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国

　　群峰叠翠，霞光静美。

　　这里是大巴山北部、米仓山南麓、四川省通江县铁厂河国有林场。

　　8月，我在林场见到你——景祥俊，一位普通的护林女工，俊俏的脸上镌刻着岁月的痕迹。你的身后是茂密的丛林，大树参天，整齐列阵，它们是在你亲手栽种与呵护下长成的。

　　20个年头，你育林、护林，跋涉10万里，栽树30万株，守护的林子没有发生一起险情。有谁知，这壮丽与辉煌，是你用“左肾消失、右肾萎缩”做代价创下的。

　　20年来，你一直行走在生命的边缘，却从来没有离开过深爱的大山，你不忘本心，不改初衷，生命之花开得绚烂而耀眼。

　　你，一个普通的共产党员，用生命守护绿色，用行动践行诺言。

　　让生命选择爱

　　1、追着梦想进山

　　1996年9月，你带着美好的憧憬和梦想，走进米仓山，走进铁厂河。

　　这年，你林业技校快毕业了，你首选到林场去实习，时间虽然只有半年，但你在这里找到了人生坐标，因为，拥抱绿色，是你儿时的梦想。从那时起，你就发誓，要把一生献给林业。

　　第二年，莺飞草长的时节，10多个同学追着你的脚步，也来了。进山的路上，草木竞芬芳，山花迎笑脸。

　　来到这里，你如愿以偿，当上了一名正式的林业工人。你人生的航船，从泥地坪工区扬帆。

　　工区里，一幢坐落在绿树怀抱里的红砖青瓦小平房，集办公室、工房、宿舍、厨卫于一体。以它为核心，方圆9000多亩的林地，就是你施展才干的疆场。在铁厂河林场，像这样的一线工区一共有4个，整个通江县，类似铁厂河这样的国有大型林场有9个，面积33.7万亩。

　　铁厂河林场所在的米仓山，位于四川盆地东部，高大雄奇，绵延数百公里，西接摩天岭，东接大巴山。创始于秦朝末年、距今3500年的米仓古道蜿蜒穿行其中。“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指的就是这大山里的路段。

　　大山阻隔遥远，林区远离闹市。虽说是国有大林场，但这里的生活条件几乎和周边山村一样，没电、没网络、没电视看，买日常生活用品，都得下山走几十里路到乡场去买，来回得一整天。你从小跟随外婆、父母就在林子里钻，早已习惯了林场生活。

　　你说和同学们在大森林里相处的那些日子，是一段无忧无虑、飘荡青春旋律的快乐时光。

　　白天，你进林场上班，晚上，和同学们唱歌跳舞，驱赶寂寞。没有音乐伴奏，你就借来山里村民的一台卡带收录机，声音放得比野猪的叫声还响亮。你们在工区场子上点燃激情，踏着音乐的节拍，围在一起疯，直到浑身汗水淋漓，骨头瘫软，然后，才枕着星辉和夜莺的叫声，憨憨地睡去。一次不小心，只顾自己疯，蜡烛烧坏了收录机，年轻的你们，都惊慌失措，澎湃的激情一下降低成冬月的米仓山。等发了工资，你们一人凑了几元钱做赔偿。

　　那时林场不通电，周边的村子也不通电。山里人没钱买煤油，照明都用松枝。大山不缺松树，松树的结疤处总是黄亮亮、油浸浸，经得住燃，还满屋好闻的松香味。工区的松树是国家的，砍来照明违规，就点蜡烛。你嫌贵，买也不方便，就和同伴找来废旧玻璃瓶，精心做了几盏煤油灯，点亮了工区的夜。

　　从泥地坪工区到铁厂河场部，有一条4公里多长的山路，崎岖狭窄，长满乱石，坎坷难行。每次去场部，稍不留神，就会一个趔趄，摔个大跟头，夜间雨天，更是难走。当时林场会多，且大多是晚上开“黑会”，不只是你，许多工友都摔过跟头。大家都想有条好路。不等不靠，自己动手。有了空，你就一个人扛着铁锤、钢钎去修路，劈石包，填土坑，不知疲劳地先干起来。没几天，泥地坪工区的新老职工都来了。人多力量大，大半年的流血流汗，路宽了，路平了，好走了。

　　工区那只乌黑油亮、能盛60斤水的木桶，见证过你的坚定与乐观。工区没有水井，更没有自来水。23岁的你，经常要背着这只木桶走两公里山路去背生活用水。那条路，陡峭，弯曲，徒手攀爬都让人心惊胆战，你却常背着一桶水上上下下。开始你不会背，一路颠簸，桶里的水常常荡出来，打湿后背，你总是哈哈一笑就过去了。一天傍晚，一桶水快被你背到居住点，正想松口气，脚下一滑，“哗”地一声响，连人带桶都倒下去，上山头一回你哭了。可你一抹眼泪，转身又去背。后来你去请教村民，终于学会了背水。

　　2、心中的伊甸园

　　看似充满浪漫色彩的大森林，并不是所有人心中的伊甸园。下半年，和你一同进山的10多个同学，有的找关系调走，有的跳槽，有的干脆炒了林场的鱿鱼。泥地坪工区只剩下50多岁的老工长、两名老员工，还有你。

　　工区一下变得冷清。望着一个个离去的背影，你也有点伤感。但你没有失落，仍然一如既往地上班下班。

　　你父母也是铁厂坪林场的职工，深知大山里的清苦。他们看到你的同龄人都纷纷离去，也劝你早点离开这老林子，到外面去找工作。

　　你不但没有没有按照父母的意愿选择离开，还和工区附近铁平村的一个叫张志才的农民小伙谈上了恋爱。张志才家里很穷，嫂子和他娘都是弱智，你却看上了这个山里娃，你是铁了心要把自己留在泥地坪，留在大森林。

　　1998年1月，你把要和张志才结婚的打算告诉了家人，却遭到了他们的强烈反对。你母亲担心你一辈子受苦，坚决不同意你的婚事。你却说你死都要嫁给他，你态度也坚决，气得从没打过你的母亲，拿起一根木棍追着你打。你第一次见到母亲如此的发怒，吓得躲进密林子，天黑了都不敢回去。

　　你的事就是爆炸新闻，很快传到了场部。铁厂坪林场王绍林书记知道后，带着场部几名干部，在林子里东找西喊，大半夜里才把你找到。夜露打湿了你的发梢，你浑身瑟缩着同场部领导回到驻地。那晚，王书记一行人，接着又去你家做你母亲的工作。干部们轮流相劝，你母亲的心情才平静下来。

　　眼看婚期就要到了，你家里没有一点喜庆的气氛，更别指望给你办彩礼了。你母亲还是不承认这门亲事，更没有打算置办婚礼。他们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他们一眼就看出，你一踏进这桩婚姻的殿堂，就注定一生贫苦的命运。他们希望你过上幸福的生活。父母的苦心，年轻的你哪里知道？但你有你的追求，你有你的婚姻自由。或许，你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有很多钱要过什么幸福生活。只要每天能与自己喜欢的人相伴，能一睁眼就能看见叠翠的大森林，呼吸到万木吐出的芬芳气息，你就幸福就满足了。

　　林场干部和职工被你的执著感动，就在场部为你办起婚庆。林场里难得热闹一次，那天场部发出通知，全场职工70多人从各护林点都赶来为你庆贺。婚宴是简单而热烈的，场部安排由后勤机关的赵静一手操办。赵大姐是个热心肠，带领几个姐妹忙前忙后，忙里忙外，给你梳妆打扮、披红抹粉，把场部会议室布置得欢乐喜庆，大红喜字挂起，高音喇叭唱起，把林场自己种的山核桃、葵花籽摆起，平日里难得一吃的酥肉、油炸茴香面团、粉蒸肉等八大碗，一一端上桌，自己酿的野果子酒开了几大坛，一场别开生面的婚宴就这样举行了。

　　送亲的场面也很特别。王书记调来场部唯一一辆消防指挥用的吉普车做婚车，扎上大红花，前排坐着新娘子，后排坐着送亲客，那是赵静和你的两个在同一林场的亲姐姐。没有嫁妆，没有厚礼，有的是热烈和真情。婚车的身后，是林场职工喜气洋洋的送亲队伍，有的提着录放机，有的打起小彩旗，一路欢歌笑语把你送到婆家……

　　你坐在车上，阳光金灿灿，照着你的脸，你眼里含着泪，你为爱而选择，终于当上了新娘，你激动。同时，你心也在痛。婚礼最不该缺失的是父母的祝福，但是，这天你没得到。他们与你同在一个林场，住地距离婚庆现场只有500米，却没有到场。你知道，父母是爱你的，他们不愿意看到你待在大山里，更不愿意你嫁给一个长相平平、只有小学文化、家里还有两个残疾人的山娃子，跟他受一辈子穷。你的执拗，一定像刀子一样割着父母的心。

　　他们是为爱你而生你的气，可怜天下父母心。

　　你说，因为爱，所以爱。从此，你把自己和大森林紧紧地捆在一起。

　　你嫁给张志才其实就嫁给了大森林。恋爱结婚是人生大事，谁不愿过浪漫美好的生活？而你的浪漫就在这片森林里。你说，张志才是农民，他和你这个吃国家饭的林业工人有差距，但是他爱大山，爱森林，我们有共同的追求，很多人不明白，这才是我们婚姻最坚实的基础。

　　敢向死神说不

　　1、蚂蜂！蚂蜂！

　　盛夏，灌木疯长，来势凶猛地欺压着春天栽下的小树苗。这个季节，正是育林工与之对阵的季节。几乎每天，你都一如既往地在山林里“砍抚育”、除杂灌。你身穿浅蓝色制服，挥动长柄砍刀，流动的刀光，挽成道道半圆的弧线，罩住你那灵巧的倩影。手起刀落，呼呼生风，“嚓、嚓、嚓”的声响干脆利索，杂草灌木应声倒下……这是力量与速度的彰显，我惊叹你的意志和耐力。

　　自从当上林业工，你就融入山林子，松土育苗，挖窝栽树，除杂护林，天天干得欢，歌声伴鸟鸣。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比不上你心中的大森林！

　　几年过去，离开林场的那些同学，有的在轻松舒适的岗位，有的当老板发了财，你不羡慕他们，你只羡慕你自己。这么优美的生态环境，这么心旷神怡的天然氧吧，这么悦耳的百鸟鸣唱，这么艳丽、这么芳香四溢的野山花……森林是你的家园，守护绿色，是你家三代的逐追和梦想。你的外婆是新中国第一代林业工，你父母追随着你外婆的脚步，一干就是一辈子，你也选择了守林护林，成为国家的第三代林业工人。

　　梦鹤不离云，梦鹊不离林。

　　1999年8月，烈日高照，你在海拔1600米的向阳坪幼林区砍杂护苗，面对令你生厌的杂草灌木，你一路挥刀，发着心中的狠，砍得酣畅淋漓。中午时，眼前一个小土包，长出一丛密实的灌木，你见它欺负着幼树苗，一刀下去，入土三分。不料这一刀，引来一场大祸。原来，这土包下面潜伏着一个蚂蜂巢穴。受惊的蚂蜂蜂拥而起，向你直扑而来，把你包围住，你惊恐不已，一边躲闪，一边拍打。蜂群凶猛，紧追不舍，你的头部、颈部、露在短袖外的胳膊上，毒蜂重重叠叠，蛰得你喊爹喊娘喊老公，疼得几乎晕过去。

　　这时，在对面砍抚育隔了一条沟的老公张志才，闻声奔过来。看到你痛苦地蜷缩着身子，身上鼓起手指头大小的红疙瘩，密密麻麻，很是瘆人。你老公当时喊了声“天咧，这咋得了！”忙俯身背起你，三步并作两步跑，赶往铁坪你老公村里的家。天气炎热，两个多小时的陡峭山路，你一路呻吟，老公一路汗水裹泪水。

　　极其简陋的一个家。穿斗结构的几间青瓦房，你老公一推门，“吱嘎”一声响，屋里没有人来迎接，不知人都跑哪里去了。你老公把你放在他以前睡过的那架木棍床上，没顾上擦一把汗，转身出门，跑出去请村医。你躺在发着刺鼻霉味的床上，浑身痒疼发烧，很难受，你翻滚着，呻吟着。

　　当铁坪村的“赤脚医生”余定才跟着你老公赶过来时，一见你身上密密麻麻的红疱，也大眼瞪圆了，说他从没见过被毒蜂蛰得这么厉害的病人。他能做的，就是帮你拔出毒蜂留在身体上的毒针，再进行简单的消毒消炎处理。你老公数数你身上被毒蜂蛰出的脓包，一共有40多处。夜里，看着那些红疱都变成了乌紫色，伤势越来越严重，忍不住抱着你哭了……你老公决定送你去县医院，哪怕倾家荡产。其实倾家荡产也不值几个钱。第三天天还不亮，张志才就背起你往山下走。一路磕磕绊绊，又是两个多小时拼命的奔跑。到了铁厂河镇，你老公瘫软一堆泥，还得坐在公路边拦交通车。不知过了多久，你们才坐上一辆去县城的汽车。

　　好不容易到了县医院，可你只输了三天的液，见伤势稍有好转，就游说老公带你悄悄溜出县医院。你心里放不下向阳坪那片你亲手栽下的、正跃跃生长的幼树林。

　　回家的第二天，晨光熹微，你砍抚育的身影又出现在向阳坪那片幼林里。

　　2、只能活5年？

　　那年，你24岁，年正青春，生命充满活力。你整天忙上班，只想为大山多添绿，却不知道，残留在体内的蜂毒，正在不知不觉吞噬着你的生命。你的身体不时出现红肿、瘙痒，有时还恶心发吐，你总是忍一忍就过去了。

　　2002年8月，你天天上山砍抚育，闷热的天气，超强的劳作，加重了你的病情，一天，砍着砍着，突然一阵眩晕，眼前一黑，倒在丛林中……

　　工友送你到县医院，一检查，你的一个肾已经开始萎缩了，蜂毒重则引起肾损伤的医学案例不少，医生十分痛心地对你说：“怎么不早点根治？”你没有回答。医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要好好保养，不然只能活5年。”

　　工友震惊了，你也震惊，但你没有恐惧。你很镇定的表情，让大家放心又担心。你说那时年轻，又天生乐观，没想那么多。

　　医生让你住院治疗，你也想好好治一治，可你付不起昂贵的费用。那时，你的月工资不足400元。你偷偷流过泪，但你没让林场更多的工友知道，也没有告诉父母亲，知道他们也不宽裕，你不愿意给他们增加负担，更不想让他们替你担忧。

　　可你瞒不住你老公，他很快知道了，他的心在颤抖：一个人，当他知道生命的终期还有5年，他还能挺多久？

　　你老公从此夜不能寐，跟紧了你，就连你去方便，他也不放心。你看出了老公的心思，有一天，你冲他莞尔一笑，说：“老公，你是不是担心我会寻短见？”老公点点头：“连我都想去死。”

　　你对老公说：“别说傻话，我才不会主动到阎王那里去报到呢，我还想多看几年大森林，想多陪陪你。”

　　一个人有了梦想和追求，她定会珍视生命，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你对生命有信心。你在县城找了个老中医，开了中成药带回林场服用。大山里去一趟县城不容易，你就让老中医给你一次开半年的药。你从此就踏上了一边服中药治疗一边巡山护林的征程。

　　2008年秋天，医生再次下诊断，惋惜地告诉你，你的左肾消失、右肾萎缩。当时你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快玩完了。但回顾自己走过的每一步路，你没有遗憾。你很满意自己走过的每一天，因为你没有虚度光阴。唯一遗憾的就是，你与张志才的婚姻，一直没得到父母的谅解。

　　清楚了自己的病况，你更加珍惜生命的每一天。一把长柄砍刀，总是磨得锃亮锃亮；一只铁皮水壶，随时挎在腰间上；一双磨掉了齿痕的黄胶鞋，老是被大脚趾钻一个洞；一只装干粮的挎包，颜色和树叶一样绿；简洁的工装套着瘦小的身躯，身上松脂的斑痕和星星点点的草屑隐约可见。你没有因病而退缩，你没有改变你20年来出没在深山老森林这一以贯之的模样。

　　你用行动向死神说不，你把生命融入事业，你的信念坚定如大山。

　　自信和乐观让你的生命出现了奇迹。三个5年即将过去，你像你栽种下的青松，蓬勃向上地挺立着。

　　你不顾家庭的反对，以一个拿国家工资的国家林业工人的身份，毅然嫁给张志才这个家境贫寒、相貌平平的农民娃，不只是你的父母反对，就是周围的许多人都不理解。你漂亮、热情、活泼，落落大方，人们羡慕张志才娶了个好老婆，都背地里说，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你却认为自己嫁给了一个好老公，你感到自豪。你几次得病，你老公都不离不弃地照顾你，呵护你。

　　2016年，得到场部允许，你和老公一起养了10多头牛、80多头羊，你们想，等这些牛羊长大，卖了，赚了钱，你就去成都的大医院好好治一治病。

　　用生命的激情去创造

　　1、和大雪抢时间

　　你虽然身患了难以治愈的病，你却有一个强大的内心。工友们说他们都知道你的病情，但都看不出你是一个患者。你用生命的激情去创造事业。不求生命的长度，只求生命的厚度。

　　工友们告诉我，你一个弱女子，却胜过许多身强力壮的男子汉，最让他们刻骨铭心的是你冬天挖树窝。

　　通江县铁厂河林场，处在大巴山系的米仓山南麓，海拔1500米，每到冬季，漫山积雪，将那些枯干、腐败的落叶埋葬，光秃秃的树枝上挂满了冰凌柱，又像一个冰雕的世界。洁白的雪，在你眼里不仅仅是一道风景线，更是孕育绿色的希望。因此，在每年大雪降临米仓山之前，你都会有一场鏖战。

　　清晨，天边刚刚露出一丝鱼肚白，雄阔壮美的米仓山，古栈道在山壁间蜿蜒，若隐若现，薄雾缠绕山梁，也缠绕着你和丈夫奋力挥锄挖树窝的身影。你躬着身子，一把大铁锄在你腰身一伸一躬的节奏中，一头扎进泥土，一声“咔”的脆响，划破大山的沉寂。这个季节，那些野山花早已开败，那些毒蜂、毒蛇、黑熊、野猪之类的动物，也收敛了往日的肆无忌惮。只有林场的育林工，还在早出晚归，斗天斗地。

　　冬月的米仓山，寒气逼人，它们无孔不入，从你的领口袖口往里灌，把你的浑身上下都摸得冰凉冰凉。你口里吐着白雾般的热气，额头浸出细密的汗珠，你手中不肯停顿的锄头让你浑身蓄满热量。

　　你为什么要那样拼了命地挖？外行的人不懂你，你自己心里最明白，你是在和一场大雪抢时间。山上最缺的就是浇灌树苗的水，树窝能积雪，多挖一个坑，就等于多积一桶水，就可能多活一株苗。这话让人折服，原来你挖树窝，不仅在拼力气，还闪烁着智慧的灵光。所以每到冬季，你双手都长满血泡，结满老茧。工友们都心疼你，担心你，怕有肾病的你累得倒下。

　　你在和大雪抢时间，也在和生命抢时间。只要挥得动锄头一天，你就会努力干一天。你最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你怕突然某一天自己不行了，就再也没有机会挖窝植树了，作为林业工人，这是最残忍的惩罚。林场及周边还有那么多光秃的、稀稀拉拉长着一些灌木杂草的山头、荒坡，等待你和工友们去让它们穿上绿装。

　　铁厂河林场与全国其他林场、地区一样，经历过大砍伐时代，“山路元无语，空翠湿人衣”是米仓山曾经的画卷。当时代吹响生态文明建设的号角，铁厂河林场叫响了“让绿树长满荒坡的每一个角落”的口号，为此，场部每年都会给每一个林业工分配植树指标，指定各自的植树地点。林场领导考虑到你的身体，总想少给你分点任务，可你坚决不答应。你认为，你在林场上班，领国家工资，就不能享有特权。尽管自己身体有病，但拿国家一天工资，就要对得起国家一天。你不希望大家拿你当病人看待。

　　每次任务到手，你都很激动，但你又怕在降雪之前挖不完树窝，来年树苗成活率低，你便动员务农的老公一起上山。刚开始，你每天只能挖50个树窝，还累得腰酸背疼，你咬咬牙，想象父母年轻时应该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当林业工，首先得吃苦。你坚持着。过些日子，掌握技巧了，手心的血泡变成老茧了，你就能挖近百个。每天活干得多了，身子反倒觉得没以前累。

　　挖树窝的那段日子，天亮出门，露水打湿裤脚、黄胶鞋，半晌午才能穿干，脚冻得生痛。天黑回家，一路上高一脚低一脚，常摔得扑爬跟斗，手上脚上青一块、紫一块。回到家再煮晚饭，要是水缸没得水，还得摸黑下山去背水。一顿晚饭吃下来，真正的成了“晚饭”。

　　植树点远的有几十公里，近的也有几公里。每天来回的山路，都够走的了，更别说还得干活。午饭也很简单，一块火烧馍、几个烧洋芋、一壶白开水，是你们顿顿的午餐。就这午餐，也来之不易。你和老公天不亮就起床，烧水和面，然后把揉好的面团埋进火塘的柴灰里烧。做一顿干粮就得忙碌个把小时，有时老公为了让你多睡一会儿，就悄悄起床一个人干。闻到麦香味弥漫屋子，就掏出来，双手捧着，拍净灰烬，装进干粮袋。然后就是给水壶灌水，灌满了，拧紧盖子挎上肩头，扛起锄头，“吱嘎”一声打开门，一股冷飕飕的风就迎面刮来，浑身禁不住打个激灵。先不忙着出发，站立门口，望一眼东方的鱼肚白，再望望四周黑魆魆的大山和森林，判断一下天气，不像下雨天，这才出发了。

　　一个冬天累下来，你瘦了一大圈，人却倍显精神。你对着镜子摸摸自己瘦削的下巴得意地笑了，很有满足感。

　　2、让每个树窝都站立一株绿

　　铁厂河林场场部，一幢普通的砖混三层小办公楼，背后是万顷绿林，门前是生态小广场，花池里盛开着从林子里移栽来的花木，最显眼的要数高山杜鹃，它枝干挺立，叶如碧玉。场长说，这花长在高山，不畏寒，不争春，花期不长，却开得灿烂。这不正是你的化身么？

　　我若有所思，走进场部，随手翻开桌上一个发黄的、厚厚的员工工作记录本，眼前倏地跳出你的名字：景祥俊。本子上清楚地记录着你的成绩和付出。在场的干部拿出计算器，手指点着按键，向我算了一笔账：你植树10多年，栽树30多万株。

　　一串数据的背后，藏着你的倔劲和艰辛。小树苗栽下后，难挡米仓山严酷的霜冻，每年都有40%的幼苗被冻死，你负责的向阳坪那片荒坡，紧挨竹林，竹根长得远，土里串满竹根，水分大都被它吸收了，成活率更低，栽上的树苗要死一大半。你说你最不开心的事，就是看见树苗死去。每次面对枯死的小树苗，你都要流泪。但，你不服输，不低头，顶着春寒再上山，拔了枯苗栽新苗。再枯，再拔，再栽，直到每个树窝里都站立一株绿。

　　对于植树，对于林场所有的工作，你都是如此的认真。但对于自己的病自己的身子，你却总是很马虎，只要没累倒，还能干活，你绝不会无辜旷工。

　　你对工作总是满怀生命的激情，而在激情的背后，你有更多的思考，你很用心。

　　你给我打了比方，幼苗就像小孩，幼时的健康，决定一生的成长。你发现，幼苗的死亡不仅仅与霜冻天旱有关，还与幼苗自身“体质”健不健壮息息相关。由此，你在植树的一个个环节尽心竭力。

　　采种，你宁可多跑路，多爬坡，也要到老林子去采集优质种籽。下种前，你还不放心，把种子倒进一只盛着水的大木桶浸泡，一两天之后，不饱满的、发了霉的种子就会自己浮上水面，然后，你把它们一一清除掉。育苗，你选择向阳、肥沃的土地，还要远离野猪的活动范围，免得在一夜之间就被它们全给糟蹋了。

　　育苗时，你也很讲究：地要深耕，土要培细；每亩苗圃，用足100斤种子；每块苗厢宽不超过1米，是为方便除草时伸手可及。你说，除草也是一个精细活，杂草刚刚冒出一拃高就得清除，草高了根子就窜得深，拔草容易拉松土层，影响树苗根系发育甚至使苗子打蔫。工友们说，你爱树胜过爱自己，为了植树，你把心智发挥到了极致。

　　这些看似很平凡的林工活儿，你都用心去做，忘我去做，兢兢业业，一丝不苟。

　　你栽种的树多为刺杉、柳杉和青松，你把成活率从不足60%提升到了80%。

　　好苗子长出好兴致。你把林场的植树任务完成，还嫌不尽兴，又把目光投向林场周边村民的几百亩撂荒地。自从你当上林业工，你的眼里就见不得荒芜的、不长树木的地段。它们犹如你眼里的沙粒，常硌得你泪眼婆裟，你总想让它们站出一片绿，藏住一串鸟鸣。

　　尽管那些撂荒地不是你的职责范围，更不是林场的地盘，你还是满怀喜悦地走进这些地，挥刀砍蒿草，舞锄挖树窝，弯腰栽树苗。一路植树一路歌，嘴里唱着你最爱唱的《春天里》：“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歌声在山间萦回，荡出你内心的灿然与刚强。

　　几年后，那一片片撂荒地在你手中披上了绿装，山风一吹，绿浪涌动，像你每次站在它们面前的澎湃心情——激动而自豪！

　　让生命的涓流不回头

　　1、长征离我们远吗？

　　你在泥地坪工区一待就是20年。20年的艰辛爬涉、20年的执着拼搏、20年的欢喜和悲愁、痛苦和快乐，你都以一颗淡定的心态去对待，安心于自己的追求和岗位，其余的，都只是过眼云烟，不奢望、不乞盼，你就如大森林里一株很不起眼的松树，呼吸着每日的新鲜空气，沐浴着每日的馨香阳光，不停顿地向上生长着，生长着，默无声息地为大森林添上一抹绿，哪怕是那么的细微。

　　工区的那排建于50年代的火砖青瓦平房，四季沐浴在鸟语和翠绿里，很少受到阳光的照射，林中空气润湿，使得外墙早已风化脱块，像失去了光泽的老妪布满皱纹的脸。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霉味，这也是因为林中空气潮湿所致。你的卧室和办公室一直在这里。平日里，很多时间，它只作为你吃饭和晚上睡觉落脚的场所，只有下雨天，你才会整天地待着它的气味里，看看《知音》、《青年一代》和有关林业的期刊杂志，学习一些林业知识，也写一些心灵日记和巡山护林日记，激励自己，记录生活。你在一本日志上写到：

　　6月29：每个人的烦恼，就几个字，“放不下，想不开，看不透，忘不了。”

　　6月30：能处处寻找快乐的人，才是最富有的人。

　　12月14：今天，爱心社和林业局，还有社会上关心我的人，都来看我了，我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表达，只有好好的工作，把这片林子看好，让它不发生一点点事故。

　　12月26：每天开心一笑，累了就在林子里休息或睡觉，醒来又微笑。

　　3月8日：今天是妇女节，本要好好过一下节日，可是到了下午5点钟左右，邻近农民家起火，我们跑去大打火，可累人了。夜里还担心，今天一早，就去林子查看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随意摘录几条，就可见你平常乐观美好的心态和生活工作的一斑。

　　你所在的工区常年只有三个固定职工，你是铁厂河林场10多年来一线唯一的女职工。你们守护的9000多亩林地，由南向北呈扇形状，蛰伏在米仓山南麓，区域内耸立着猫儿垭、熊尖子、向阳坪、大包岭、牛背梁、五台子等多座连绵起伏的山梁，山山相望，沟壑纵横，有的地段，峰如刀削，崖似斧劈。

　　植树、巡山、砍抚育，你在这险恶孤寂的崇山峻岭中跋涉了12万多里，相当于5次长征！而你是用一个肾消失、一个肾萎缩的身体来完成的，真让人匪夷所思！

　　长征离我们远吗？你在不知不觉中就完成了5次长征！

　　巡山，没有现成路可走。每到夏季灌木杂草疯长，上次才劈出的路，下次再走时，又被遮挡。每次巡山，你都要带上砍刀，重新劈路。

　　夏季露气重，太阳迟迟照不进密林，到10点钟露珠儿都还坐在叶尖，晶亮晶亮地闪烁。因而早上巡山劈路，头发、衣服都会被露珠打湿。还有，自从那年被毒蜂蛰了以后，对于砍林劈路，你心里自然而然有种恐惧感，正所谓“一朝被蛇咬，终身怕井绳。”包括你的老公和林场的工友，每次见你拿起砍刀走向林子的时候，都在心里默默为你祷告，希望你不要再有第二次。恐惧归恐惧，那是人之本性，很正常的，老公和工友们的关心和担心，也是很正常的。你还是很自然地走进密林，做该做的事。工作，不能因为一次的遇险，就退缩、畏惧，要是这样，这世上的工作处处有危险，那还有谁敢去继续干？要是真正再次遇到，那也只能怪自己运气差，自己就认命。我就想，要是别人被毒蜂蛰后，还留下那么严重的后遗症病，恐怕早就逃之夭夭了。而你如此坦然面对工作，面对曾经伤害过自己的大森林，没有一种献身精神的人，是永远做不到的。

　　森林里遮天蔽日，尽管你长年累月在里面钻，迷路还是常有的事。春季，竹笋破土，临近的山民常常进山掰竹笋，一天，你巡山护竹，穿过大板栗树弯、小鸭子沟、长沟里、椒树塘、向阳坪，去巡查和制止偷掰竹笋的人。在竹海里巡视，竹鸡、野兔、野鸡被惊动，扑棱棱的此起彼伏，看到这些可爱的小动物，你仿佛走进了童话世界。这就是你对大森林深爱的原因之一吧。你信步走，偷掰竹笋的人没发现，却把自己迷了路。还好，这不是头一回，因而，你不用慌张。你四下一望，左边有一道山梁。一座山，在不同的方位，有不同的景致。这时，在大山里行走多年的你，都辩不出它是哪一座山，也叫不出它的名字。你拨开蒿草和灌木林，向着那山头奔过去，你爬上山梁，还是看不太远，你又爬上梁顶一棵大树，才寻找到工区驻地的方位。时候已经不早，探明路线，你急急匆匆往回赶，终于在天黑前返回住地。

　　大森林人迹罕至，熊、狼、蛇、野猪等常有出没，离你住地不远的铁厂乡一个叫熊正明的山民被黑熊的利爪挖得破了相，至今还一只眼高一只眼低，看着让人胆颤，大家都提醒你少往老林子跑，可你就不听，进山的脚步从来也不停，你说山里的每一片林子，该走的必须都走到。

　　你一次又一次壮着胆子走进山，不是你不怕，是你心里有谱。有时一人独行，有时与同事结伴进去，工友们说，和你走在一起心里踏实。你看到林子里有密集的黑蚂蚁窝、地蜂窝、橡籽、马桑树，你就知道该小心了，因为黑蚂蚁、蜂的蜜都是黑熊喜爱的食物，橡籽、马桑树也是它的食物；你听到林子里有动物的啸叫，你就能辨认出距离和动物的类型；你听到“咔嚓咔嚓”的树枝断裂声，你就知道黑熊就在附近，要赶紧躲避：从断裂声的力度，就知道它是幼小的还是成年的。凭经验壮胆，尽心履职，你义无反顾。

　　但你的每一次出巡，总让你老公提心吊胆。每次你要巡山，只要放得下的活儿，他都会放下来，陪你一起上山护林。怕你巡山寂寞，他特意下山去乡场上花两百元钱买了收录机送给你；怕你巡山危险，他把村子里老父亲养的猎狗牵进了林场，他有时忙农活，陪不了你，就让猎狗陪你，也稍微放心一点。曾经，这黑色猎狗还真做了你的保护神。那天，你带着黑狗行走在巡山路上，前面发出沙沙沙的细微声响，狗狗突地从你脚边跑向前方。你不知发生什么情况了，还以为是狗看到上山偷挖药材的人了，放眼望去，根本没有人。而狗狗却在灌木从中呜呜地咆哮，上窜下跳，似在与地上的什么拼斗。你心里紧张了一下，握紧手中的砍刀，小心谨慎地往前靠去。猎狗正在与一条手臂粗的双斑锦蛇对峙，蛇身有几处被狗抓出血痕。猎狗见主人过来，似乎更想表现一下自己，瞅准机会，猛地张口咬住那条双斑锦蛇的脖子，一双脚爪踩住蛇尾，就那么用力一甩头，瞬间，那条凶猛的毒蛇就成了两半截。

　　一场蛇狗大战，你看得心惊胆颤，你感激地看着王者风范的黑色猎狗，是它为你扫清了这天巡山路上的危险，你更感谢老公为你考虑得周全，不然，不知会发生怎样的意外。因为，双斑锦蛇可是大森林里最凶猛的毒蛇之一。

　　从那时起，你巡山的脚步更响亮，更有力。

　　你说，林子里不止有高大密植的树，还有四季斗艳的野花。兰草花、芭茅花、野樱桃、野草莓，有的你叫不上名字，你最喜爱的是杜鹃花，看到它怒放，你也心花怒放，忍不住就扑进花丛，老公在一起时，他就会举起手机给你拍照。每次巡山到林区最高的五台子山，你都会爬上顶巅，这是你最兴奋的时刻，在这里能一览诺水河景区秀美的风光和米仓山起伏连绵的群峰，你会感到心潮起伏，就想大声歌唱。于是，你便会张开双臂，跟着收录机里的歌星吼起来。

　　为了兑现初衷，实现目标，你像长征路上的英雄战士，表现出超凡的忍耐力和激情超越。

　　2、砍刀劈出护林路

　　都说巡山护林枯寂乏味，住地还不通光纤、不通网络，看不了电视，打不通手机，仿佛生活在上个世纪，不少人都难承受，待不久，而你，是泥地坪工区营盘最老的兵。

　　漫长的护林路，是你用手中的砍刀劈出来的，没有什么难事能阻挡你。

　　每年秋季到春季，是最关键的防火期，任务重，防护难度大。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常有人擅自潜入林区，寻山珍、挖药材，还在林子里生火烧水、烤干粮，给林区带来很大的安全隐患。这些人大都是“老油条”，不执行规定，也不听劝告，东躲西藏，与你周旋，诺水河镇铁平村农户张姐就是这样一个人。2013年10月，一天中午，你看见熊尖子的密林里冒出一缕青烟，你紧张万分，急忙和同事奔过去，原来是张姐和另外两人正在烤干粮，还在往火堆里添加枯枝，火苗熊熊地燃着，若一刮风，难逃火灾。你大声制止他们，又亲自动手去灭火，还将自己水壶里备喝的开水倒出进行彻底浇灭。正午是起午时风的时刻，林地落叶干燥，鼓起一点火星就可能是一场不可挽回的大火灾。火堆刚刚浇灭，林子里就起风了，你暗自捂住砰砰心跳，感到万分幸运。你对他们进行一番宣讲教育后，让他们交出火种。他们也认识到刚才的火要是没得到及时浇灭，说不定一场火灾就发生了，便主动交出火种。都说张姐是不好对付的，也被你说服了。你还没收了他们的刀子和背篼，让他们尽快离开。你看着他们往外走的背影，直到他们走出林区，你才和同事放心地转身继续巡山。

　　店子坪竹林区有几十座坟茔，每到年节和清明，祭拜的香火不断，连续几天，你都从早守到晚，等到香火燃尽，灭了最后一粒火星，你才离去。

　　你对分管的那条防火道，更没有一点懈怠。这条从工区到泥地坪长1000米、宽4米的路，干净得随时都看不见一片树叶一株枯草。当初，你砍树枝，去杂草，昼不停班，夜不息刀，争分夺秒，苦战20天，硬是赶在旱期来到之前，在密林里劈出了这条防火隔离道。随后的看护，也从不松懈。一片树叶你都要捡干净，除了定期清扫，遇上十天半月不下雨，你就会天天去。夜里一刮风，你就睡不着，第二天一早，防火道上就会出现你奋臂清扫的身影。

　　巡山护林无小事，看似平凡，责任如山，你用山间激流勇往直前的精神交出了一份出色的答卷。

　　让生命的光焰无限传递

　　1、生命拔节的声响

　　一路走来，你就像森林里那些野山花，默默无闻，远离尘嚣，年年都绽放精彩，燃放生命的光焰。

　　一路走来，你把清苦藏在笑脸的背后，把病痛藏在歌声的背后，你的生命在升华，从你的身上，我分明能听到生命拔节的声响，就像你种下的那些树。

　　2010年，春寒料峭。长期奔忙，你太累了，蜂毒导致的肾病将你击倒护林路上。脸色苍白，眼圈发黑，眼珠子外凸，工友们吓惨了，赶紧送你到铁坪村医疗点。村医给你输了30元钱的液，暂时保住了命，工友们都建议你去县医院好好治疗，但你还是选择住在公公家里，靠中药疗养。这里，不花床铺费，不花护理费，不花住院的一切一切的费用，你住得心里踏实。踏实的主要原因，是你没钱住医院，而疾病可以得到医治，你说，再就是你每天都能闻到大山的味道、森林的味道，比起住在大医院，天天闻那些消毒水的味、药品的味儿幸福多了。

　　这一病就是一年。期间，你也去过县医院医治，医生说病情太严重了，必须住院。你去了住院部，当拿到缴费单一看，傻眼了：住院费、陪床费、护工劳务费等，各种费用一大笔，你没钱缴；又去门诊部，想多开几天的药，而门诊医疗费不能报销，你就开了少量的，回了家。

　　那时，你的月工资不足800元，老公又是地道的农民，还要赡养多病的他家老人，供女儿上学，全家生活拮据，你不肯在自己身上多花一分钱。7月我见到你，你要去县里开会，身上穿了件市面早已不见卖的“老款”衣服，你说那是你妹妹20年前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是你唯一一件撑门面的衣服，听了我很心酸，明白了你为啥放弃到县医院住院治疗，只找了一个名叫李魁的乡村老中医为你配制廉价的中草药。这都是很无奈的举措，其实你很想自己尽快好起来，好回泥地坪上班，离开森林，你心里空得慌。

　　你家一直都过着很清贫的生活。2000年冬天，林场的工资没有按时发下来，家里没钱买米，你到场部财务室借支50元，可公家的账上也是空的。林场发工资，每年9月学生要开校了，借支一次，然后就要年终才把一年的工资发到各自手中。你不好去找同事借，同事的情况大都和你差不多。你也没脸去找娘家父母借，因为当初他们就极力反对你嫁给一个山里农民，现在想来，你全部明白了父母当年的苦心。但是，即使穷，你也认命，这是自己的选择，你不吃后悔药。万般无奈，你只好去找同在林场工作的大姐，大姐流下了心酸的泪，又提到当年的事，她说：“要是当初听了父母的话，你哪会这么受罪。”借到大姐50元钱，直接到上下乡场把米买回来，难关总算度过去了。

　　看到周边的村民外出打工一年都能挣几万元回来，你有些心动，你老公也有些心动。一次去老公村上邻居家吃酒，那邻居两口子那年挣回20万元钱，你们表示羡慕，他就洋洋得意地说：“你们从没见过大钱吧？”言语里充满鄙视，明显的看不起你这个国家林业工人。你也不示弱，说：“大钱有啥好稀奇的，我每年给先人们烧去的，都是百万、千万面额的，天地银行发行。”你说得很睿智，那邻居一时无话可说。

　　你也曾想让老公外出打工挣钱回来贴补家用，你老公也想出去体现点自己的价值，但他担心你病弱的身体和巡山的危险，不忍不舍，有几次背着行李走到垭口又回来了。你那么爱山爱森林，他也爱大山爱森林，更爱你，他要陪同你一起走下去。

　　病休这一年，你没有工资，组织上救济了2000元，虽然不多，但对于你的家庭来说，却如雪中送炭。

　　2011年，你的病稳定下来，你又上山护林了，你对森林充满牵挂，精神很富有。

　　2、人人都是护林员

　　死神对很多人来说很远，对你来说，却是如此之近，它就在你的生活里，就在你巡山护林的每一天。

　　林场组织上考虑到你身体的原因，两次想把你调往场部机关，好让你不再去巡山奔劳，你都谢绝了。

　　2015年，通江县县委书记赵万先得知你的情况，专门安排人给你调换工作，可你还是不想离开你看护的那片林子。

　　放弃新机会，为的是一份坚守和挚爱。

　　森林管护，你想得深，看得远，你心中有一个远大目标，你一直在为之不懈地努力，你不愿它半途而废。这个目标，就是把人心凝聚起来，和你一样，用生命呼唤绿色，对绿色充满大爱。

　　林场林地是严禁放养牲畜的，铁坪村2组老农李德志偏不听这一套，常把自家养的4头牛赶进林地放养，你劝说了几次，他还是不听。2011年7月的一天，他的牛又到了林子里，你把牛赶回他家，再次宣讲教育，他不但听不进，还扯横筋说：“牛脚长在牛身上，它往哪里走，我咋管得着？”他不讲理，你没跟他急，你说你是国家林业工人，一言一行代表作一个大集体。你想你总有一天会改变他的观念。

　　李德志是个留守老人，儿女都在广东打工，炎炎夏日，他在地里掰玉米，累得满头是汗，你走过去递上自己的水壶给他喝，又帮他掰玉米。玉米收完了，你还叫来老公帮他把玉米送回家。一次，你见他走路颤颤巍巍，便主动上前打招呼，问他怎么了，原来他病了，要去镇上拿药。山路难走，你怕他万一在路上栽倒了咋办？你便问清他病情，代他赶到镇上帮他买回成品药。

　　山里人理一次发很不容易，要步行几十里山路到镇上去。李德志头发长了，你就让老公去给他理。一次次感受到你的关爱和温暖，李德志性情转变了，往后，再也没看到他的牛钻进林场，他还主动地当起了护林宣讲员。

　　多年来，像李德志这样被你用真情感化过来的村民，在林场周边的村子有数十个。

　　每年9月，是防火宣讲的重要月份，除了护林、清理防火带，你还要定时对周边村子的村民进行防火知识宣讲。2015年，你和老公正巧走进铁坪村那个张姐家，她一眼就认出了你，两年前你和同事没收她的刀子、背篼和打火机的事她还记恨在心，虽然被收缴的东西早就还给了她，她的怒火还是一下就发泄出来，骂出了山里人最难听的话。你老公听不下去了，就想上去撕她的嘴，被你拦住了。张姐一通发泄，你耐着性子，等她平静下来，好言解释，又把防火宣传手册递到她手上。此后，为了消除她心中的郁结，你又常去她家串门拉家常，三句不离本行，张姐慢慢地理解了你的职业，你们还成了好姐妹。

　　工区里像这样因为防火护林接下的心结，你都不厌其烦地去一一化解。

　　防火护林不能留下死角，你认准这个理。在林地显眼的石壁上、在村民们经常行走的道路旁、在学校、在院落，写标语，挂宣传牌，到处都能看到你写下的端庄隽秀的宣传标语。场部领导告诉我，在整个林场，你写标语最积极，每年你都要提前采集几十个书写点，你用过的石灰、油漆比谁都多。标语被雨水冲淡了，你立马就补上，你写的标语四季常新。

　　春雨细润物，真诚感万家。林区范围内的群众防火护林的意识普遍增强，他们相互宣传，相互提醒，相互监督。在当地政府部门的主导下，村建制度，户立规矩，形成了一张无形的群防群控网络。多年来，铁厂河国有林场没有发生过一起火灾。

　　以心换心，你带动了铁厂河林场周边一大批人，大家手拉手，守护共同的绿色家园，有人说，出了一个景祥俊，人人都是护林员。

　　景祥俊，你生命的光焰，在你的一言一行中默默地传递；你人生的价值，如同苍翠挺拔的树木，向着蓝天攀升。

　　2015年，你获得“全国五一巾帼奖章”、“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被评为“四川省奉献就业模范”……这些耀眼的光环，是你生命绽放的精彩，是你交给大森林的满意答卷。组织和领导说你劳苦功高，再次给了你选择岗位的机会，可是你爱山护林，初心不改。

　　2016年“七一”，巴中市召开优秀党员表彰大会，你登台发言，台下，掌声急如落雨。会后，巴中新任市委书记冯键紧紧地握住你的手，说：“你很不容易！你很了不起！感谢你对国家林场所做的奉献。”

　　责任编辑/廖全国