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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走长征路:侗乡苗寨的“边关大将”

时间:2023/11/9 作者: 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 热度: 10602
欧阳伟

  

  一、“老公,你挺男人的!”

  龙崇内开着车往所里赶,他一直哭,泪水模糊了视线。

  这条熟悉的路今天却是那样的陌生,那样的凄凉。

  他只好把车停在路边,自己差不多是滚下去的,他坐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地面,对着大山歇斯底里地叫喊:“女儿,我的女儿哪,你回来呀,爸爸想你,爸爸对不起你啊……”

  夜幕下,漫山遍野都是女儿的身影,他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仍在山谷里久久回荡……

  龙崇内停好车,抹去眼角的泪水,长长地吁了口气,整理了一下制服,朝所里走去。

  教导员杨双乐在所里值班。

  龙崇内找出一瓶酒来,说:“乐哥,喝点酒吧。”

  杨双乐没好气地说:“值班还叫我喝酒,你神经吧。”

  龙崇内抓起一个杯子,往里倒了些酒。

  杨双乐闻到酒香,回头瞥了一眼,才觉得不对劲,问:“崇内,出什么事了?”

  龙崇内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双手捂着脸,吼吼地哭了起来。

  杨双乐心想,坏了,出大事了。忙过去拍打他几下,说:“大男人哭什么,有什么你告诉我呀。”

  “我……我女儿没了。”龙崇内吐出这几个字,哭的更凶了。

  杨双乐一惊,嘴巴张开,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是2014年10月3日,国庆放假期间,夜里黑漆漆的,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播阳派出所里还亮着灯光。

  杨双乐脑子里一片空白。国庆前一天,他俩都在所里值班,崇内老婆杨芳打电话来说女儿病了,崇内说这点事给我打什么电话?国庆期间得值班,你带孩子去医院看看嘛。过了两天,杨芳又来电话,说女儿病情加重,已经转到靖州医院。前后才几天呀,怎么就没了?

  杨双乐倒了酒猛地喝了一大口,说:“兄弟,出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告诉我一声,你还把我当兄弟吗?你给局里报告没有?”

  龙崇内说:“我只跟局长请了两天假,告诉他我女儿病了。”

  “崇内女儿……崇内女儿没了。”杨双乐打电话给局领导:“政委,龙崇内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局领导都不知道,他还一直坚持在所里值班呢!”

  龙崇内想拦已经来不及了,杨双乐借着酒劲把政委吼了一通。就这样,两个人喝酒聊天,一直到凌晨。聊得最多的就是:这么拼,拼得家里人死活都不管不顾,到底值得不值得?

  在靖州医院里,杨芳哭得几次昏死过去,女同学边哭边安慰她,回头对龙崇内吼道:“你是不是男人?你真不是男人!”

  龙崇内悲痛欲绝,哑口无言。他内心却是翻江倒海,他在不停地问自己,我工作上兢兢业业,把老百姓当亲人,进公安三年就当上派出所所长,播阳的治安环境有了明显改变,我自以为是个男人。结果连自己的女儿也照顾不到,才一岁多就离开了人世。我是个男人吗?我配做丈夫吗?我配做父亲吗?当时,我真的动摇了,不想回所里了,我要回家当个男人。

  料理完女儿的后事,杨芳紧紧握着崇内的手,深情地说:“老公,你挺男人的!放心,我们再生一个。”

  在播阳镇政府,综治办主任吴战勇说:“龙所长家住黄柏村,那天我去送孩子读书,经过那里,正好碰上他夫妻二人,说是刚从靖州回来,其他什么也没说。第二天下午他就在所里上班,我才知道,他女儿没了。唉,出这么大的事,做到这样,一般人都做不到啊。”

  杨双乐告诉我,我们每年都是带家属到所里过年的,人手少,春节要值班,得守在所里,回不来。

  崇内说,当地村民不许我俩在所里过年,要把我们分开,抢到他们家里去过年。村民把过年看得很重,回想起来,心里真的很温暖。

  还有一件事,今年4月间,崇内的父亲在家里摔了一跤。崇内在派出所忙,走不开,只得打电话给自家老表,把老人送去医院。等到崇内赶到医院,父亲已经进了手术室。结果是颅内出血,引起脑瘫。12点进去,到凌晨两点才出来,取出一大杯血,取下一大片颅盖骨。

  崇内哭了,哭得很伤心。

  好在老人家奇迹般地活过来了。

  我很想去崇内家里看看,看看他的父母,看看他的妻子杨芳,看看他的孩子。

  出县城约七八公里就到了黄柏村,这里又是一个大的团寨。一路往里走,路边有许多大人小孩,都与崇内打招呼。崇内说:“这些都是我的亲戚。”

  来到一幢破旧的吊脚楼前,崇内说:“这就是我家。”

  一楼是杂屋,放着一些农具杂物,上到二楼,崇内父母站在楼梯口迎接我们。尽管来之前,崇内已经给我讲了父亲受伤的事,但看到他父亲的第一眼,我还是一阵难受,他父亲的脑袋右边深陷下去,整个少了半边。

  他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没有什么文化,也不会讲普通话。与他们交谈,崇内在一边当翻译。

  崇内的父亲龙彥科,年过花甲。他喃喃地说:“谢谢你们来看我。我自己倒霉,搞成这个样子,住了20多天,花了9万多,害了他,影响他的工作。当初要我补上一块骨头,又要几万元,不补了,没钱。”

  我问:“您这还痛吗?”

  他说:“有时有点疼,吃点止痛药,自己忍着算了。”

  崇内母亲杨岳细说:“他已经死了一回,有时好,有时又像个癫子,神志有点不清,他身边不能离开人。唉,活着就好。”

  “听说杨芳真的给龙家又生了一个女儿?”我问。

  “是啊,这是上天对我的恩赐,给我们全家最大的安慰。”崇内说,“我当不了一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我就当一个好警察吧。”

  崇内老婆带着一双儿女去县溪乡下外婆家了。

  送我们到楼下,崇内的父亲龙彥科说:“我们从来不指望他帮家里做什么,只要他工作干好了,我们就放心。”

  我的鼻子有些发酸,崇内在一旁抹眼泪。

  通道县公安局纪委书记杨党耀对我说:“那次龙崇内被评上怀化市十大新闻人物,他在全县政法干警会上作了个报告。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连连说,我听了那么多报告,这次小龙的报告,我是真感动了。”

  二、“要干就干老百姓喜欢的事”

  播阳派出所是通道县最偏远的派出所,位于湘黔交界处,辖一镇一乡,大高坪乡为通道县海拔最高之地,山高路陡,地偏民穷,素有“通道西藏”之称。谁要是分派到播阳派出所,就相当于“戍守边疆”。2011年,龙崇内调任播阳派出所所长,当起了“边关大将”。

  对生于斯长于斯的龙崇内来说,“发配边疆”算不了什么,他最大的感受是肩上的担子重了。播阳派出所辖区面积191平方公里,2.2万多人口,21个村,1个居委会,1个农场,50户以上的团寨就有53个。最远的团寨开车要两个小时,遇到冬季雨雪天,得四五个小时。还有16个团寨没有“村村通”,只能走进去,一个来回就是一天。

  播阳派出所只有三个民警,所长龙崇内、教导员杨双乐和民警龙仲军,还有两个协警。

  杨双乐坦诚地说:“当初播阳给我们的印象并不好,偏远、乱、蛮、民风彪悍,宗族势力影响大,纠纷多,2010年之前,每年都出命案。崇内是2010年来的,我比他先来两年,当时我也有想法,凭什么他一来就当所长?后来在一起工作久了,我发现他有好多地方真的值得我尊重,我们配合默契,早已融为一体,我们三个人好得就像一个人。”

  龙崇内说:“我刚去的时候,局里领导开玩笑说,你去以后,只要不出命案就算好的。”

  当时的播阳派出所刑事、治安、民调都是全县倒数几名。

  龙崇内第一招,增强全所民警凝聚力,虽说是只有三个民警、两个协警。他说,我们是战友加兄弟,派出所就是自己的家。

  龙崇内第二招,与村民交朋友,与他们打成一片。进得山寨,村民还是好打交道嘛。进屋必须喝酒,喝酒必须尽兴。你看得起我,我就敬重你。

  除去办案、开会,他就是走村串户,双休日不休息,一个月才回家一趟。一年下来,他走遍了辖区内的每个村寨,乡村干部的名字他个个记得,好多热心村民都成了他的朋友,当然他不可能认识村寨所有的人,但是村寨里没有不认识他的。

  南门村支部书记李文勇说:“龙所长他们对百姓真好,每月至少进村五六次,调解纠纷,宣传法制,安全生产,消防防范,什么都管。如今我们村里治安环境很好,”

  东顺木材加工厂厂长俞昌辉说:“派出所对我们这种重点防火单位格外重视,龙所长每个礼拜至少要来厂里一次,检查消防工作情况,真是为我们保驾护航啊。如果要为派出所打分,一百分,我打一百二十分!”

  龙崇内还发现,这里村民很纯朴,村干部、族老、寨老威望高,说话管用。还有讲红军就管用。本不会喝酒的他,几乎与村寨的头头脑脑都喝过酒,也醉过好多回。有一回快过年了,在外打工的村民回来,发生口角,打起来了。引发两边家族围观的人很多。县委书记去了,说话也不管用。龙所长一去,什么也没说,先与族老喝了三碗酒,族老一高兴,发话了,散了,没事了。

  崇内说:“这叫入乡随俗,不管你会不会喝,去就得喝。喝酒是一种民风,你得尊重。知己知彼,这也是红军留给我们的传统,更是党的群众路线。”

  龙崇内第三招,重点打击,决不手软。播阳有个陈团村,几百户人家,其中有两个大家族,全是亲戚。早在2009年发生一起陈团事件:两个宗族间因历史遗留问题,引起山林纠纷,相互不买帐,用木头烂车子堵路,不能过河,不能过村组,不能过田,不能过山……车不能过,人也不能过,反正两边都不能来往。这不但给当地村民生产生活带来极大的不便,而且治安隐患一触即发。

  龙崇内摸清情况,向县里汇报,找准切入点,并提出自己的打击方案。请求县局派出警力60人增援,县法院、检察院、司法局、政法委都去做工作。一次抓了9个为头闹事的犯罪嫌疑人,以敲诈勒索罪定性处理。

  杨双乐后来对他说:“你小子真不怕死,原先好多年好多人都没搞下来的事件,你也敢接。”

  “我当初没想那么多,”龙崇内说:“只想为老百姓做点事,只要事情做对了,他们还是拥护的。”

  龙崇内第四招,边界联防。播阳与广西林溪、独峒、贵州黎平的洪州镇紧挨着,自己警力严重不足,只有借力联动了。他与这几个派出所签订了双边联防协议,办案、办事,对重点人员打击、管控,形成了一种良性机制。原先怕办了案会遭到打击报复,现在再也不要担心了。

  嘿,这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

  村民服了,不安分的也安分了。

  到了第二年,龙崇内心里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要拿市里的先进。其实,对一个只有三个民警的派出所,在那种偏远又复杂的地方,是不太可能拿到先进的。

  杨双乐与龙崇内两个人,在播阳三年多,几乎天天在一起,很少回家。刚开始,晚上无聊,两人开着警车,闪着警灯,到村里去转转,打发寂寞。看到哪里有一点光亮,就下车去看看,与村民聊聊。开始村民有抵触,我们这里没人打牌,没人犯罪,总来干什么?吓我们哪。

  龙崇内说:“好在我俩都是本地人,又会说侗话,与村民聊得来,村里就是我们的家一样,每个团寨都有我们的电话,不要出村,不要出组,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们。时间长了,村民特别喜欢我们,停了两天不见就会想我们。”

  既然百姓喜欢,我们何不让警灯闪烁下去?说干就干。龙崇内和杨双乐率先在全县公安搞起了“农村警灯闪烁工程”。每天晚饭后,派出所民警和协警分组轮流巡逻,巡街巡村,进组进户。他们开着警车,闪着警灯,在村村寨寨里穿行,遇到村民打个招呼,问问情况,聊几句家常,累了下车歇歇脚,渴了进屋喝口水……久而久之,警灯闪烁成了播阳一道靓丽的风景,增强了百姓的见警率,加大了对违法犯罪的威慑力,治安形势明显好转。全年警务平台处警74起,求助约占一半,处置各类纠纷约百余起,辖区内刑事案子为零,过去常见的丢车丢牛、偷鸡摸狗现象也很少发生。2012年,播阳派出所被评为全县先进派出所;2013年,播阳派出所捧回了“全市优秀基层派出所”的奖牌,迈进了全市先进派出所的行列。

  三、“我是所长,就要把

  后背交给战友。”

  龙崇内给我讲了一个凄惨的故事。

  2007年7月,我刚参加工作不久,在县溪派出所。所里接到报警,说是杀人了。我们赶到一个团寨,那场面太惨了。凶手杀了婶婶、两个女儿和三个孙子、孙女。我们还得抬尸体,是一具成人女尸,头被砍得只剩一层皮,盖着白布。我走在前,正是尸体头部这头。两个老民警抬另一头。上了山坡又下山坡,突然一歪,尸体头部断开了,尸水冲到我身上。开始还不知道,后来才晓得一身警服上尽是血水尸水,我吓得腿都软了,把胆汁都呕出来了,那身制服也丢了。

  把那凶手带到派出所,他还说,他们该杀。事情是因为口角引起的,他叔叔家的人老说他没用,只生了两个女儿,而叔叔家枝繁叶茂,有儿有女。为这事,两家吵过几回。他原本是个老实人,也可能是积怨太久,不知怎么,那天他忽然忍不住,拿把菜刀,冲进叔叔家,本想杀叔叔,叔叔跑了,他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叔叔一家六口人。

  他还一个劲地说,他们该死。

  直到下午,把他送到刑侦队。夏天嘛,我们正在吃西瓜,由我递一块给他吃,他才吃一口,突然恍过神来,不吃了,才意识到他要死了。要是懂法的人,杀了人,当时很快就能意识到啊。

  那次出警,给我特别震憾,每个村民都要学法懂法守法啊。从那以后,什么死人、尸体、腐尸,我都不怕,都敢摸。

  可是经历了女儿去世以后,我忽然不敢了,特别是婴儿尸体。

  说到这里,他的眼里满是泪水。

  侗寨吊脚楼,全是木结构,飞檐黑瓦,户户相连,团寨成片,小的十几户,大的上百户,是侗家山寨的一大特色。

  2012年冬天的一个夜晚,忽然接到报警,上湘村发生火灾。

  这可是个大山寨啊,有百多户人家。

  火警就是命令。龙崇内、杨双乐和李德波直奔上湘村。镇上、村上的干部全体出动,周边村民赶来了,消防也赶来了。

  只见一片火海,风助火势,情况危急。

  龙崇内、杨双乐两人二话不说,冲进正在熊熊燃烧的楼内,他们怕里面有老人或孩子,挨家挨户地搜,下面的火越来越大,眼看就没有退路了。情急之下,两人只好推开窗户往楼下跳,跌坐在田里。

  好险哪。现在想想都后怕。好在只烧了部分村寨,没有人员伤亡。

  那一跳,他俩真成了生死兄弟!

  龙崇内、杨双乐陪我来到上湘村,侗寨一边明显是新建的,鼓楼背后是一座原始次森林,一条小河绕着村前流过,河上有座风雨桥,这里风景如画,真是一步一景。

  龙崇内说:“有好些摄影家到这里,来了就不想走,都说通道是我们的天堂啊。”

  我望着眼前这个80后所长,时间短,成长快,在他身上体现的是一种担当,是心系百姓啊。

  杨双乐说:“我很庆幸,有这么好一个搭档,也许有人一辈子都难得遇到。”

  两个人出警,不要商量,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对方就能心领神会,

  当警察的,时刻面临着凶险,突发状况时有发生。

  一次,两个团寨因山林纠纷引发大规模械斗,接到报警,龙崇内和杨双乐赶赴现场调解。双方村民正处在激愤之中,谁的话也不听,民警的劝说反倒成了他们转移的目标,一齐把矛头指向民警。几百号人哪,手里都拿着镰刀、砍刀、锄头等家伙,把他俩围在中间,扬言要狠狠教训这两个“多管闲事”的家伙。

  他俩身陷险境,仍然沉着冷静,立马背靠背相互依靠着,一边继续向村民喊话,讲法律、讲后果,讲村寨的传统美德,讲红军从这里走过……一边给局里打电话请求支援。尽管双方气势汹汹,咄咄逼人,他俩始终没有触碰一下腰间携带的手枪。

  他俩都清楚,只要他们一掏枪,事态就无法挽回。

  那一刻,空气似乎突然凝固了,双方村民都僵住了,就这样僵持着,僵持着……近一个小时啊,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明事的村民发话了,这两个民警是好人,不要为难他们!

  也许是警察的临危不惧的威严震住了他们,也许是他俩带着枪却始终没动一下的细节使村民释怀,也许是他俩生死与共的大义情怀让村民感动……

  待到村民散去,龙崇内和杨双乐相互看了看,衣服都湿透了,后背还是凉飕飕的。

  山林纠纷是播阳的老大难问题。

  那年秋天,上湘村与上寨村为山林纠纷,互不相让,两边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人还拿着锄头扁担,一场群体性械斗一触即发。

  龙崇内赶去了,站在两村人的中间,他不慌不忙,扯开嗓子喊道:“乡亲们,莫要冲动,听我说。当年红军长征经过播阳,通道转兵,大家没有忘记吧。我们现在站的地方就是红军走过的地方,你们纠纷的山林就是当年红军经过的山林,你们村子里都有红军留下的故事……你们都忘了吗?你们好意思吗?乡里乡亲的,老为山林闹纠纷,你们不觉得丢脸吗?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慢慢地往回走。最后由龙所出面调解,握手言和。

  龙崇内说:“在我们这里,有时候村民油盐不进,你跟他们讲红军比什么都管用。”

  杨双乐跟我说过这样一句话:“播阳对我们的影响,我们对播阳的影响,这辈子都忘不了。”

  四、“派出所的鞋子上没有泥巴,

  怎么走进我们的心里?”

  李文勇是播阳村党支部书记,当过兵,当过合同警,是寨老,还是怀化市人大代表。他在当地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听说龙所和杨教回来了,李支书赶到了派出所。他穿一件红色短袖T恤,黑色裤子,脚穿长筒雨靴。

  我问他:“你这是从哪来?”

  他说:“巡山。”

  李文勇很健谈,我先跟你说说第一次见龙所长吧。那天中午,镇街上有人喝酒发生口角,你推我挡,两边搞大了,动起了刀子。有人报警,龙所和杨教赶来了。喝酒的说,你们有什么了不起,你们来了有什么用?

  龙所冲到两人面前,大声说:“我们没有什么了不起,了不起的是法律。我们来了就得制止你们闹事。”硬是把那两个人镇住了。

  那时,龙所刚来不久。我看到这一幕,佩服。

  不一会,播阳镇最边远的村——龙吉村支部书记粟银军也来了。

  龙所说:“他们两个,一个是镇中心村的支书,一个是最边远村的支书,两个都是寨老,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李支书说:“不瞒你说,我们这里团寨多,村规民约很管用。出了事,自己的亲人也一视同仁。嘿嘿,包括搞工程,钢筋丢在那里,没人敢动。要动,就是对不起我。什么事搞到派出所,就是对不住我。”

  中午,主人客气,请我们吃当地特色土菜。腌酸鱼、腌酸肉,好像在央视“舌尖上的中国”里看到过。第一次吃,味道有点怪怪的,真的很好吃。几杯酒下肚,李支书又侃侃而谈。腌酸鱼可不是一般的鱼,是我们这里独有的稻花鱼,就是在稻田里放养的小鱼。一年产量全村不到一万斤。经常有人来采购,正宗的得50元一斤。到家吃可以,买,没有。问:有100斤吗?答:只80斤。说:要50斤。一听,行家呀。为什么?你想啊,再多要就有假啦。

  龙所悄悄对我说:“这两个人在当地说话灵得很,我就把他们搞定,什么事都好办了。”

  李支书耳尖,呷了口酒,笑眯眯地说:“你别看龙所憨憨的,他其实狡猾狡猾的,我就喜欢他这样,我们就像兄弟一样。”

  杨双乐说:去年,我们两个一起调走。播阳镇党委书记和镇长跑到局里请求,镇长说:“所里就他们三个民警,辖区环境熟悉,重点人口、社会面管控到位,我们实在舍不得让他们走啊。”

  书记说:“两个总要给我们留一个吧。”

  “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他们三个在最边远的派出所工作那么长时间,也该动一动了。”局长说,“你们放心,我们的民警个个优秀。”

  局党委将他们三个人分别安排到更重要的岗位工作,对他们这个集体及个人都给予了很高的评价。杨双乐到溪口派出所当所长,龙崇内到牙屯堡派出所当所长,龙仲军到县局刑侦大队当副大队长。

  播阳所是小所,牙屯堡是中心所。

  刚去时头发是黑的,离开时头发变白了。

  杨双乐开玩笑地说:“我们通道有句广告词,‘通道转兵,中国转运。有人说,我们三个人也算是转运了。”

  “有个村民说得好,派出所的鞋子上没有泥巴,怎么走进我们的心里?这句话深深刺痛了我。”龙崇内感慨地说,“我是土生土长的通道侗家人。从我内心讲,并没想当什么典型,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民警,参加工作才十年,第三年就当了所长。这些年,年年是市局先进。其实,我只是干了我应该做的。我对自己说,我是乡下警察,就得下村串户,工作踏踏实实,说话实实在在。”

  龙崇内从去年到牙屯堡派出所当所长,李德波是副所长。他告诉我,他是80后,湖南商学院毕业后在外打了两年工,做过保险,做过生意。2011年底考公务员进了公安,我与龙所从小一起长大,又是高中同学,受他影响大,想当警察。一进来就在播阳派出所,原以为当警察好威风,穿上制服以后才晓得,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播阳有好多不通车的地方,经常要进村去调解纠纷,查办案子,蛮辛苦的。

  李德波说,有些村民出了交通事故,双方都说要龙所来,龙所来了,我们就放心了。今年梅雨季节,村民的车翻了,导致另一个村民死亡。牵涉到责任划分、经济赔偿,引起了纠纷。死者家属将尸体放在山上,扬言要血债血偿。龙所去了,与他们说,先把尸体处理好,真的就处理好了,下午签了调解协议,矛盾就化解了。

  杨盛华,牙屯堡派出所的教导员。他说:“我与龙所搭档一年多了,以前我们就是球友,经常在一起打篮球。他原先在县溪派出所工作了三年,嫂子是县溪人。龙所说他在县溪最大的收获就是娶到了嫂子。他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较真,什么事都想争第一,不服输。”

  五、“通道转兵,中国转运。

  你还知道些什么?”

  龙崇内陪同我们来到县溪派出所,这里曾经是他工作了三年的地方,也是他收获了爱情的福地。红军长征曾经过牙屯堡、播阳,特别是通道转兵,留下了许多故事,也留下了许多优良传统。

  如今拍红色题材电影电视,来这里取景,对当地村民也是有所触动的。尽管这里民风彪悍,骨子里都认为红军好,对我们也非常尊重。

  我们来到县溪派出所,所长热情介绍了县溪的治安情况,又陪我们去通道转兵纪念馆。

  火辣辣的太阳,照得大地滚烫滚烫的。正好遇到怀化市关工委组织全市留守儿童代表一百多人来这里参观。

  我问一个女孩:“你知道通道转兵是怎么回事吗?”

  她望着我,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说:“红军吧?”

  历史不容忘记啊。

  由于王明“左”倾冒险主义的错误领导,中央红军没有能打破国民党的第五次“围剿”,1934年10月中旬,中央红军八万余人被迫实行战略转移。当时的计划是从南线突破粤军的封锁线,到达湘西,会合贺龙、肖克和王震领导的红二、六军团。

  中国历史上著名的长征开始了。

  当时长征不叫长征,叫转移。

  1934年10月11日,由军委主席朱德、副主席周恩来署名,发布中央军委长征行动的命令。

  行军时,三军团在右翼,其后有八军团;一军团在左翼,后面有九军团;从两翼掩护着中央纵队和军委纵队。作甬道式开进。军委纵队又叫第一纵队,由叶剑英任司令员,中央纵队又叫第二纵队。由罗迈即李维汉任司令员。五军团殿后。

  突破敌人第一道封锁线时,一军团由二师担任前卫。突围第一仗首先在江西安远和信丰间的版石圩一线碉堡群间打响。

  11月上旬,中央红军顺利地通过了湘南汝城第二道封锁线。这时,毛泽东的警卫员吴吉清因患疟疾发高烧,毛泽东把自己的担架让给他,并安慰他说:“同志们抬你走是要累一些,但是不要紧,因为我们都是同志。”紧接着,又冲破了湘南宜章第三道封锁线。

  惨烈的湘江之战,红军付出了重大代价,八万多红军锐减到三万多人,终于突破敌人第四道封锁线。毛泽东痛心疾首地说:“不从实际出发,和敌人死打硬拼,这方面的教训我们太多啦。去年十月,我们开始的第五次反‘围剿斗争,在敌人的碉堡群里苦苦挣扎了一年,牺牲了多少同志,流了多少血,最后连个地盘都保不住,来个大搬家,弄到了现在这步田地!现在,蒋介石已经布置好一个大口袋,等着我们去钻。我们不能当傻瓜,硬要去钻口袋,我们要另辟生路。”毛泽东接着说,“贵州方面敌兵不多,没有什么堡垒工事,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改变行军路线,不去湘西,折向贵州,让蒋介石口袋阵失灵呢。”

  1934年12月10日,红军终于钻出大山,红一方面军攻占通道县城,12月12日,中央红军在通道县县溪镇的“恭城书院”召开了中央军委扩大会议,采纳了毛泽东的正确主张,改变了原定向湘西前进的计划,决定改向敌人力量薄弱的贵州进军。12月13日,中央红军避实就虚,由通道转兵西进贵州黎平,把十几万围堵的敌人甩在了湘西,打破了敌人妄图在湘西围歼红军的计划,为黎平会议作出改变战略方针的决策作了重要准备,同时为遵义会议的召开、实现伟大转折创造了前提条件。可以这样说,通道会议,挽救了红军,挽救了党。

  厚重的历史往往能给人一种心灵的震憾。通道人不忘长征,不忘红军,红军精神根植于这片土地,世世代代,生生不息。

  2015年5月27日,湖南省公安厅《警务访谈》栏目,迎来了一位来自边远山区的嘉宾,他就是2014年度怀化市十大新闻人物、通道县公安局牙屯堡派出所所长龙崇内。

  节目录播中,龙崇内讲到动情处,节目主持人被他事迹所感动,潸然泪下,曾两次中断采访……

  “我不是什么‘边关大将,只是一个‘边关警察。”龙崇内很认真地对我说,“我们要把最边远的地方坚守好,让老百姓放心、安心、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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