒不收分文礼金的例子。同时,王新法本着一分为二的原则,对正常的婚丧嫁娶赈酒宴请,王新法不但不会排斥,有时还会主动参加,当这些喜家遇到点小摩擦时,也会主动当起和事佬,总是弄得各方都称心如意。

  2014年腊月,办了结婚证半年、跟随王新法修过路架过桥的挖机师傅简发星,眼看就要明媒正娶了,可女方的父母却因为女儿、女婿两句话不合,就闹起了小别扭。

  这个名叫董杨的“九零后”女子,是石门县蒙泉镇人。石门县是全国闻名的柑桔之乡,而蒙泉镇则是石门屈指可数的柑桔出产基地,所以蒙泉镇自然属于石门县农村经济相对发达的乡镇。董杨自幼成长在这一方水土里,家境在当地农村相对优越,加之人又长得天生丽质、容貌出众,还讲得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自然被父母亲视为掌上明珠。孰料,平素里小鸟依人的董杨,在某职业高校读书时,偏偏就与这出生在深山老林里的同学简发星擦出了爱情的火花,开始了“早恋”。毕业一年后,当董杨父母想干预一下女儿的亲事时,这对自由恋爱的年轻人一急,就干脆领了结婚证,且先过门到了简家。董杨父母眼见这“生米煮成了熟饭”,也就不再说啥了,只希望男方家明媒正娶、大操大办一番,把女儿风风光光地娶进门。对此,董杨和简发星也曾当面向父母承诺过,肯定会遵从父母的意愿。

  可谁曾想,董杨来到薛家村半年多后,亲眼目睹了王新法的所作所为,并亲自经历了王新法在薛家开展的移风易俗的活动,思想上受到了极大的震憾,灵魂上得到了极大的洗礼,在薛家村党支部的考察培养下,已向党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成为薛家村里最年轻的预备党员。

  此番与父母的小别扭,自然就源于对这场婚礼操办上的观念冲突。董杨的父母固执己见,坚持无论如何要像模像样地操办一场体面的婚礼,而董杨和简发星一下好像变了个人似的,面对父母的固执,两个年轻人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董家父母看到这对年轻人自食其言,气就不打一处来。于是双方就这样僵上了。解铃还须系铃人。王新法听说了这回事,感到事关重大,责无旁贷,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支持这对年轻人。于是在结婚大喜的前夜,以男方知事兼接亲司机的名义,来到了董家,说服了董杨的父母,高高兴兴地将董杨接进了薛家村。

  “老年人协会”

  还有一件事,让王新法深有感触,又触动他推动成立了另一个协会。

  前文提及的安家片村民田玉树,这个新中国成立后次年到武汉某部服过役的老兵,当年是某部雷达分队的技术排长,还曾被授予过中尉军衔,1957年退伍回乡,由于那时的退役安置政策“宽泛”,加之他思想境界高,就没有向组织提出过任何要求。组织上见他能说会道,还当过技术军官,就安排他当了一名老师,后来又安排他当过广播员和电工。2003年,薛家村进行电网改造时,田玉树不幸被高压电杆压伤了肩膀,当时也没太在意,囿于当年的条件,只是弄了点草药,治疗了几个疗程。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落下了残疾,需要经常花钱治疗,这给原本就不殷实的家庭带来了很大的负担。在家人和乡邻的劝说下,田玉树遂开始上访。虽然如今社会上普遍认为,电力公司是个效益较好的行业,但由于这些年来改革力度越来越大,公司领导层新老交替频繁,加之田玉树老人当年受伤时的档案欠缺,故他的上访一直没有个结论。endprint

  王新法来到薛家村后,曾经两次走访慰问过他,虽然自己也曾有过蒙冤的经历,但除了同病相怜,也不便帮他解决这个历史遗留问题,只是从此更加多了一份对这位老班长的关怀。后来,田玉树见王新法在薛家村不图名、不图利,如此无私奉献,深受感动,遂决定不再上访了,反倒关心爱护起他来。一有机会,就找王新法拉拉家常,嘘寒问暖一番。

  再说风水先生漆开毅,早年曾在镇里乡镇企业办当过20多年会计,在农村土地承包到户时,也没在村里分到土地,又没有享受正常的退休工资。王新法一来薛家村,最先了解到他的情况,便向村镇两级呼吁,帮他解决了退休待遇。

  通过这两件事,联想到薛家村里的更多老人需要关爱,需要呵护,需要相互促进和鞭策。王新法又在村里推动成立了村“老年人协会”。此后,又结合薛家实际,进一步推动成立了“环保卫生协会”“建房理事会”等一批群众自治组织。

  成立了这么多的协会组织,沟通干群的桥梁纽带也有了,但不等于就万事大吉,高枕无忧。村里总会有人有意或无意地违反,总有人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挑战“村规民约”,甚至直接挑战王新法。

  薛家村山高林密,沟壑纵横,相比于一般村寨,动植物资源相对丰富,村民们早已习惯了这种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带点原始气息的生活,尤其是“村规民约”初订的那一阵子,继续猎杀野生动物的有之,电打河沟鱼虾的有之,滥砍乱伐树木的有之。这些现象说明,村民们一时还难以转过弯来,跟上王新法的生态环保理念。怎么办呢?除了巡逻守护,好像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每逢夜间和休闲时节,王新法便带领几名村里的基干民兵,身着迷彩,打著手电,轮流在高山峡谷之间来回穿梭巡逻,与那些不守规矩的村民展开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一次,王新法接到一个举报信息,称有一个覃姓小子,不听劝阻,已经手持一杆猎枪,钻到风箱台一线准备去打狗熊了。听到这个消息,他几乎肺都快气炸了,于是放下手里的活计,借来一辆两轮摩托,就朝安家片的风箱台急奔而去。找啊找,王新法只身一人,在这原始次森林中搜索前进,找了两三个时辰,才在一处废弃的窝棚里,终于“逮”到了这个违禁的覃姓小子。王新法除了当面制止他的违规行为,还收缴了他的猎枪,并当面拍照,最后移交给了村“环保卫生协会”。

  第二天,“环保卫生协会”以全体村民的名义,对这个覃姓小子作出了如下裁定:一是没收猎枪,上缴上级治安部门;二是要求该覃姓小子在村广播室作出深刻检讨;三是勒令其到峡河工地“投工投劳”15天。处理一个人,教育全村人,这一招果然见效,从此,至少没人敢公然惶之地拿着猎枪去狩猎了。

  还有一次,就发生在他带领参工村民修路架桥期间,好心的村民们见他干得如此辛苦,便背着他,偷偷跑到峡河捕了几条刁子鱼。等到开餐时,他见这碗鱼如此新鲜,不像是在集市里买回来的,就一再追问这鱼的来历。有一位村民经不住他这高频率的追问,只好道出了实情。他明白原委后把脸一板,连这顿饭都不吃了,扛起一把铁锹就要上工地,边走边丢下一句忠告:“这里的青山绿水、一草一木都是祖宗留下的宝贵财富,你们怎么能这样糟蹋……”

  “我看是非我看美”

  村里留守儿童多,没有父母陪伴,大多属于隔代看管,比较容易学坏,即便不学坏,也容易出现心理脆弱等毛病。该是时候考虑启动关爱下一代的工作了。再者,改造思想和移风易俗,不能光靠大人们被动遵守和良心发现,也不能只靠王新法一己之力来扭转风气,而要转换思维、另辟蹊径来改变监督模式,形成长效机制。是否可以将关爱下一代的工作和“小手拉大手”的工作两相结合、相得益彰呢?王新法经常对先来的军人团队成员曾德美和后来的军人团队“谢参谋”这样说起过。

  本着这样一种想法,2014年7月28日,薛家村历史上头一个关爱下一代活动就此启动。一个以“我看是非我看美”为主题的青少年志愿活动小组宣告成立了。

  对这个活动小组,或可说是精神文明励志班,王新法看得特别重,担任了该小组的总协调人,当起了后勤部长,并协调了团队中一批有势力有爱心的成员,筹措了17万余元,购买了50台DV机和1台投影仪,还有1台可移动式功放音箱设备,先期分发给了30多名孩子。薛家村的村主任贺顺勇、清官渡村的村主任游碧云、南北镇中心学校的老师贺关贤、退休老师覃事琼等,出任了该小组的辅导老师,还有曾德美、卢志亚和漆开渊等都参与其中,出谋划策,一同承担起了共育共教的责任。

  根据王新法的想法,老师们很快制订出了活动小组的规范要求:每逢周六和星期天,小组必须开展活动。开展活动的大致内容有,帮助孤寡或空巢老人清扫房间,维护环境卫生,及时发现身边的“是非”和“美丑”,并用文字或图片记录下来,每个星期六上午,在小组老师的辅导下,孩子们将自己用DV拍摄的图片和视频,用投影仪放出来共同分享,将自己撰写的“是非美丑”作文,在村广播室现场直播。每次活动,王新法和辅导老师都会对活动情况和每个孩子的表现进行点评。这样既锻炼培养了孩子,也使全体村民受到了来自下一代的鞭策与教益。

  为了把活动小组搞得更有起色,王新法还运用了鲶鱼效应,将自己因病休学的侄儿张华健、外孙子杨钰泽请来薛家村,放在活动小组,体验农村生活,当起了“孩子王”。74岁的退休老师覃事琼,对这项没有待遇、只有义务的关爱下一代工程,感到乐此不疲,竟然把自己的家务事全都搁到一边,将全部心思都放在孩子们身上,生怕辜负了王新法的重托。

  活动小组的初步成效,当属孩子们的作文水平和口语表达能力的提升。善武能文的王新法,为了尽快提升孩子的作文水平和表达能力,一开始,总是让孩子们自我作文,自由发挥,然后逐个讲解点评;过了一阵子后,就开始命题作文和依材料写作,让孩子们在同题写作中,学会选材,学会思考,学会运用语言,懂得文章的结构和立意。最后“逼”着每个孩子,都必须通过村广播室进行现场直播。起先,有的孩子很不适应,感到紧张,不敢广播,经常哭鼻子。对这样的孩子,王新法就将他们放到最后,但总的原则是必须人人过关。通过这样几次三番的倒逼,最后,孩子们全部都会对着话筒念作文、发通知、讲故事了。endprint

  有一次,王新法让孩子们写了一篇“薛家村的变迁”的命题作文,村民白方梅8岁的小孙女唐基敏最先写完,且得到了王新法的表扬。之后,有位小同学硬是写不出来,为了完成任务,便将她的作文,悄悄地拿过去抄了。唐基敏很生气,就跑到王新法那里去反映,没想到王新法不但没有点名批评那位小同学,还发出了一阵哈哈大笑,然后走到唐基敏身边,摸着她的头说:“小丫头,我就说你写的作文好吧?别放心上,就因为你的作文好,别人才会抄啊!加油!”正当唐基敏迷惑不解时,那位小同学倏地一下站了起来,涨红着小脸说道:“王爷爷,是我抄的,我错了,以后我会努力赶上她的。”听这位小同学认错,王新法又是了一阵捧腹大笑。弄得全体同学都跟着笑了起来。一时间,这老少两代人其乐融融。

  13岁的程乾以前是一个很调皮的男生,是个“糊涂虫”,自加入活动小组后,除了学业上进步明显外,较以前更讲卫生,懂得了文明礼貌,还和王新法交上了朋友,一有空闲就喜欢和王新法黏在一起。还有很多像他类似的孩子,都改掉了娇生惯养的毛病。不再随地吐痰,不再乱扔垃圾,不再破坏生态环境。孩子们不仅自己完全能够做到,同时他们还开始监督自己的父母亲要严格遵守,不得违反,做得好的就及时写出广播稿件,给予广播表扬,否则就到村广播室去曝光。

  2015年1月31日,“孩子王”杨钰泽根据覃事琼的安排,进行了这样一次表扬附带通知式的广播:

  全体薛家村民们:

  你们好,劳动辛苦了!

  薛家片三组村民田登祥、四组村民覃遵科和五组村民贺新国,他们三人不等不靠,今天上午不约而同,主動对自己家门口的坑洼路段进行了平整,夯实。他们之所以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主要的是响应名誉村长的号召——人人为我,我为人人;赠人玫瑰,手留余香。今天,他们这种不计得失、助人利己的行为,值得我们全体村民学习和效仿。希望今后涌现更多像他们这样的好人好事。

  安沟片三组和四组村民,最近以来,在名誉村长和片长唐德成的带领下,团结协作,齐心协力,仅用了15天的工期,就完成了一座几十年以来一直想修而没修成的爱心桥,从此,彻底解决了三组四组的交通出行问题,同时,也为整个薛家村提供了交通便利。他们不仅如此,还根据名誉村长的建议、扶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又修通了这座桥头的接引路,最后,又用一个星期的时间架起了“阴坡”桥。他们这种不等不靠、不计得失、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更值得我们全体村民学习、致敬!

  薛家片一组二组和三组的村民,自从腊月初十起,就在名誉村长和党员骨干的带领下,奋战在峡河公路建设工地上,为了早日完成这条通向美好未来的“仙景大道”,他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签订了生死状,放炮炸石,开山劈路,夜以继日,废寝忘食,披肝沥胆。尤其是名誉村长,哪里最危险,他就冲向哪里;哪里最关键,他就出现在哪里。其他参战村民都无怨无悔,作出了无私奉献。特别是外出打工回家的张贤亚和金星弟等人,一连几天,每天都主动来到工地,与大家一道并肩修路,表现出了极强的主人翁精神,特提出表扬。希望全体村民都要向他们学习。

  最后一个通知:有需要油茶苗的村民,请在三天之内抓紧到村主任贺顺勇家进行登记,价格每株3至4元。今天是一月的最后一天,也是薛家村共同富裕合作社社员登记最后一天,还有想参加的,请带齐身份证和户口本复印件赶快报名!

  最后,祝大家劳动愉快!

  久违的乡村广播,久违的乡音乡情。孩提时代能够见到的媒体除了广播,就只有黑白电视了,而那时的黑白电视,整个村庄除了一到两户家境较好的人家能够拥有之外,一般人家则难见其影,因此高音广播便是那时广大农村的标配。自从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实行农村包产到户的政策后,这些原本令人感到亲切而又十分受用的集体主义财产,犹如一夜秋风,被刮得无影无踪了,多少有些令人遗憾。包括这薛家村里的广播,似乎也是伴随着王新法驻村扶贫的脚步,才得已恢复起来的。感谢王新法!但愿从此薛家村的空巢、空旷和留守,不再成为另一个时代的伤痛记忆。

  请向薛家村看齐

  光有高音广播和孩子们手中的摄像机还不够,薛家村里还需要有像样的文化活动中心才行。王新法问来找去,村民们都不约而同地将手指向了安家片那所早已荒废了的小学校舍。随着前些年计划生育政策的深入实施,一般农村家庭也只准生育一个孩子,娃娃们越来越少,这所学校最后不得不停办了,于是,这校舍也就自然荒废了。但有一二个开矿户,多年来就一直将这所“荒废”的校舍占为己有,还在校舍里堆放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家什,甚至将学校的操场也开垦成了菜园。退役老兵田玉树等村民曾在村民大会上多次提出过这个问题,以期待村支两委能够收回这所被占的学校,但因各种阻扰都没有办成。

  王新法听说了这回事,感到不可思议,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将这原本属于集体的房产和土地收回来,也正好可以弥补安家片没有文化休闲场所的遗憾。于是,他开始三番五次地走访事主,好说歹说,左说右说,依村民的话说,只差一点就是“九九八十一难”了,才最终将这所废弃的学校收了回来,用作村民的文化活动中心和小型集会场所,从而填补了薛家村没有文化活动场所的空白。

  王新法在着力营造文化活动场所的同时,携手村支两委,还开展起了“好媳妇”、“好公婆”、“好邻居”等活动,开展起了优秀退伍军人评选表彰活动,运用现代多媒体技术手段,拍摄旨在讴歌薛家村革命先辈光辉事迹的MTV节目等等。通过这些活动,利用起村广播、村民道德讲堂等形式,大力宣扬这些近在眼前的身边典型,着力营造争创文明新村的浓厚氛围。

  2015年4月18日,常德日报记者罗远文和曾玉英慕名来到薛家村,采访了镇政府,采访了村支两委,也采访到了王新法和曾德美,看到薛家村果然名不虚传,村里到处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遂有感而发,连夜撰写出了《薛家村社会治理群众唱主角》一文,次日便刊登在该报的头版头条,并配发了《请向薛家村看齐》的导读短评。自此,它标志着当地媒体开始逐步走向薛家村,走近了王新法,它意味着薛家村的神秘面纱正逐步向世人撩开。endprint

  薛家村社会治理群众唱主角

  本报讯(记者 罗远文 曾玉英 通讯员 邹坤源 何烽)“大家抢着义务修桥铺路,我这把老骨头也要尽点力,还哪有时间上访哟……”4月17日,人送外号“张镇长”的69岁村民张昌厚,笑言自己绰号可休矣。

  石门县南北镇薛家村离县城约140公里,山高林密,洞奇、峡深、花美、水甜,有“最武陵”之称。全村309户980人,30岁以上的单身汉41人。过去村民经常扯麻纱,为鸡零狗碎的事儿都要上访。去年以来,“名誉村长”王新法和“最美乡贤”曾德美,与村支两委一道,大胆创新社会管理模式,激活群众主体意识,走出了一条自我管理、自我发展、自我监督的新路。

  构建自我管理载体是当务之急。“三会一课”(支部会、党小组会、党员大会和上党课)真开真讲,事事先拿基本方案,供村民代表大会、村民理事会商议修改并投票表决。为了抢项目,村民代表常常争得面红耳赤,一旦通过,没有一人讲价钱。除了农忙季节,农历九月至次年三月,每月初四雷打不动举办“美丽乡村讲坛”,176字的村民公约得到执行。

  代表不忘身份,党员争先带头,突出自我发展,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得到充分体现。凡修桥铺路改水等公益事业,村民吃自己的饭,做村里的事,不要1分钱。开山劈路上级怕出事,10多位党员带头签字按手印,出了事故不找政府。去年全村累计义务投工2860多个,建好了5.5米宽4.5公里长的盘山公路,新建了6座桥。

  “与民共富军人团队”结合土家族殡葬改革,在海拔1190米的“六塔山”,建成面积319亩的山河圆,种植名贵树木3000株,油茶树11000株,树间分区祭奠先烈、军人和一般群众。68位先烈安葬前,党员王承梅和王东娥带领留守妇女,绣制68面五星红旗。村民陆续将良田中的先人墓迁至山河圆。

  村民纷纷加入茶叶、油茶、旅游、工程合作社,村里正在组建“与民共富”合作社联合社。仙景洞、剪刀峡、六塔山精品旅游线路正在规划、设计、实施。

  全村8岁至13岁的学生,成立“我看是非·我看美”活动小组,拿着捐赠的摄像机采访,每周六广播播新闻,定时张贴文章图片,弘扬真善美,鞭笞脏乱差,广播一响,村民仔细收听,唯恐自己成了村里的负面新闻人物。

  不上访,退低保,送腊肉,比卫生。一股股现代农村文明新风,吹拂了薛家村的山山水水。去年镇里评选感动南北镇人物、最美乡贤、和谐家庭、最美庭院、文明新风,该村项项拿奖,成为一面旗帜。

  请向薛家村看齐

  一个村,发展状况如何,人们习惯的评价标准,往往看其区位特点,资源禀赋,有多少楼房,这当然非常重要,但记者觉得,更重要的是幸福指数和发展后劲。近几年,石门县南北镇党委书记匡斌带领一班人,巧借乡贤文化引领,在薛家村尝试社会管理创新,转变群众观念,走自我管理之路,人通政和,发展提速,值得看齐。

  农民很纯朴,农民爱比照,农民讲现实,这是走访农村听得最多的话。即使在某些美丽乡村建设示范村,现代农业建设示范区,政府投钱,乡贤拿钱,修条路,埋条管,开条沟,田压不得,树碰不得,否则狮子大开口,要阻工,要品补,要上访的情况,可谓屡见不鲜,和谐来和谐去,令基层干部疲于奔命,很是头疼。沟淤了,路乱了,要大家像以前一样,投几个义务工,现在的工价,没有100多元钱一天,你口都莫开。

  自己是主体,自己的事,必须自己参与,哪有当看客的道理,这是薛家村村民的共识。修路、改水、架桥,政府给了钢筋、水泥、水管等物资,其他的事全部是义务工。修路要压田,要砍树,没有人说半个不字,而且不要1分钱,自己主动搞。

  从上访村到和谐村,薛家村短短两年能够脱胎换骨,诀窍在哪里?一是充分展示了乡贤文化魅力,有不求回报的“傻子”在带头干,身教比言教强很多;二是团结群众服务群众管理群众的载体很实用,乡村讲坛不仅请人讲,而且自己讲,少了形式,多了参与。“我看是非·我看美”用孩子的視角看社会,对心灵的触动更深。“与民共富军人团队”从全国各地先后来了140多人,他们享受的是民风和环境,群众得到的是支持和鼓励;第三,家家参加合作社,有些茶农目前就是“订单农业”,依托自然优势发展乡村旅游,产业发展态势让群众看到了希望。

  2015年9月11日,原常德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张志平从媒体上不时看到“王新法”,不时看到“薛家村”,遂在石门县委宣传部李飞副部长的陪同下,来到焕然一新的薛家村,看望了埋头苦干的王新法,看到了蒸蒸日上的薛家未来。在回程告别之际,他反复向石门县委宣传部和南北镇陪同的领导强调说:“王新法肯定是一个十分稀罕的典型,值得大推特推,你们可先从小处着眼,做好基础材料准备工作,我回市里后,也会给胡丘陵部长汇报。”转眼到了这年底,王新法就被评选为常德市“十大新闻人物”。

  随着王新法在薛家村的思想感召力和精准扶贫战斗的渐次推进,薛家村的人均收入由前几年的不足2000元,至2016年时突破了6000元,终于成功摘掉了省级贫困村的帽子。接踵而来,各级宣传部门和新闻媒体也越来越关注王新法和薛家村,村民们的思想觉悟也开始出现了质的跃升。仅2016年,就有3名村民主动提出退出享受低保,73岁的风水先生漆开毅就是其中之一;还有17名在外打工的青年回乡捐款1万多元,用于基础设施建设;村里,要求像唐弟育那样争当“名誉党员”的人也越来越多了;村外,一些曾经在薛家村下放过、插过队或蹲过点的远客,则纷纷要求来当薛家村的“名誉村民”。同时,石门县首个红色旅游村的帽子也落户到了薛家村,常德市经投公司兴建的“十八湾休闲度假村”旅游项目也开始显山露水。一个管理民主、产业初兴、村容整洁、乡风文明的新薛家,已然成形。2016年10月,薛家村实至名归,一举摘取了湖南省“省级文明村镇”的称号。

  2017年1月22日,王新法继获得2015年度感动常德十大人物后,再次获得了2016年度感动常德十大人物——“荷花品格·梅花精神”的荣誉称号。在这天的颁奖晚会上,评委会给出了如下颁奖词:“……他远离家乡,来到薛家村当起‘名誉村长……他修路架桥,让百姓脱贫;他修建‘山河圆,让80多年前壮烈跳崖的68名红军战士得已安息……他就是‘全省最美扶贫人——王新法……现年64岁的王新法,用他的奉献,诠释了对党的信仰,对祖国的忠诚……”endprint

  情长纸短,评委会给出的颁奖词,似乎仍不足己充分表达对这位曾经沧海、功勋卓越老兵的褒奖。接着又将一首装裱一新的格律诗词现场相赠王新法——“一段奇缘系石门,花开异地惠乡民;创新农业呕心血,南北村中南北人。”藉此表达对王新法的由衷敬意。这晚,参加颁奖典礼的数千名干部群众,用一次又一次雷鸣般的掌声,对王新法在湖南在常德在薛家村所付出的艰辛和功勋表达出了由衷的钦佩。

  颁奖典礼次日,王新法一回到薛家村,头一件事就是将他所获得的1万元奖金,买回了50吨水泥,用在即将开工的“关沙田桥”项目中。时光回溯。2016年10月,王新法被评为湖南省“百名最美扶贫人物”,获得了2000元奖金后。“谢参谋”及时提醒他,得给自己添置一套像样点的衣服了。可他面对“谢参谋”的好意,只是笑了笑,戏谑地说:“我的衣服哪里穿得完哩,光部队女婿和战友们送的迷彩服就够穿了”。于是,他又把这2000元分给了村里的困难户。早在2015年底,王新法获得“常德市十大新闻人物”时,领取了2000元奖金,再加之县政府奖励的1000元,共有3000元。这3000元怎么分呢?王新法一想到自己这两年来,每次在会前会后和施工现场,嘴里喊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党员骨干先跟我上”时,心里就有了主意。可在那次分发奖金的会场上,村里来了37名党员和骨干,哪怕一人一百都不够,而他自己口袋里又刚巧没带钱包,怎么办?同来的“谢参谋”不愧是高参,她早看出了王新法的为难,一把从王新法的手里接过这笔奖金,再走到一个角落,顺手从自己的钱包里掏出700元补上,然后高兴地说道:“荣誉归团队,奖金归大家,一人一百吧!”于是,这笔奖金就这样“打秋风”了。

  王新法在薛家村的躬身实践表明,他绝对是个高明的思想家、基层工作的高手,他懂得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团队与组织的力量是无限的;但一个人的人格魅力加上团队的力量,则可事半功倍,一往无前。他在代表军人团队时是如此,与村支两委合作时更是如是。

  王新法是个唯物论者,是个坚定的共产主义信仰者,但这并不排斥他入乡随俗,或者说,他或多或少也接受了点湘西土司文化或傩文化的影响。这可从2014年3月31日请烈士回家这个吉日的选定中可见一斑。按傩文化代表人物、风水先生漆开毅的话来说,这个日子就是名誉村长特意请他定的,因为无论是根据当时天气预报还是那阵子的天象观察,整个南北镇一带都是乌云密布,大雨倾盆,一开始人们都怀疑这个日子可能是雨天,但只有王新法坚信漆开毅选定的这个日子没错。结果果然如此,九时左右,六塔的山上乌云竟然神奇地转移了,雾散之后,一阵阳光照映高山,不多不少,就只覆盖至六塔山一带,也恰在这时,他的手机里头一回传来了“外孙女”降世的啼哭声。这就是巧合,也同样是科学。

  王新法是个实事求是的改革者。王新法认为,眼前的市场经济是存在问题的,完全任由买卖、开发和生产,路子将来会越走越窄。他想在薛家探索市场与计划的契合点。薛家村的千余亩茶园,原本属于集体经济,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启动农村土地制度改革才承包到户的,当年也没错。但从现有实践来看,也存在着许多不便解决的问题,如集体经济虚无,无房、无积累、无产业,这样一来,村支两委就等于是无米之炊,很难有所作为。否则,王新法的扶贫工作不会做得那么艰难。再如,解决农残问题,因为土地承包到户了,就只能是条块分割,由于业主太多太散,思想五花八门,要想解开人们的思想疙瘩,就必须一家一户地做工作,还要不厌其烦地实施跟踪监督,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想了多少办法,才勉强转变人们的思想观念。如今六塔山上的那块油茶林,当时几乎全由王新法个人出资,他却将此视为薛家村集体经济和留作村积累的试验区。此前,他曾考察过山西的大寨、河南的刘庄、江苏的华西村等地,他在薛家村也有过一些借鉴和尝试,但他总觉得这种农村集体经济模式,都存在这样和那样的弊端,总觉得都还不是他所期许的那个心中的“桃花源”;他真想在这些先行成功区的基础上,再趟出一条农村改革的新路子。

  王新法是个精准扶贫的时代楷模。他不论是在部队,还是在石家庄和薛家村,总是一以贯之地坚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做了不计其数的好事,解了不不计其数的难事。这些事例多如牛毛,信手可拈。但笔者坚持认为,王新法不是雷锋,雷锋也不可能会是王新法。王新法不仅仅是一个雷锋式的好人。诚如他所说过的那句话,“他是带着思想来的,不是带着私欲来的”。王新法认为,精神的扶贫胜过物质的扶穷。“救急不救穷”是他的扶贫原则,如果单凭物质的施舍,把一批贫困者变成了一批无所事事的“伸手派”,那就是最糟糕的扶贫;应该领着他们在致富的路上自己行走,直至他们能够自立自强;只有观念的转变才有行动的转变。成功的扶贫开发,是把农民吸引在自家的土地上,凭自己创造性的努力走上富裕之路。很多人包括媒体,几乎都没搞明白这句话的深意。王新法在薛家村捐这帮那,并非是他的主要思想和作为,他扶贫的思想和作为重在理念、重在示范、重在精准、重在灵魂、重在改造下一代、重在探索一条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在薛家村的新模式。他在薛家村的所有投资,虽然眼前全部是无偿无私的投入,但在将来或者更远后,薛家真正发展起来了,成了远近闻名的农村改革典型后,有了好的经济效益,他的军人团队,即那些跟在他身后的默默付出者,理应获得一份应得的收益。藉此,也好教育与引导村民,天上不会掉馅饼,也不会再有大锅饭吃。至于他本人,依他生前的话说:“只求薛家村民能够接纳他,为他在六塔山上留下一个坑就够了。”

  山还是那脉山,水还是那湾水,人也还是那地人。说来也怪,这山这水这人,在通过了王新法的言传身教、行动感召和潜移默化之后,仿佛老老少少都像重新投胎出来了一般。显得格外的精神,特别的正义,也变得越来越文明了。

  尾 声

  回声依旧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当初轻轻的来。挥一挥手臂,敬一个军礼,喊一声亲人,讲一番道理,留一世英名。爾后,你倏地一眨眼,便腾云驾雾地飘向了六塔山界去了。endprint

  王新法走了,的确是走了,他永远地离开了他的亲人,也离开了我们,薛家村民的泪水和无数为之感动的叹息,没能挽留住这位好人远行的脚步。

  除了头七和清明,薛家村民已然忘却了禁忌和鬼神。有事没事的,只求能与你拉拉家常,唠唠心里话,缓解一下心中的思念:“名誉村长,我们明天该干什么哩?”你不是曾经说过:“我这个名誉村长,不用换届,可以一直干下去!”当初,你不是赶都赶不走的吗?可今天,你却不要我们了吗?

  王新法没走,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曾走远,只是将他的“指挥部”暂且转移到了六塔山顶,静静地躺在“山河圆”里,躺在他自己亲手栽植的油茶林里,且目光如初,正俯视着薛家村里发生着的一切。

  王新法走后,常德日报、晚报的记者就来了,湖南日报、湖南卫视、经视、三湘都市报的记者也赶来了,紧接着新华社、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解放军报、中央电视台等国家级的党政军媒体都来了,都一齐赶到了薛家村。3月16日,央视新闻联播长时段播报了王新法扶贫薛家村的事迹。3月18日,解放军报一版头条刊发了长篇通讯《扶贫路上回响着你的冲锋号——战友追忆为扶贫事业献出生命的退伍军人王新法》。很快,新华社也刊发署名新闻通稿《为了信仰,外来“名誉村长”累倒在义务扶贫村》,该稿一经发出,各大媒体纷纷转载。其中,王新法家乡的河北日报、河北电视台、石家庄日报等5家主流媒体记者,也都云集到了薛家村。2月28日,河北日报就在头版刊发了《湖南石门万人送别河北扶贫老兵王新法》的消息。3月1日,该报又在头版刊发了长篇通讯《为信仰长眠“第二故乡”——追记累倒在湖南薛家村的河北扶贫老兵王新法》。一时间,上百名记者在薛家村展开了新闻大战。我也受常德市委宣传部、市文联的选派,来到了薛家村,加入到了这场大战中。只是我与各家媒体不同的是,我将要完成的是一部长篇报告文学或纪实文学撰稿任务。不料,这一来就是百余天,在这百余天时间里,我以薛家村为采写基地,然后从王新法的家乡河北灵寿县和石家庄挖起,从王新法当过兵的军旅生涯挖起,从王新法遭受不白之冤的石家庄市公安局(后遭到拒绝)挖起,掌握到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在薛家村采访的日子里,受王新法事迹感染,我活学活用王新法精神,与村民们同吃同住同行同劳作,捐款捐物捐思想,与村民们建立起了较深的友谊,采访到了许多鲜为人知的事迹。为了彻底还原王新法生前的光辉形象,我不厌其烦,一件事反复说,一个问题反复访,有时甚至还借鉴了执法办案时的方法与手段,对同一事迹通过采取多人次的采写比对后,才动手筛选出最佳最真的事迹。

  就这样,我先后采访了305位党员骨干和村民,以及王新法的家人和朋友。期间,还跑去河北和北京等地,采访了有关当事人。特别是在薛家村的日子里,无论男女老幼,只要一提起王新法,几乎就会声泪俱下、怨天不公,诅咒老天不该收走王新法;几乎所有的受访者都会在如泣如诉中,为我讲述出王新法生前一个个感人至深的故事。

  根在薛家村的军人团队成员曾德美说:“我们一大家和王新法一家是亲人般的朋友,我称他‘大哥,叫他妻子孙景华‘嫂子,他则叫我‘大妹子。我妹妹曾德凤、三哥曾德平也跟我一样,和名誉村长亲如一家。他当初决定组团来薛家村扶贫时,我和三哥等人陪同他对薛家村的情况进行了全面了解,我也曾回老家住了两个多月,对村里的情况作了许多了解。因为太穷,扶贫难度实在太大,我和我三哥怕最后不好收场,都劝他不要干。我回河北后,经过反复权衡,再次劝他说:‘大哥,要不这样吧,我们捐点钱算了,你说捐十万我跟着捐十万,你说捐五万我跟着捐五万。没想到他听了我这番话非常生气,当场就质问我:‘大妹子,你要弄清楚,那是你的家乡!你还是军人家属、国家公职人员!你打退堂鼓是吧?行,你不去我去。但我告诉你,你不去就是逃兵!实话实说,当初我就因为受了他的这番训斥,才提前办理退休手续,跟随着他的军人团队回老家参加扶贫来了。”

  跟王新法打过多次交道的村民田启发说:“2015年,薛家村六组有个小名叫游平儿的中年人,原来一直在外打工,与名誉村长可以说素不认识。在外得了癌症后就不得不回来了,因为家境太差,就准备回家等死。可不知乍地,名誉村长的消息这样灵通,游平儿回家没几天,他就知道了消息,于是就去登门探望,鼓励他树立信心,争取战胜病魔。此后他开车跑遍了石门和湖北的鹤峰县城等地,帮他到处求医问药,只要一得空闲,他就上游平儿家,带着他到处看风景,宽他的心,嘱他不要放弃治疗。后来游平儿的病还真出现过一阵好转,他甚至还再度出门打过一段零工。只可惜这病魔太厉害了,最终还是没有放过他,但名誉村长也确实为他尽心竭力了。村民都说,即便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家住薛家片一组的务工青年田凯说:“2014年,名誉村长带领大家修峡河公路时,所有在家的老女老少,都自发地上了工地,与名誉村长并肩劳动,出了不少义务工,为我们村的基础建设都出了力,都作出了很大的贡献,而我和父亲均不在家,我当时在武汉务工,没有尽到应尽的义务,心中抱愧,为了弥补遗憾,我就寄了一千块钱给军人团队。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这年春节一回家,发现我那祖祖辈辈不通公路的老屋,竟然与峡河公路紧密地连接在一起了,而我家离峡河公路少说都有三四十米距离呀!我寄来这区区一千元,本是表达没有尽义务遗憾的,但名誉村长却反而为我家做了这么大的贡献,你说感动不感动吧?所以,那天,我一听说名誉村长走了,我当时真不敢相信,等到回过神来,我唯一的念头就是要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给他下跪,充当他的孝子……”

  邻村妇女周学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好遗憾!俺不是薛家村的人,是隔壁清官渡村的。前几年,俺生了个幺儿。身体一直不好,很容易感冒发烧。去年七月的一天,俺男的一大早就到10多公里遠的磷矿上工了,可俺幺儿这时却突然高烧,烧得浑身像筛糠一样。俺当时快急死,一边给俺男的打电话,一边喊上俺老公公,用棉沃包裹起俺幺儿就往公路上跑。俺在公路边等啊等!俺男的迟迟不来,俺就只好‘招呼熟悉点的本地车,可连‘招呼了两三辆车,人家连刹车都没踩一脚。随后,俺又看到来了一辆小车,感觉不熟,就没有招手,可令俺奇怪的是,这车竟然直接开到俺跟前停住了,只见开车的这位陌生老人正在一边开车门一边问俺:‘大妹子,有啥困难吗?俺一听这普通话,人又不认识,一看那车牌,好像还不是俺湖南的,就真把他当成人贩子了。于是俺就不客气地说:‘你管俺有啥困难搞么事!更令人奇怪的是,这人听了俺的恶言恶语,不但不气也不走,还变得越来越和气地说:‘这么个大热天你用棉沃裹着个孩子,一定是生病了吧?快上车,我送你们去医院吧!这时,俺虽然不觉得他像坏人,但还是没完全放心,想到身边还有幺儿爷爷,就斗胆上了这陌生人的车。约20多分钟后,这人把俺们送到了南北镇卫生院后,只嘱咐了一句:‘赶快挂号去吧,别烧坏了孩子。就开车赶紧走了,想必他也有急事要办。后来俺才知道,送俺的这位老人是薛家村的名誉村长。一想起这事,俺就觉得深有惭愧。你说,俺怎能不哭他哟!”endprint

  接触过几次后,南北镇党委书记段少帅不无感慨地说:“2014年8月的一天,名誉村长正带领村民整修上六塔山的公路。我当时本是去薛家村检查村务公开事项的,但突然想到了他,就想去看看他,当时只见他的脸晒得像一团抹黑的木炭,黑里透着点红,很多泥污被汗水粘在了脸上,活像是刚从前线撤下来的特种兵似的,且他的后背上和手臂上,到处都是一层层的脱皮,模样怪寒碜的……记得王新法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只要我在前面走,还能听到后面跟随的脚步声,我就会走下去。他不过是从外地来到薛家村义务扶贫的‘名誉村长而已,哪怕是他心里有那么一点儿私心杂念,就会有人给他差评,而他在薛家村得到的却全是好评;在如今这个观念多元的社会里,不是用一句‘难能可贵能够说明的。我服他!”

  军人团队里最年轻的一位现役军人成员,就是王新法的女婿谭锐。谭锐现在武警北京某部机关当营职参谋,他与王婷一结婚,就主动要求加入到了岳父王新法的军人团队。他所从事的工作和王新法所从事的事业简单点说,就是两个字——都忙。但无论再忙,谭锐总是把休假的时间挤了又挤、改了又改,尽量争取与王婷她们的时间合起拍来,哪怕是每年能够和岳父见上一面也好。在王新法扶贫薛家村的四年里,谭锐每次与王新法见面,除了会依例为岳父带来几套他最喜欢穿的迷彩服,偶尔也会瞒着王婷搞点小动作,塞点小钱给王新法,用以表达他对岳父扶贫事业的支持。

  女儿王婷原本并不那么支持和理解父亲王新法的。在常人看来,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王婷无论是在结婚、生女和买房等关键时节,父亲王新法要么不能“亲自”到场,要么就是在电话那头传来一句“对不起”。如2013年初,王婷与谭锐在石家庄结婚时,他虽然到了场,也尽心尽力地张罗了女儿的婚事,但在王婷看起来,她的父亲更像是个纪委书记,大喜之日,他操心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拒收礼金,除了几个直系亲属外,其他任何到场客人送的贺礼,硬是被王新法一律拒收了,最后,弄得王婷两个最要好的“闺蜜”,都不得不把包好的人情给收了回去。这的确令人难以接受。还有一次,王婷和谭锐婚后,不久就怀上了孩子,想在北京买一套小一点的房子,可小俩口七拼八凑,还是差上一大截,于是王婷便向父亲开口了,不是王新法不疼爱自己女儿,也不是王新法对家人就真这么铁石心肠,那时,他正在带领村民大干“山河圆”项目,当时他不缺人手,但缺的就是钱。所以面对女儿的“求急”,他除了说“对不起”,还是对不起。至今,王婷仍住在石家庄娘家,谭锐还住部队的干部公寓里,王家的日子依然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而薛家村的路桥水电工程,该通的都通了,该用的都用上了,该亮的都亮堂了。父亲过世后,王婷在薛家村耳闻目睹了石门人民和社会各界对父亲那份比山高比海深的情谊,再通过几次在石门在常德和在湖南省委省政府机关作了几场报告后,才真正读懂了自己的父亲。原来,她的父亲早已不是她一个人的父亲,而是如今薛家村人心中的“父亲”,是石门人民心中的“父亲”,是常德人民心中的“父亲”,是湖南人民心中的“楷模”,是全国人民心中的“模范”。

  ……

  在王新法生前,有一家省级媒体记者曾这样采访过他:

  问:到薛家村的这几年里,你感觉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答:在汹涌澎湃的市场经济的大潮冲击下,来重塑人们的信仰,找回人与人之间的那种信任,再重树人们对社会对生活的信心,的确是挺难的。

  问:在薛家村的这几年来,你最受感动的事是什么?

  答:以前,我只了解湖南为中国革命和新中国的成立作出过卓越贡献,只了解毛泽东和刘少奇这样的伟人,而较少想到在延安在井冈山之外,还有许多像南北镇薛家村这样的地方,曾经为中国的革命和新中国的成立作出伟大的历史贡献。就拿薛家村这一片来说,真没想到,过去竟有如此之多的无名英烈;现在还有如此之多的老区人民,依然还在这样恶劣的生产生活环境中,坚守着那份淳朴、善良和大义。只要一想到这些,我就会感动万分。

  问:你当前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答:希望能够得到在座的领导与朋友们的支持,我和我们“军人团队”都会尽己所能,团结和带领以薛家村为中心的这些少数民族父老乡亲,不等不靠,自强自立,尽快脱贫,尽早致富,谢谢!

  在王新法去世的当天,惊闻噩耗的原常德市市长、现任市委书记周德睿便给王新法的妻子孙景华打了电话,代表全市人民表达了哀悼心情,并囑咐她要注意身体,切勿悲伤过度。在王新法去世的第二天,中共石门县委便迅速作出了《号召全县共产党员向王新法同志学习的决定》。3月5日,常德市委下发了《关于开展向王新法同志学习活动的决定》,号召全市党员干部和群众,都要进一步学习宣传王新法的先进事迹,自觉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以更加饱满的精神状态、更加务实的工作作风,扎实推进各项工作。学习他信念坚定、对党忠诚的政治品格,学习他克己奉公、艰苦朴素的优良作风,学习他扎根基层、大爱无私的奉献精神,学习他心系群众、扶贫济困的为民情怀。

  王新法的去世一石激起千层浪,在他的家乡河北省也引起了强烈反响,成为社会关注热点。3月3日,河北日报,河北卫视新闻联播等媒体,都刊载和播报了该省省委书记、省人大常委会主任赵克志作出的批示。他指出,王新法同志的事迹很感人、很典型,是退伍军人的优秀代表。要组织好媒体开展深度宣传报道,引导广大退役人员和党员干部不忘本色、牢记宗旨,积极参与脱贫攻坚,为实现人民群众根本利益、维护改革发展稳定大局作出贡献。

  3月17日,湖南日报在头版报眼位置,刊登了湖南省委省政府作出的“关于追授王新法同志‘扶贫楷模荣誉称号的决定”。决定除了高度评价王新法同志在薛家村所作出的扶贫贡献外,还特别指出:王新法同志是我省新时期扶贫攻坚战线涌现出的先进典型,他用生命践行了“扶贫路上,绝不让一个贫困群众掉队”的铮铮誓言,诠释了共产党员崇高的价值追求和使命担当,彰显了退役军人、退休干部对党忠诚、为民服务的真挚情怀。为表彰王新法同志在扶贫攻坚工作中的卓越贡献,充分发挥先进典型的激励引领作用,省委、省政府决定,追授王新法同志“扶贫楷模”荣誉称号,并在全省开展向王新法同志学习的活动。3月24日,湖南省委组织部又专门下文,追授王新法同志为“湖南省优秀共产党员”称号。endprint

  丁酉年的春天,似乎早已注定是个百花吐芳、百鸟朝凤的热闹图景。王新法的事迹引发各类媒体的广泛关注后,众多时评人和网络大V,都脸谱突变了,文风突改了,几乎全是众口一词地为王新法这个“稀有动物”叫好,一致高度赞扬王新法,说王新法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树起了共产党人崇高信仰的典范,诠释了一个共产党员最真最纯的高尚情怀。称他是扶贫路上最美的风景,是义务扶贫路上的楷模。

  湖南日报在《王新法精神的深刻内涵和时代价值》一文中称:王新法的种种让人“费解”的选择和行为背后,折射出的是他始终对党忠诚的政治品格,始终一心为民的公仆情怀,始终踏实肯干的优良作风。他用毕生的实践,树起了共产党人崇高信仰的典范。解放军报在《力量生于信仰》这则短评中称:王新法退伍不褪色,为精准扶贫敢担当、得民心、肯实干、有智慧,想百姓之想,谋百姓之福,成为扶贫战线上一道靓丽风景,也是千万老兵恪守军人宗旨的一个标杆。

  网友“湖南永乐天使”留言:看了王新法的故事,感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个用生命践行扶贫誓言的人,毫无疑问值得我们怀念和崇敬!他是一个平凡的伟人,是新时代的英雄,我们都应该向他学习。同时也希望我们身边多些这种同志!

  网友“用牛奶干杯”留言:这是一个值得敬重的人。扶贫固然是政府的责任,但是也需要社会上更多的个人和组织参与。

  网友“刘能农业合作社”留言:这样的人太少了,这样的干部太少了,这才是真正的好干部。他能代表党在底层的形象,他才是当之无愧的共产党的好干部。

  网友“业余者行孙”留言:希望媒体持续报道,将王新法精神铺满大地,让它成为每一个扶贫人不断前进的动力。

  著名网评人、新浪知名博主、资深媒体人周碧华在《也说王新法的扶贫“新法”》一文中感慨不已,他说:“没有谁给他下指示、定目标,4年前,河北省石家庄市退伍老兵王新法来到石门县南北镇薛家村主动扶贫,今年2月23日,年仅64岁的他倒在了扶贫的路上,石门上万百姓洒泪相送,湘鄂边界的大山有幸收藏了他的忠骨……百姓的泪凝结成一面镜子,映照出王新法在薛家村的日日夜夜……若说以往乡村工作的第一难事是计划生育,而当下则是脱贫攻坚,有的干部谈贫色变,想法多却办法不多,压力大却动力不大,把扶贫村的脱贫希望仅仅寄托在后盾单位的资金筹措上。王新法来到薛家村举目无亲,个人也非亿万富豪,但他的扶贫举措,为何在短时间内收到了效果,得到了百姓的认可呢?王新法的扶贫路径正确,方法创新,实为精准扶贫的范例,让薛家村人看到了希望,他的突然去世,当然令百姓倾情缅怀!”

  现任常德市委书记周德睿也激情难抑,欣然拿起纸笔,撰写出《学习王新法,鼓起信仰之帆》一文,发表在《湖南日报》上,他这样写到:“高尚的信仰,是净化灵魂的甘露,是催人奋进的动力。习近平总书记指出: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信仰是共产党人的命脉和灵魂,坚定理想信念,坚守共产党人精神追求,始终是共产党人安身立命的根本。王新法同志退休后来到石门县南北镇薛家村义务扶贫,克服地理偏僻、条件艰苦、资源匮乏等诸多困难,帮助群众脱贫致富,最后累倒在扶贫岗位上。在王新法的身上,生动地诠释和展示了共产党人应有的精神追求,彰显了共产党人以造福广大人民群众为己任的使命担当和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生的伟大信仰。我们学习王新法,就要像他那样,鼓起信仰之帆……在抓捕犯罪分子的行动中,曾被掰断手指也不肯放手。他的妻子孙景华嗔怪他,说他一股傻劲,做事一根筋,他却笑嘻嘻地说,你就不能换一个好听的词儿吗?这叫信仰。坚定的信仰能够产生强大的精神动力,克服和战胜一切艰难险阻。正因为这份信仰,即使他一度蒙冤,也對党绝对忠诚,从未怀疑组织、怀疑党,始终坚信组织会证明他的清白。2012年10月,他恢复工作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组织补缴党费。妻子孙景华说:‘他把共产党员的信仰和荣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即使曾经陷入人生低谷,也从不抱怨,从来都不曾动摇过……”

  日前,国务院副总理汪洋听取了国家扶贫办的汇报,深为王新法同志的事迹感动,已经亲笔签署了王新法同志为“全国脱贫攻坚模范”。不久后,党的十九大即将召开,人们有理由相信,王新法精神随着党的“十九大”的胜利召开和贯彻落实,将会走得更高,传播得更远。

  王新法走了,走得如此的匆忙,竟不肯为笔者留下一次已预约好的访谈。王新法,我的老班长,你欠我一碗苞谷烧!

  你走了

  竟这样不辞而别

  仅带走一身迷彩

  一面党旗

  一身尘埃以及

  那缺少帽徽领装的军礼

  你没走

  青山未老

  壮志未酬

  但后继有人

  通往薛家的路

  已不由你初衷

  村民们一致决定

  要将这条路

  改名叫做“新法大道”

  且将那座“关沙田桥”

  命名为“名誉村长”桥

  你别走

  五行缘茶汤

  尚未畅销欧美

  六塔山的油茶树

  静待花开

  还有木匠兄弟

  和最美媳妇

  及军人团队

  每晚仍在炉堂等你

  他们习惯了

  今天的事由你总结

  明天的事由你安排

  你不能走啊

  我的老班长

  你还欠我一个握手

  一个微笑

  一次碰撞

  一阵唠叨

  还有一碗苞谷烧

  “为人民谋利益,为共产党分忧,为政府锦上添花。”王新法用他艰苦奉献的一生和最宝贵的生命,诠释了一位共产党人的价值追求,书写了一位扶贫志愿者的壮丽篇章。

  (本书将由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全国新华书店及各大网上书店发行。)

  作者简介:

  李万军,笔名万钧悟见,1968年11月生,湖南省常德市汉寿县人,党员,一级警督,现供职于常德市公安局。系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学会会员、全国公安作协会员、湖南省作协会员;湖南文理学院中国现代文学史客座教授。曾进修于鲁迅文学院公安作家班、毛泽东文学院中青年作家班;曾服役22年,历任战士、排长、指导员、股长、科长,县政协委员等职。至今发表作品100余万字,大多散见于《中国作家》《中国报告文学》《啄木鸟》《战士文艺》《解放军报》《人民公安报》《湖南日报》等报刊,出版过个人文集《走笔军旅》;作品曾获得过战士文艺奖、丁玲文学奖、金盾文化工程奖等。

  责任编辑/彭中玉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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